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再踏出第一步时,已然没了机会了。此事莫再提了!怜烟,自打母后将你送到我这来,一晃眼,也有些日头了。你机灵聪明,向来处事果断。怎今日却三番两次出言劝阻了…这里没外人,有甚么话就直接说吧。”

“公主,奴婢,奴婢越矩了。奴婢跟公主的日子虽不长,可…公主待奴婢,奴婢说句不知分寸的话,公主莫怪。

在奴婢心里,公主早已是奴婢的家人,而小公子他,他更是奴婢的…公主,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嘛?非得如此,公主,那可真的没有丝毫的退路了。

公主的命令,奴婢莫敢不从。可,可公主…您,您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家,当真…当真不顾忌,不顾忌…奴婢多嘴,奴婢该死,请公主责罚。”

说到这,怜烟已然泣不成声,跪倒伏地。

“咳…咳咳,你这是做甚么,一切皆是本宫自己种下的因,任何后宫皆我一人承担,你何须如此自责,咳咳…”

话未说完,平阳心头一悲,顿觉胸口一窒,蹙眉掩唇咳得很是厉害,惊得怜烟立刻起身去搀扶,拍胸抚背顺了好一会儿,堪堪缓了过来。

瞧着公主苍白的脸色,犹在病气中娇弱纤瘦的身体,怜烟心里暗暗自责不已,只得红着眼,忍着泪,低首不再吭声。

“瞧你,眼都哭肿了。怜烟,你想说甚么,我心里都清楚,也都明白。孩子没了,就是没了。好了,别哭了,要让秋月她们看到,我这可就要闹水灾了。”

“公主…”

“这就好,其他,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是,奴婢知道了。公主,安心休养便是。外头,一切交给奴婢!”

说完这话,怜烟拭净脸上的泪渍,静下心,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理了理鬓发,稍微整了整仪容,立身起来,稳步走到门边,打开门扉,慢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消息传了出去。二公主醒了,因太医院一众倾力诊治,现下病情暂时稳住了。外面候着的濯园一众侍婢人等无不喜极而泣。公主无碍,老天保佑。

听到消息赶来的长宁、东平,激动之情更无需多谈。本想进去探视,却又怕惊扰了平阳。姊妹二人只得在外厅抓住一众太医,细细地问了又问,直到确定当真无碍时,愁云不展的脸上才勉强有了些笑意。

怜烟低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公主,世人道是金枝玉叶,万千金宠於一身。孰不知,个中滋味岂是‘辛酸’二字可以道尽的。做奴婢的,蝼蚁般卑微的角色,既然救不得主子,只有拼力护助了。

一切如离了弦的箭般,再无挽回的余地。

庆山王府,书房,密室,庆山王李思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打开的食盒,一个酣然入睡的男婴躺在里面。李平阳那丫头送的哪门子的礼,又想搞甚么鬼?面颊抽动着,牙槽暗磨,脸色冰寒,铁拳暗握,不发一言。

对面白萱与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静静地立在那,亦不吭声,两相僵持了好久,直到婴儿的哭泣打破了沉寂,随侍的奶母舍不得往前近几步福身行礼,抱走了孩子到一边的屏风后去喂奶。

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思及,庆山王李思谏拂袖哈哈大笑开来,朗声问道:“公主命你送这份礼时,可还说了些甚么?“

闻言,白萱勾起抹淡笑,抬手往后示意地挥了挥,随行的几个人很快消失在一道暗门后面,待屋里只剩下两人,白萱方才走近几步,福了福礼,回道:“是说了,可不是王爷愿不愿听?”

李思谏面色一沉,眸光阴戾,怒极反笑道:“你们在这候等本王,听不听,还由得本王做主?”

“小的不敢,这份物确实是平阳公主命奴婢送来的。至于其他,王爷不必多想。公主送这份礼不为别的,只是诚心诚意地想与王爷和谈。”

话音未落,李思谏瞪大了眼,气得浑身颤栗,好一个和谈。闯到他王府密室里,送个活婴儿来做礼物,鬼才相信这是甚么和谈!!

