拭去挂滴的水珠,穿好内衫,裹上小袄,还没站定,精致的铜制暖手炉已然塞到手里,屋里的火盆早已拢好,刚坐到榻上,紫鹃便随意披着外衫,趿着鞋从外头进来,睡眼惺忪地犯着迷糊,拧了个冷帕子冻醒自己,就坐过来陪着她说着闲话。

不一会儿,凡雁、冬梅也穿好衣衫,迅速过来照应她。瞧着一众人脸上眉间掩饰不去的担忧色,平阳有些发怔,眼眶微微发热,嘟嘴道:“干嘛?半夜都不睡觉了,聚到这想做甚么?”

“公主,没事吧,夜里还是睡不好嘛,总这样可不是个事,不行,我们请个法力高强的大师和尚进宫瞧瞧。”

“凡雁,瞎说甚么了?小心,掌你的嘴。”

“紫娟姐,你也瞧见了,公主老是这样夜里睡不好,可不是好事。要不然,好好的能连连昏睡上好几天。总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沐浴后平阳有些犯困,索性闭眼倚靠到榻上小歇上一会。冬梅怒了努嘴,另两人也乖乖噤了声。瞧着平阳眼下黑眼圈一阵不舍心疼,却爱莫能助。

没多大工夫,一碗香喷喷的打卤面端了上来。平阳笑嘻嘻地睁开眼,坐正身子,正巧看到秋月眼神勾勾地瞅着姚嬷嬷手里的碗,轻笑开口道:“嬷嬷,只一份嘛,可还多做了几碗?”

余光瞄过去,姚嬷嬷顿时绽开慈祥的笑容,眯眼笑道:“有,都有份。呵呵,瞧你们这几个,一碗打卤面也是好的,当真是咸菜配窝窝头好吃,都是山珍海味惯坏的金贵主。”

“嬷嬷,是您老人家手艺好嘛,所以我们才嘴馋的。”

“嗯,就哄我这老太太开心吧,啊,我手艺再好,还能比得过宫里的御厨。”

“当然比得过,不信,你问公主。再不信,你改天问问糖元那吃头,咱们姚嬷嬷的打卤汁天下第一。”

“都是甜嘴精,去,厨房里还有,自己端去。”

嘴角抑不住笑意,姚嬷嬷哄得眉开眼笑,将筷子递到平阳手里,拉了拉衣摆,笑道:“我再给公主炒几个小菜去,等着。”

平阳一愣,举着筷子掩不住神色的惊讶。自打母后去世,嬷嬷很多年没下过厨炒菜了,赶紧颔首回道:“嗯,我想吃三丝银芽,还有那道姜拌藕片,简单些,秋月,你过去帮嬷嬷一把。”

“好,好,好…等着,嬷嬷再给你蒸个虾米芙蓉蛋羹,好不好?”

多少年了,她老人家居然一直还记得这道菜。平阳喉咙有些哽咽,胡乱点了点头,藉着扭身的工夫,敛帕拭去眼角的泪渍,接过紫鹃递来的汤匙,舀了口汤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满嘴鲜香,吃了口面条,筋道有嚼劲。

胃口顿时大开,不等其他人来,毫不客气地慢口吸食起来。瞧得紫鹃瞪突了眼,连连摇头地闷声偷笑,不怎么端庄的吃法确实有碍观瞻,可无碍,记得花凤说过:市井小店里,面条就是要吸出声响,吃起来香才过瘾。今晚,索性破个例。

想着,也就将花凤的话说了出来。端来面碗的凡雁等人呆愣了一会,将筷子一分,也都笑嘻嘻地脱了鞋盘腿坐到榻上,有样学样地吃了起来。彼此还不时指着对方,呵呵笑闹着。待姚嬷嬷端着炒好的小菜进来时,瞧到屋里一众不雅的吃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待听得原因后,更是忍俊不禁。骂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地忍笑道:“嗯,倒是这话。算了,就在这屋里不必受那规矩,出了这门,断不可有这吃相。”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笑嘻嘻地拉着姚嬷嬷上了榻,围坐在一起,捧着面碗,咧唇笑得很是开心快乐。屋外的寒冷,屋里的热闹,室内温黄的烛光透过窗户纸映出来,在这空旷孤寂的皇宫点缀上一丝暖色。

