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慕容棋添油加醋的描述平阳被人欺负了,压抑在心底很久的那团恶气瞬间迸发了出来,操起家伙闯进了主帅军帐,那一刻他是真起了杀意的。饶安姑姑,他绝容忍不了这种事情。

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命,生在末代乱世,只有苦苦挣扎求生。现在他只能祈求眼前的动乱纷争早点平息,李氏一族无恙,家人平安,天下…

思到这,李从让眼神转黯,掩不住心头的哀意,抬眼瞥了下周遭,低首继续埋首狠吃。眼下走一步,是一步了。

这厢暂且不提,那头,大公主府,慕容棋噙着一惬意欠揍的浅笑,瞥着对面脸色黑煞的祁暮清,心情说不出地爽快。想着,低首逗了逗边上可爱的小侄子磊儿,眯眼笑道:“小家伙,想不想叔叔?”

磊儿拍掌咧嘴咯咯笑开,不安份地忸怩着小身子,含糊不清地回道:“想鼠鼠…呵呵,鼠鼠,抱!”说着张开小手臂起身飞扑了过来。

慕容棋赶紧快手捞住,抱到怀里一阵夸张的胳肢挠痒,低首大鼻子碰了碰小鼻子,笑道:“小家伙,叔叔,拐着弯来骂我。说英俊潇洒的小叔哪里像那见不得光的老鼠,啊,坏小子,还笑,还笑…”

闹得磊儿扭着小身子一个劲地咯咯笑个不停,瞳眸明亮清澈,可爱天真的笑容带来丝丝暖意,让这两个向来冷情的男人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东平默默地瞅了会,瞥了眼边上的夫君慕容棠,彼此递了个眼色后,开口问道:“还笑得出来,你们两个臭小子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好好的,怎就突然回来了?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守边主帅将领没有调令就私自回京,你们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大嫂,你这话说的着实瘆人的慌。放心,有岐山郡王在,无碍的。再说这次要回来的是延之表弟,我嘛,只是顺道看热闹的。呵呵,别摆着脸会长皱纹的,嫂子这么美…”

“好了,少和我打这些马虎眼。看别人的热闹,嗯,你这趟回来确实巧了,有的热闹给你瞧。一路行来没听说甚么,啊,慕容棋,我的小叔子,既然你回来了,本宫此刻还真想瞧瞧你的热闹。”

“我的热闹?!大嫂,我能有甚么热闹,无非是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旧时陈芝麻烂谷子的一些风花雪月韵事,嫂子如今想瞧,怕很难。因为你的小叔,我——慕容棋远离风月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

说着,慕容棋收了折扇击掌笑得很是嚣张,还不忘瞥眼膈应一下心情不佳的祁暮清,努力地火上浇把油,恨不得立刻八卦一番楞头小子的包天大胆,围观看好戏。以他嫂子东平公主向来的泼辣,嘿嘿,楞头小子这次你死定了。

眼眸滴溜溜地转,很是得意嚣张,真是大快人心呀。活活的现世报,不过想着多少有些吃味,以他对平阳毛丫头的了解,这事情确实令他意外的很。一路赶回来的途中,他总算从闷葫芦臭小子嘴里问出了个大概,啧啧,那么久了,他居然愣是没嗅出一丝不对劲来。

公主未婚生孕,这事要是捅出去,皇家颜面无光,臭小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居然不顾女子清白世间礼教,平阳毛丫头到底打得甚么算盘,本是一团迷糊帐,一路行来坊间听到的轶闻趣事,到现在他大概猜出了个三四五来。

所以,这趟回来他的目的主要就是看戏,看火爆小子如何捅破窗户纸,炸开锅!!想着,就止不住地颤栗,啊啊,他这次一定要看个够本,天知道这面瘫无趣臭小子下次还会不会失策出丑的时候。

习惯了慕容棋一向的嘻皮笑脸没正形,无视去这混蛋小叔子因天马行空乱想八卦兴奋发亮的眸光,东平幽幽地暗叹了下,回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个一早宫里传来消息:我那彪悍四皇妹快要订亲了,而且不日就要成亲,对象是突厥的二殿下额尔木图。原没有这么急的,可太后说:父皇病着,母后也欠安,平阳别宫静养着,太子皇兄又…所以就冲冲喜趁着突厥来使进京,就给办了。

