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难道可以娶养女么?”寻思琅压低声音问,这简直是丑闻嘛。

“从法律角度,如果解除养父女关系,也可以成立婚姻关系。”千晨轻抚女儿柔顺的头发,“只是,我同你爸爸之间,并不存在法律上的收养关系,虽然是他从伦敦的孤儿院里将我带走,但却是以赵律师的名义办理的所有收养手续。”

“赵爷爷?”寻思琅想起沈家已经退休了的老律师,每到过年,父亲母亲都会请这位老律师来家里小聚。这位叱咤司法界的元老级人物,每次到沈思园来,都一副和蔼可亲模样,看到她还会同她开玩笑,有时候还会带旅行途中买的纪念品给她。父母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为什么与这位退休律师关系这样密切,如今妈妈竟然告诉她,内里还有这等密辛。

千晨点头,“正是你的赵爷爷。我名义上是他的养女,但却是你爸爸一意要带我走的。”

“那——妈妈和爸爸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寻思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十二年来,一直相信的,家中父母感情融洽,生活和谐,是因为他们少时的青梅竹马,竟然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妈妈竟然是爸爸的童养媳…”

寻思琅喃喃低语,颇受打击。

千晨瞥了女儿沮丧的脸一眼,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怎样看待他们的?竟一脸大受打击的神情。

“妈妈,我少女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青梅竹马深情不渝。”寻思琅垂下肩膀,“我们班上十个里有七个八个,父母双方是政治或者经济联姻,还有三两个,虽则是自由恋爱,但也有颇多因素考量后才走到一起。我常常很自豪地说,我妈妈没有一点点身家背景,可是我爸爸喜欢,从小就喜欢,不顾爷爷反对,和我妈妈在一起。目前虽然离婚,但爸爸外头没有女人,妈妈外头没有男人,早晚还是会在一起的。我说的时候,何等豪气干云啊…”

寻思琅哀叹一声,“原来我才是顶没观察力的一个。”

千晨失笑,这孩子纠结的,是这个么?

“我同你爸爸,如果说青梅竹马,也没有错啊。”千晨轻拍女儿的后背,“我十八岁同他结婚,共同生活了五年,直到你祖父过世,才离婚出去工作。总得来说,我是投奔了自由,并不是投奔任何人。”

“你们最后还会在一起么?”寻思琅更在乎的是父母最终能不能走在一起,其他的,都是次要问题。

千晨咳笑一声,“现在我还不知道,可是,如果琅琅不愿意有后父后母,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违背小琅琅的意愿。妈妈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妈妈要说的——”

寻思琅从沙发里跳起身来。

“妈妈,很晚了…我、我要去休息了!”

千晨叹息,这个孩子,始终是知道的罢?毕竟他们虽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琅琅,可是也没有刻意隐瞒过琅琅。

十二岁的寻思琅,只消稍微计算,便能知道除非千晨十四岁怀孕,十五岁生下她,否则才过二十八岁生日的寻千晨不可能有一个十二足岁,将近十三岁大的女儿。

寻思琅自晓事以后,一直隐约觉得其中蹊跷,可是父母对她那么好,从来没有责骂体罚过她,她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登门拜访开始,寻思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思琅不想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的故事。

“琅琅。”千晨唤住女儿。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寻思琅捂住耳朵,大声喊。

“琅琅——你的生父,想要见你。”千晨只是镇定地,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我和你爸爸,拒绝了他的要求。”

少女寻思琅,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多么希望,她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呵。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恨之欲其死(6)

千晨心下大恸,趋前数步,将琅琅抱在怀里。

“琅琅,爸爸妈妈从来不打算瞒着你,所以坊间即使有各色流言,我们也没有刻意封锁。你已经长大,应该能分辨得出是非对错。而这件事,我们总是要告诉你的。或者早,或者晚。只是——因为出了些意外状况,所以,我们决定提早一些时候对你说。”

