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妤:“你无法让我当后!我就是想要至高无上,想要唔!陆昀陆昀”

她的唇被堵住。

他俯下来亲她。

紧抱住她的腰拥吻她。

芭蕉叶凉,光华如水,陆三郎热烈地亲吻她,拥抱她。他扣着她的手腕,任她在怀中捶打他。他不想放开她,他心中气怒,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他想低声下气地求她。

可是陆三郎心高气傲,他从不求人。

他写了一半信,写了“纸短情长”几个字,就揉成团扔掉。他心中喜爱她,舍不得她,还气她要嫁别人。但他又不肯承认,又不肯眼睁睁看着。

他去了边关。

万箭穿心的前一夜,陆昀喝得酩酊大醉。因新帝登基,性急而大婚,顶着朝堂的压力,罗令妤一举成为了皇后。如她期望的那样。边关将士来与陆昀攀关系,与他打听。听说皇后殿下是陆三郎的表妹,曾借住在陆府

陆昀沉默着。

心中绝望至极,知一切无法挽回。

他死在了第二日的战争中。北军突袭,陆三郎意志消沉,又因宿醉而难受。他接受了那个万箭穿心而死的结局,死前跪在人中,甚至有解脱之感——

想他这一世,看似风光,看似追慕者甚多。

可他始终没有爱人,没有人真的爱他。

他真恨罗令妤。

他腰间的荷包,那承载着罗令妤爱意的荷包,他始终没看一眼。他觉她不爱他,他不愿再自甘堕落,在她面前如狗一般祈求她的爱。那份他求而不得的爱他真恨她!

陆三郎自己模模糊糊的,如看旁人的戏一般。既觉得陌生,又觉得感同身受。当梦里那个他死在万箭穿心之下,梦中那个他心里的失望,陆昀如遭重击,胸口也缺了大洞一样,往外淌着黏糊的血。

可是在梦中,又有之后的、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当陆三郎身死的消息传回建业,偌大的太初宫,新的、年轻的皇后殿下正在为园中的花修剪枝条。宫女以随意口吻说了消息,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上一刻眼中还噙着微微笑意的女郎,面容突然就空了。

她呆立着,手中的剪子砸落在地。

片刻时间,她低着头。宫女看不到她的神色,陆昀却知道她在哭。

她绷着身子,眼泪滴落在地,形成一片小水洼。

她快步回了寝宫,她再忍耐不住,扑到床上,捂着口鼻,双肩颤抖。

光线昏暗的寝宫,已经成为皇后的罗令妤在宫室中偷偷地哭泣,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心情压抑至极,痛苦至极。她觉得自己死了一样难受她从未想过他会在边关死。

她怀着自私的心,送他荷包,希望那个男人一辈子不要忘掉她。日后他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妻在她面前还是要拜。她始终高他的妻一头。他的妻见她一面,他就会知道她的消息一次。她要他念念不忘,要他心里有她。

罗令妤与陆昀置着那口气,他不低头,她就不低头;她不低头,他也不低头。就慢慢地耗,他们有一辈子时间来争这口气。

可是她不想他死。

她的三表哥,她的风华无双的雪臣哥哥他不在了。

罗令妤哭泣:“陆雪臣,我恨你。”

陆昀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视线还是一片银白。他方才感受到的那种窒息般的痛,好似做梦一样。陆昀额上冷汗连连,想也许真的是梦。

是陆二郎含含糊糊说的那个第一个梦。

陆昀手指发麻,再次用力向外挖雪,又渐渐因呼吸不畅,而再次昏厥。

这一次,狂风呼啸,迷雾满山覆雪。

陆昀胸腹剧痛,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腹部血淋淋地,向外流着血。他靠在山石上,动弹不得。

陆昀辨认许久,认出这是太子望山。

他好似梦到了二哥的第二个梦——他的临死之前。

就那样静坐着,神志恍惚地等死。

他心中渴望见到她,他窥得了她荷包中藏着的秘密。可是大雪连山,他见不到她。

陆昀低头,自嘲地笑。忽而,天地漫漫,临死前,模模糊糊的,他听到了她的喊声:“陆昀,陆昀——”

陆昀靠着山石,浑身僵硬,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的生命快速地流失,地上血和雪混在一起。他想他等不到她了,也许是幻听。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咬破了自己的手,就着地上的白雪,写下了几个字——

千秋还卿一言,爱自不移若山。

回望过去,念念不忘,不能相望。

陆三郎的最后时刻,孤独地靠着山中巨石,写下这几个字。他觉得罗令妤不会出现,可他又疑心自己真的听到了她的喊声他只想给自己一些安慰。

他太冷了。

雪覆在眼睫上,陆昀闭上眼。

他再次听到遥遥的女声:“陆昀你在哪儿——”

陆昀轻轻的,呢喃着。隔着许多距离,知道她也许不在,也许她听不到。他只是说给自己:“令妤”

他却又无话可说。

失望,期盼。恳求,拒绝。

他心中不甘,不愿就这样死。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即使她出现,以他现在状况,他也活不下去。