那厢,东宫太子妃居室,亦是个不眠之夜。贺雅涵轻抚着琴弦拨弄着,千言万语皆化为朵朵愁思。一入宫门深似海,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荣辱,她一脚迈进了皇城,入住进了东宫太子妃宝座。

外人道是天下女人最期盼地位与荣耀,殊不知,她的举步维艰及漫漫长夜的难熬,太子注定是天下人的太子,东宫所有女人的男人,将来更会是…临别时,父亲千言万语,母亲却只有一句嘱咐她的:管好自己的心。

那时她懵懂不知,甚至有些迷糊,可嫁进来不到半载,个中冷暖她有了充分的体会。生为太子妃,按照本朝的规矩,太子一个月最多只有三天待在她这里,其余天数,按照雨露均沾的原则,宿於其他侧妃侍妾那。

戏文里常说后宫的女人难做,以前她总觉得夸大其词,可如今,她知道了,是真的难做,更难熬。怀育子嗣,彼此还会暗算争宠猜忌,她真的有些不能适应。就像现在,她必须铲除一个可能威胁到夫君生命的女人,偏偏夫君对那人很是宠爱,并且还深信不疑,她该怎么做?

辗转反复,乃至夜不能寐。俗话说:抓贼要人赃并获。太子今晚睡在自己的寝宫里,饮水进食有很多人层层把关,不会有事,可明晚就不同了,按日子是去黄良媛那,可…她明明知道对夫君不利的是哪个,却不能轻举妄动。

几次三番的交手下来,她知道那简良娣不是外表看得那般柔弱,不然,谭承徽也不会吃了暗亏,最后落得个糊涂身死。

她要好好想想,静下心来仔细地想一想,如何一招灭了那蹄子,同时又能夺得夫君的心。说来也可笑,夫君的那两个妹妹可真是不简单,外压朝臣,内踩皇权,短短几月的工夫,藉着帝后二尊与太子的手,逼得庆山王党一众举步维艰。

众人都以为她们是拥护太子他日为帝,实际上,私下根本就不关心她们兄长的死活。尤其长宁那妮子,甚者有一次,私下泄愤跟她说:想将她夫君与那简蹄子一并下锅煮了来解气。

六二回 遥想

临近新年,一日,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结庐草堂时,齐笑煜早已起身盥洗吃完早餐,此刻坐在西厢书房里读书。

齐老夫人年纪大了,自然醒得也早,挪了个小脚板凳,到院子东角继续昨天未完的事情。陈妈瞧着很是无奈,走过来蹲身福道:“老夫人,这些事情还是我们这些下人来吧。”

“去,一边去,下人?!说甚么话,瞧瞧你的手,跟我的比比,谁的更糙,我自己来。你若实在没事,就帮着厨房里瞧瞧缺什么了,上街买去。再不然,就去外头逛逛,晌午直接回来吃饭。”

“呃…”

又给堵了个不上不下,齐老太太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她觉得厨房是她的地盘,旁人不许靠,谁帮她,都能跟你急。

低首思索了会,陈妈有些无奈,蹲身施了施礼,回道:“那好,我去买些米,再去布庄买几品布,给大伙做几件新年的衣衫。老夫人,你说,可好?”