寻思琅不是无知蒙昧的孩子,听见母亲这样说,思琅已经隐约明白其中有错综复杂的隐情。

千晨紧紧搂住思琅。“你的生母,是爸爸的妹妹,伊是天真美好的女子,一心希望脱离家长的势力范围,寻找一片自由的天空,有一个心爱的男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伊彼时太过年轻,识人不明,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那个人就是你的生父。他不能给你母亲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环境,还累得你的母亲流离失所,最终客死他乡…”

说到这里,千晨抬起思琅的小脸,看见女儿脸上满面泪痕,心中难过更甚。轻轻抹去女儿脸上泪水。

“琅琅,你妈妈十分爱你,即使在最最艰难,最最无助时候,她都没有放弃你,她把你照顾得很好,保护得很好。她把你交到我们手里的时候,你被裹在一块手制的纯棉襁褓里,襁褓上手绣着你的名字,还有一行字:宝宝,妈妈永远爱你。”

只是听见这句话,这淡淡的一句,思琅的眼泪便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

千晨也不劝慰,只是一下一下抚摩思琅的头发。

“你从小就是思想家,不爱哭,包在襁褓里,眼睛骨碌碌,仿佛已经晓得生离死别。妈妈和爸爸带你走的时候,你就睁大眼睛,拼命地看着自己生长的地方,不哭不闹。从那时候起,妈妈和爸爸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教你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我一直很快乐…妈妈。”小小思琅将脑袋扎在千晨怀里,“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妈妈。”

千晨无声太息,如果可以,他们也宁愿琅琅什么都不知道。

“前段时间,你的生父打电话上来,希望能见你一面。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有他的消息,更不能确定他的来意,所以妈妈就回绝了他见面的要求。爸爸也反对贸然和这个人接触,更担心伊究竟想打什么主意,就将我们接回家里来住。”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复合。”寻思琅在母亲怀里嘀咕。

千晨听见了,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这孩子心心念念希望他们复合,但愿她同家伟最后不要教她失望才好。

“后来你出了车祸,妈妈和爸爸更加担心,不晓得这是意外还是巧合。正好这时候以前收养妈妈家庭里的两个哥哥也找到了妈妈,听说你生病,就商量着来看看你。”千晨抹干净女儿脸上的眼泪,“无论如何,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你的健康幸福平安,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寻思琅仰头看着母亲的沉静慈祥的脸,忽然破涕为笑。

“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琅琅。”千晨牵起女儿的手,准备送她回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如果——只是如果,你生父提出合理要求,希望同你见上一面,你——想不想同他见面?”

寻思琅闪眸,然后轻轻摇头。

“从我出生,到我被带走之间——他都没有出现,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那么,这么多年之后,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父的权利?”少女寻思琅有着超前成熟的思想,“不,妈妈,我不想见他。”

千晨轻喟,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紧了女儿的手。

家伶,你在天有灵,我与家伟这样的安排布置,是否违背了你的意愿?

虚空之中,只有一片无声寂静。

与琅琅道了晚安,千晨替女儿留一盏小夜灯,然后走出她的卧室,随手带上门。

经过书房时,千晨看见门逢里仍透出灯光,知道家伟还没有休息。

千晨轻手轻脚下楼,进了厨房。厨娘一早已经收拾停当,回去休息,只得老管家华生,还忠于职守,坐在佣人房的沙发里,捧着一张报纸,执一柄放大镜,逐字逐句地看。听见响动,华生放下报纸,抬起头来。

千晨朝华生颌首,“谢谢你,华生,你可以去休息了。这里由我来就可以。”

“是,小姐。”华生已经习惯叫千晨小姐,这个家里,也没有人想要改变这个称呼。

“晚安,华生。”

