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灵:“妹妹尚未进院便要走,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请妹妹明示,不要冤死我。”

罗令妤迟疑,她可从不在外人面前多说不相干的话啊。她连撒娇,都是在有用的时候才用。目前为止,只有陆昀能让她忽然生气,又忽然难过。她绝不在非陆昀的人面前再次露馅,让人知道她表里不一。但是周扬灵温润的眼眸盯着她,盯得她心中动摇,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事。

周扬灵再次柔声催促,并感慨:“妹妹是我到建业后结识的第一位女郎,你我二人尚同开一家坊。脂粉坊运转正常,妹妹怎么却要与我生分了?”

罗令妤一顿,然后没忍住:“我虽是你第一个认识的女郎,可你心里并不拿我当回事。”

周扬灵怔住:“这话从何说起?”

罗令妤的唇向旁边努努,让周郎看满院子的郎君和女郎。她露出一点儿不喜的神色来,周扬灵闻弦知雅意,当然立即道歉,直安抚罗令妤自己心里最珍视她。罗令妤却不信,说他心里没有自己。她们两个女郎勾来扯去,一旁的陈王听得甚急。

刘俶想说句话,表示自己的存在感。可是罗令妤看着娇滴滴的,小嘴却嘚吧嘚吧不停说,没有一刻停住。周扬灵急得不行,全程围着罗令妤安抚,让那个小女子嘴角翘起,重又欢喜开来。

刘俶非常着急的,忍不住了,憋出来一句:“你、你、你、你第一个认、认、认识的郎君是是是我!”

正与周扬灵撒着娇的罗令妤:“”

正在努力安抚罗令妤的周扬灵:“”

二女齐齐诧异看来,刘俶的脸刷地涨红了。

周扬灵忍俊不禁:“殿下怎么又结巴了?”

刘俶的脸更红了,他本就长得秀气,这一下顿时如同害羞的小娘子一般:“”

罗令妤压下心中对刘俶的疑惑,她其实已经被周扬灵安抚得差不多了。回过头面对周扬灵时,罗令妤唇角已经重新浮了笑。她俏皮无比,又半真半假:“那你最爱的女郎是不是我?”

周扬灵笑道:“是你,自然是你。”

陈王再次不甘示弱:“那那那你最爱爱爱的郎郎郎君是是不是我?”

罗令妤:“”

这个陈王怎么总和她抢周郎?还总结巴?

看陈王的脸都憋红了,周扬灵非常意外地看他,然后很尴尬的:“不是。”她是女儿身,怎么好大庭广众下说自己最爱一个郎君?

刘俶顿失魂,脸色苍白,瞬间失血。

陈王殿下情绪转变如此快,周扬灵被他吓得愣住,正踟蹰着要不要安慰下这位殿下,他们所站的院门外奔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侍女。这位侍女,是跟随罗令妤一道来周宅的侍女灵玉。

灵玉惊疑不定地问罗令妤:“女郎,婢子照你说的在巷外守着车。突然来了一辆车,车中坐着一锦衣华服的郎君。那郎君问了我几句话后,就说是你的未婚夫君。女郎你哪里来的未婚夫君?那位未婚夫君还让你出去见他,说不听话的话,别怪他做什么你接受不了的事。”

“女郎,这人是谁啊?莫非是疯子?”

紧接着,跟随着脸色煞白的陈王殿下,罗令妤的脸色也白了。她僵硬地立在艳阳天下,浑身冷汗淋淋,压根听不到一旁周扬灵担忧安慰的话了。她满脑子都是“他来了”“这个疯子居然来找我了”他为什么不在南阳好好待着?

还以她“未婚夫君”的身份!

罗令妤摇摇欲倒,被灵玉扶住。女郎掩袖捂脸,双肩吓得颤颤发抖。六神无主下,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唯一可能会救她的郎君:雪臣哥哥疯子来了,你在哪儿啊救命!

第64章

日头并不烈,罗令妤额上却渗了汗。她大脑空白半天,耳边嗡鸣不绝,到周扬灵冰凉的手握住她手腕拽了拽,罗令妤才茫茫然回神,扭过头,对周扬灵露出一个怔忡的神色。

周扬灵分外担心她:“怎么了?是你那未婚夫君有问题么?我与公子陪你一道去看?”