“嗳,这可是正事。嗯,忙去吧。陈妈,那给咱家煜猴子多做几双袜子,他走路多,费得也快。有银子不,我给你拿钱去。”

说着,齐老太站起身,笑眯眼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进了屋。只听到她左一声“煜猴子”,右一声“煜猴子”咋呼了会,硬是把钻在书卷里的齐笑煜给挖了出来,立在院子里量了新衣的尺寸,而后,又招呼六儿、陈叔都过来,细细量了量,闭眼嘀咕了会,报出了需要的布匹尺寸。

弄得陈妈一阵迷糊,六儿上前好心地解释道:“老太太怕买多浪费,更怕买少不够。没事,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齐老太眯着眼四下瞧了瞧,突然扭身问道:“煜猴子,那个,白姑娘,啥时候来?”

齐笑煜红了红脸,不自在地抓了抓后脑勺,回道:“娘,别老猴子猴子的喊。外人听着,不好。”

“嗯,咋?成了状元公,做了官,就不认你爹妈了?还不是你小时候不好生养,才起得这名字,咋不好?猴子就挺好,爬树上墙,机灵着了。要说这个,你哪天给老太太我娶个猴媳妇回来,啊,别老扒住书傻读,那里头还能跑出媳妇来不成?”

“娘,这事急不来,你老当年不是说,不急的嘛?”

“那是你爹那死老头子说的,我可没说,我看白姑娘就不错,你加把油,听到没?细葫芦样的身材,看人家姑娘乐意不,只要乐意,娘找人去她家说亲,早些娶回来,我好抱大胖孙子。”

一句话顿时羞红了齐笑煜的脸,哑口无言,耳廓烧烫。六儿捂住嘴拼命忍笑,甚么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瞧,这就是。可怜的少爷哟,往日里牙尖口利的,到了亲娘面前,就成了煮饺子的茶壶。哈哈,真是笑死了。

难得逮住儿子,齐老太索性就揪住不放说个清楚。正在老太太说得兴致盎然时,院门传来“笃笃”地敲门声。

管叔顾不得瞧好戏,转身快步过去开门。门还未完全打开,瞧清来人后,下意识地立身垂手准备屈单膝欲跪地行礼。紫鹃摆了摆手,笑道:“小姐说:外头免礼。”

管叔不敢怠慢,赶紧将一行人引了进来。入得院子,还未站定,齐老太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终于瞧到心目中最佳媳妇的人选了,瞧瞧,这身段,这长相,有福呀,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长相。想着,就笑眯了眼,呵呵笑地立在那,不作声。

糖元抖了抖身子,只感有芒针刺背,很是不舒服。呜,她知道自己胖,但可不可以不要拿打量猪肉鸡腿很好吃的眼光瞧她。这老太太怕是饿坏了,真可怜。齐夫子到底是个酸秀才,真不知他有哪里好,两位公主对他那么尊敬。在她看来,也就是个发育不良的瘦竹竿,哪里儒雅出色了?

齐笑煜瞧清来人,自是惊讶了很。但很快按耐住心头的喜色,上前弓身道:“二小姐,四小姐,万福金安。小臣这厢有礼了。”

齐老太琢磨了半天用语,选了个最安全的问法开了口:“煜小子,这几位姑娘你认识?”

闻言,长宁笑眯了眼,掀开帷帽帘,勾唇甜笑道:“请问,你就是齐老夫人嘛?老人家好。”说着,蹲身福了福礼。

齐老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嘿嘿笑着扶住对方,回道:“是我,姑娘金贵的人,我可受不起这礼,来,六儿,赶紧烧茶,咱屋里坐。”

说着,就趁机一把抓住糖元的手,狠狠地捏了把,齐老太心里那个乐哟,皱纹笑开满脸花。瞧几位来人的扮相,嗯,她老太太心里有数了。那绿衣的姑娘该是里面做主的,方才向她请安施礼的该是二把手,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该是她们身边的人,真是福相呀。到底是大户人家待过的,这小手滑溜的。

想着,余光瞄了瞄糖元翘翘的圆屁股,死老头子,我找到咱家媳妇的最佳人选了。瞧这身段,得生多少个大胖小子呀。手小又软,抓得住钱,比我强。肯定可以旺咱齐家的香火,咱煜猴子的亲事总算有着落了。

