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羽对老爹灌输的知识接受良好,从小就体现出了对新知识的热情,让郗羽的父母深觉骄傲。虽然小女儿的出生让全家的生活水准有所降低,但一个乖巧聪颖的女儿带来的幸福感足以掩盖任何物质上的缺失。

从小到大,郗羽的生活轨迹总是一样的:放学后一分钟都不耽误,回家做作业,每天不是在复习就是在预习,假期不是在补课就是在前往补课班的路上,上了初中后这种情况也没改变。别说小说,她连童话都没看过几本,以至于“早恋”“成熟”这类字眼完全不可能出现在郗羽的生活中。

但凡事无绝对,初一下学期五月初,准确地说是5月8号,郗羽刚过了十二岁生日没多久,就接到了男生的情书。

情书来自于隔壁班的男生潘越。

潘越学习成绩相当不错,眉清目秀,还热衷于文学创作,几乎每个月会有文章发表在各类的报纸期刊上,也算是全年级里排名前几位的名人之一。

郗羽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情书,她看着潘越写来情书里华丽的词藻,体会到其中丰富的感情,她拿着信封的手直抖,既慌张又紧张,彻底手足无措。

她当然知道有早恋这回事,也知道很多女同学在私下里讨论哪个男生比较帅,还知道隔壁班有一对谈恋爱的同学被请了家长,甚至还知道已经上高中的姐姐因为有了点早恋的苗头被爸爸批了一顿……但她没想到“早恋”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信的末尾,潘越请郗羽在当天放学之后,去教学楼旁的荷塘边里等她。

郗羽内心是如此的纠结,根本无法下决定。

她的好朋友兼同桌程茵比郗羽年长,也更成熟,她说,“就算你要拒绝他,也要当面拒绝才好呀。”

郗羽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平生第一次放学后没有急匆匆回家写作业,而是留在教室里,又悄悄绕行到了花园里。

荷塘边上,潘越跟她说“喜欢她”,郗羽吓得直摇头,匆忙把情书退回给潘越。

“不行不行。”她连连否认,“我们还是初中生。”

潘越倒是没有太气馁,反而建议说:“那我们当朋友行不行?可以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郗羽想起了爸爸说的“早恋是大毒草”,想着姐姐因为早恋被爸爸狂批一顿的惨剧,心想我绝对能被这根大毒草缠上,连忙否认:“……也不行的。”

潘越问:“……是我哪里不好吗?”

其实潘越真的没什么不好,学习成绩好,长相很顺眼,才华也不缺,家里条件好像也很不错……郗羽心情太紧张,完全被他绕进去了,完全没想到喜欢与否这种感情和“对方好不好”其实没关系。

她为难地看着潘越,忽然灵感迸发:“你太矮了!”

女孩子的青春发育期比男孩子早些,郗羽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身高已有一米六五,整个年级都找不出几个比她还高的女生,潘越当时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比郗羽矮了不少。

“身材矮小”四个字正中红心,潘越呆了好一会,显然被伤了心,眼眶微微发红。

“我会长高的……”潘越努力地辩解,“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长得慢一些。”

“我比你高了那么多,你赶不上我的,”郗羽比划了一下,坚持道,“总之……你太矮了。”

潘越垂着头,收紧身体,肩膀微微耸动,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难过。

郗羽却没法跟他感同身受,她觉得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也松了口气,完成任务般赶紧离开了学校。

然而,社会上的事情从来不可能那么单纯,因为整个社会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混沌系统。

上大学后,郗羽在大气学概论的课堂上第一次接触到了混沌理论,那瞬间她醍醐灌顶,猛然想起自己和潘越的往事——她终于明白,她随口说出的无心之言成为了引发风暴的那只蝴蝶。

第二天,发生在她和潘越之间的那番对话传遍了全校。这些流言详细生动,细节活灵活现。别说是十几年前,就算到了现在,初一学生表白失败也会被引为笑谈,潘越自然也不例外沦为了被取笑的对象,还有人引用郗羽的“你太矮了”来取笑他。