周扬灵眸中神色难言,因她亲眼见过罗令妤与陆三郎之间那古怪的气氛。若说那两人毫无暧昧,周扬灵不信。然若罗令妤与陆三郎情投意合,这位冒出来的罗令妤的未婚夫君又是谁?而罗令妤又何以神色这般张皇?

罗令妤本能拒绝:“不用了,周郎。许是有些误会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她面白又面赤,无法接受在周扬灵温润眸子的注视下,自己那点儿私事闹得沸沸扬扬。况且今日不独周郎和陈王在,周宅院子里那些吹弹读书的贵族郎君和女郎们都在。她不能让自己沦为建业的笑话——她知道范清辰绝不在意将他们的事闹大。

他从不尊重她。

他口口声声喜爱她,带给她的却全是惧怕。

罗令妤垂下了眼,手藏入袖中,湿汗在袖子上擦了擦。她定定神,与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的陈王和周扬灵二人告别,扭过身,在侍女的跟随下,往巷外停着的油幢车方向步去。哪怕心中害怕又紧张,她面上也清艳美丽,行姿背影旖旎婀娜,让从周宅院中步出的齐三郎看得失神。

到巷口,果然看到除了陆家的那辆牛车,还多停了一辆车。她盯着多出来的这辆车看,车中男子沉笑的声音已传入耳中:“妹妹要去哪里?”

噩梦一般的声音罗令妤面色不变,柔声:“自是回陆家了。”

车中郎君继续笑得她心里发毛,他将一声“哦”拉长,慢悠悠:“那我与你一道去陆家吧。妹妹在建业人生地不熟,住在亲戚家无妨。但既然我已来了,作为你的未婚夫君,我可见不得罗妹妹受委屈。我让人购了宅子,我们现在去陆家收拾你的行李,今晚罗妹妹就跟我走吧。”

罗令妤贝齿咬住口腔中的肉,刺痛感让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提醒自己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与他讨论“未婚夫君”的事,就算她注定丢人,也要回陆家去丢。何况陆家还有陆昀,她六神无主,想在前往陆家的一路上想办法拖延时间——她宁死在陆家,也不会跟这个人走的。

罗令妤没反对,车中郎君似极为了解她,他又笑了一声,道:“那妹妹上车来吧,我与妹妹同车去往陆家。”

罗令妤拒绝:“不必了郎君,我有车”

范清辰声音冷了:“你在逼我下车迫你么?”

罗令妤咬紧牙关,忍气吞声。在侍女灵玉瞪大眼的诧异中,罗令妤涨红着面,提起裙裾上了车。她心思百转,可以和正常人虚与委蛇,但是与疯子交流疯子说什么就什么吧。毕竟她要脸面。

灵玉听他二人说话很奇怪,在车门开的一瞬,她屏住呼吸往车中看去,怕车中人威胁女郎。这一看,见车中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郎君,身修长,眉目清,一张俊容,多看两眼都会催得人面红耳赤。乃是极为好看的一位年轻郎君。这位若是表小姐的未婚夫君的话,容貌倒是配得上表小姐的。

车中郎君幽黑的眼睛看过来,灵玉心口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骇,还没多想,罗令妤纤瘦的身形一晃,挡住了车中人的视线。关上车门,灵玉仍抚着自己胸口,总疑心不是表小姐挡那一下的话,那人的眼神像要杀了自己似的

罗令妤上了车后,坐到与车中郎君斜对面最远的地方。车辚辚行起,罗令妤后背贴着车壁,警惕地望着他:“灵玉是陆家给我的侍女,你若是伤了她,陆家不会像我那般好说话。”

范清辰怔了一下,眸子更幽了:“半年不见,你见我第一面,竟是说一个侍女的死活。我不是说过,之前那事是意外么?罗妹妹怎么还没想通?”

罗令妤微微笑:“没有。我只是随口说一句,范郎喜欢怎样就怎样。”

她若真是天真小娘子,就被他骗过去了。意外?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成了他的人,一个个被他监视,一个个听他的话,再被他弄死这叫意外?

范清辰盯她半天:“罗妹妹还是这么言不由衷呵,所以你离开南阳,跑到建业,果真是为了躲我?你将罗氏哄得愿意给你机会,你就跑来建业了?如果不是陆家派人去南阳打听你消息,我还真不知你去了哪里。”

他语调怪怪的,低低的声线带着几分惹人惧怕的颤声,眼睛却极亮:“半年了,罗妹妹,我都要疯了你看似却好像全然不受影响你喜欢陆家郎君哪个?”