慕容棋怔了下,身子明显僵了僵,嘴角的笑意片刻地定格了下,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倏地挥开折扇轻摇起来,换了个坐姿,勾唇讥笑道:“哟,当今的圣上是怎么了?这好事一桩连着一桩的,那瘦巴巴的小丫头居然现在就要嫁人…着实意外的很了。”

听得这话,东平虎下了脸,轻叱道:“慕容棋,注意你的言行。方才不是还说没戏给我瞧的嘛,怎这话里都透着酸味了?难道真像外头传言的:温柔乡的无情郎,脂粉堆里的翘楚浪子回头喜欢上一个半大不大的青涩毛丫头了,还是众人嘴里的闯祸精、女煞星。

眼光还真是独到的很,令人意外的很。你们两个不愧是慕容家的好子孙,当之无愧。还是说:我李氏一族的女子到底各个惹人怜的很。连某个眼高于顶向来不屑情爱的某个都失了分寸,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了些失仪的事情来。”

说着,眸光转厉,虽嫁入慕容家,可到底是李家她的娘家,平阳到底是她的妹妹。她东平就是再维护夫家的人,也不敢往娘家脸上抹黑。她知道自从她嫁入慕容家,祁、慕容两家在世人面前行事越发地低调小心翼翼,可随着漠西一战的扬名立威,无疑将祁、慕容两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再糊涂也能瞧到父皇态度的微妙变化,长宁他们一系列的动作后面站着的是父皇,她既想维护夫家,又不想娘家人难过失望。她越发地觉得还不如以前过得自在,现在的日子越发地提心吊胆了。

“另外,平阳皈依了佛门替父皇求福,立誓此生不嫁。怕是之前那桩婚事要不作数了,实际上你们根本没必要回来。

该怎么做,其实你们心里不是老早就清楚了。何必回来这一趟,给自己添堵了。慕容棋,小叔子,你说本宫说的对不对?”

传闻、心里的揣测皆得到了证实,祁暮清黑煞了脸,双手身侧握拳,幽眸寒戾,这算甚么?彻底的了断切割嘛?皈依佛门?!此生不嫁?!

那为甚么还要与他牵扯不清,暧昧不明,甚至…怀了他的骨肉,可笑,当真的可笑,他没法搞得那鬼妮子的想法,宗族亲人重要,难道他就不重要嘛?还是,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一回事,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为甚么温情暖语,为甚么笑语嫣然,为甚么可以将她自己完全教给他,还是说,如今的形势已经不需要他了?!

相对于祁暮清的暴躁,慕容棋倒是还好,斜倚着椅背,右手轻摇着折扇,嘴角噙着温润的浅笑,伸出左手悠闲地逗着他的小侄子磊儿。

“大皇姐家的小叔,陪我逛街,求你了!”

“混蛋,干杵着瞧戏嘛,快来帮我,揍死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

“慕容棋,本宫喜欢你。”

“慕容二公子,如果将来没人敢要我,你要吧,怎么样?好嘛,求你了!嫁不出去很丢人的。”

“慕容棋,总之我赖上你了,别想逃。”

“混蛋,躲着我不见,居然是喝花酒!将来我要做那河东狮,一口咬死你。”

很多话依稀在耳边,令他感到阵阵恍惚,那个整天喜欢缠着他逛街玩闹,没事吵着要他接手烫手山芋的毛丫头居然不声不响地订亲了,还很快要嫁人,她才多大,懂甚么?!

想着,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气闷烦躁,胡乱摇了几下折扇,倏地收起,立身笑道:“嗯,既然事情都差不多清楚了。延之小表弟,自求多福吧。呵呵,我盥洗换装出门会一会小美人们了,先闪。”

七三回 惊吓

瞥了眼慕容棋躲祸似的溜走的背影,东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磊儿交到夫君慕容棠怀里,回身道:“慕容棋这混小子向来不靠谱,桃花阴魂债估计欠了七八辈子下去了,既然他本人都不上心,只要没闯甚么祸,我也就懒得管了。