郗羽觉得很气愤。她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她没有把自己拒绝潘越的那番交谈告诉任何人,她相信潘越也不会告诉其他人。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再到处传播开来。

到底是谁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她和潘越交谈的地方在学校的绿茵带,那地方有亭子有树木,虽然郗羽和潘越都看过四周有没有人,但是倘若有人为了躲避视线藏在亭子后花坛后大树背后,依然可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这件事让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连上课都在走神,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想过要不要跟潘越澄清这件事——但没找到什么机会,她没办法顶着甚嚣尘上的流言去隔壁二班的教室找人,那必然会带来更猛烈的嘲讽。

她心神不属,觉得自己遭遇的这一切是有史以来在她身上发生的最糟糕的事件时,另外一件最最糟糕的事情也发生了。

潘越跳楼了。

当年的5月11号,表白后第四天的傍晚,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从五层教学楼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暗红色的血迹打湿了石板路面,慢慢渗入了泥土中。

警察调查了这起跳楼事件,他们翻开了潘越的书包,书包里放着一张短笺——那是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一页纸,折了两折后放在书包的醒目位置,任何人只要一打开书包就会发现到。

——世界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我见到的不是真实的,连感情都不是真实的。我无法忍受,我想要告别,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不要怀念,请忘却我。

字迹有些潦草,加上这段时间潘越精神不稳定,警察调查后认定他是自杀,这寥寥几行字是他的遗书。

潘越是家里的独子,可想而知儿子去世对潘家是怎么样的打击,潘越的父母怪天怪地怪学校怪自己怪郗羽。郗羽没办法去学校,潘越的母亲冲到她家对她破口大骂,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接下来几个月,郗羽都是浑浑噩噩度过的。她蜷缩在家里裹着被子睡觉,她无法思考,注意力不集中,完全没办法处理生活中的任何细节。她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每天醒来眼睛都在发黑。

她甚至因为心猝进过医院。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人真的会因为心碎而死掉的。

好在家里人和老师始终是支持她的。郗广耀始终跟她说,潘越的自杀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班主任周宏杰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他努力说服潘越的父母不要闹事,还常常来家里探望她,鼓励她,把警察的调查结果告诉郗羽:潘越去世之前,他的家庭就已经陷入了一场大危机,他的父母矛盾重重,挣扎在离婚的边缘,潘越本来就比普通人敏感,糟糕的家庭环境让他心情低落;在郗羽这里的感情受挫和同学间的取笑绝对不是他自杀的主要原因。

至于流言是谁传出的,这件事的调查则没有了下文——警察倒是询问了一些学生,但潘越自杀一事太过严重了,这些完全不成熟的初中学生们吓破了胆,全年级的学生都变成了哑巴拒不承认自己传播了流言,有人还试图把责任推到郗羽身上。同时,警察已经认定了自杀,也不会一定要追根问底地查这件小事。

潘越出事后,郗羽几乎没再去过学校,缩在被子里蒙着头不愿意见任何人,其中有一次,程茵来她家,坐在她床边,轻声跟她说:“小羽,对不起。”

这话挺莫名奇妙,什么“对不起”?郗羽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还是攒了一点力气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她。

当时的程茵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像大哭了一场,她小声说:“关于潘越的事情,我对不起你。”

“……什么?”

然而程茵再也没有说什么话了。

郗羽当时的脑子也有些糊涂,只能眼睁睁看着程茵背着书包离开了她家。

等她反应过来程茵这话的意思时,已经几天后的事情。

程茵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因为潘越的事情对她道歉?她甚至怀疑是程茵传的流言——毕竟潘越跟她表白的事情,她只告诉过程茵,难道是程茵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把两人的话传遍了全校?但这不太可能呀。程茵没有动机,没有时机,也没有任何疑点。

