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如此说来倒是奴婢们的不是了。四公主,当真一句话压死个人啰。唉,可怜我等出身卑微,实在是…”

“好了,打住。紫鹃,好姐姐,你放过我吧。都护着二皇姐,难道我就不惹人疼,是个招人嫌的嘛?”

“呵呵,瞧公主说的。奴婢等敢如此大胆,也是仗着主子们心疼。四公主居心仁爱,体恤恩宠我等,不是?”

“二皇姐,我就说吧。你看看,一句话能堕你入地,一句话又能捧你上天。算是怕了你们了,不提了,若连你们也这么胡嘴乱说败坏我,我还要不要活了?”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再次笑作一堆。如今外头,长宁公主的名声确实彪悍的很。为此,帝后二人没少头疼。尤其顾皇后几次想给长宁指派宫里的教习老嬷嬷教导拘束其言行品德,却都被她刁钻以‘喜欢二姐平阳公主教导’为借口给搪塞躲了过去。

顾皇后虽心里担心着急却莫可奈何,再加之,朝堂如今是多事之秋,明里暗里很多事情缺不得长宁的骄横霸道。多次努力无果后,也就听天由命了。

“好了,不许再笑我了,继续谈正事。二皇姐,信送出去也有一阵子了,为何不见回音了? 按日子算…”

“紫鹃,我肚子有点饿,想吃你做得豌豆黄了。”

懵懵然的一句话,紫鹃愣了下,很快明白了意思。朝凡雁、糖元几个使了使眼色,蹲身福了福,便领着一众悄然退了出去。

瞧着瞬间静下来的内室,长宁撇了撇嘴,凑近对方,嘟唇道:“二皇姐,神神秘秘的。难道…难道是那棺材脸不愿意帮咱们?”

“傻妹子,该怎么说你好?我问你: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存着凡事想靠外人施援手相助的心思?”

“呃…”

长宁一下子愣住了,有些摸不着门。也迷糊了,不明白二皇姐话里的意思。

“记着,你我如今行的是非常之事,说不定哪天脑袋就能从脖子上掉下来。旁人不添乱,已是万幸。就别再希冀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了,安心做我们该做的吧。

如今的局面,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小妹,姐姐知道难为你了。可,我们只能靠自己,谁也帮不了咱们。”

“添乱?!他们敢,我叫父皇砍了他们的脑袋,灭了他们九族。哼!”

“父皇护不了我们一辈子,公主,金枝玉叶,说是万千宠爱於一身。殊不知,若是哪日遭了难,怕是路边的乞丐都比咱们强。

想我如今的大夏朝皇权日渐衰微,朝中党派林立,地方藩镇割据。要不是父皇力能扛鼎拼力苦撑,只怕早已…呵呵,不说了,谈谈别的。”

“别的,说甚么?皇姐的话我懂,实际上,就连七弟都懂。苟延残喘的日子,真的不好过。皇兄总是埋怨太子难做,却不知道,我们这些女儿家更难。命运更加由不得自己做主,就是懂了,所以,我更加不愿意认命。”

“好妹妹,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长宁咬了咬唇,水眸闪烁了会,低声探问道:“二皇姐,你说:父皇真的会死嘛?我听弯子说前日父皇夜里咳嗽得都吐血了,要是哪天真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办?”

“赢了就是生,输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怕甚么,当即去陪父皇也挺好的。总强过他日受尽磨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我没怕,只是,若输了,我会很不甘心,而且会觉得丢份。与一族自家人权力相争而死,太不值当了。”

“瞧不出,我的妹子还是个心气这么高的。那你说说:哪种死法才值当?”

“自然是立志疆场,保国卫民。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何其壮烈,千古英雄。而我们将来的死法,最多算是追逐权力耍弄阴谋失败遭灭杀。留个牝鸡司晨、阴谋野心家的名声,丢份…”

“呵呵,你个丫头,人小鬼大的。长宁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谁敢说不是,砍了他全家。”

“噗…二皇姐,还说我了。你不也是,呵呵,实际上怎么死的都无所谓,我只求能和姐姐在一起,同享福共患难,同生共死。”

“知道就好,那就按照已定的计划,继续行事。”

“嗯,我听二皇姐的。”

平阳怔了下,伸臂揽抱住长宁,嘴角勾起丝幸福的笑,回道:“好,但愿老天爷长眼,助你我一臂之力。”