是以,即便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他也始终没吭声,没回应。

因为必死。因为不想她看到自己如何死的。他觉得对不起她,让她白白喜爱他一场到最后,她那荣华富贵的梦,几乎被他断了路。

是他害了她。

而女郎终找到了死后的他,她抱着他大哭,泪水埋在他颈间。

陆昀静静地看着,看着罗令妤哭泣、痛苦,最后回到建业。她难过十分,谁也不愿再嫁。

漫漫长夜,五彩琉璃。他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真的发生在他眼前一样。陆昀垂目,想到:无论这是谁的梦,谁的梦都好,他希望在没有自己的世界,罗令妤能够忘了自己,开心一些。

“陆昀、陆昀——”天地间女郎的喊声,再一次盈满。

梦里跌宕,游晃数年,时间过去了很久,再也没有她和他。现实中,陆昀浑浑噩噩的,口鼻间堵了雪,颤颤睁开眼,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罗令妤的声音。

梦与现实短暂让他大脑混乱,让他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可是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沉默着。

想到梦里她的落泪、清愁。

他再次握紧腰间的荷包,想他不能死。

谁的梦都好,他不能死,不能让罗令妤失去希望。

浑身动弹不得陆三郎被埋在雪下,拼着最后力气,他大声喊出话:“令妤救命救命——”

一共半个时辰,从雪崩到救出人。

罗令妤疑似听到了微弱的郎君的声音,她抓着身边的人就要人去救。身边的人却不信她,因他们都没有听到什么。他们同情看罗令妤,怀疑女郎是忧思过重,从而幻听。

陆三郎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女郎真是可怜。

罗令妤却不觉得,她觉得一定是陆昀在求救。哪怕不是,她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女郎拖拽着人,强迫人跟着她走:“就是陆昀就是三表哥,我不会听错的,我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了”

在罗令妤的坚持下,被她用美色所诱,几个军士无奈地跟着她去一个方向救人。让人意外震惊,女郎跪在地上,和他们一起刨地上的雪。他们什么也没摸到,女郎身子却轻微一震,喊道:“是他,是他——快!”

她的声音一下子急促,冷静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罗令妤和几个人合力,真的从雪下拖出了陆昀。他们挖出的地方,有一个小洞,雪洞上滴着血,当是陆昀自救留下。其他人去看陆昀挖出的那个洞,看陆昀指甲上的血。他们纷纷夸赞:“陆参军找到逆流而上的方向了?竟想着用血判断方向?不愧是参军。”

罗令妤浑然未听。

她盯着陆昀闭目而睡、浑身冰霜的样子,她睫毛上的水眨下。唇扬了扬,似想笑。然而女郎脏兮兮地跪坐在地,脸上只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罗令妤崩溃了一般,扑过去抱紧他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埋入他颈窝,她啜泣着:“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他们说我听错了,可我知道不是的雪臣哥哥,呜呜呜”

“我恨死你了呜呜呜!”

“你答应了我什么!你明明答应了我——”

郎君被抱着哭。她灼烫的泪落入他颈窝处,他冰冷的肌肉被冻得厉害,此时却轻轻一颤。被她握住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女郎僵了一下,发觉自己抓着的郎君的手腕动了动,他反过手,冰凉的指腹贴在她腕间,轻轻揉着。

罗令妤俯下,看他睫毛晃然,慢慢抬目。

他被抱在她怀中,面上还覆着霜。郎君眸子黑泠泠的,虚弱的,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还有,好久不见。”

无论是不是做梦,是真是假。

真的,好久不见。

第122章

元朔十五年元月, 南北两国战争结束。

南国险胜。

之后议和, 谈判。

过完年,南国国都建业已有入春之象, 北方的南阳诸郡仍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雪。融雪时, 连夜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雪水在屋外檐下的角落里汇成小水流,连亘不绝。

一个月的时间,陆三郎陆昀卧在病榻上休养, 断断续续的, 日夜听到的就是这水声。

人走动声、说话声也在耳边来来去去。

陆昀一病便是大半个月,罗令妤哭哭啼啼, 原本想接陆昀回罗家养病。但是因陆昀身上职务过多,又是一州之刺史, 又是军中的参军,每日来寻他问政问军的人很多,陆昀住在罗家实在不太方便。罗令妤只好忍痛割爱,掏光了自己的积蓄为陆昀在南阳城中置了一处宅子。她安慰自己只要嫁了陆昀,丢掉的钱财都会赚回来。于是每日, 女郎天亮出门去看望并照顾未婚夫君,晚上再驱车回罗家休息。

偶有些时候她便不回家了。

南阳罗家当做不知——罗令妤救了陆三郎,现今她不光是陆家未过门的媳妇,她还是陆三郎的救命恩人。此对罗令妤嫁后提升地位作用极大, 南阳罗氏也极为高兴。毕竟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他们盼着罗令妤得陆三郎的喜欢。

陆昀一边病着, 一边还要处理公务,以至于病情反复,低烧不住。罗令妤与他吵了好几次,最后逼着陆昀与朝廷请旨,希望朝堂派能人来接替陆昀的日常职务。之前建业朝堂对于陆昀请旨招兵的事视而不见,现在对于这些事,却积极回应。

