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委屈?”顾非云终于出声。

“我他妈还觉得冤呢!”小郑也爆发了,“顾非云,你够了没有,缠了我这么多年,你觉得有意思吗?”

“小郑!你至于这样吗?”天真忽然开口唤住他,“非云她…不过是喜欢你。”

就如从前,她痴笑嗔癫,喜怒哀乐,也不过是因为爱那一个人。

知道要在一起辛苦,离开他更辛苦,可是怎么办,舍不得,明明知道是强求,行不通,却还是舍不得,非得头破血流,五脏俱焚才罢休。

指间一痛,却是陈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他眸光黯淡,似忧似痛。

“是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赌一把。”顾非云轻声道,居然笑了一笑。

望着她有些飘忽的笑容,小郑眯起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如果你跟我回去固然好,不行也无所谓,就当来看你一下,”她抬起头,明亮的眼望着他,“你没发现我已经快一年没有找你了吗?这次若不是为了我妈,我也不想打扰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不甘心总是有的,所以我不自量力地来试最后一次,既然你无心,我也不勉强。你知道,以我的条件,哪怕是在几天内,找一个人嫁出去都不难。”

小郑的表情,忽然就沉了下来。

“你放心,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她依然在笑,“怎么说你我也是青梅竹马,到时别忘了来喝一杯喜酒。”

人生原本就是多选题,可偏偏很多人都非得当成单选来做,于是辛苦的始终是自己。

愿赌需服输,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输得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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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陈勖走到阳台,看着躺在藤椅上,仰望夜空的女子。

“看天,想非云,”天真轻声开口,“她今天一定很伤心。”

可是非云很坚强,一直到走都在笑,如果是她,一定丢脸地掉眼泪了吧。

“都会过去的。”陈勖看着她怅然的侧脸,语带双关。

“梵高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抽着烟斗看星空,可是星空只有远望才好看吧,如果古代那些文人墨客知道月亮上只有荒凉的岩石和尘土,怕也写不出那么多美丽的诗词了。

“可是真相再不美丽,人也会渴望靠近,就算月亮千疮百孔,它仍是人们喜欢的月亮。”

天真微怔,随即看着他一笑:“我忘了身边就有一位Vincent先生。”

“嫦娥吾妻,高处不胜寒,不如下凡来,”他也笑,“为父已等你多年。”

日落月升,陪你同看世间风景而满心欢喜,不是因为风景,而是因为你。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只是她的心里,装着谁的身影?

六十三、旧债终偿

阳光很好。

没到英国之前,一直以为伦敦是雾都,其实遇见的多数是晴天。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天真穿了件真丝连衣裙配薄羊绒披肩,下配长靴,肌肤赛雪,走在时装周打扮入时的红男绿女之间,那份低调的素雅反而引人注目。

忙了一个下午,有点累,她走进咖啡馆,看着餐牌上的饮料名。

“小姐,要什么?”侍者问她。

“曼特宁吗?”身后有个人也轻声问着,嗓音低醇动听。

她浑身一僵,没有转身,呼吸里是熟悉的气息,苦橙叶与柑橘,清淡的迷迭香。

“那就两杯吧。”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不用了!”她局促地轻喊。

“天真?”向来镇静的脸上有些尴尬,“一杯咖啡而已,你要和我生分至此吗?”

她终于转过脸,对上秦浅的视线…为什么他的目光里,有淡淡的苦涩?