延之,倒是你,我今天得好好说教说教。你…该从哪里说起好了,唉,本觉得你这小子挺稳重靠谱的,可没想到,唉,真不知如何说这事。

要给心怀不轨者知道捅了出去,你小子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总之,眼下这事暂时给瞒下了,除了贴己的那几个,就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的。

这婚事不作数也罢,倒也落得个干净。想想当前祁、慕容两家的尴尬处境,多少人眼毒盯着,你表兄他们平日里事事谨小慎微,唯恐个万一。

也怪我,但凡宫里有个可依靠上的,你们也不至于这般看人脸色度日。夫君,我嫁你不仅没带给你富贵荣华,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我…愧对慕容家,没做好这媳妇,连累得大家跟着我受着这难捱的活罪,每日过着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待在秦蜀落得个自在。”

话到了这份上,慕容棠脸色微微变了变,低声喝止道:“公主,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没个边际了。我能有时间在家安心地陪陪家人,看着磊儿一天天长大,不都托了当今圣上的鸿福。公主的话严重了,有些过了,仅是外人的猜忌恶言,公主就这般胡思乱想且信口开河。若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当真寒了彼此的心,徒生了不该有的间隙。”

东平怔了下,眼眶红了红,低首垂下眼帘掩去错愕,半晌,压抑住情绪里突起的哀伤,轻轻回道:“慕容棠,这冠冕堂皇的假话说着心里不硌得慌嘛?难道有些话连我都不愿意实言相诉了嘛?我嫁给了你,生死早已都是慕容家的人。若我方才的话都是胡言瞎猜的,那你为何要生气,不许我再说下去。”

“够了,这确实是臣心里的实话。请公主移步他处,微臣有些话要私下聊。”

瞧着夫君眼底的厉色,东平心头一窒,眼眶阵阵发热,暗咬银牙道:“行,慕容棠,是本宫碍了你的眼,这便出去就是。何苦说这些小孩子都不信的假话搪塞於我,磊儿,来娘抱。”

说着,东平弯腰伸手从慕容棠怀里抱走孩子,强忍住泪水,与祁暮清匆匆颔首示意了下,便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门阖上的那一霎那,慕容棠刻意紧绷严厉的面色才稍缓和了些,微蹙眉宇,幽幽叹了口气,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抬首瞥了眼对面端坐着的祁暮清,浅笑道:“让兄弟看笑话了,那句老话倒是实在的很。‘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不得不为之惧也。’瞧瞧我如今的境遇,反观之,你那桩婚事能这般了结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然对方如此,何必眷恋。大丈夫何患无妻,如今这形势,个中厉害不用我详述吧。延之,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闻言,祁暮清身子僵了僵,双拳不自觉握紧,下颚绷起,面色阴戾,眸光讳寞幽黯,低首哑然沉声回道:“棠表兄,我知道了,莫再劝了。”

定睛瞧了会对方的脸色,慕容棠挑了挑眉,勾起抹轻笑,说道:“知道就好!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厦倾颓,覆巢之下无完卵。

是时候另寻出路了,我与姑父商量了下,决定过了这阵子就寻个理由辞官回乡离开京城。姑姑说了:到时候再给你选门合适的亲事,过去的就不提了。”

听到这话,祁暮清怔愣了下,连一向对圣献帝忠心耿耿的父亲也担心了且萌生了退意,呵呵,功高盖主——臣子势力而为君王心病嘛?可笑,当真的可笑。

怒极反笑,不羁狂狷的朗笑声中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迷恋不舍,蓦地停住,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有分寸。兄长若是说完了,那我便告辞了。”

不等对方开口,祁暮清已然拱手作揖告了辞。慕容棠懵了下,收回伸出去一半拦截的手,回过神意会过来,勾起抹无奈的苦笑,都白说了,就该知道这石头脑袋一根筋的愣小子没那么好打发,皱眉思索了片刻,决定不再插手管这自讨没趣的事情。

既然是他自己闯的祸,就由着愣头小子自己去处理。至于当今的陛下还有其他人得知后会如何反应,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找不到头绪。牵一发而动全身,乱一下也好。

濯园,平阳挺着日渐隆起的大肚子,由着紫鹃的搀扶,小心翼翼地在庭院里散着步。快七个多月的身子,行动自然是越发地吃力。没一会儿,已然微微喘气香汗淋漓。停下脚步,轻捶了几下发酸的后腰,开口道:“紫鹃,我累了,回屋吧。”

后面跟着的怜烟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近几步搀扶住对方,回道:“我的好公主,才走几步呀,再多走一会。赵太医可嘱咐过了的:不能整天闷在屋子里,没事多出来散步走动走动。这样,我们走到前面的凉亭里再休息。可好?”