这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真好,太好了。现在,她只要想着如何与那两位主事小姐开口就可以,再多的钱,哪怕卖房子卖地,她都要争取了试试。

齐笑煜瞧着平阳秀逸的背影,顿觉脸颊微赧,甚是尴尬不自在。不成想,一句不当真的玩话,她真的来了。

待众人坐定,六儿依次上好了茶,长宁笑睨了一圈,端起茶盏慢呷了口,说道:“齐夫子,今日,我们不打招呼就上门,冒昧处,切勿怪罪哦。”

“下臣,不,在下惶恐。”

“那,就请我们尝尝你家乡的那几样小点心吧,甚么开口笑,蜜三刀,蛤蟆吐蜜,蜜枣荷叶夹,驴打滚…还有你说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烤红薯,那个烤红薯,总之,有多少来多少,我们可等着了。瞧瞧,我可是将身边挑嘴的几个都带来了。

夫子,你可要当心牛皮吹破了哟。啊,还有你讲得那个过桥米线,我也要尝尝。若是不好吃,我就让人赏你板子,要你好看。”

说着,杏眸眯了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哼!积压那么久的老鼠怨,今日她要一次讨回来,非要让人打得齐夫子屁股开花。叫他没事指责甚至还教导皇弟们不可学她那些不得以而为之的事情,说甚么施政当以仁德服众,而不是以血腥暴行慑服镇压。该死的齐夫子,今日不揍他,决不罢休。

“呃,这…”

“怎么做不到?那我可就要发难了。”

瞧着这仗势,齐老太迷糊了会,但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她家的憨小子又着了人家道了。不过论其他事情,也许她齐老太不行,可是厨房做菜,那可是她看家的本事。想当年,她小厨娘遇到地方做县令的死老头子,可就是靠那几盘点心降服的。

齐老太心里一阵盘算,站起身往前几步施了施礼,和蔼地笑道:“几位姑娘,喜欢吃什么,尽管跟我这老太说,呵呵,尽管点。我现在就下厨做。”

长宁挑了挑柳眉,黑眸调皮地转了转,转身命令道:“秋月、糖元,你们一起去,帮衬老太太一把。”

齐老太本想拒绝,可瞧到滑溜手媳妇时,瞬间消了声,福身又施了施礼,说道:“那老生就先下去了,几位静坐,稍等。”

齐笑煜看娘亲下厨,觉得自己坐着不妥,便也跟着起了身,想过去帮着做些杂事,却被齐老太一把推了出来,拉下脸教训道:“哪有客人来了,不相陪的道理。我这里有人帮我,你边上去去,碍手碍脚的。”

听到这话,齐笑煜无奈地朝秋月、糖元二人拱手作了揖,这才转身回正厅。五皇子李朝孟,七皇子李朝昊再也憋不住,掀去帷帽,立身站起,拱手微欠身施礼道:“见过齐夫子。”

“舍下简陋,二位皇子,勿怪罪才好。”

“夫子客气了,我等来结庐草堂一坐,饮下一杯甘苦井水泡得茶,就已是幸事。”

闻言,不待齐笑煜开口应答,长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撇唇轻嗤道:“好了,这里不是文德殿,别来那些捏酸惹醋的,一会,等着吃好料吧。”话音未落,便很是得意地笑开来。

平阳实在瞧不过去,暗自推了把长宁,凑耳劝道:“差不多就好,万一,老夫人做得糕点和你口味,看你如何下台?”

“唔,好啦。二姐,听你的。齐夫子,我二姐难得出宫,更难得来你这一次。你当算就让我们这么干坐着,没有甚么值得赏鉴的奇珍古玩,或者名人字画嘛?”

齐笑煜僵了僵身子,他手里有的那些,本就是宫里赐的。根本没拿出来的必要,低首思索了会,笑道:“这样吧,我拿两副棋盘来,趁着这闲空,请教四公主几局棋,可好?”

