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米兰赶来,她已经蜷在公寓的骑楼下,哭成一个泪人儿。

“你这个没用的笨孩子!”米兰心疼地拉起她,气恼得口不择言,“你躲在这里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他看不见,也不会心疼你,要死也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内疚难过一辈子!”

“晚上很冷,快点带她上楼吧。”出声的,是已经成为米兰男友的Thomas。

进入雨季的伦敦入夜天气湿寒,米兰伸手去抚了一下天真额头,却发现掌下的温度竟有些烫手。

她低咒了一声,迅速抚着昏昏沉沉的后者上楼。

“小姨,我不是故意的…”意识不清的人儿蜷在被窝里轻泣,“我不是故意要和他说分手…”

随便你。

你是自由的,天真。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张开温暖的怀抱欢迎她,再也不会在看到她笑容时目光微微失神,再也不会用他低醇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细语。

她失去了他。

“Shit!”米兰蓦地低骂,红着眼望向Thomas,“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男人!”

她要看秦浅的心是什么长的,怎么忍心伤害这样一个单纯善良、一心爱着他的女孩子?

“Kevin一定有他的苦衷。”Thomas蹙眉接通电话,递给她。

“喂,Thomas?”那头的秦浅,淡声问候。

“姓秦的,天真现在发着高烧,还在不停地喊你的名字,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快点滚过来看看她!”

电话里传来的愤怒女声,让他顿时沉默。

天真…她生病了。

发着高烧。

他拿着电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玻璃上映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漆黑的眼眸窥不出一丝情绪波澜。

“对不起,我不能去。”

良久,他终于开口,挂断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的吧台边倒酒。

剔透的玻璃杯里,注入满满一杯威士忌,他仰头饮尽。

浓烈的酒精迅速烧灼着五脏六腑,他拿着杯子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只觉得那些灼痛感聚集在心口,让他疼得踹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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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ri岛的阳光依旧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蔚蓝的海水美丽如昔。

山坡上,一排排十字架安静伫立,远处传来潮水拍案的声音,一切都静谧圣洁。

身形挺拔的东方男子摘下脸上的墨镜,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照片。

亲爱的Lucia,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你一直都这么美丽,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开始老了?

照片上美丽的女子始终温柔地笑望着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浅站起来,转过身。

“爸爸。”他唤道。

眼前的老人发色银白,可全身上下仍透着儒雅精明的气息。

“你让我查的那个人,他两个月前刚被释放,之后便从意大利去了英国。”老人道,“我以为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会又生事端。”

“我想他并没有实质证据,所以现在只是威胁我。”秦浅回答。

“如果在意大利,我可以找几个老朋友解决这件事,按这里的规矩,我们只要付钱就可以,”老人蹙眉,“可是,他现在在英国,就比较麻烦。”

“爸爸,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解决,”秦浅望着他,表情沉稳,“当初我也是迫不及已,失去Lucia对我来说太痛苦了…这次,我希望能有不同的方式了结。”

“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老人按住他的肩,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只是你的报应,这不公平。”

“也许主会给我们最公平的答案,”秦浅缓缓出声,凝视墓碑上那张美丽的笑颜,“为了Lucia,我从未后悔过,命运要我承担的,我都会去接受。”

“Lucia会保佑你,孩子,”老人安慰地微笑,“听Sean说,你正在和一个女人交往?”

秦浅表情一僵:“我们已经分手。”

老人盯着他忽而沉郁的表情,没有说话。

“我会让Sean过来和你住一阵子。”秦浅又道。

“嗯,你就告诉他我shen体不大好,很想念他,希望他能多陪陪我。”老人答。

“好,”秦浅点头,“我们先回家吧。”

“Kevin,”老人突然唤住他,“你把Sean送到意大利来的原因,是否和你跟那个女人分手的原因一样?”

本已迈开的脚步,蓦然停滞在原地。

“你爱上她了吗?”老人笑着,目光敏锐,“你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否则Lucia去世后你也不会单身这么久。”

“她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秦浅望着远处水光闪耀的海平面,戴上墨镜,挡住那些刺眼的光线,也挡住自己的表情。

亚平宁半岛灼热的阳光下,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们分手吧。

她说。

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听到的一瞬间,他如同顿失心脏,整个人空落落的,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

为什么会放不下?他怎么会在意她?怎么会在看到她透着绝望的微笑时会有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拥住的冲动。

秦浅。

别人叫他Kevin,她偏只唤他的中文名,彷佛那是她的专利。

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却又无限温柔地唤他。

可他为什么会因此觉得失落?

她不过,不过是个偶尔进驻他生活的天真小女孩而已。

你回来了。

每次听到她说这句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涌起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会觉得幸福,一种被等待,被惦念的幸福。

就像那次苏格兰大雪,她握着水杯站在走廊里,看到他回来时脸上克制不住惊喜的表情,还有每次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时,系着围裙微笑的模样。

我知道,我正在选择一种将来我也许辉后悔的日子。

她说。

错了,后悔的人应该是他。

他为什么会让她进入到自己的世界,为什么他要在此刻,离她千山万水的意大利忽然想起她的离去?