“王爷莫急,听奴婢把话说完。这个男婴确实是公主送给王爷的礼物,对了,他有个名字:祁文璟,是婴儿的父亲祁暮清给起的。而孩子的母亲,则是命奴婢将孩子送来的人。”

“…”

“公主说:这孩子是个私生子,与其偷偷送给别人养,不如送来王爷这。一则:到底有点血亲关系,二则:必要时也是个抵押物,生死全在王爷说了算。”

听到这,李思谏面色讳寞,双拳松开,虽隐约明白了点,却难以置信。

白萱停了停,继续道:“公主说:王爷是一代枭雄,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有些事情不必外人多嘴,王爷也应该知道。如今太子已然是储君,王爷再去争夺那位置,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是输了,那可是砍头灭族的大罪。

王爷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该替岐山郡王考虑一下。前程似锦,一片宏图。王爷,若执意剑走偏锋,那…

呵呵,公主还说:与其做那岌岌可危的可能亡国之君,还不如做一方诸侯来得潇洒从容。既成全了王爷的美名,而且,对于那位置,王爷也可化诸不利为有利,进可攻,退可守。”

听到这,李思谏不觉瞠目,难怪自己会栽在个毛丫头手里,身子往后一仰,有些颓然。

“公主的最后一句话:与其后园起火,两虎相争便宜了外人,不如就此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待一切尘埃落地,最后那位置属于谁,说到底是一家人,一个姓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爷是顶天立地的一代枭者,横刀立马,纵横疆场。岂是后辈所能匹敌,但众敌环立,王爷左右权衡手肘受制,才让眼皮子浅的后辈占了先机。公主经得前番几件事,已然顿悟。特将亲生骨肉送来,以示诚意,万请王爷细思量。”

庆山王李思谏怔愣了许久,突然仰首大笑了好一阵子,开口道:“呵呵,好主意,好主意呀。难怪老夫会输…心服口服,毛丫头,好高的手段。”

八四回 和解

瞧到庆山王的态度言语明显有所松动,白萱自然不遗余力,话语间少不得一些适时的奉承恭维,好话谁都爱听,而实诚又顺气的好话,自然更入得耳了。

几番言语下来,积压心头许久的闷气自然消解了不少,沉吟了片刻,李思谏一扫脸上的阴霾,勾起抹长者慈蔼的笑容,开口道:“好,妮儿能这么想,本王心甚慰,嘱咐她好好养好身子,受的委屈,遭的罪,我这做叔父了,总有一天替她讨回来。好孩子,不愧是我李家的女儿,这事不丢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说的话,本王都记下来。希望她自己可以铭记在心,确实,怎可让外头那些奴才看了主子们的笑话,告诉妮儿:叔父我输得心服口服,以后必定遵照她的吩咐行事的。”

闻言,白萱一愣,回神后当即伏地叩首,恭敬地回禀道:“遵命!王爷大度,非吾等小辈所能望其项背,还望宽恕奴婢方才的言行冲撞无礼。”

“哈哈…”

仰首,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眼眸清亮,眉眼聚笑,李思谏捋了捋胡须,坐正身形,笑道:“本王连那妮儿都能体谅了,还会责怪你这做奴才的。且起来说话,对了,我那宝贝老幺儿在哪?快抱来给本王瞧瞧…”

“呃…哦,老幺儿,啊,是小王爷。奴婢替公主谢王爷。”

庆山王李思谏态度的迅速转变,多少令白萱有点无所是从。头脑一懵,差点傻在那,待意会出话里的意思,不知如何是好,惟有再次伏身叩谢。

“好了,好了,起来了。唉,到底年岁小。生嫩的紧,生嫩的紧。”

“王爷教训的是,奴婢记下了。”

说完这话,白萱起身快步走到暗门边,举手扣了几扣石门板,门打开进去,不一会儿,领着先前的奶母抱着婴儿慢步走进来,行了礼。

还未走到跟前,李思谏已然站起身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抱过婴儿,细细端详了会,瞧到孩子闭眼睡得正酣,眉眼俊俏,长得着实喜人,当即想起了长子李从让小时候,不由心头一软,越发地舍不得撒手。