“你个损嘴妮子,总有一天有你受的。好,听你的。”

秋月笑眯眯地递来丝帕拭了拭额上的汗,虽有抱怨,平阳只得继续慢步往前走,边走边埋怨自己的体弱,才几步的路就虚汗不止,这可不是件好事。抚了抚高隆的小腹,知道生孩子时的苦,未免重蹈前世的覆辙,还是继续走走的好。

濯园外,一剑格开门口侍卫的拦阻,祁暮清脸色不佳地硬闯了进来,冷脸怒眼喝退一众,一个提气鹞子跃纵身而去,后面追上的一众侍卫面色难看,只勉强瞥到一眼那迅速消逝不见的背影。

为首的侍卫不敢大意赶紧去通知内宫的,那头,祁暮清院墙间纵跃快速搜寻着佳人的踪影,居然连他也不给见,鬼妮子,天借你的胆子横着生了。

此生不嫁?!她还念着那个武将统领,还是心里喜欢上其他人了,因为躲不了这婚事,索性遁入空门?!醋意肆虐着,努力压制胸口爆棚的怒火,暗下狠心这次非要这鬼妮子好看,甚么也不说,直接捆了去面圣,就算龙颜震怒砍了他脑袋,她李平阳也只能是他祁暮清的女人。

受够了她的反复无常,受够了她的捉摸不透,祁暮清只觉得自己此刻好似铁拳打棉花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既然如此,索性快刀斩乱麻,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暴怒,本以为她瞒着自己多少因为女儿家的颜面问题,刻意隐瞒的,心底多少还存着一丝幻想:他们两人至少是两情相悦的。可大公主府一行,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就算他想继续欺骗自己,都不可能。

利益,一直以来与他的相处只因为这两个字。他有利用价值,而如今没那么重要了。翅膀硬了,云燕妄图摆脱纠缠翱翔天际了。呵呵,他祁暮清是她轻易可以利用的嘛?

真的没有半点儿女私情嘛?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想到那些软语温存、耳鬓厮磨,心越发地寒戾起来,只想立刻找到她,问个清楚明白。脑里闪过无数的可能,愤怒的火焰肆虐着,却在看到对方倩影的那一刻,定格住了。

小腹明显的隆起,略显蹒跚的行走,肆意的怒火瞬间被浇灭,隐在暗处静静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发现不知是甚么时候这个女人占据了他整个心房,他甚至没法对她再说一句狠话。

娇弱易碎,琉璃瓷器般的小女人外表。可惜,那性子犟得堪比蛮牛,脑海里不知觉地回想起与她相遇相知,两人的拌嘴吵闹,乃至温情…闭上眼努力拂去心头的烦躁,那些相处真的只是利用嘛?那为何要怀上他的孩子,这女人到底想要甚么?

不愿乖乖嫁人平凡度日,痴想权力地位妄想庙堂之上嘛?还是,担心有遭一日李氏危及,她也无安身立命之地,与其寄人篱下苟延残喘,不如奋力一搏倾尽全部辅佐她兄长登位。而他,凑巧只是她布局时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想到这,祁暮清心头一阵烦闷,突然不愿直接面对。正想转身离开时,瞧到不远处走近的方才被他惊扰前来报信的侍卫,嘴角噙起抹冷笑,回身借力一个纵身飞跃出去,站定在对方面前。

还没听清侍卫的回禀,一阵天旋地转后,瞧清来人的面孔,平阳怔吓住,手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无视去周遭四起的惊呼声,稳住彼此身形,退后几步,搂住平阳的腰,满意地瞧着她花容失色的俏颜,勾唇浅笑道:“几月不见,发福不少,越发地圆乎了,像个小冬瓜。”