她的疑心越来越重,想要找程茵了解清楚原委时,程茵转学离开了本省,自此音信全无。

程茵离开了,郗羽周遭的情况没有好转,因为流言猛于虎。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她和潘越的死没什么关系,但是外人不这么想。小区里的邻居投来了奇妙的眼光,总有一些恶毒的三姑六婆因为私心在背后编排郗羽,郗家人在那个暑假搬了家,郗羽也转学去了母亲的老家,距离南都市三百公里的安县的中学读书,她住在外公外婆家,妈妈辞职在县城了陪读了一年,直到确定女儿的精神状态恢复后才返回南都。

郗羽知道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多少,经过了悲伤的五阶段之后,终于还是时间起了效果。她告诉自己要向前看,一切都会过去,不要让父母担心,她努力振作起来,一门心思开始读书,除此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放在一边。

学习,只有这件事是她可以掌握的。

她确实在读书上颇具天赋,一心一意埋头苦读,高考发挥有些失常还是考上了南大;为了弥补高考的缺憾,大学四年她勤奋无比,别人在睡觉,她在背单词,别人谈恋爱,她在做习题,别人去旅游,她在做微积分;念博士学位的五年,她的努力程度比大学阶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在学霸遍地的MIT,她的勤奋也是排得上号的。

时间衰减了记忆,也衰减了伤痛和悲伤。

而今的她,也终于强大到可以回到曾经的母校,站在潘越去世的地方,献上一束白色的鲜花。

第15章

李泽文素来冷静,郗羽的情况之前也分析到了八九不离十,此刻听了郗羽的讲述也为之动容。

在波士顿的留学生群体中,郗羽绝对属于条件最好的女留学生——她外形出挑,身材修长纤细,那张脸说一句可爱动人不会有男性反对。外表永远是男女感情的第一推动力,在美的中国留学生通常分两类,要么是学霸,要么家境好,以郗羽的外表,她只要多参加一些留学生聚会,找个高富帅男友简直再容易没有了。

可她几乎没有业余生活,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实验室-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如果有人追求她,郗羽不论对方高矮胖瘦家庭条件前途如何一律拒绝,口径都是一样不带修改的。

她会很抱歉的跟对方说“谢谢你,但我不打算谈恋爱”,若是对方询问原因,她的回答是“对我来说,只有学术是第一位的,我从来不考虑恋爱”,如果还有人要进一步,她就把人拉入黑名单。

她这么说,也是这么行动的。

在美国五年时间,除了学术交流而出差去其他城市和大学,在美国这个旅游成本低廉,图书价格比电影票贵的国家,她没有进过电影院,没有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她手机上没有游戏和社交软件,不论美帝的娱乐产业多么发达都很难撼动她那强韧的神经,完全就是一副“我已经嫁给工作”的样子。

能在世界知名的高等学府读书的男生就没有太蠢的,而且大家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也很高的,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被女神拒绝后也不会再有人死皮赖脸的缠上去。更何况她的拒绝给人留出了余地,还包含着一分难得的尊重和善意——“不是你不好,但我已经有自己的追求了,所以不行”。

郗羽对男女感情的态度相当罕见,可以说是有悖人的生理和伦理。她对感情的态度简单来说就说两条:别人恋爱不恋爱关我什么事;我自己的感情?不好意思,那是什么东西?

李泽文曾经试图和跟她谈论这个问题,郗羽则完全彻底拒绝交流,闭口不言。

郗羽性格中单纯的地方很多,顺着她的日常行为的脉络可以梳理出她的性格和爱好,但是在感情生活上,她犹如一只封闭的蚌。

能造成如此畸形的感情观,李泽文判断,郗羽在男女感情上一定遭逢过极大的挫折——这个挫折让她患上较为严重的PTSD,也就是创伤事件应激障碍。

在现实生活中,涉及死亡,危及生命的不可抗事件都会带来创伤事件,比如家庭暴力,性侵犯、意外交通事故,突发自然灾害,亲人朋友离世等都可能导致PTSD,在逐渐接触并了解郗羽后,他排除了原生家庭带来的侵害和和家人有关的可能性,剩下的选项就不多了。