“人道是:孩子都三分像娘家人,呵呵,瞧,确实像。小家伙,老幺儿,给你起个名儿可好,嗯,从让,你有个叫从让的兄长,不如,就叫:从贤,可好,李从贤,本王又多了个好儿子。”

“从贤,让…贤,啊,奴婢谢王爷。”

许是嫌周遭的吵杂打扰了睡梦,本乖乖酣睡的婴孩不答应了,睁开眼睛无辜地左右望了望,撇了撇嘴,‘哇啦’一声哭泣起来,李思谏笑了笑,随手挥退了奶母,兀自坐下,哄得很是得心应手。

过了会待孩子止住哭泣,乐呵呵地朝自己笑时,也扯开个慈祥的笑脸,旁若无人地逗弄了会,抬首瞧到白萱又跪下,眉宇蹙起,开口道:“呵呵,好了,起来吧。方才的通透伶俐劲都哪里去了,可别惊扰了这小子,又要哭闹。嗯,脾气不小,像我,像本王。哈哈…”

闻言,白萱面子薄,羞赧了脸,这次没再跪地施礼叩谢,只得立在那乖乖地点头应了声。

“好,既是本王的老幺儿,可能过一阵子要办满月酒,到时会大肆操办一番的。具体,就不要那妮儿瞎担心了。今日就到这吧,本王乏了,以后,若有事,本王就直接找你这婢子说话。”

“遵命,王爷吩咐,奴婢莫敢不从。”

“好…那就下去吧。”

李思谏不再多问,白萱也不好多话,福身请安告退后,扣在暗机关,便与一众来人消失在了一道暗门后面。

暗室里,恢复安静,只有烛光摇曳,怀抱着婴孩,瞪着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不知何时有了的暗门暗道,坐在那发了好一会愣,低首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盒,再看看怀里正舔弄手指,一双清澈的黑眸子天真地巴眨巴眨,歪着小脑袋打量他的婴孩,庆山王李思谏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吁出一声长叹。

他输了,输得毫无半点脾气,心底反而有了几分不该有希望与祈盼,这样也好,未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年纪大了,人也老了,让贤博得天下美名,更有后福无限。父皇,父皇呀,你看到了嘛?我李氏一族兴许还有救。

呵呵,就连李平阳那害羞少话的小妮儿也成长得如此出色了。自己与她明里暗里的几番争斗,可是没讨到半点便宜,细细思来,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想到这,又是一声长叹,将婴孩小心地怀抱在怀里,出了暗室,扬声招来贴身心腹王府大总管周海,兀自吩咐交代了些事情,才将怀里的孩子递送过去。

周海虽一脑袋的迷糊,可主子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弓身领了命,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凭空冒出的小王爷,重新放回边上闲置的食盒里,告了退后,领着食盒挑偏僻小道避开府里来来往往的众仆侍,一路快行就出了后门上了马车去王爷蓄养外妾的别院,赶紧办事去。

这厢暂且不提,那头,红枫阁,密室,平阳强打着精神,忍着身体的诸多不适,侧卧在榻上静听着白萱的慢慢回禀。

怄不过主子的犟拗,怜烟只得边上小心地侍奉着,开始还不时拿眼瞪一瞪今日有些不知深浅的白萱,甚是埋怨她的不体谅与不识时务。可听了一会后,得了缘由,心下当即又犯了嘀咕,面上不由现出少有的担忧色,可瞧公主没有出言打断白萱的意思,兀自只得咬唇忍着。

白萱一边回禀,一边细细回想,唯恐哪里说漏了。就连对方片刻的反应,一个眼神都一一记起,一点一滴地如实陈述。直说得口干舌燥,连饮了好几盏茶,方才告罄。

听完回禀,相对于怜烟的不安不信任,平阳倒是一脸的淡然,处之坦然自若,噙起抹淡笑,由着白萱扶起坐起,抬眼警告地瞪了下眼看着就要没了分寸的怜烟,启唇笑道:“我这庆山王叔父,不愧是一代枭者。只是,以后,从贤那孩子,不是得叫我一声堂姐了。