七四回 决然

惊惶失措,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着,脑袋空空,感觉浑身的血液凝滞了般止不住地颤栗着,觑着对方眼底的幽黯无波,看不清猜不透,没由来地胸口一窒,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赶紧垂下眼帘,遮掩去那份恐慌,想逃离开祁暮清的揽抱,手脚却早已冰凉发麻不听使唤,想开口说话缓解此刻的紧张害怕,嗓子却阵阵发干,只得将头垂得更低,本能性地双手死死地护着高隆的小腹,这一刻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怯弱胆小。

看着平阳像受惊的猫儿般缩起爪子耷拉下头,表面好似一副认命待宰的样子,可那拼力想遮住小腹用力到指节掐握发白抖瑟的双手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小妮子虽害怕他却很不甘心。

嘴角勾起丝了然的淡笑,淡淡地瞥了眼那高隆的小腹,按不住心里不明的情绪,下意识地探手轻抚了上去,碰触到的那一刻,平阳心头咯噔一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决了堤。

边上的众婢侍卫原地僵立着,心焦得犹如在油锅里煎般难熬,纵使急得想抓地挠墙,可主子不发话,她们也不好轻易出手,如今朝廷形势各方态度甚是微妙,万一坏了事,可就惨了。

瞧到手背上微微溅落到温热的可疑水滴,祁暮清愣了愣,心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剑眉蹙紧,星眸眯起,倏地半强迫地挑起对方的下颚,那一刻泪眼迷蒙梨花带雨,樱唇半咬,微微抽噎着,甚是惹人心怜。

眼前仿佛一下子浮现起了过往美好的种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当即矮了一半,目光灼灼地盯视了会俏颜,心头纵使再多的不满怒火也都渐渐熄灭下去。

察觉到了这点,祁暮清脸色微变了下,掩饰去情绪不该有的波动,哑声道:“哭甚么?我是那吃人的老虎不成?往日的伶牙俐齿去哪里了,怎变成那红眼儿的白兔了?”

说着,扶稳住哭得有些岔气的平阳,抬眼瞥了下边上傻站的一干人等,紫鹃不敢大意,赶紧递上丝帕,回神的其他人也纷纷转身找事忙碌起来,现场的气氛勉强缓和了下来。

冷僵着脸,慢手小心地拭去泪渍,瞧着犹发白的小脸,粗声道:“舌头猫儿叼走了嘛?鬼妮子,原你也知道害怕。表嫂东平公主说:你誓言此生不嫁,皈依佛门替圣上祈福,可是真的?我们的婚事可还作数?你自己说,我不想一一逼问。”

话音未落,那盈盈秋水再次蓄起水雾,迅速抬眼怨恨地瞥了下他,微垂螓首,半委屈地咬紧唇,瑟颤无助的双手护住小腹,一切不言自明:好一个薄情无心郎,可怜痴心柔弱女。

最后的一丝怒气也消散不见,祁暮清面皮微微发烫,有些尴尬,眉宇蹙起,烦躁地硬声道:“好了,不问就是。”

话音未落,转身背了过去,为自己的一再让步,甚是气闷。

平阳暗暗地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小心地上前几步,执起祁暮清的手放到小腹上,轻语回道:“孩子,快出生了。起个名儿,可以嘛?”

祁暮清僵愣住,回身深深地瞥了眼平阳,想瞧出个所以然来。明明方才不愿意让他碰触的,情绪的反复多变,无从下手。这女人小脑袋到底想甚么,又想做甚么?罢了,不再费心揣测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收回探究的目光,小心地轻抚了会那隆起,思索了片刻,抬眼瞧了瞧秋色满园的景致,低首瞧到平阳纤瘦皓腕上的璇玑玉镯,灵光一现,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哑然低语道:“祁家,该轮到:文字辈了。璟,玉之光华流彩,男儿英雄本色。就叫文璟,如何?”