闻言,紫鹃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妥当些。不待齐笑煜起身,一直守在门边的六儿已然快步取来棋盘,挪来两个几案,摆好棋盘棋娄,拿来沙漏钟,准备妥当后,七皇子请战五皇子先来一盘,紫鹃观战。而另一边,长宁与齐笑煜,由平阳负责查看。

那头的厨房,秋月、糖元垂手僵僵地立在那,瞧着齐老太麻利地一手擀面皮,一手包馅。还不忘瞧着锅里煎炸的糕点。到处滴溜溜地转,根本没有她们俩插手的余地。

忙碌了一阵子,总算得空了,老太太还不忘扭身瞧瞧她中意的媳妇人选——糖元,眯眼笑了会,瞅时间差不多了,装作随意拉家常的样子,开口笑道:“姑娘,叫糖元是吧,哪里的人呀?”

糖元愣了下,蹙起眉头,很是苦恼地想了会,半晌,摊手老实地回道:“不知道,我进宫…不,进府里的时候年纪很小,所以,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哦,问了不该问的话,姑娘莫怪呀。那,姑娘今年多大了?”

“呃,过了年,正好十三。”

“还小,有人家了嘛?”

一句话瞬间问傻了糖元,秋月懂得比她多些,适时地解围道:“我们都是府里终生买断的奴婢,生死皆是主子家的。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的。”

听到这话,齐老太傻了,心里一阵哀叹,怜惜地瞧了会糖元,可惜了,当真可惜了。这么说就是终生脱不得贱籍,子子孙孙亦然了。纵使她再没有门户之见,也莫可奈何。

勉强撑起笑容,勾了勾唇角,齐老太决定还是不要再瞎问的好,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强求不得,看样子还是哪天找白姑娘问问吧。可惜了,福气跟眼前的糖元姑娘不能比。

齐老太很是失落,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慢半分。管叔小心地守在门边,陈妈不敢大意地立刻去请白萱姑娘,几位小主子们私自出宫可不是件小事。

郊区祁宅别院,慕容祺耷拉着脑袋斜倚着太师椅有气无力地哼唧着,祁暮清端身坐在桌案边批阅着军务杂事。

瞧得慕容祺一阵郁闷,倏地站起身来,怒道:“我说兄弟,你我回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干嘛一直待在这别院呀,你到底想怎么样?郡王爷为避嫌,宁可继续憋一年也不肯回来。

你倒好,直接闭居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想闭关清修,还是只为了躲避麻烦。今个,和兄弟我说清楚,若是不想进城,你直接回漠西大营。别甚么事情都算我一个,难得回来一趟,我可要得逍遥时且逍遥。”

闻言,祁暮清停住了笔,冷冷地抬起头怒瞪着慕容祺,俊脸结了冰般地寒戾。

“瞪我干嘛?我也没料到你家那小娘子那么厉害,早就算准了一切。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咱们帮忙。兴许呀,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过咱们帮她。怎么?如今觉得不好见她,没面子了。”

“够了,闭嘴。”

“唉,兄弟呀,表兄我早就跟你说过,平阳小妮子不是省油的灯,不简单,厉害的很。你瞧瞧,庆山王多少年的势力呀,说铲除,才多久的工夫,呵呵,太子的位置想来该是坐稳了。

不服气,还是不甘心。女人嘛,还是乖巧温柔的讨喜。我想:经过这件事,你那婚约解除也是迟早的事情了。一个妄图翱翔天际的云燕,虽然外表瞧着很怜人,可本公子对这种女子,只止步於欣赏。

姑母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与其娶个公主,轻易碰不得其他女人。不如,自由来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来得逍遥自在,人生百年,本公子只求逍遥自在。