瞧这辈分乱得,叔父说是和解了,可一点不大度,如此安排,不是摆明了要我难堪嘛?哼!甚么不计较过去种种,本宫看呀,老家伙就是老家伙,刁滑的很,唉,姜到底是老的辣。

白萱,你且回去吧,我都知道了,这事如此难办,真是难为了你,处理得如此周全妥当。怜烟,亏得你整日跟着我,唉,多看多学着点。”

听得这话,白萱绯红了脸颊,瞥了眼边上明显不满吃了瘪的怜烟,抿唇笑了笑,一脸喜色地告了退。

待外人离去,怜烟跺了跺足,撇了撇唇,兀自寻个座扭着身子坐下,背朝平阳生起了闷气。

“好了,脾气越发地大了。我只无心随口说了你几句。瞧你,这脸色摆给谁看。”

“奴婢不敢,公主教训的是。奴婢只是担心…公主,你当真信庆山王的话,他真的会就此甘心与我们联手。”

心里虽气无端被白萱那丫头占了一头,可心底里还是服气的,能在那心思缜密性格阴沉的庆山王面前举止坦然,举重若轻,处事游刃有余,并且成功说服了对方。那胆识谋虑她确实没有,可被公主这一明说,多少有些没面子。

“呵呵,怜烟,我怎么发现你跟秋月…算了,不说了,免得你又恼。我记得有句古语说道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听了这话,可明白?”

“啊,公主,你又取笑我。合着奴婢就是你闲来无事,拿来耍耍的花瓶摆设。哼!这次奴婢没办好事,还有点多嘴碍事拖后腿,公主训的是,白萱笑的好。可…那是奴婢舍不得公主,更舍不得小公子,呜…以后,以后奴婢绝不会再输。”

话未说完,怜烟忍不住扭身啜泣开来,多日的愁眉不展,一肚子的担心受怕,最后却得了训责,不委屈都难。

平阳微微叹了口气,抬眼细细瞧了会怜烟,多日的担忧,不停的哭泣,水眸红肿,脸颊瘦削,娇容憔悴,身形也明显瘦削了不少,哪里还是往日妩媚艳丽的娇人儿,想着自己这阵子行事的极端无顾及,亏得她一路紧跟相随,多少有些自责。

“怜烟,这阵子,辛苦了你了。不哭了,好不好?最多,最多我向怜烟姐姐赔罪便是了。”

“万莫这么叫,公主这么一喊,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气了,再也不气了。”

“也不许哭,本宫身边最美最贴心的可人儿。”

“噗,公主,女儿家说这话,调笑奴婢,也不臊。只需公主答应奴婢一件事,奴婢就不生气,保证也不哭了。”

瞥了眼明显憋坏水的怜烟,平阳蹙了蹙柳眉,想到两人每日的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番踌躇后,只得点头应允了。

“乖乖睡觉,乖乖吃药,乖乖静养。不许埋怨药膳难吃,不许不听太医的话,听到没有?”

“好,都好,听你的。唉,本宫真是将你们宠上头了。”

得了令,怜烟总算破涕为笑,小心地搀扶平阳回了内室。

翌日,庆山王李思谏称病不朝不理政务,且闭门谢客。外头,正值太子党与庆山王党两两相争的胶着状态,鹿死谁手就差那几步了,突然来这手,众人无不惊诧,不明缘由。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时候,没几日的工夫,庆山王李思谏又递上个请求册封侧妃的折子上去,硬是要将个别院外养出身卑微的小妾扶坐上侧妃的位子,原因是:那小妾诞下个男婴。

一时,舆论哗然。

据坊间的八卦轶闻说:王爷老来得子,乐昏了头,既然是愿以卸下所有职权,且可以交出禁军、京卫大营及下属军队的兵权为代价,只恳请圣献帝下旨应允了这事,甚者,扬言以后只想做了逍遥快活的闲散王爷,不愿再与朝中政务纠缠。