与前生几乎相同的回答——惊人的巧合,平阳怔愣住,掩不去那惊惶不安,前世种种眼前飞快晃过,指甲掐紧手心肉,心阵阵绞痛开来,抑制住随时可能崩溃的情绪,眼眶发烫,泪无声滴落,半幽咽地回道:“玉易碎,不好。”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有些不稳晃悠,不要,璟儿,为何还是这名字?当“璟”字从祁暮清嘴里蹦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口瞬间被捅了无数刀,好痛,好痛…

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惊吓,小腹突然绞痛抽疼起来,身下凉凉的,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了下,跌倒下去,好像有人即时抱住了她,耳边传来狂狮般暴躁的怒吼声,慢慢昏厥了过去。

打横抱起平阳,刚走几步,青石砖上的点点血滴,瞧清来处,祁暮清当即脸色大变,想到之前自己的过激言行,悔恨不已,双瞳充血,嘶吼出声道:“传郎中,快,房间…平阳…”

众侍婢上前瞧清情况后,莫不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没经验的几个宫婢侍监吓得纷纷尖叫,惊慌不安导致现场乱成一团。

瞧到昏厥的公主,怜烟恨恨地瞪了眼祁暮清,顾不得其它,撩起裙摆飞跑着去通知住在别院的随侍太医。

紫鹃勉强稳住情绪,与冬梅,凡雁眼神示意了下,近几步,回身喝道:“乱甚么?秋月,你与冬梅、凡雁一起留下照看公主,其他人,跟我来。”

尖叫慌乱的宫婢侍监吓得消了音,垂手不安地原地站定。不一会儿,由着紫鹃的指令安排四下忙碌开来,虽还是七手八脚左右难顾,但有了秩序。

濯园,打破了寂静,一场手忙脚乱的喧杂。

内室,徐太医暗暗吁出口气,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地收回了切诊的手,取出银针,灯烛上晃了晃,针对情况,略施了几针。再切脉后,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回身提笔写好药单吩咐好抓药如何熬煮后,抬眼淡然地打量了下眼前急躁狂暴犹如困兽般的铁血罗刹将军祁暮清,勾了勾唇角,浅笑道:“无碍,虚惊一场。”

听得这话,祁暮清身上的戾气总算消了些,面色渐渐地趋向平和。在场的众人明显缓了口气,纷纷脸上有了笑意。

“眼下虽没事,可到底是惊了胎气,需好好静养。可不能再受半点刺激了,唉,下次,可就难保无碍了。”

一句话瞬间将现场的气氛再次凝结,听得这话,众人无不拿眼狠瞪惊吓到公主又差点牵连了他们的某浑球,若是可以,真恨不得当即拖出去千刀万剐了解恨。

无视众人的谴责目光,祁暮清攥紧双拳面色讳寞黯然,擅自几大步走到绣床边落了坐,不发一言地看着床上静静躺着昏厥未醒的平阳。

徐太医捋了捋半白的山羊须,四下瞧了瞧,低首整了整刚才因疾奔乱了的衣冠,起身恭敬地作了揖,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冬梅静静地瞧了会,敛帕拭去眼角的泪渍,看祁暮清一副赖着不打算走的样子,本想出声喝令拘押教训一番这擅闯别宫的胆大贼子,可想到公主腹中胎儿,还有其他…只得暂时忍下气,轻轻抬手挥退众人,屈身福了福,小心地掩上门,默默退站到一边守着。

祁暮清静静地坐在那,看着昏迷不醒的平阳,发怔了好一会儿,低首瞧了瞧身上沾染的些许血迹,犹在发抖的双手,蓦然心慌不定,有些无所适从。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惧。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战场浴血时他都不曾有所畏惧,可这次他却真的被吓到了,心有余悸戚戚之感,皆因为眼前躺着的这女人。

挫折感,完败的挫折感。不知不觉间,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轻易就可以影响到他,曾经妄图掌控并拥有她的全部身心,可如今细细想来,好像被人掌控的反而是他自己。

男女情爱,好比博弈,谁先丢心就注定了败局。开始也许只是一时的情迷,冲昏了神智,短暂的头脑发热。可现下,他不能不承认真心恋上了,相处的潜移默化点点滴滴中,心房被蚕食鲸吞了殆尽,占据的满满,不留一丝空隙,可笑的是他至今日才猛然发觉这一点。

害怕失去,乃至胆怯恐惧。方才的那一刻,他没有担心所谓的孩子,他担心的是…想着,心不由地一颤,浑身像置于冰窖般彻骨的冰寒,输了,输得彻底。

瞧着那苍白失色的俏颜,倾身伸手抚了抚,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能满意,做到甚么地步,你才能知足。只怕我全顺了你的意,你也不会就此罢手。李平阳,是扎进他心尖的肉中刺。而祁、慕容两家,一直是李氏皇族的眼中钉。

