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杯子到哪去了?”浴室里,传来他的质问。

“什么杯子?”天真走了过去,然后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牙刷杯?我导师送了我一对学校新出的纪念品瓷杯,我想正好咱们可以用,就换上了。”

“我原来的那个呢?”他问。

“我扔了啊,在垃圾桶里,”天真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那个很旧,都有小裂纹了。”

“你扔了?”他脸色一变,沉声道,“谁让你随便动我的东西?”

天真愕然:“不就是个杯子么,你至于吗?”

“你知道什么!”他神色阴郁地怒吼,“那本来是一对的!你要用新的你自己用好了,干嘛不问一声就换了我的?”

天真蓦地呆住。

那个旧杯子,本来是一对的?那么另外一个…她忽然间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发火,为什么那么宝贝那个杯子,因为,那是他用来怀念Lucia的,用来展示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的。

瞬间窒闷的空气,似乎能穿透她的胸口,引发阵阵钝痛。

她对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高兴时陪她聊几句,有时完全疏离,她忍了。

她一肚子委屈和沮丧回来,依旧为他洗手作羹汤,她认了。

她欢天喜地把这对新被子带回来,洗干净换上,结果他说——你要用新的你自己用好了。

——那本来是一对的!

“如果我今天把你那个杯子摔碎了呢?扔到楼下被收走再也找不到了呢?你会把我怎么样?”她盯着他,自嘲一笑,“原来我还比不上一个破杯子。”

她真是有够可笑和悲哀。

秦浅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天真拿起原本给他的新杯子,在手上掂了掂,突然松手,精致的瓷杯在地上碎成数片。

“你——”秦浅顿时一震。

“这样不招你喜欢,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她蹲下身,用面纸小心捡着地上的碎片,彷佛捡着自己破碎的心,“挺好,你还真把一对杯子当成‘一辈子’,而我嘛,继续用我的单个就好了。”

秦浅盯着她苍白的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语气很轻很淡,甚至嘴边还含着一抹笑意,可他却觉得,心口像被什么狠狠纠住一样,有种绞痛的错觉。

“我走了,原谅我今天没法留下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她收拾完毕,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手提包,没有再看他一眼。

对于他,她一直诚实得像个孩子。

他只是僵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电梯口,天真遇见Sean,她匆匆打了声招呼,与他擦肩而过。

“老爸,她怎么了?”Sean一进家门就问父亲,“好像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是不是又被你打击了?”

秦浅抿紧唇,神色阴郁。

“我说老爸,你不爱人家,干脆趁早甩了她,免得耽误人家青春,我估计她同学结婚也挺刺激她的。”Sean调侃道。

秦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孤伶伶的新杯子,黑眸晦暗不明。

四十三、爱如潮水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Thomas合上文件夹,看向正站起来的天真,“Jean,你把报告给Kevin送过去。”

天真迟疑了一下,将策划书接了过来。

“请进。”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天真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这是官网升级的策划书,还有之后在各大门户和搜索引擎网站投入的CPC和CPL广告预算。”

她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微微退开身。

“嗯,谢谢。”秦浅扫了一眼文件夹,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天真有些受不了他深邃的目光。

转身之际,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做什么?”她shen体一僵。

“我承认那天我口气不太好,我道歉。他看着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苍白脸色。”

“是我不好,也没掂掂自己的分量,没事非得惹你。”她答,心里发堵。

总是这样,先给她一巴掌,再好言相劝,每次弄得好像是她无事生非斤斤计较,他手段比她高,城府比她深,道理风度全都站在他那边,她连吃个醋都那么窝囊,最后全呛到自己。

“天真,”他缓缓开口,“我不是有意的。”

天真挣开自己的手,低头自嘲一笑,只觉得心里一片涩意。

她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他要是诚心的,她还能死皮赖脸地留在他身边这么久吗?可矛盾的是,她计较的,也偏偏是他这种非故意的反应,因为那代表着他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旧情。

她该说什么?

——秦浅,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哈,明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明里暗里,他都提醒着一个意思,你段天真是自由的,哪天想走,我绝对不拦你。

“Kevin,你的信。”Rita敲门。

天真又退开了一些距离,站在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看他拆信。

秦浅看了一眼信封里的东西,忽然脸色一变。

天真不由有些诧异,他手里那张似乎是照片,可是什么照片会让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反应?

思索间却听他淡淡开口:“没事了,你先走吧。”

他的语气难得有些急促,让天真心中略有不快,瞥了一眼他深沉莫测的表情,转身出门。

“你完蛋了,丫头,”米兰望着对面失魂落魄的外甥女,“承认吧,你已经撑不下去也没耐性了。”

“我是,”天真颓然地趴在桌上,“我觉得我自己很虚伪,当初说什么只要让他带着我走一段,现在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依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难受,就像烧一锅水,等着它烧开,却永远都烧不开,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就会突然没了。”

“如果,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呢,”米兰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妩媚的眼眸里目光锋利,“你已经和他耗了这么久,这男人要么就是太痴情,要么就是太冷漠,这么久时间来他还看不清你的感情,自己的心吗?难道真的需要你再奉献个十年八年再给你个结果?”