长宁杏眸澄澈,笃定了心意。却仍有一事不明,心里嘀咕了一阵子,终忍不住开了口:“既然皇姐心里早有打算,为何还要写信逼问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不相干?!嗯,这词用得好。我虽不指望他们帮我,但也不希望他们添乱。”

闻言,长宁僵住了身子,顿觉彻骨的寒。皇权的争夺真的这么□`裸的残酷嘛?亲情、友情…一切在权力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虽早已懂得,可她却一直喜欢骗自己,二皇姐的话无疑残忍地撕碎了她心底最后一片希冀。恍惚间,犹记得那个执白扇的儒雅书生每每替她出手解除麻烦,带着她到处耍玩嬉笑。而真正大难临头时,她心底暗处深藏的小小期盼却是残忍的落了空。

心头像是瞬间被挖了个血窟窿,痛得连直觉都没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阵寒栗,下意识地拥得平阳更紧,含糊地呢喃道:“二皇姐,我心口疼,眼睛酸,偏又哭不出来。”

“这说明,我们的长宁懂事了,也真的长大了。”

平阳伸手轻拍着长宁的背,心里暗暗许下心愿:这一世必护这妹妹周全,纵使身死挫骨扬灰,亦不悔。

“放心,有母后在,二皇姐在,长宁不要怕。等过了这一茬,一切会回到当初的。”

“嗯,到时候,我要喝二皇姐嫁人的喜酒,新郎最好是齐夫子。”

闻言,平阳脸颊微赧,没好气地松了手,扭身轻叱道:“多嘴的妮子,哪天真要拔了你舌头才好。”

六十回 谋划

说清楚日后的打算,姐妹俩互相依偎着,彼此推拉,打趣笑言着。

外头,怜烟隐约听到了里面长宁公主银铃笑声,不由舒出口气。笑意飞上眼,转身吩咐道:“晚膳准备妥当没?开席了。”

说着,扭身轻叩了几下门,听到里面的应声,噙起柔媚的笑,推开门扉,婀娜小蛮,曼步轻移过去,盈盈下拜道:“二位公主,该用晚膳了。”

后来跟进来的紫鹃、凡雁等也有样学样,逗得长宁呵呵笑个不停。拍手叫绝,直说像极了。挪来矮案,端上酒,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严密的防范,就算有暗窥查事的,也难探瞧出个所以然来。探子每每回报,也只能以每日吃喝笑闹,期间闲事八卦的无关紧消息传出去。瞧得庆山王又气又恨,却莫可奈何。

长宁一直以来的娇纵蛮横,狠辣手段。每每发难,皆无从应对。小到官员府中的奴才狗仗人势,大到贪赃枉法等,外加上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没事都能找出事,更何况真有的事情。手下一众的官员连遭横祸,明知道是谁捣鬼,却无从出手,怎不叫他咬断牙恨。

好容买通安插了几个人进去,每日奏报来的却是些八卦佚事,或者女儿家打闹逗趣的瞎话。不看不知道,原来女人的长舌这么狠,该死的,为何连他自己都忘了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情,她们还能嚼得津津有味,甚至打发了一个下午来聊。

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都能拿出来胡侃。每天朝堂上应付着总是突如其来的发难,回家重复看着这样的奏报,肺都得给气炸了。瞧着又是一通废话的奏报,庆山王李思谏直接摔了砚台,瞧着跪地俯首的一众,怒道:“废物,连两个毛丫头都对付不了。要你们何用,来人,都拉出去砍了。”

一边立着的官员没有一个敢插手帮话,眼睁睁地瞧着几个人被拉到院子里砍了脑袋,血洒了一地,各个吓得噤若寒蝉。

庆山王余怒未消,瞧着面前桌案上堆积如山弹劾他的折子,双瞳充血,咬牙切齿道:“这事是何人起的头?”

一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诿了会,最后任中书省参知政事的张元瑞几步向前,拱手回道:“禀王爷,据说是朝中的彭左相那边起的头,接着六部的尚书同声附和了。不过好在,各州各县递上来弹劾的奏折都被我等临时给扣压下来了。”

“彭聿,老匹夫,不过一个下贱的寒门之子。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们这帮废物,本王要你等何用?大难临头,还这番报喜不报忧?”