她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四十五、回头太难

“Thomas说,辞职的话按规定要提前一个月申请,但你可以特殊一点,不过还是要再做两个星期,把手头上的工作都交接好才行。”米兰说着,将手中的葡萄递了过去,却发现眼前的人犹自发呆,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

“天真?”米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不像他,”天真忽然开口,放下手中的水杯,目光中掺着几缕激动的情绪,“他不对劲。”

“你说谁?秦浅?”米兰受不了地给她额头一记暴栗,“你脑子烧坏了是不是?到现在还在为那个冷血的男人考虑?”

天真蹙着眉没有说话。

别人不懂秦浅,她懂。他为人淡漠但不绝情,处事有分寸但从不失风度,从一开始吸引她的,就是他从容优雅的君子气概。像她这种的情况,放到任何一个优点素质的男人都会赶过来看她,而他没有,这太反常,只能说明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在刻意回避。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为何要回避?她冥思苦索,心里隐隐感觉到一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要去找他。”他决定当面去问个清楚。

“你省省吧,”米兰将她按回床上,“Thomas说他人在意大利,明天才会回来。”

他去了意大利?

天真一怔?

回到伦敦时已近晚上十点。

秦浅拎着手提箱,仰首望着夜色笼罩下的楼层。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Sean应该还没有睡。

他想起也有一个人,曾经站在这个位置仰望,那时,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回来,回到这里?

——我想看看你,我回来,只是突然想看你一眼。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工作繁忙时的时候,比现在更奔波,却从来没有感觉像此刻这样地累,这样身心俱疲地乏力。

进了家门,放下行李和外套,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

Sean的房门关着,应该是睡觉了。

他扫了一眼餐桌上扣着的碗盘,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蓦地转身望向沙发,目光触及那个蜷着的娇小身影时,瞬间凝眸。

好半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终于抬起脚步,缓缓走到她身边,却迟疑着不敢伸出手,彷佛他一碰,她就会消失不见。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物,如果太美好,都不会是真实的。

忽然就想起,那晚她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一刻,他明白了她当时的心情。

忍不住想碰他,为了看他是不是真实的,会不会消失。

而他比她懦弱,连碰触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回来?他很想问她。

他自以为胸有成竹,事事在握,可她却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将她身上滑落的薄毯拉上,她翻了一身,他屏息,不敢再动。

叹了口气,他望着桌上她悉心准备的晚餐,将盘子端进微波炉,按钮的电子鸣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突兀,他瞅了一眼犹在沉睡中的她,又把菜拿了出来,封好放入冰箱。

他不想吵醒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俯身抱起娇小纤细的她走向大床,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彷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秦浅。”弯腰拉上被子的那刻,一声轻喃击中了他的心脏。

缓缓睁开的水眸朦胧地望着他,他望了呼吸,只是瞪着她。

“你回来了。”她慵懒地笑,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搂住他的颈项,在他唇上贴了一记温柔甜蜜的吻。

他顿时愕然,浑身僵硬。

唇际的温香柔软的触感仍在,她却蜷进被窝,依旧睡得无比香甜。

而他坐在床上,半天回不了神,整夜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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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Sean顶着乱蓬蓬的鸡窝,睡颜朦胧地坐到餐桌前。

“早,小帅哥。”天真扫了他一眼,“拜托,你那是什么发型?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昨天吹完头发没梳就睡了,”Sean解释,“不过没事,头发影响不到我的英俊。”

“你就臭美吧。”天真将餐盘放到他面前。

“靠!你太牛了!”Sean惊喜地盯着他的早餐,“这不就是梁佩佩带给我吃的糍饭团吗?”

“你最好把梁佩佩教会你的‘靠’给戒掉。”天真笑道。

“靠,这里的人又听不懂。”Sean不以为意,心思早就放在饭团上。

“谁说听不懂?”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餐厅门口响起。

天真望向缓缓走近的高大身影,觉得心口一点点地纠紧。

“原来你们没事喔,”Sean抬头瞅了一眼面前两人,“这几天我尽吃外卖,还以为你们分手了呢。”

天真脸色一僵,手中的叉子掉落桌面,她慌忙捡了摆好。

“你喝什么?”她问秦浅,却不敢与他对视。

“咖啡,”他说,“Latte,不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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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不及了,我先走了!”等他们坐下开始用餐,Sean已经拿起书包冲向玄关。

开门那刻,他还不忘回头嘱咐天真:“哎,我说,明天能不能继续给我做那个吃?”

天真一愣,迟疑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再抬首,却撞见秦浅深沉难测的目光,她的心,一点点开始发凉。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淡然开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谁说我们分手了?”她硬着头皮反驳道。

他手上的动作僵住,放下刀叉,他望着她。

“什么意思?”他问。

“是我说的分手没错,可是,你说随便我,”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蹿上周身,她望着他,彷佛是孤注一掷的斗士,“所以我想,决定权在我的手里。”

他瞪着她。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在微笑,笑得勉强,却也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