天真抬起脸,有些难堪。

道理她都明白,可人就是这么贱,总是觉得还有希望,总是因为他一点温存就想象着他是否对自己也是有心的。

单恋或者暗恋一个人时候,说什么“没关系,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要看着你幸福就好了”…这些其实全都是屁话,因为失望而自我安慰而已,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

可如今的她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方面仍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自欺欺人地当一个好情人,另一方面却渴望着他能移情别恋,心里装上她,这种纠结迷惘的情绪日渐一日演变成锥心刺骨的酸涩与疼痛,她害怕有一滩自己会突然崩溃,在他面前暴露竭斯底里的丑恶嘴脸。

而最近的他,似乎更加冷淡,是否他已经意识到她闹别扭的频率增加,而且对此开始厌倦?

————

安静的餐厅里,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刺耳。

新鲜美味的海鲜尤带着碎片的凉气,吃的胃里,五脏六腑都几乎冻结起来。

她觉得冷。

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接她下课,却也猜不透他为何表情比平时更淡漠疏离。

——女朋友?

——我助理。

耳畔仍在回响他和他朋友的对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以前不也是这么介绍的么?为什么现在她越来越难忍受了?

段天真,你到底是个俗人。

她在心中自嘲冷笑。

这世上,金屋藏娇比比皆是,什么不得已的感情?爱什么爱?说穿了,见不得人的就是见不得人。

而至少他秦浅比别人诚实,从来不会甜言蜜语地哄骗她。

歌里哀怨地唱,除了我谁会记得,曾经听你讲过的戏言。而他,连一句戏言也无。

偏偏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得不承认,她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接近他。

肉体上的关系看似亲密,她总以为,他的怀抱是她的港湾,他的声音、亲吻、呵护、漠然的温柔、激烈的缠绵…一切一切都代表了幸福的可能,可其实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眷恋他,而他不是,任何一刻他都可能轻易地把她丢在一旁不去理会。

——该到揭开谜底的时候了,天真。

米兰语重心长的叹息,敲中了她彷徨不安的心。

她垂下眼,喝了一口酒。

是时候了。

“我们分手吧。”

刀叉清脆的磕击声中,响起轻柔的一句。

寂静。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

“我下个月回国,已经找好工作了。”她迎着他的视线,目光淡然。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颗心,已经完全乱了节奏,在胸口剧烈跳动。

“随便你。”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俊颜依旧面无表情。

——————————

恋爱中的男女,吵到最激烈的时候,时常会吼出分手之类的话,但也许没过几天,就和好如初。

他们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说分手。

而他说,随便你。

他依旧淡漠、平静、优雅,彷佛她不过是和他聊了一句天气。

没有震惊、没有犹豫、没有不舍,完全不似她,简单的一句分手,演练了无数遍,也想象了无数遍他可能的反应。

只是从未想到过,他会这样泰然处之。

她对于这份感情的直接、莽撞、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在他眼里彷佛垃圾一样一钱不值。

也好。

她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轻轻一笑。

最终的结论终于出来了,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

再怎么努力,拖得再久,这一刻终是会来临,长痛不如短痛。

——————————————

“到了。”车停在她楼下,他淡淡开口。

天真拿起包就要下车,可发现门却是锁着的。

她转过头看向他,他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说分手?”他的脸笼在烟雾里,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某处。

“你说过,我是自由的。”她冷冷出声。

“嗯。”他点头轻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似乎带着点自嘲。

“你可以走了,”他开了门锁,依旧没有看她,“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谢谢你。”

天真望着他,烟雾染上夜色的幽蓝,让他冷峻的容颜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沉郁和寂寥。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再也不要为这个男人心痛。

汽车的引擎声毫不留恋地在身后远去,她打开包掏钥匙,手不停地在抖。

电话在这一刻响起,她颤抖地接通。

“Hi,米兰。”过分兴奋的声音,让电话那头的米兰有些诧异。

“你碰到什么好事啦?”米兰笑道,“难道告白成功了?”

“哦,是这样的,”天真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声音雀跃道,“我问了,然后我和他,我和他——”

“我和他…”泪水忽然决堤,迅速模糊了视线,她大口地喘息,喉咙却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强壮的笑容犹僵在脸上,可是她惊慌地发现,地上溅湿了一片泪迹,滚烫的液体不断冲出眼眶,在颊上汹涌肆虐,她狠狠地咬住手背,不让自己的哭泣声逸出来。

“天真,你和他怎么了?”突然听不见她的反应,米兰急切地问。

“我和他…”她剧烈地抽泣,做深呼吸,可是她的shen体不让她发出任何完整的句子。

我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说不出口?为什么明明心中回荡一遍遍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冷静地、从容地给他们之间作了一个了断,即使听见令她心碎的答案,她在他面前也没有质疑,没有吵闹,没有死缠烂打,没有掉一滴泪…为什么现在,她会痛得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Thomas问她,亲爱的,Kevin在哪里捡到了你的水晶鞋?

她只是迷路了。回答的人是他。

带你一起走可以,只是不能那么爱哭。

他温暖的手牵着她的,带着她走向灯光璀璨处。

我们分手吧。

随便你。

她终于,又变成一个迷路的孩子。

四十四、皆有报应

他曾说过,女人的眼泪要是不让男人看见,流了也是白流。

可她还是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眼泪,她狼狈的样子,她只剩这么一点珂莲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