张元瑞明显噎到,连连俯首称是,待庆山王消气了些,继续道:“王爷,当真气糊涂了。难道忘了彭聿之妻贺氏,与当今的太子妃有姑侄亲。”

一句话点醒了庆山王李思谏,脱力地丢坐进圈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堂的格局发生了悄然的转变,一直默不可闻的太子李朝勘居然暗里早已聚集了一众力量,等他察觉感到不妙时,已然足以与他相抗衡。

内有顾皇后、太后的扶持,外有顾、贺两个世家大族鼎力支持,再加上江南学子等一众,齐心合力之下,他被逼得手脚慌乱,头尾难兼,顾此失彼。几番交手下来,朝堂上他在三省六部多年渗透的势力已被驱除去大半,好狠的手段,防不胜防。

这时,他才猛然察觉到不妥。他与亲生嫡子反目成仇了,他的正妃搬出王府,住到新建的岐山郡王府去了。他的肱骨臂膀——赖以倚重的强枝硬干这几个月几乎被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一个主干与残零的几根细枝杈了。京城到地方上,不知不觉间,昔日与他交好的瞧着风向不对,也都纷纷琵琶别抱了。

等他回神时,已然渐成四面楚歌之势。突然间,他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心里那份不安到底是甚么,自从墙头草刘运倡死后,他就跌进了对方精心设计很久的陷阱里。不,该说更早些,怕是刘运倡的死,也是对方借刀杀人。

种种的一切,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一件事。就是那两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精明的黄毛丫头——李平阳,李长宁。两个年纪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丫头片子,实际上,两个毛丫头确实没甚么可怕的,但可怕的是她们身后的力量——帝后二尊。

连他的亲娘——当今的太后都被两个毛丫头哄得团团转,几次三番地劝他收敛言行安守本分,甚至撂下狠话:“若不听劝,就只当没生过他这儿子。”

帝王家向来亲情寡淡,只是他做梦没想到自己经营一生居然是众叛亲离,元配嫡子皆弃他不顾,倚重的肱骨臂膀也都一一折损,他不甘呀,怎么办?靠地方那些藩镇吗?那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混蛋窃国贼,血脉里流淌的李氏皇族血脉提醒着他最后的尊严。

经营多年居然是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输得何其的不堪,鱼死网破,让已然飘摇不定的王朝彻底覆灭,他做不到。犹记得先帝临终前的不甘,他不能这么做。那些藩镇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没那么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能做死了见不得祖宗的混帐事情,父皇,父皇呀,当年您说我是众多皇嗣里最像你的,可你最终没能将皇位传给我。如今皇兄他倚重那些藩镇外官打压於我,老早忘了代宗之耻,由着两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羞辱於我,我大夏朝真的要亡了嘛?

一帮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居然能随意编造罗列罪名,诛杀捉拿朝中大臣。一个朝廷的一品大员说杀也就杀了,呵呵,可笑呀,真的可笑。贪污谋逆…闭门瞎织的罪名帽子肆意乱扣,由不得任何人的解释,糊里糊涂地打进天牢就是横着抬出来。

群魔乱舞,步步紧逼,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党羽一众能避祸的,都躲了。躲不了的,也被杀得差不多了。皇兄称病不出,太子监国,太后辅政。说得好听,好狠,好狠呀。

他是皇兄的亲弟弟,难道真想杀了他不成?越是此时,越不能示弱。皇兄,你怕是早忘了当年的许诺了,传位於我。你不甘自己利用藩镇的势力坐稳皇位,父皇灵位前,你发誓过总有一天,我们兄弟二人定要重新收复我李氏江山。

可如今了,誓言犹在耳。兄弟却已非当年,你由着你的子嗣肆意地诛杀清铲着我多年的心血,称病不出,冷眼旁观着一切。哈哈…我居然一直还揣着这份侥幸,我要的不是那份皇位,我要的是李氏江山曾经的荣耀。

为何你看不到这点,皇位能者居之,何其可笑的一句答复。能者居之,我要是杀了他们,你还会说这句话吗?同室操戈是我最不愿做的,可如今看来,情势由不得我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放心,我会记住那份誓言。重新匡复我李氏辉煌,在此之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想到这,庆山王李思谏攥紧了拳头,眸光黯沉,一切笃定。狠拳捶案道:“给我联系一切可以依仗的力量,集结好人马於京城周边。命令禁军总统领姜胤海随时候命,待时机成熟时,伺机而动!”

“王爷是想,直接逼宫?!”