罗令妤当即否认:“什么?没有!”

范清辰闪烁的目光移了过来,他笑容很轻,又很微妙,定了两刻才道:“你有没有喜欢谁,咱们且去陆家看。”

他身子向前将将一倾,罗令妤就挺着脊背向后挪。范清辰一顿,目中神色冷下,看出她对他的躲避态度。哪怕她看似坐得端正,但她眼神飘忽闪烁,始终不与他对视,他一动,她就往后挪范清辰压抑着胸臆中的惊怒和恼恨,闭上了眼。

他想他要冷静,他不能动她。她本就在怕他范清辰心中想,他对她这么好,为何她就这般怕他?

陆氏是丹阳大族,建业名门之首,不能得罪无妨,他有婚书在手,陆家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表小姐拦他?

到陆家看看,且让罗令妤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谁又是指望不上的。

陆昀坐在书房中写字。

眼上蒙着纱布,他连公务都是口述,好久不动笔。但是罗令妤忐忑地在他耳边念了好几日“南阳范氏”,陆昀生了几次闷气后,还是决定替她把这信写了。南阳范氏自然是大士族,那位范郎还与她定了婚约,然建业陆氏势力更大。陆昀先去封信让他们退婚,许他们些利益,让他们退婚。哦,他们态度不定的话,可让几个说客去南阳

不过一个貌美女郎而已,范氏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子和陆氏交恶。

陆昀写信的时候,小厮便站在一旁磨墨,同时因陆三郎看不见的缘故,小厮要提醒他字有没有写歪,写串。费了半个时辰,陆三郎终写好了这封信。吹了吹纸上笔墨,陆昀正要封信时,舍外竹帘被撞得啪嗒啪嗒响。

他办公时不让外人进书房,侍女锦月便在舍外急得转圈:“郎君,郎君!”

陆昀声音华丽中带抹慵懒意味,哼道:“嗯?”

锦月:“三郎,好似出事了。婳儿小娘子跑过来,说她姐姐遇到麻烦了,请三郎相助。”

陆昀皱了下眉,不冷不热,微烦:“怎么见天遇到麻烦?怎么这样能惹事?”

锦月愁苦道:“这次是未婚夫君亲自来我们府上,要带表小姐离开呢。表小姐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匆让婳儿来传话。恐怕表小姐也正慌着。”

锦月努力睁大眼,想透过竹帘打量舍中的郎君,她心中分外莫名其妙,意外至极。表小姐不是一直与她们郎君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么?她还以为郎君那颗铁石心终于被女郎软化,动了一动,这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夫君”?

“砰!”

舍中传来一叠声巨响,伴着瓷器扫到地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书册和案上的茶托茶盏一道被砸到了地上。锦月后怕地缩下肩,低着头,哪怕看到郎君的袍袖出现在视线中,她也没敢抬头去看陆昀的脸色——

被女郎这般玩弄,定是极为难看吧?

陆老夫人正与陆夫人等几个同辈女眷坐在家中湖中心的凉亭间,听年轻的乐坊女孩子们吹拉弹唱。陆老夫人扫一眼一圈的妇人,个个是家中女眷,却没有一个貌美的未婚嫁的年轻女孩子。旁人家漂亮的女郎们出门交际游玩,陆家的老夫人就天天发愁,催促陆家的郎君们尽快生个女儿,或者家里邀请表小姐们来玩啊。

整日对着一群妇人,日日看得厌,好是无趣。

陆老夫人意兴阑珊时,陆夫人咳嗽着汇报:“总之,罗娘子已经想好要在家里办宴,到时候家里就会有娘子们来了。趁此机会,我决定将表小姐们再接过来住住。家中多些女孩子,气氛也能活泼些。”

陆老夫人听到是“罗令妤”办宴,心情复杂,想拒绝罗令妤参与他们家的事。但是若没有罗令妤,长辈们办宴,又请不来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们真是愁啊。陆老夫人敲拐杖,问起罗令妤:“她是出门玩了,没去照顾三郎?”

陆夫人:“唔母亲觉得不妥么?”