“晚安,小姐。”华生折叠好报纸,夹在臂弯里,微微躬身,退下去回自己房间了。

千晨望着老管家的背影,心中不是不感叹的。

人与人相处久了,便生出感情来。

这个老人,之于沈家,已经仿佛是另一个家人。虽然老人总是谨守着主仆关系,不肯逾越,但是,如果缺少了华生,这个家,便仿佛失去了一线灵魂。

这样想着,千晨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自己下午做的酸奶酪草莓蛋糕,切下一小块,另又取出一只马克杯,热了一大杯牛奶,连同蛋糕一起放在托盘里,回到楼上。

推开书房的门,千晨看见家伟坐在书桌后面,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将托盘放在书桌上,千晨绕到家伟身后,轻轻拿捏家伟的颈背。

家伟少做考虑,还是伸手,取过书桌上的一张信笺,递给千晨。

千晨接过信笺,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到了最后,手指几乎都在发抖。

那是一张顶普通的A4信纸,看不出任何特殊,上头电脑打印着短短两行字。

我会来取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连同亏欠我的,我要一并取回!

你们无法阻拦我。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明目张胆的恐吓。

千晨猛地扔开手里的信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连同晚报一起送来的,华生检查过,信里没有夹带危险品,才送进书房里。那时候我们在招待肖恩兄弟,直到他们走后,我才发现。”家伟捏紧了拳头,这个人——这个人!

“为什么没有署名?”千晨略镇定一下情绪后,发现问题。

“我并非没有得罪过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将恐吓信寄到家里来。”家伟眼中有隐隐燃烧的火焰,“这不是巧合,而是都计划好的。撞伤琅琅,发恐吓信,这是在警告我们,也是在——”

“扰乱我们的视线。”千晨与家伟几乎同时说。

“嘭!”家伟猛地捶了一下书桌,发出闷钝的声响,“当年,我们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姓王的?”

千晨抱住家伟的颈项,趴在家伟宽厚的背上。

“家伟,这个人就是希望我们自乱阵脚,我们不能上他的当。”千晨微微眯起眼睛,“我们应该静下来,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家伟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千晨的手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许我们忽略了什么。”

可是千晨知道,家伟的肌肉仍绷得紧紧的,浑身都散发着无形的杀气。

家伟,动了杀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爱之欲其生(1)

沈家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秘书方树生正拿着简报,有条不紊地一项一项向他汇报。

方树生为人十分冷静,然而却天生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仿佛永远长不大。伊同沈家伟一同走进走出,曾经有人怀疑伊与沈家伟是同性恋。伊也不恼,只是一味笑眯眯,并不为自己辩解。

方树生坚持的论调是,倘使老板没有示意——明示或者暗示——那么员工最好不要自作主张。

既然身为冷面财神的老板本人对此传闻,嗤之以鼻,完全不予理会,那么他这个总裁秘书也不必小题大做,站出来辟谣。

或许老板正需要制造这样的假象,也未可知。

而目前——方树生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明显不在状态,然而方树生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便继续汇报工作,并不打断家伟的冥思,提醒老板的走神。

将一周简报逐条汇报完毕,方树生把文件夹合上,放在家伟办公桌右手上方位置。

“沈先生,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方树生煦声对家伟说。

室内没有回应,只得电脑机箱工作时的低低声音。

方树生等了五秒钟,见老板仍处在沉思状态,便轻轻走出办公室,替家伟合上门。

看起来,老板今次遇到了非同寻常的难题。方树生想,公司里好似并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那么——竟然是家事么?

只是这样揣测,方树生已经觉得棘手。

恰遇见项目经理与财务总经理两人联袂而来。

“树生,家伟可在里面?”

方树生点了点头,“两位…”

项目经理摇了摇手中密封的文件袋,“投标书已经做好,想请总裁过目。”

方树生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办公室门,又看了看项目经理同财务总经理的行色,先将两人让进了隔壁的会客室,关上门。

“是…百货公司收购案的投标书?”