逍遥是一辈子,痛苦也是一辈子,兄弟,何苦苦苦仰首求那高不可攀冰山顶端的雪莲,而不愿俯首瞧看身下的万千姹紫嫣红。

为兄想说的就这些,嗯,难得回来一趟。我打算去探探旧友,也不知道那书呆子如何了,走吧,与我一起走一趟,好兄弟许久不见,总该去喝几杯吧。”

祁暮清面色沉了沉,思虑了片刻,不吭声地整理好桌案。将机要的军务文件送进暗室锁放好,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拂了拂衣袖,硬声回道:“那,走一趟。”

“这不就得了,再说,书呆子整天在皇宫里,虽是做西席,朝堂里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些。见面后,谈一谈。征询一下那小子的意见,也不错。

另外,延之,我觉得你还是辞了漠西大营主帅的帅印吧。咱们回秦蜀,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别掺合朝里的事情了,这趟回来,我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呵呵,许是多心了。

这样吧,见完几个熟友,回一趟家,三天后,咱们还是先回漠西大营的好些。总觉得这天气怪怪了,好像随时要变天了般。呵呵,走吧。”

祁暮清没有吭声,兀自翻身上了马。拉了拉马缰绳,吆喝了一声,马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慕容祺悠闲地挥开扇子,坐在马上,慢步行着,瞧着前方祁暮清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微仰首瞧了瞧万里无云的蓝天,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此刻结庐草堂,长宁撇着嘴,瞧着摆得满桌的糕点,气闷地哑口无言。齐笑煜这家伙,根本是事先设好了圈套等着她来傻傻地往里钻,谁说他是书呆子的。哼!还好,她听二皇姐的劝,不然就丑大了。

“还行,老夫人手艺不错。嗯,糕点我也尝了。就这样了,夫子,家里还有事,今日就先告辞了。”

长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个笑容,拉起一边坐着的平阳,不由分说地出了门。臭夫子,让你耍我,我把二皇姐带走,看你怎么办?对月当空慢慢饮恨去吧,满桌的糕点撑死他。

齐老太愣了愣,瞧着白萱递来的眼神,安心地吁出口气。阿弥陀佛,各方神明,来得大户千金小姐居然是公主,还是如今大夏朝最尊贵的两位公主。两位容貌俊秀的小公子居然是皇子殿下,有一个还是当今皇后娘娘嫡出的。

万幸呀,还好她没开这口来乱要人,否则可丑大了。想了想,几步往前恭敬地施礼道:“那老生就送到这了,几位姑娘,小公子,慢走。”

想到秋月偷偷转述的齐老太那份心思,紫鹃努力抑住嘴角的笑意,与秋月、糖元齐身福了福,施礼道:“这厢有礼,告辞。”

马车等在巷口,还未出得胡同,竟然与牵马而行的祁暮清、慕容祺迎头撞了个正面,瞧到恨得牙痒痒的混蛋,长宁瞬间冷了脸,瞧也不瞧一眼,直接仰首走了过去。

瞧到长宁这样,平阳淡瞥了下祁暮清,往侧边让了几步,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便依样地快步走了过去。经过对方身侧的那瞬间,平阳彻底坦然自若开来。

那恨意早已淬入了骨子里,就等着这一天,阔步仰首擦过,却彼此再无相欠。此生无需再与他有任何交集,没有外人的帮助,她也能做到。女人同样可以顶天而立,日月亦可以同辉。男人做得的事情,女人同样可以做得。

她已经迈开了第一步,底下的每一步都会坚定地独自走下去,纵使身死尸骨无存,她也不后悔。慕容祺回来了,堂兄却没有回来,我知道了。放心,我会给一个谁都能够接受的结果结束眼前的一切。

底下,就是我李氏一族重新扬眉吐气时,向那些夺权践踏他们尊严的藩镇门阀宣战,慢慢地逐个击破。

她开始没有这心思,只求亲人一生平安就好,可如今,她发现自己的幸福是要靠努力来争取,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她再也不会是那个李冉儿,她是平阳公主——大夏朝最尊贵的存在。