“好,早就该这么办了。”

众人听得一阵兴奋鼓噪,想到数月来的憋屈,无不拍手叫好。

张元瑞抚了抚自己的两撇胡,搓了搓手,上前几步,阴笑道:“下官求王爷一件事,若是他日事成,可否将那长宁公主赐给下官为妻。”

话音未落,众人互相瞧了瞧,纷纷发出低哑的‘哧哧‘猥琐笑声。

李思谏瞬间眯起精芒,心里暗暗冷嗤了下,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哪怕是杀了她也不会丢了我李家的脸。面上却没有扯破,咧唇轻笑道:“看不出张参知居然好这口,若是他日登得大宝,这样的女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你等随我一起匡复的,也都高官厚禄。”

众人闻言大喜,连忙跪地下拜道:“我等谢王爷,王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山王李思谏怔了下,回神后,嚣张自得地仰头哈哈大笑开来,扬手说道:“免礼,平身,赐坐。”

众人再起身,纷纷施礼落了坐。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谋划,待一切商量的差不多了,才各自散去。

李思谏端起茶盏喝了几口,缓了缓气,从身后的书架暗格里取来个黑盒,摆到桌案一角,沉声唤来随身的蔡管事,说道:“将这个拿给简良娣,告诉她事成后,简氏一门高官厚禄,我允诺她的事情也一定会兑现。”

蔡管事拱手称是领了命,捧着小黑盒退了出去。出了门,立马吩咐人准备辆马车,直接往西市接头人那而去。殊不知,自马车出发,暗地里便有一袭黑影悄然地跟在后头。

六一回 梦魇

长夜漫漫,噩梦如期而至。

是夜,锦福宫,平阳躺在绣床上辗转反侧,呓语不断。再一次陷入无边的恶梦里,文嫣直瞪瞪的双眼,合撒儿的哭泣,文洛瘦弱的背影…长宁头撞金柱的斑斑血迹,城门上高挂的七皇弟头颅,不要,不要,平阳拼力挣扎想逃开这一切。

可惜,一切就像梦魇般死死缠着她,就在她缠得快要窒息时,眼前一晃,再次舒醒来时,她躺在温暖的丝被里,入眼的便是那无比熟悉的红纱帐。 

潜意识灵魂深处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正在她迷糊不清时,祁暮清的容颜映入眼帘,噙着那抹熟悉的倨傲笑意,唤道:“公主,醒了?来,先起来洗漱吃完早膳,再喝药。”

平阳抖了抖身子,连连往后躲,慌乱地四下看着,怎会是这里?看着对方伸得越来越近的手,缩身惊呼道:“别过来,离远点,离我远点。” 

眼前的祁暮清怔了怔,脸上勾起更加温柔的浅笑,手臂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抓抱到怀里,轻抚着她的鬓发,凑耳亲昵道:“怎么了?又做恶梦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胡思乱想,起来,今天我替你描眉?”

“我没事,暮郎,你不上朝嘛?今日怎有空陪我?”

话不由自主地出了口,平阳一阵颤栗,她发现身体手脚,乃至说话由不得自己做主,抬首惊惶地瞧着祁暮清,甚是慌张。

“瞧你,脸都吓白了,哪里会没事?”

“没事,真的没事。”

“好了,我唤人替你梳洗换装,一会,带你出去散散心。总在院子里憋着,对身体可不好。” 

柔情的爱语在耳鬓倾诉着,平阳只感阵阵彻骨寒,一阵昏眩不适,胸口一窒,一口甘甜呛咳了出来,顿时全身脱力,跌进了个臂弯里。

“来人,该死的。为何没用,那些庸医,我这就去宰了他们。”

一脸的焦急担忧,大掌慢慢轻抚着纤弱的后背,抬首毫不客气地叱责着闻声进来的侍婢,平阳只感耳边嗡嗡响,费力举手摆了摆,虚弱地启唇道:“头疼,你声音小点。”

“听到没有,动静小点。” 

祁暮清小心地抱起平阳,大步走出屋子,去了暖阁,命人挪来火盆、榻上铺好厚毯子,又抱来几床厚褥子垫上,将她厚厚地裹在丝被里,揽抱到怀里。迷迷糊糊间,一双大手伺候着她洗漱进食,又一勺勺地喂着她喝药。

她怎么回到过去了,不要,别碰我,好恶心,不要,离我远点。求你,放过我,离我远点。深陷梦魇的平阳无法逃离开来,拼力挣扎踢打着,身上冷汗淋漓。 

突然一声呵斥吓住了她,“别乱动,乖乖吃药。”

离我远点,她拼力启开唇,却怎样也发不出声。眼泪急得流个不停,却得到对方细心地擦拭,端过药碗继续喂,突然一声熟悉的女声响起。

“王爷,怎么,妹妹今日身体又不好了?”