“是,就是这个投标案。我们的竞争对手很多,包括一贯只做奢侈品代理的尚恩公司,今次也加入到了收购的竞争中,实力不容小觑。”项目经理有些激动,倘若收购成功,凭借该公司百年老字号的号召力,沈氏国际投资,一定能在其中获利。

方树生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近来沈氏国际的重中之重。

“两位在此间稍等,我去看看沈总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

“麻烦你了,树生。”项目经理紧张得额上冒汗。

方树生走出会客室,回到总裁办公室门前,伸手敲了敲门,隔了半晌,门内才传出家伟的声音。

“请进。”

方树生推门而入。

“沈总,曹总和段经理来了。”方树生顿了一下,见家伟脸上有淡淡疲色,终于说,“投标书已经做好了,他们想就此与您进行讨论。”

家伟闪眸,轻轻将冷冰冰的杀伐之意压抑下去。

“请他们进来罢。”

方树生只觉得浑身寒毛仿佛被冰冷刀锋剃过,生平第一次,方树生真切感受到,沈家伟冷面财神的冷意。

尚恩公司英方总裁一直滞留本埠,引起了公司内部的小小流言。

比较接近上层的人物,约略知道达尼艾尔?肖恩除了因为寻千晨的干系,还十分关注正在进行的百年老字号百货公司的收购投标案。然而平头小员工之间,却纷纷传说,是因为伊看中了公司里的某个女员工,想借收购案之名,行追求之实。

流言传播的速度,一贯是很快的,已经由底楼接待处,经由电梯小姐,清洁女工,各部门女职员,一路传进秘书室,进而传到各部门要人的秘书耳朵里。

午饭时间,米希雅几次欲言又止,露露张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

“寻千晨,听说大少今次要找一个中国老婆回家过年?”露露张实在看不下去,便替米希雅问。

千晨闻言,几乎被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蔬菜汤呛死。

“…咳咳…咳…你听谁说的?”讨个中国老婆回家过年?!亏她们想得出来。

露露张挑了挑描摹精致的双眉,耸肩。

“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多少颗芳心为此蠢蠢欲动,暗中较劲,期望上演‘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故事。”

陈黎华无声叹息,千百年过去,女性早已经独立自主,地位甚至已经同男性持平,可是女孩子们心中美好的梦想依然不变。

“露露姐,为什么每次听见你用这样的口吻说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我都觉得王子与公主都十分愚蠢呢?”米希雅则哀叹一声,问。

因为她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王子,更加不相信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的童话。寻千晨在心里解答米希雅的疑问。

“听门卫同保安说,伊们已经在打探大少每日进公司的时间与路线,还有日常穿衣配饰风格等小细节,大抵是准备来一次‘惊鸿一瞥’式的邂逅,给大少留下‘永世不忘’的印象,从此魂牵梦绕,不可或忘。”露露张翻着托盘里的排骨饭,将青椒丝与葱丝都拨到一旁,“有一日,大少将要搭乘飞机回自己的祖国,当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刻,大少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失去伊,便跳下飞机,飞车而来,在夕阳的余光中,与伊在万众瞩目下,拥抱在一起——”

露露张顿了顿,毫无意外地瞥见在座诸人一副呆滞的表情,略撇了一下嘴唇。

“必要时可以激烈接吻,然后两人携手奔向远方,屏幕上打出‘结束’两个大字。不晓得能赚取多少无知少女的羡慕和美梦破碎女郎的嫉妒。”

千晨听得大笑不止,天啊,张露简直太有才华了,委屈伊在财务总监身边做一名女秘书真真埋没了伊的才华。伊应该去做八点档偶像剧的编剧才对。

连陈黎华都摇头叹笑不已,露露张的这张利嘴,简直狠毒。

大庭广众,讲少数人的打算戳破,恐怕这几个人,又得另辟蹊径了。

米希雅呆怔片刻,才吃吃笑起来。

“露露姐,你真坏。”

露露张微笑,女人不坏,怎么能在这瞬息万变的商场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