那些臣民只能高山仰止,遥望於她。她要做的不是争权夺利,而是,如何真正造福天下苍生,让万民之心重新回到她这边来。在实现这目标前,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纵使粉身碎骨,她亦不后悔。父皇,您叹息我是女儿身,可如今,我想告诉您,您想做的事情,女儿亦可以去做。

成也败,败也罢,她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回不去了,那只能蒙眼一路走到黑。成则百年功业,败则千古骂名。不管如何,至少她青史留名了。如高密公主所说:万物之首,乃是地母。

虽早有心里准备,但长宁毫不掩饰的厌恶多少令慕容祺有点不适应,只感胸口一阵燥热,很是不爽。

扯了扯衣襟,随手挥开折扇胡乱地扇了几把,啪地收了扇子,牵着马快行几步,捣了捣祁暮清,凑身低语道:“瞧见没?这就是女人,翻脸无情哟。这样也好,落得个自在,走吧。”

听到这话,祁暮清一反常态,只冷漠地轻瞟了眼一脸促狭揶揄笑的慕容祺,暗里攥紧手里的马缰绳,像甚么事情也没发生般继续往前走,面色如常,瞧不出一丝愠怒色,旁人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讨了个没趣,慕容祺缩了缩脖子,退到后头乖乖跟着。心里不爽地嗷嗷一阵鬼嚎,很是郁闷,他这姑表弟性子越发地乖戾,难琢磨了。

但…呵呵,有人要倒大霉啰。这次,平阳小妮子可是真的惹怒臭小子了,嘿嘿,他很期待,万分地期待。之前,臭小子虽明面上嘴里说不插手,但却亲自回来了。相反,世子爷却不回来,同样并不代表他真的会撒手不管他父亲庆山王的死活。

若是这两个人都插手了,那底下的发展会…万分地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作为个置身事外的闲散人,他只管八卦看戏淡定喝茶。

不远处,齐笑煜掩不住激动之情,不等人到身前就迎了上来。弓身作了揖,朗声笑道:“延之兄、慕容兄,好久不见,快请进门内堂坐。”

待进得内堂坐定后,瞧着不远处桌上满满当当的各色糕点,慕容祺顿觉腹中饥饿,端起茶盏饮了口,厚颜地腆笑道:“兄弟,我们来得匆忙,可否来点吃的。”

顺着视线望过去,齐笑煜面上微露歉意,连忙扬声招呼道:“六儿,快去厨房取些点心来。对了,热壶好酒上来,我要与延之兄、慕容兄饮上几杯。”

齐老太听到这话,有点坐不住了,起身拍了拍衣袖,咧唇笑道:“等着,我去给你们炒几个下酒菜来。”

“那麻烦伯母了,多谢。”

“瞎客气,自家人说甚么外话。”

随意挥了下手,话未说完,齐老太已快步走了出去,到厨房忙活了。瞧着母亲大剌剌的作派,齐笑煜有些尴尬,掩嘴咳了咳,笑道:“失礼处,请多担待,家母向来如此。”

“无碍,挺好的。实话,我等羡慕齐兄还来不及了。今日能讨得一顿伯母亲手做的饭菜,是我等的福气。”

“既已说是自家兄弟,就无需客气。来,在此,我先敬延之兄、慕容兄一杯。”

再次扫了眼不远处桌上的糕点,慕容祺用扇柄顶住齐笑煜的酒杯,呵呵笑了笑,说道:“不急,听伯母的,等菜齐来,一起。今日上门,在下有些事情想与齐兄商量一下。”

“哦,那就书房议事,如何?”