陆老夫人无言,她想说罗令妤几句,说她不关心自己的孙子;可若是罗令妤整日跑去“清院”找三郎,陆老夫人也不会高兴。左右为难,陆老夫人不知该如何说罗令妤,只能叹气。若不是三郎那态度其实她也挺喜欢这个活泼的女郎的,至少比她死气沉沉的儿媳,陆夫人好多了。

若罗令妤家世能好一些,她都不会这般不喜。

这边正讨论着罗令妤,隔着一汪湖,罗令妤与她那未婚夫君前来拜访老夫人了。陆老夫人听到侍女通报,诧异地看到一对年轻男女进了凉亭。罗女郎一贯仪态风流绰约,这位走进来的陌生郎君,也是好皮相,好气质。

在罗令妤不怎么情愿的介绍下,范清辰跟陆老夫人等女眷见面,并自我介绍。当众女眷得知范清辰是罗令妤的“未婚夫君”,范清辰要带她离开陆家时,陆老夫人直接惊了:“什么?罗娘子心有他属?”

竟然不是爱慕她的孙儿?!

罗令妤:“”

罗令妤有苦难言,因范清辰笑眯眯地自称她未婚夫,这人还有婚书为证。她想了一路都没想出来如何反驳,在陆老夫人面前,罗令妤只好柔弱道:“其实我想多在陆家住两日”

范清辰以怜爱宠溺的眼神望着她:“罗妹妹怎这样不懂事?好了,知道你孝敬长辈,但是偶尔来玩玩就可以了,莫要给长辈添乱。”

他的手搭在罗令妤肩上,看似随意,实则紧紧扣住她,让她不得不照着他的想法走。罗令妤额上渗汗,被他压得说不出话。她咬着唇,眼珠不动,想要落泪范清辰作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柔声:“知道妹妹见到我高兴至极,又不舍老夫人至极。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回来,老夫人觉得呢?”

陆老夫人等人只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笑着颔首。

当即,范清辰不给罗令妤开口的借口,硬是噙着笑不断地与陆夫人等人说话,关心地问起罗令妤平日的日常起居。他表现得如此关切女郎,陆夫人等人也减了疑惑和不自在。陆夫人看一眼罗令妤,可惜自家三郎与她无缘后,笑道:“范郎对罗娘子真不错。你二人真是神仙眷侣,想过何时成婚了么?”

范清辰眉眼上扬,最喜欢这类话题,自然讨论得更用心。

罗令妤被他压着肩,努力想挣开,却又不愿掉面子,脸色雪白一片,唇也被自己咬得血红。她心里难堪,又不甘,还带着绝望。罗令妤继续挣扎:“夫人,我伯母没有回来么?”

陆夫人:“小姑出城去寺里拜访大师,恐今日是回不来的”

范清辰快速道:“改日再拜访你伯母也可啊,罗妹妹。”

他压根不愿让罗令妤在这里多待一天。

陆夫人拧眉,看一眼二人,觉得二人的态度有些古怪。范清辰渐渐不耐,心知罗令妤就是要拖长时间,让人看出不对劲,他并不愿在陆家多待。只要罗令妤离开陆家,凭罗令妤自己,是挣脱不了他手心的这边正拉扯时,听到后方水上传来的侍女和小厮的声音:“老夫人,夫人们,表小姐,奴(仆)在此请安了!”

范清辰扭头,与众人一道往湖心凉亭外看去——落落清风,荷叶乍让。碧绿湖水间,悠悠行来一只游玩用的小船。船夫划着桨,一位貌美侍女、一位年少小厮站在船上,侍女与小厮在船头便伏身,脆声与湖心小亭中的主子们见礼。但所有人的目光,越过侍女和小厮,落在了那立在他们身前的郎君身上。

一袍轻裘缓带,衣若风吹。那郎君立在船头,玉冠白面,长身如松。他眼上覆着轻纱,几绺乌发被风吹得拂在面上。

荡水而出,如从清荷上走过。

气质高邈出尘,如月下飞烟,似仙之缥缈。

他如此风姿,亭中女眷们明明看多了他,还是忍不住叹口气:三郎还是这般俊。

陆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幸亏她儿子不在,不然又要被三郎衬成灰了。

只看这位郎君第一眼,范清辰心里一咯噔,有种本能直觉:这位定是陆家三郎,陆昀了。

凉亭中人等着船靠岸,船上的陆三郎侧过脸,往罗令妤的方向看来。明知他眼上覆着纱什么也看不到,但范清辰手心所压的女郎肩头一颤。在范清辰发怔时,罗令妤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挣脱了这个未婚夫君,往前快走两步,欢喜唤道:“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范清辰贴着她的后背,讶然沉笑,压低声音,低着头似与她耳语:“罗妹妹,我看错你了你眼光竟低至此,竟然喜欢这个瞎子?”