正值帝位争夺最关键的此当口,庆山王态度突然大翻盘,且如此荒唐行事,皇家失了威严,圣献帝可是气得不轻,当堂雷霆震怒,且命人前去王府叱责庆山王,没想到,王爷跑到宫里,将太后搬了出来,圣献帝虽千百个不愿却又只得答应。

众人天下面前失去威信脸面的庆山王,却是乐呵呵地领了旨谢了恩,交了权,回家抱儿子陪新侧妃去了。那些整日跟在他后头摇旗呐喊的朝臣狗腿子可慌了神,先是乱作一团,而后纷纷开始闪避撇清,甚者琵琶别抱,投向太子党,寻求其他出路。

八五回 使命

朝堂的局势,向来风云变幻。

庆山王临阵撤退,做了甩手掌柜不算,还几番大小动作,明里暗里地自揭疮疤,甚至可以说是自毁长城的做法,几乎是一夜之间,往日嚣张跋扈的庆山王党彻底跨了台,获罪的获罪,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朝堂上下一时风声鹤唳,众人皆惶惶不安。

不管坊间的流言蜚语如何甚嚣尘上,真真假假,外人无从知晓。可事实结果摆在那,世人只得唏嘘叹息人心多变、世事无常。

濯园,红枫阁,内室,长宁杏眸澄澈,眉似新月,粉面娇颜,掩不住那一脸的喜色,侧身坐在绣床边,兴奋地拉着平阳的手,说着最近外头的事情,笑语嫣然。

五婢听得也是兴致勃勃,不时拍手叫着好。一众人一扫前些日子的忧愁哀伤,对于当下发生的事情,甚是欢喜。

相对于众人面上的喜色,平阳倒是越听心里的火气反而越大,思及,微蹙起柳眉,怎么也挤不出个笑容来应景。十一皇叔——庆山王,可真是大度的厉害,甩手掌柜做得真是称职的紧呀。

就算要发泄不满,也不看看是甚么时候。老家伙,该死的死老家伙。心里连连暗骂了好几声,胸中迅速积聚起来的闷气才勉强消散了些许。

本想立刻出言打断,抬眼瞧了下难得面露笑容的长宁,心顿生不舍。只能强撑起精神,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浅弧,不时点头应和几声。

长宁唧唧喳喳地又说了好一会儿,藉着喝茶喘息的工夫,睇了眼床上靠躺着的平阳,正想继续说时,方才注意到对方眉眼掩不住的疲乏,当即低头闭口,焉焉地不再吭声。

不稍刻,一片红晕上了脸,原以为这些事情二皇姐听了会高兴,没想到,却无意打搅了二皇姐的静养。

思及前些日子发生在二皇姐身上的种种事情,当即敛去了笑容,扭着手指,嘟嘴垂首别扭了好一阵子,很多安慰想说的话在心里,可到了嘴边偏又怎样都没法说出口,只得抬眼喃喃低语道:“二皇姐,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闻言,平阳颔了颔首,微微笑了笑,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长宁的手,示意自己已无碍,大可安心。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听十一皇叔的混账事情,索性顺水推舟,佯装乏了,挥退了众人离开,只留怜烟一人边上侍候着。

待门扉一阖,平阳当即撑坐起来,一把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到了地上,咬牙切齿地低声唾弃道:“该死的老狐狸,小肚鸡肠,眦睚必报,哪里是长辈,言而无信,老狐狸,老不羞,为老不尊。”

怜烟先是一愣,转念一想,联系上刚才四公主说的那些八卦,顿时明白了过来,原庆山王又故意捣乱气公主的,忍不住捂嘴笑了出声:“噗,公主,好大的火气。来,要发火,先把药喝了。”

“想彻底甩手不干,坐享其成,美得他,为老不尊,就莫怪我手下无情。”