最可能推测就是,她在感情生活中遭逢过一次重大的失败。

究竟是什么感情上的重大失败呢?李泽文没有准确的答案,他在心中列出了几个可能的选项。

现在,正确答案揭晓,选C。

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尚未真正认识到男女感情为何物的时就遭受了变故,喜欢自己的男生死在自己面前,这足以让人从此对“男女之情”这种东西畏如蛇蝎了。

当然,如果她更加没心没肺一点,潘越之死带来的创伤也许不会太大,可十二岁的郗羽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成型,她已经被父母成功地教育成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学生,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来自内心的愧疚和自责足以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观。

李泽文研究过心理学,他知道PTSD的可怕。可能在其他人眼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当事人就是陷在里面出不来——郗羽还算得上是意志力顽强的那种类型,经过了多年的时间,她不再回避当年的事件,还可以和人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和“付出-回馈”制度,已经算是时间的善意。

此时在李泽文面前,讲诉往事已经不会使得郗羽再难过,她觉得茫然,还有点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早年间她根本不能和人谈论潘越这事,别说谈论,甚至想一想都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一种灰暗的情绪灭顶而来,她不得不把自己蜷缩起来——好像一只蚕蛹。她安安心心缩在自己的茧里,安全而舒适。

十几年后的此刻,这茧被李泽文以蛮力撕开了一个口子,原以为一定会被外界侵袭,结果却发现——不会,虽然有点冷,但却死不了。

但这些年她到底也成长了。她读过许多的书,触摸过宇宙的神奇,感受着科学的美丽,探索着大自然的奥秘,她曾经在大西洋上航行,到达过地球的尽头,当年的这桩惨剧对她来说,虽然还会造成心情上的起伏,但也到此为止了。

李泽文拿起遥控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又拖起咖啡杯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你当时和潘越往来多不多?”

“很少。我们是两个班的,因为我们都是课代表,接触最多的时候就算送作业到教师办公室,偶尔碰上了我们也会说上几句话,但基本没有私下的交情。”

李泽文道:“说一说流言。什么时候开始传播的,你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包括你还能想起的任何事情。”

流言应该是表白后第二天,也就是5月9号午饭时传播开来。当天上午一切如常,学校里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吃过午饭后,郗羽去了图书馆。郗羽从图书馆回到教室的时候准备开始上下午第一节课时,流言已经发酵酝酿妥当——下午第一节后,郗羽在走廊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中午你们在哪里吃饭?”

“一般都在学校食堂,校门外各种小饭店很多,零花钱多的同学偶尔也去学校外面吃,但大部分人都在食堂吃饭,”郗羽明白他的意思,“我也认为流言应当是从食堂开始传播的。”

随便建一个数学模型就知道,流言的扩散,是呈指数增长的。容纳上千人吃饭的学校食堂,是一个完美的流言传播和发酵的场所。尤其是对潘越和郗羽这样在校内比较有知名度的人物来说,恐怕只要二十分钟,和他们有关的八卦就会传到每一个想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当天中午你和程茵一起吃饭的?”

“是的。”

“吃完后,你还和她在一起?”

“她吃饭一直慢吞吞的,我动作很快,我吃完就去图书馆看书了,她回了教室。”

“所以你认为不是程茵传播了流言?”

“我认为不是。第一,她不知道我和潘越谈话的细节,她也没问过我;第二,她没有动机,她早知道我不喜欢潘越,知道我一定会拒绝他;第三,流言是中午那段时间传开的,她的时间也有限;第四,如果是她传播了流言,应该很容易被问出来——当年下午的课间休息的时间里,我询问了几位同学,他们都说从二班的人那里听来的,完全没有提到程茵;第五,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她也跟我一样吃惊,还一直在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应该不会是演戏。”

也许现在的程茵因为职业原因,习得了比较出众的演技,但是当年的她是没有这个才华的。她连在全班同学面前讲个话都有些紧张,应当没有做了坏事装作没事人的才能。

郗羽的条理很清晰,也有些说服力,看来这些年她想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了。

李泽文表示认可,又问:“你没再查下去?”