正在她震惊到无以复加时,强烈的恨意逼得她居然睁开了双眼,刘兰芝?!她怎么还在这,该死的女人,平阳颤抖地伸出手想拽住对方,甚至掐死她。

“娘亲,你怎么了?不要吓嫣儿,呜,娘亲,你醒了醒!秋月姨姨真坏,你吓我,娘亲好好的呀。” 

“嫣儿…”

眼泪瞬间决了堤,平阳不敢相信地瞧着眼前梳着双丫髻的文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将嫣儿揽到怀里,拼力抱紧,放声痛哭起来。 

“娘亲,娘亲!你没事吧,不哭哭,是不是又想璟哥哥了,不哭,不哭。乖哦,嫣儿都不爱哭。娘亲也不要哭哦。”

手心的温热告诉她是真的,是嫣儿,我的嫣儿,娘的好孩子。平阳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抱着嫣儿伤心地哭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亲的错。

娘亲害了你们,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娘亲没有一日不想你,紧紧拥住怀里的小身子,平阳哭得撕心裂肺。

突然周遭起了一阵迷雾,等平阳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没了。她的身子变得透明,立在梅树下,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移动半步,只得原地干立着。正在她迷糊惊惶时,对面逐渐清晰熟悉的一幕彻底吓到了她。

小轩窗,她淡描着娥眉,对镜小心地贴好花黄,用玉额饰遮去额头难看的红印胎记,扭身含羞道:“暮郎,我梳妆好了。璟儿起了没?”

“没有了,小孩子,让他多睡一会,免得那小子不懂事,又来闹你。”

说着,祁暮清将平阳揽到怀里,一阵亲昵的耳边厮磨,只闹得对方娇喘连连才作罢。

“别,兰姐姐来就麻烦了,啊,暮郎,夫君,白日不可宣淫…外人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做人。”

“好,这次就放过你。”

男子得意地轻笑着,松开手臂放过了娇羞脸臊的娇妻。梅树下,平阳冷眼默默瞧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

若是可以,她真想过去撕碎了那男人得意的嘴脸,再扇他几巴掌,接着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插进对方的胸口。如果有刀,她会拿刀剖开他的心肺瞧一瞧究竟是甚么颜色的。

正在她恨得咬牙切齿却莫可奈何时,眼前又一晃,到处都是白色,挽联白花,一尊黑漆漆的牌位供在上头,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披着孝布怀里抱着不足周岁嗷嗷哭泣的男娃儿低着头跪在那,一声声地喊着娘。

平阳顿时湿润了眼眶,我的嫣儿,洛儿…都是娘亲的错,娘亲的错,对不起我的好孩子。对不起…

“娘亲,呜,你不要嫣儿了,也不要洛儿,秋月姨姨说你去找璟哥哥了,嫣儿好想你。娘亲,嫣儿好想你。荣叔叔,我想娘亲。我想娘亲,嫣儿没有娘亲了。”

平阳身子一怔,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瞧到一个刚直的七尺汉子双手握拳身侧立在那,双眸湿润,一脸的忿恨哀绝。恍惚间,她看到了安国夫人顾良妃扑到棺椁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人影越来越淡,花荣马上浴血斩杀好似地狱修罗,合撒儿凄厉的哭叫,文洛细瘦的胳膊…嫣儿惨遭蹂躏的画面怵目惊心,啊,不要…

平阳拼力地踢打挣扎开来,一个翻身,‘扑通’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突然的疼痛令平阳清醒,睁开眼,自己居然躺在绣床上。只是浑身的汗水濡湿,还有头侧沾透的枕巾。

又是一场噩梦,何时是个头?真的够了,平阳努力撑坐起来,靠着床柱休息了片刻,开口唤道:“秋月掌灯,怜烟,扶我去通间沐浴更衣。”

嫣儿,洛儿,放心,这一世娘亲不会再糊涂,等一切妥当后,娘亲立刻就去与你们相会。可如今,不行。

怜烟款步轻移,福身凑近低语道:“公主,好消息,东边有动作了。”

闻言,平阳一下子清醒了,掐了掐额际的穴位,回道:“那好,告诉嫂子:是时候收网了,俐落些,对了,那块平安双鱼玉佩了,给我拿来明日挂上。”