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汤药的苦导致心情越发地差,想着,平阳随手就将药碗丢了出去,还好,怜烟机灵快手给接住了。

“我的好公主,老人家有些怨气,发泄几下,做些不打紧的事情,公主你该多体谅,也没必要如此横眉竖眼的。也许过一阵子,庆山王爷想通了,也闹够了,那气自然就顺了。”

“你见过谁发脾气,闹得如此自砍臂膀、自剁手足到这种地步的。旁人看不透,难道你这婢子也不知道,明明还是在与我作对,哪里是打算握手言和的态度。”

“公主,好公主。前些日子,你还教训了奴婢了。怎才几日的工夫,就轮到你坐不住了。太医说了哦:勿愁思,勿哀伤,勿动气,好生静养。还有,这可是公主你答应奴婢的。”

听得这话,平阳抬眼瞪了瞪言语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怜烟,勉强敛去面上的揾色,皱了皱眉,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那老家伙还缩在王府里闭门谢客嘛?当真不愿再接兵权?”

“噗,公主,莫气,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你质问奴婢也没用呀,反正,白萱碰了好几次闭门羹了,只是今日王府那传来了句话…奴婢…”

“甚么话,吞吞吐吐的做甚么?快说,老家伙这阵子气我的还少嘛?”

“庆山王爷他说:好容易接回来老王妃,还有他的嫡孙儿与儿媳妇,如今子孙环绕,共享天伦。想着多些日子陪陪家中妻妾,含饴弄孙,宠溺幺儿,暂时没空。”

“…”

闻言,平阳秀眸眯了眯,气红了脸,只觉庆山王这老家伙的脸皮堪比城墙厚,整个一为老不尊的滚刀肉,抬首瞪了眼兀自拼命忍笑的怜烟,冷哼了一声,翻身朝里盖被睡觉。

怜烟立在边上,忍笑了会,俯身掖好了被角,放下纱帐,方才蹑着手脚轻步转身离开。

走到门边,回身瞧了瞧,不觉捂嘴再次笑出了声。原她是不相信庆山王的,以为他答应公主只是权宜之计,心中必有内鬼。可不曾想,庆山王当真想开了,迅速撒手撤退不算,甚至主动揭发自己与过去一众同党的罪状,消息传来,她开始也与旁人一般,很是开心,甚至乐见其成。

不曾想,公主却是勃然大怒,又是摔碗,又是砸瓶,直骂庆山王是个为老不尊的老匹夫,甚么大度,根本是索性跳出局,还不忘回头搅浑水,趁着热闹,边上喝茶看好戏。

她先是不明白,可底下的一些事情,自己总算意会出了点味来。

庆山王爷真的是让贤,不假,也确实是和解了。但是,他却是彻底的甩手不干。这便罢了,他居然…噗,该怎么说才好了,就像一个人要离家出远门,临走了,却还不忘回身朝炉膛里加把火,火上加油,油锅里浇点水,偏偏每次还刚刚好地拿捏好度,惹了一堆麻烦,却又不是太打紧的。

一来二去,怜烟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摆明了就是要李家的这些晚辈难堪,他老人家不是好欺负的,如今不仅暂时甩手闲着看戏,还正好来消遣且消气解恨。

几次三番下来,公主好像也察觉到了庆山王的真实意图,态度由开始的勃然大怒到现在几乎不怎么吭声,兀自生闷气。

呵呵,如此的大逆转,怜烟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愁的好。只得笑一笑,摇摇头,只盼庆山王他老人家可以早点消气,与公主真的握手言和。

思及此,怜烟吓了一跳,掩口低首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想到了甚么,嘴角噙起抹释然的微笑,也许庆山王这么做,才是真的想与公主好好和解,也当真难为了他老人家。