没过十日,朝堂就派来了一位官员,作此州的新任刺史。陆昀则升了官,只要处理好南北两国最后这和谈之事,将南阳事务交接给下任,回到建业后,陆三郎当官至中书监。尚书权重,中书监分尚书台之权,掌中枢机密。因长伴帝王身侧,中书监所在地,历来也被称为“凤凰池”。

入中枢,掌机要,是成为侍中的必经之路。而侍中,乃加官,丞相也。

陆家为陆昀铺了一条光明大道,只看陆昀自己是否担得起。

陆三郎负责这一次南北两国的和谈之事,其余官员做辅。而北国那一方,派了官员来,先赎回了差点死在雪崩中的洛阳太守,之后才能和谈。洛阳太守面如死灰,这一次北国败得这么快,未尝没有他为色所迷、弄丢了火。药大师的缘故。这个洛阳太守,他恐怕当到了头,回到北国就会被贬。

双方寸土必争,和谈缓慢而艰难地前进着。

让人意外的,是朝廷在派属官来帮助陆昀之余,送了陆三郎一个惊喜——他的二哥,陆二郎陆显竟也跟着属官一起来做和谈官。

陆昀思考了下,认为二哥和谈是假,来看望他是真。果然,陆二郎陆显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父母,百般解释南阳已经安全,陆相和陆夫人才肯依依不舍地放儿子离开。陆二郎敷衍地与北国和谈官见了一面,次日就驱车住进了三弟的宅子,来看望三弟。

陆显火急火燎,在病榻前看到三弟,心中放松时,也觉酸楚。见青年郎君清瘦一圈,靠着隐囊(靠枕)倚坐,一身家常白衫披在他身上,如霜赛雪,宽松无比。长发半束,眸子清黑,虽面容有些白,精神不振,但这样的清瘦郎君,病弱之时,有和平时迥异的另一种美。

足至天下女郎为他疯魔。

陆显感慨了下三弟皮相底子好,风吹日晒半年多仍是一派贵族郎君风流华贵之相。然而无论如何,不管自己的梦做得有多乱,陆昀到底是过了那个死劫,活了下来。坐在三弟榻前,陆显便一叠声:“太好了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父亲不许我来南阳,殊不知我实在担心你出事”

陆二郎皱着眉,想来一阵后怕。

他父亲陆茂不肯让他冒险,他只能写信给三弟。但是信件传送需要时间,他总怕自己来不及,耽误了三弟。他日日担惊受怕,这会儿才阿弥陀佛道:“我便知佛祖会保佑三弟你的。”

陆昀一言难尽:难道他活下来不是靠自己和罗令妤、陆显、陈王、周扬灵的多方相助,靠的居然是佛祖保佑么?

陆昀镇定地将话题从鬼神论拉扯回来:“我最该谢二哥,劳二哥为我担忧太多。”

陆二郎清俊,闻言洒然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做什么。他看病榻上的三弟目光闪烁,似有沉吟,便主动提起两人心中都在想的那事:“多亏我的预言梦。”

陆昀一顿。

脑中纷乱,瞬间想起了自己濒死时,梦到的那些没有真实发生的故事。梦中的痛苦折磨,感同身受,醒来也觉心悸。好似真的发生了一样。确实,若非陆二郎的干涉,事情真的会那样发生也说不定然陆昀心上枷锁去半,他躲过了自己的死劫。

陆昀再道了声谢。

他始终心不在焉,好似对陆二郎的梦想了很多,但是到底没有问。陆二郎却沮丧:“照之前两次的规律,现实中若有事发生,起推动作用,我便会开始做梦。但是自你死劫过后,已过去了一月,连年都过了,我却还没有做接下来的梦。我实在不安。”

陆昀:“二哥,你的梦只是预言梦。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轨迹,又何必等你的预言?你梦中的核心是我,既然我已活下来了,也许你日后再不会做梦。摆脱了它,你该轻松才是。”

陆显:“”

他面上沉稳着,心中却甚茫然,不解三弟在说什么。什么叫“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轨迹”?哪里就看到轨迹了?他怎么什么也没看到?做梦的是他吧?三弟的语气怎么好像比他知道的还多?人和人的区别太大了吧?

陆显兀自挣扎:“我非欲行投机取巧之事。而是我也在思考我的梦是何意。我琢磨我的梦,发觉第一个梦与第二个梦,其中大事件的轨迹都或多或少的交叉。例如南阳都会被卷入战乱,三弟都会濒死一般。我之所以这般忧心,是因接下来,无论是第一个梦还是第二个梦,建业都会被卷入战乱,士人南逃。”

陆昀心里再次一顿,意外地看眼二哥:“也许你猜的不错。”

得到三弟鼓励,陆二郎心中一喜,误以为自己看大事件的格局提升,能够和三弟一起讨论这些事。他继续说自己的猜测:“那么,不止有三弟你的死劫,罗表妹也是一样的。在我第一个梦中,罗表妹最后是死了的。”

陆昀脸沉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