也许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他该放手了,彻底的放手不管。看着风起云涌,由着纷乱将这抹倩影彻底消失在宫墙的废墟里,最终深埋遗忘…只当这段孽缘是南柯一梦,一场空。

想到这,目光转沉,幽黯不明,倏地收回手,没有任何预兆地起身决然而去。既然你重视的是宗族血亲,那就如你所愿。最后一次顺你的意,从此陌路再无相干。

七五回 前奏

祁暮清默不吭声的突然离去,众人莫不诧异惊愣,却也明显松了口气。到底这灾星瘟神自己走了,走了也罢,公主要再折腾出个好歹,他们全得给陪葬。

没了那尊恶面黑煞神,气氛总算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可瞧到床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公主时,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内室,一片沉寂,安静地令人窒息。

觑了眼端着熬好药进来的紫鹃,秋月嘟着嘴,一脸的忿恨不满。又瞧了眼绣床前默默坐在那的冬梅,还有静静躺在那的公主,眼眶微微泛了红,凑近几步,咬唇忍泪低喃道:“冬梅姐,就这么算了嘛?”

闻言,冬梅身子微怔了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抬首深深瞥了会秋月,回道:“你觉得了?憨丫头,还这般沉不住气。”

“可,可是公主…凭甚么?万一哪天四公主问起来了,我们该如何回答?如实?还是隐瞒?”

“当然是如实回禀,至于主子如何做,那是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只有听命行事的份。懂没?少说话多做事,记住没?”

“我…是,秋月记住了,还请冬梅姐责罚。”

“罢了,你也是一时情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凡雁,走,去厨房给公主熬些清淡的粥品,做几样公主喜欢吃的糕点。”

言罢,冬梅优雅地立身起来,心疼地觑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平阳,低首掩下心绪的烦杂,微蹙眉,慢步走了出去。

刚才骁武侯祁暮清在屋里陪公主的时候,只她一人在边侍奉。一切皆默默地看在了眼里,狠狠地扎进了心窝里,她真的替主子心疼,却莫可奈何。祁暮清离开时眼底的那份绝然冷情,挥之不去的阴霾残佞,像极了负了伤的野兽狂鸷的骇人,只那余光的一瞥,本能地身体止不住打颤发抖。

努力挥去心头的不祥感,嘴角勾起丝自嘲的浅弧,她有负皇后娘娘重托,愧对信任,实在无颜以对。祁、慕容两家如此嚣张可恶,公主却一再忍让。她虽大概能揣测出公主如此作为的目的,却怎样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未婚生子!彻底无视世俗礼教的影响!既然厌恶那人,为何又?公主心里到底想的是甚么?虽然很担心,却因没有任何头绪而莫可奈何。只能边上眼睁睁地看着,瞧着娇弱温雅的公主每日人前人后苦苦地强撑着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寝不安枕夜不能寐,弄得心力交瘁受尽煎熬,原本就不好的身体越发地虚弱起来。

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原指望着未来的驸马替公主分担一些,可现在看来,怕是水中望月到头来一场空。老天爷,你何其狠心?!

思到这,冬梅觉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连她这旁观者尚且如此,公主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敢去想,只能将这一切深深压在心底。若真有大厦倾颓的那天,她冬梅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护公主万全。

就这样,一晃几天过去了。

下午未时六刻,平阳才勉强幽幽转醒。经随侍的徐太医诊脉后,告知无碍,一切平安无虞。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众人面露喜色,赶紧各自忙碌开来。端茶递水盥洗的,准备粥食糕点的,鱼贯穿梭,压抑得两天三夜的乌云总算散去,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长宁顶着哭红肿了的眼睛,欣喜地扑了过来,伸手握住平阳的双臂,仔仔细细地瞧了会,半晌,哽咽道:“二皇姐,都怪我四处贪玩。呜,若我整天陪着你,准不会出这事。”

嘴角勾起丝温润的浅笑,敛帕拭去长宁脸颊上的泪渍,平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与你何干?这是姐姐自己的事情。倒是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还这般小孩子心性,这可如何是好?”