怜烟愣了下,点首称了是。小心地替平阳披上外衫袄子,扶着她进了通间,热雾蒸腾,一片氤氲,由着对方的侍奉,慢慢滑进了小浴池。

半年来,突然长开的身体变得柔美窈窕,上月初红潮来了,她并没有上一世的惊慌失措,只是愣愣地出神了许久,若是记得没错,再过三个月,就该是她上一世嫁给祁暮清的时间了。

哼!真是可笑,人生百戏,做梦都没想到,这一世她刻意的行事没有折腾死对方,反而变相成就了他的早出名,无所谓,过往的种种情爱纠葛都不再是关键,这一世,她只想守护好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谁都夺不走,谁也无法再干涉她,就这样了。她要做自己,一个不受任何世间约束的平阳公主。一个开始具有勃勃野心的平阳公主。嫣儿,洛儿,看着吧,看着娘亲如何做得,我知道你们一直看着了。

怜烟不舍地瞅着公主,小心地拿帕子替她擦拭着身子,憋了几天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了好几次,此刻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公主,你心思太重了,总这样夜里睡不好,可不是件好事。实在不行,奴婢替你传太医来,请他开几副安眠的方子给你。”

“不必了,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莫管这些小事了,我倒是有件事要问你。”

“甚么事,公主请说。”

“那个刘兰芝,去了幽州,可还安份?你是如何处置她的?”

“原来公主说这事,嗯,公主,真的想听吗?”

“正好闲着,说说吧。”

“刚到幽州时,卖到了户门千总家做侍婢,据说是当家主母瞧上了她那张半鬼脸。觉得伺候家主,放心。却不想,她凭着另外半张美脸照样勾搭上了对方,好像还珠胎暗结了。

没多久,东窗事发,被当家主母当众扒光了一阵往死里的狠抽,孩子自然是没了,而后刺花了她另半张脸,算是彻底毁了。被转手卖了几回,如今,被卖到了军妓营,专做牲口的营生去了。

反正,该从她嘴里翘出的东西,奴婢拿来了。生死什么的,就先不管了。这事上,奴婢听公主的,留她一活口。”

平阳静静地听着,寥寥数句将怜烟彻骨的恨意表露无疑,嘴角勾起丝苦笑,垂下眼帘,不想再接话,实话,纵使千刀万剐那贱妇又能解她多少气,她的洛儿还是没了。

频频的噩梦纠缠令她身心俱疲,可还得勉强地撑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父皇日夜沉重的圣体告诉她生老病死,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她不甘,一直努力坚持着,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她尽力了。

若是这一世她还是只能活到27、28岁就寿终,那她甚么都不会去多想,只想陪着她所珍视的人平安地渡过这一生。

纵使对孩子的思念与日俱增,甚者她快被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逼疯了,却依旧必须忍熬着,她没有十足的把握,重复的悲剧说甚么也不能再上演一次,她再也承受不住一点这样的打击了。

她每日都在咒骂自己,诅咒那个薄情的人,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恨不得拿把钝刀慢慢地凌迟割那薄情人的血肉,叫他流尽最后一滴血,受尽人间最残酷的刑罚慢慢折磨痛苦中死去,都无法消除她强烈的恨意。

一直以来,她拼力压制着这种仇恨,她以最高贵的姿态与他相识,傲视群仑,高高在上。再以最谦卑的作态肆意接近他,低眉顺眼,卖娇讨欢。强挤出笑颜人前作娇羞暧昧,与他打情骂俏。

一步步,她走到今天。从没想到日子会这么难熬,一年多的时间几乎熬尽了她一生的耐心,她快要做到了。二皇兄扶上皇位是所有报复开始的第一步,她不能急躁,耐心,她必须继续蛰伏忍耐,等待最佳时机,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她的对手都很厉害,轮心机,她一个也比不过,所以,她只有蛰伏强忍,慢慢地一步步来。使得仇人都得到最终的恶报,恩人都可以得个善终。至于她自己,如果那时还能活着,她会兑现那些亏欠。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她的出身决定了一切,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朝着最终的目标大步向前。

“公主,夜露寒重,别泡太久,起来吧。奴婢给你更衣,想吃些甚么?”

听到这话,平阳倏地绽开笑颜,扭身立起笑道:“好呀,嗯,本宫想吃怜烟做得手擀面,对了,配上姚嬷嬷独家秘制的卤汁,就绝的,堪称天下第一美味。”

“呵呵,好,奴婢洗了手,这就给你做去。秋月,快来,伺候公主起身更衣,免得着凉。”

淡淡的几句叮嘱,却很是温暖地抚慰着她伤痕累累的心房。嘴角噙起甜蜜的笑靥,由着秋月的搀扶,慢慢步出温泉小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