别后不知君远近,相逢犹恐是梦中。

他瘦了一些。

“我已经不喝曼特宁了,”她道,“换一杯牛奶吧。”

怀孕之后,她很多饮食习惯都改了。

他一怔,随即按她说的点单。

深度烘焙的咖啡香,混着牛奶的香浓,缓缓飘荡在空气里。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各执一杯在手。

曾经,她最爱喝曼特宁,是跟着他养成的习惯,而如今,她说她已经不喝了。

不知道她是否是可以要和他撇清,他不想多问,也没资格多问。

“我坐那里…等朋友。”她说,避开他清亮的视线。

“好。”他点头,微微一笑,从她身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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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旧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翻着手中的杂志,白衬衫黑西裤,斯文淡定。咖啡馆里暖色调的装饰环境也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那一抹清冷。

天真想起第一次相遇,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抬头看着贸然打扰的她,镜片后的黑眸深邃锐利。

——凭什么?我不认识呢。

开始,他表情冷漠。

——恕我驽钝,我还是无法了解我吸引你的原因。

后来,他语气轻淡,眼里却藏着一丝促狭。

那时候她怎会想到,正是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甜蜜与痛楚。

她只是偷偷看了他几眼,因为控制不住。

而他,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

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原本香浓的液体突然变得苦涩了许多。

他根本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秦浅盯着手中的杂志,嘴边泛起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苦笑。

自上次唐朝一别,有多久未见她?

一方面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方面却总是希望遇见她,原来他也会有今天这般患得患失的狼狈。

一直以为,离别与重逢,本就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感觉也就麻木了,可她是扎进他胸口的一根刺,扎得那么深,拔出来却只会更痛。

如今,她笑靥如花,不是为他。她疏离淡漠,因他只是路人。是他要的结果,却也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站起身,他终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大步经过,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她依旧与人谈笑风生,只是桌下颤抖着,情不自禁抚上腹部的手,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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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晚上的酒会一定要来。”电话那头,Thomas一再殷切叮咛。

“知道。”秦浅放下手机,拉开衣橱,挑出一套衣服。

镜子中冷峻的容颜上,带着深浓的厌倦之色。

电梯门徐徐打开,地下停车场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摁开钥匙上的电子锁,车灯闪了一下,他的手刚放上门把,却突然站定不动。

“Macro,好久不见。”他盯着车窗上映着的人影,淡然出声。

他转过身,扫一眼抵在胸前的那把利刃,抬眼一笑:“你终于来找我了。”

“恭喜你啊,时装周又出尽了风头,赶着去庆功么?”黑发棕眸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谁能想到当初一个软弱没用的穷学生、酒吧侍应能变成今天的Kevin Chun呢?在Andrea身下痛苦呻吟的时候,吸毒吸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你一定没想到自己能有现在的荣耀吧?可惜,今晚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为什么你要找上我,Macro?”秦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恶毒的话丝毫没有反应,“你没放出来多久,又要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杀了Andrea!”Macro骤然怒吼,“警方断定他因为那次聚会吸毒过量身亡,在聚会开始前他就已经死在自己房间里,只是大家兴奋过头没发现而已,到最后我们全都被抓了,而你却没去,可是你知道吗,Andrea早就跟我提过你会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提前去了他家,诱使他服毒过量害死他,然后趁大家都过去的时候报了警!”

“是,你猜得没错,”秦浅看着他,黑眸里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要他的命,因为他杀了Lucia,我在酒吧做侍应生的时候他迷 昏我,强 占我,甚至用毒 品来控制我都没关系,可他不应该指使别人撞死Lucia,那名肇事者当场死亡,我找不到谋杀的证据,可是是Andrea亲口跟我承认是他做的!我只不过是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是他逼我的。”

是Lucia把他从那段阴暗可怕的生活拉了出来,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Kevin Chun。

“他是看不惯你和Lucia在一起生活!他嫉妒,他在乎你…你知不知道你结婚那天他几乎要疯了?”Macro情绪越发激烈,“可你居然杀了他!”