闻言,长宁脸颊微赧,扭身夺过平阳手里的帕子,低首委屈地拭着泪,嘟唇道:“坏皇姐,你又取笑我。我年纪本来就…比起二皇姐,确实生嫩的紧,哼!可额尔木图他,不嫌弃我。”

说到这,掩不住女儿家的娇憨态,周边暧昧的目光低抑的笑声,长宁顿时酡红了整个娇颜,臊得她起身连连跺足,大发娇嗔。

瞧着四妹羞涩难当的娇态,平阳噙起抹笑靥,没来由地欣慰不已。微垂螓首,伸手轻抚了下小腹,略带歉意,心里默默念道:孩子,都怪娘亲不好。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情绪大起大落起伏不定的,明明不打紧的事情却惊吓了你。还好老天佑你,无碍。璟儿,既然是天意,那你还是叫璟儿吧,不过要换个字唤作:安璟,可好?

好孩子,娘亲的好宝贝。如今娘亲怕难护你万全,如此遮掩躲避度日,怕只能先替你寻个好人家照顾着,待娘亲将一切弄妥当后,我们母子再团圆了。

想到这,平阳眼圈泛红,低首扭身拭去滑落的泪水,瞧着气氛和乐的周遭,正身端坐好,勾唇笑道:“别闹了,且打住了。紫鹃,我想与长宁说些贴己话。”

闻言,众婢屈身福了礼,掩好门,默默退了出去。

长宁抚了抚红扑微发烫的脸颊,抿着唇,有些忸怩地侧身挪坐到平阳身边,不忘体贴地替她掖好被角,垫好靠枕。小心翼翼地轻伏到锦被上,伸臂揽抱住平阳,半撒娇地开口道:“二皇姐,好久没这么抱着你了。今个我不回去了,要跟皇姐一起睡。”

平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轻嗔道:“你个长不大的妮子,记着,嫁出去就不比此刻住在宫里了。性子也要收敛,可不能像之前那样飞扬跋扈的。虽二殿下他不介意,可你也麻痹不得。若出了啥岔子丢了脸面,少不得被那些多嘴长舌的闲妇明里暗里说道。

嗯?!不许转移话题,老实的听我说完。我知道,你这妮子肯定不在乎,但你总该想想二殿下的立场,对不对?若他被人闲话取笑了,你又当如何?”

长宁有些忿忿然,立身坐起,撇唇道:“呿,那就把那些长舌妇的舌头全割了,再毒哑了,让她们饶舌多嘴。”

短短几句话听得平阳眼皮子直跳,当即虎下了脸,毫不客气地拍了下长宁的手臂,佯怒道:“看你这喊打喊杀的样子,哪里像个公主。好了,总之,收收性子,不许再那么任性。我已安排姚嬷嬷照顾你的日常生活,既然你不愿意听,那就这样了。”

听得这话,长宁头皮阵阵发麻,惊呼哀求道:“啊!二皇姐,不要,求你,我乖还不行?”

“不行!”

平阳闭眼假寐,毫不客气地打断长宁的讨饶,扭身面朝里。

长宁一看,急了,姚嬷嬷是甚么人物?!莫谈其他,就连父皇母后都敬她三分,刻板教条,小时候学规矩礼仪时没少挨她的板子,她跟了过来,非活活折腾整死了自己不可。但凡有一处不让这老太顺眼的,眼眉一横脸一虎,你就等着扒皮拆骨重新拼装吧。

好似热锅里的蚂蚁,长宁赶紧低头画押认错,一番撒娇打诨,好话说了一箩筐,才使她的狠心二皇姐勉强扭回身,点头收回方才的话。又听了一番训导,半句不敢蹦一个出来,乖乖地俯首认了软。

心里虽连连叫苦,面上却不敢露半分。只因二皇姐比母后还严厉,实话,她长宁在这皇宫里只怕两个人,一个:小时候竹条打她手心的姚嬷嬷,另一个则是:紧箍咒活活念死你的二皇姐。

陪着灿烂的笑脸递上茶水,长宁乖乖地垂首立身正坐在一边,这一刻像极了乖顺听话的俏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