藩镇割据,风雨飘摇,曾经为皇位争斗到你死我亡地步的两个人要想彻底摒弃彼此的隔阂,握手言和,还是要走上一段彼此磨合融洽的荆棘之路的。

老天爷,但愿她想得是对的,庆山王不是甩手不干撇清关系,而是彻底想让公主与他放下往日的成见仇怨,握手和解,一致对外。

庆山王府,东院主屋,庆山王妃庄氏慈爱地浅笑着,手里拿着拨浪鼓,抱哄着嗷嗷哭泣的小乖孙。庆山王一脸笑呵呵,不顾边上人的劝说,兀自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宝贝老幺儿——李从贤换着尿布。

新侧妃李氏相貌尚可,慈眉善目,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手持针线,正低首忙着做娃儿的满月虎头小鞋,眉眼嘴角掩不住的幸福甜意。

庆山王的爱妾绿蕊,则一边帮着做小衣,不时抬眼瞧一瞧王爷的手忙脚乱,然后,垂下螓首,兀自捂嘴偷笑着。

还真是妻妾和睦,子孙环绕膝下,天伦之乐。

好容易给孩子换好了尿布,小家伙扭扭身子,哇的一嗓子哭闹起来,只闹得李思谏哄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一番查看,既不是饿了,也不是尿布没包好,却就是哭闹不休。

这一下,几个带孩子没甚么经验的大人就都紧张了,只得齐齐凑了过去查看。可不曾想,本已不哭闹的小乖孙一看众人的目光都给另一个小家伙吸引去了,嘟起小嘴呢喃了会,瞧没人搭理他,撇了撇小唇,索性扯开嗓子跟着一起嚎哭起来,一下子炸锅了,几个大人哄他也不是,哄他又不是,只得来回逗弄,屋里好不热闹。

两位奶母瞧不下去了,互相对看了眼,各自上前抱开,哄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边上的侍婢适时递上湿帕子、茶水,给几个主子擦汗润嗓。

李思谏坐在圈椅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算喘过气来,回神后,当即扭首与元配庄氏诉苦道:“夫人呀,亏得从让是懂事后才回到咱身边的。本王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唉,太吵,实在是太吵了。哭得本王耳边现在都带回音了,咱老幺儿、乖孙儿将来肯定出息,瞧,底气多足。”

庆山王妃庄氏端着茶盏慢呷了口,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待众人都离开时,方才放下茶盏,没好气地掀眼瞪了下这说话没心没肝的男人,轻嗤道:“也没非让你自己亲自来带孩子,抱怨的甚么。怎么,当真就打算这么下去了。都这些日子了,你的那些火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

被元配没好脸地当面狠揭了疮疤,庆山王李思谏面色微变了下,也没好脸色地回瞪了庄氏一眼,回道:“怎么,平阳毛丫头手脚都动到你这来了,不听,妇人家,懂甚么,朝廷大事,是你个妇孺可以插嘴的。”

“你…好,当真我老了,年老色衰,入不得王爷的眼了。妮儿说的一点没错,还真是老不羞,为老不尊。登鼻子上脸,死皮赖脸的滚刀肉。

也不知道是谁,年轻的侍候谁整日地骑个高头大马守在别人家府门口七天七夜,拿着刀剑逼亲的。这些年,还当你变了,呿,老样子,还是那死德行。”

听得这话,李思谏气得个脸红脖子粗,两眼瞪得个牛眼似的,对于元配的指责,却是哑口无言。

扭身忍了会气,回身细细地打量了会庄氏,突然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微微叹息道:“都老了,别说本王,你也是,寺庙门口那一晃眼,还当是个温柔俏佳人,娶过来才知道,悍妇,悍妇呀。”

“你…”

“元容,这些年辛苦你了。本王,不,我,以后我会多陪陪你,好好补偿…”

庄氏面色一红,兀自抽回手,怒嗔了眼这老不羞,回道:“行了,左顾而言他,我不管便是。你也是,既然都决定退出了,就…随你,斗气归斗气,别耽误了正事。”

“知道,一会带着小乖孙,老幺儿进宫看母后,你与我一起,如何?”

“好。那我这就去准备。你就这,先歇息一会。”

庄氏说着,起身出了门。

庆山王皱了皱眉,兀自发了会愣,待想通了,释然地笑了笑,便起身去内室歇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