罗令妤:“”

陆昀的到来,带给了她勇气。她方才惧怕范清辰,什么都不敢说。但现在陆昀“望过来”,罗令妤有人给她提胆气的感觉,故意情真意切般地夸:“三表哥瞎了眼,也是最英俊潇洒的郎君。我就喜爱瞎子。”

范清辰被她噎住:“”

而她已步出,去迎接那位“瞎子”。

第65章

范清辰打量着这位陆家三郎——他不得不承认,陆三郎真人比画册上看到的更招人。

画册上看不出郎君的气质,但陆三郎涉水掠舟而来,他出众的相貌与气质混于一体,极易让人的眼睛只盯着他一人,看不到旁人。至少罗令妤看到陆三郎,整个人都被影响得不一样了。

范清辰看陆三郎被侍女和罗令妤扶着去跟老夫人等人请安,他沉沉笑了两声。他笑声不难听,罗令妤手臂却一僵,陆昀直接察觉到了。陆昀淡声跟诸人解释自己无聊、来湖中亭玩耍,没料到老夫人等人在。众人神色各异,大约并不信陆昀的说辞,然她们也没多说什么。而陆昀听到范清辰的低笑声,入座后的郎君侧过脸,他那尚蒙着纱布的眼,便“看”向范清辰:“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陆三郎到场,亭中轻松的气氛被压了下去。陆夫人看情况不对,她使个眼色,亭子靠水一方吹弹乐器的乐坊伎者便抱着琵琶、古琴等物,一步三回头,怅然若失地一边红着脸看亭中的陆三郎,一边被侍女们领下去了。

罗令妤咳嗽一声:“这是范郎,南阳范氏的四郎。”

范清辰目光一错不错,盯着陆昀,和夹在中间的罗令妤。他声音低柔下去:“罗妹妹对我何以这般生疏?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君啊。”

陆昀声音极淡:“证据呢?”

罗令妤眸子一缩。

范清辰怔了一下。

亭中诸人都看向这位陆三郎,听陆三郎重复了一遍:“范郎如何自证你是南阳范氏的人?不要怪我多心,南阳离建业千里远,罗表妹还这般年少,识人不清、被人蒙骗并不奇怪。罗表妹既然住到我陆家,便是要走,我陆家也得确定她的安全,不至于让她糊里糊涂地跟着豺狼便走了。对不对?”

陆老夫人等人一阵干咳,被说得脸红:三郎说的好像她们之前不问清楚,是要卖罗娘子一样。但是罗娘子自己领着人回来,那人怎么会是假的呢?

而罗令妤左看看范清辰阴沉似可滴墨的脸色,右看看陆昀平静却俊秀的小白脸。她心中的惶恐被压了下去,明明陆昀眼睛被蒙着看不见,但她已忍不住望向他,心中略安、略甜:“对。”

范清辰语气古怪:“要我证明我是南阳范氏的人倒是不难,只是三郎对我的未婚妻,是否太过关注了?你与我未婚妻,是否”

陆昀嘴角微扬。

他笑意如春,却透着一股子讽刺。这会儿他自己没开口,他身后的侍女锦月已经替郎君说话了:“范郎如此多心!我们郎君在建业,声名显赫,多少女郎倾慕。郎君你莫将我们郎君对表小姐的亲情,说得如此不经推敲。”

众人齐齐望向那个伶牙俐齿的貌美侍女:“”

锦月脸皮也是蛮厚的。

范清辰脸上的笑收起来了,盯着这位陆三郎。片刻后,衡量下与陆家翻脸的代价,范清辰退了一步,慢慢说道:“南阳范氏身份的证明不难,我有仆从随我一道来了建业,可证。入城过所档案清晰,也可证。”

“仆从证词说明不了什么,”陆昀一刻不顿,紧跟着开口,“调‘过所’信息看是吧?修林,去寻京兆尹,调范郎等人入都的资料,调他们一路行来的信息:遇到哪些人,说了那些话,又停在哪里休憩。全要详细。”

陆昀向范清辰点头,客气而疏离:“以防万一,多有得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