“好,请。”

站起的瞬间,慕容祺顺手从盘子里捞走块芸豆卷,轻咬了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撇唇道:“啧,甜得腻牙,到底是女儿家喜欢吃的玩意。”

虽这么说,还是将这块咬去一口的芸豆卷吃了下去,回身抓起酒壶、酒杯,哥俩好地勾住齐笑煜,搭肩笑道:“走,书房喝酒去。还是喝酒吃肉来得痛快,哈哈…”

齐笑煜愣了下,突然想起李从让来信抱怨的戍边一年几乎滴酒不沾的日子,顿时了然,扬声笑道:“六儿,去西凤坊打六坛上好的太白酒来,再去福顺斋要得十斤白切肉,十斤熏羊肉,今日我要与延之、慕容兄一醉方休。”

“好,不愧是李爷一党。走,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

待酒打来,也不用碗盏,只管抱着酒坛喝了起来,几番轮下来,半坛酒进了肚,齐笑煜已有了几分醉意,举筷胡乱夹食了些菜,倏地抱坛席地而坐,笑道:“兄弟,你等走后,京城一下子空落了不少。也无趣了很多。”

“这话说的,若是世子爷听了,肯定会很得意。只是就算重聚首,昔日的自在怕也难寻了,犹记得清凉山南宁寺我等醉酒话陶潜,何等自在逍遥。

那时还恨无冲天扬志之机,如今鸿鹄之志得彰显,却眷恋昨日的潇洒。可笑,可笑啊。值此多事之秋,确实难。聪明难,糊涂也难。独善其身难,随波逐浪更难。

还是,竹林论道山中煮酒,兰亭聚首曲水流觞,纵情山水,来得快意自得。”

“慕容兄,今日不谈那些虚的。现下酒也喝了,有甚么事情,说吧,为弟洗耳恭听。”

仰首连灌了好几大口,倏地放下手里的酒坛,勾臂搭住祁暮清的肩,呵呵笑了好几声,半晌,开口道:“延之,你个闷葫芦,别光灌酒。也说说话,啊,你如今是功成名就,不日又将迎娶得娇妻美眷。情场仕途双得意,足以羡煞旁人。

怎还这么不讨喜的死样子,齐兄,你说,他的这等福气,你我努力半生,怕未必有的吧。瞧,他居然还是这副恶面罗刹脸。你吓唬谁呀,我们这里谁惹到你了不成?”

闻言,齐笑煜明显僵了下,嘴角勾起丝勉强的笑意,附和地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喝!”就继续灌了起来,难道慕容兄他们听到甚么不好的传闻了,他心里一直也很清楚,平阳公主是那高悬夜空的明月,以他的出身只该勾首遥遥仰望,而不是徒生不该有的希冀。

“闭嘴,喝你的酒。”

祁暮清冷瞟了眼无事生非的慕容祺,警告意味浓厚,提起酒坛将剩下的酒连气喝尽,随手扔到一边,伸手再抱来一坛,掀去封泥盖口,又一口气喝去了大半坛,脑袋却越发地清醒开来,胸口的怨气好像也消散了很多。

一个踉跄,也坐到了地上,单手提着酒坛口,伸手拍了拍齐笑煜的肩膀,轻笑道:“齐兄,你我是兄弟。古刘玄德说过一句糊涂话;‘兄弟如手足,女人若衣服’。实际上,做为个男人,既缺不得手足,更少不得衣衫。但…

你长我两岁,我就喊你声兄长。兄弟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你我既是兄弟,就没有说不得的话。我只想说:兄弟,他日你我万莫因为一件‘衣衫’,断了自己的手足。”

闻言,齐笑煜惊愣住,直直地看向祁暮清,霍地一下站起来,将酒坛摔在了地上,仰天一声长叹,跌坐到凳上,半晌,回道:“延之兄的意思,我明白。我齐笑煜自幼立志有朝一日要做一个造福天下苍生的好官,清官。可…可如今的朝廷,确实让人心寒。

天下藩镇门阀割据,彼此互相征伐,百姓民不聊生。遇到灾荒年,甚者易子而食。而朝廷,三省六部那些官员却为了些许私利,党同伐异,朝政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