“你饶了我吧Macro,你再说下去我都想吐了,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叫做‘在乎’?”秦浅冷笑,“那样的‘在乎’你才稀罕吧?真可怜啊,到死他都不知道你对他一片痴心呢。”

“住口!”Macro目眦欲裂。

“怎么被我说中了?”秦浅嗤笑,“这段日子来,你耍了这么多花样累不累?不如痛快点给我一刀算了,大家都轻松一点。”

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Macro的脸,他无所畏惧、孤注一掷的表情,竟让后者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下不了手?”秦浅轻蔑地看着他,“不如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不就对Andrea的死提出过质疑吗?就因为这个,Lucia的父亲才嘱托警方多关照你,查了别的罪名出来,让你在里面多待了几年,你不要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很舒服。”

“你——”忿怒如野兽一般的低吼之后,秦浅低头看着胸前迅速蔓延的血红,嘴角竟绽出一丝微笑。

而他对面的男人,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松开握刀的手,站在原地浑身颤抖。

“走…”秦浅捂着胸口望着他,眉心因痛楚而紧蹙着,“快走。”

Macro瞪着他,不知道是震惊于他血流不止的胸口,还是他让他离开的话。

“我一直在等一下了断,今天终于等到了,”冷汗自秦浅额头渗出来,他倚着车,脸色苍白如纸,他颤抖着将钱包掏出扔在地上,聚集所有正在流失的力气开口:“我会告诉他们是流浪汉抢劫,你快走…”

Macro望了他一眼,踉跄着本相出口。

视线渐渐模糊,难以忍受的寒冷侵袭全身,靠着车身的伟岸身躯一点点滑下来,而地上,缓缓漫上触目惊心的的血色。

意识涣散那刻,他感觉到有灼热的阳光洒在脸上,耳边传来海浪的声音,还有轻柔潮湿的风,缭绕在呼吸间。

我是Lucia,我带你走,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娇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好,我跟你走。Lucia,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很累。

现在,我终于可以得到安宁了。

我不想走,可是你不需要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呢?

我可以保护你,把我的快乐分给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我可以的…又是谁,那样伤心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的眼泪,让他觉得这样痛?

让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惶恐不安地回首?

他丢下了谁?他遗失了什么?

我爱你。

遥远的呼唤,在身后一遍遍响起。

他缓缓,闭上双眼。

最后一丝温暖的记忆,被黑暗吞噬。

六十四、茕茕孑立

“Edward,他怎么样?”Thomas疾步走向刚从手术室步出的男人。

“替他做手术的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他检查了Kevin的情况,没有伤及心脏,伤口也不深,但失血过多,所以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手术后什么时候苏醒,恢复状况还难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那他不会有生命危险?”顾永南进一步确认。

“应该不会,”Edward摇头,又看向Thomas,“医院这边一定会封锁信息,这里经常进出名流,就是因为我们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但毕竟是刑事案件,警察已经把Kevin的衣物,随身物品拿去备案检验了,等到他清醒后询问完才能还给他。”

“警方那边我们都会打点,暗中调查归调查,这件事情肯定要压下来的,”Thomas表情沉肃,“谢谢你了,Edward。”

“大家都是朋友,”后者拍拍他的肩,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护士告诉我Kevin昏迷时一直在说一句‘不要告诉她’。”

Thomas和米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一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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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走廊,灯光苍白惨淡。

米兰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杯咖啡,走回静坐在长椅上的两个男人身旁。

“真的不告诉天真吗?”Thomas抬起头,犹疑地问。

“我一直在想,当初天真在机场打算回国时,也许我不该打那个电话让她回来,”米兰轻叹,“Kevin不想让她知道,总有他的顾虑。”

“也许还是问一下天真的意见,”顾永南喝了口咖啡,缓缓出声,“Kevin是那种什么事都自己放在心里,总是一个扛的人。”

好友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我来打电话给天真吧,虽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但如果…”

手术还在进行,如果有什么万一呢?

Thomas和米兰俱是神色一震。

“你好好说,不要吓到她。”米兰担忧地嘱咐。

顾永南点头,听米兰报出天真的号码,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一直都没有人接听。

顾永南看着眼前沉默等待的两人,蹙眉摇摇头。

又一次转入语音信箱时,他开口留言。

“我们都没法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毕竟是我们违背了Kevin的意愿,”他无奈一笑,“看他们造化吧,也许她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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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电话一直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