“嗯……”郗羽声音轻下去,“而且我也不想追根问底……因为,我觉得很尴尬,很丢脸。”

李泽文理了理思绪,又问:“潘越的遗书,原文你记得吗?”

潘越的遗书,是郗羽在那浑浑噩噩几个月中印象最深的东西了——她默默点头。

李泽文推过茶几上的纸笔,“写下来。”

遗书不长,百来个字,李泽文仔细读了几遍,再抬眼,表情冷峻,视线锐利。

“这就是他的遗书?”

“是的。”

“会不会记错?”

郗羽平静道:“我不会记错。”

李泽文再一次确认,“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放在书包里?”

“……是的,警察给我看过复印件……”

“那么,这封遗书就很有问题。”

“……什么!?”

李泽文起身去了书房,片刻后拿着本拿出本陈旧的棕色封面的英文书出来,翻开某一页,推到郗羽面前。这厚厚一本书是《英国诗歌选集》,书页略略发黄,一看很有年头的书。

郗羽把目光从李泽文脸上挪到书页上,随后视线聚焦、看清了书上的内容后,她顿时呆如木鸡。

潘越的这封遗书几乎就是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海市蜃楼》的中译本,可以这么说,忽略英文中韵律的优美,这封遗书完全就是照着《海市蜃楼》翻译的。而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英国女诗人,她敏感多愁,写的诗大都哀怨悲伤,在英国知名度不错,但在中国却名声不显,作品没有中译本,哪怕是十几年前后的现在,国内也几乎没有她的诗集出版。

即便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李泽文带给她无数的惊讶,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个,是最震惊的。

郗羽“啊”了一声,捂住了嘴。

她脑子发懵,几乎不能思考:“……这……会不会是巧合?”

“你觉得从意境到含义都一样的诗歌,相同的概率有多少?”

“……”

不需要反问,郗羽也知道,这问题毫无意义。一百年前的英国女诗人和十四岁的中国男孩的思想穿越时空发生了碰撞?这几乎不可能。

李泽文问:“你说过潘越喜欢写作?”

“是的,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发表文章了,作品很多……”郗羽深呼吸一口气,“你怀疑是伪造的?但是警察鉴定过笔迹的……”

“我没说这份文字不是潘越写的。喜欢文学的少年,通常也喜欢会有搜集素材的习惯,翻译外国的诗歌,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不是奇怪的举动。”

郗羽浑浑噩噩点头。

“那么,你认为他这样热爱文学的学生,会用别人的诗当遗书吗?”

“不会……应该不会……”

她努力的回忆当年关于潘越的一切。她和潘越其实没什么太多交往,但也交谈过两次,知道他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且成果斐然,他对文学作品的态度非常严肃,觉得“表达自己想法的文学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写给自己的情书也是很优美的散文。她叫他“大作家”,他严肃的否认,说自己写的不够好,距离作家远得很。

“教授,”晴天惊雷响在她的耳畔,郗羽抱着头忍了好一会才让大脑中的嗡嗡惊雷声过去,再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你是说,潘越的死也许有隐情?”

“我没有这么说,”李泽文打断郗羽未出口的话语,“作出结论需要进一步判断。”

是的,确实如此——警察当时下了自杀的结论,岂是那么容易推翻的。

郗羽努力平静呼吸,整理思绪,竭力把心底的焦躁压下去。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女孩,这么多年过去,郗羽绝对算得上久经考验,说一句“大风大浪见多了”也不算太夸张。在美国这五年,她半夜送过急诊,摔过楼梯,遭逢过抢劫,进过警察局,最近还被FBI的探员叫去谈话,在南极的时候更是险些掉进冰缝隙从此化身南极洲上的化石,也算得上是精神强韧抗挫折能力一流了。

第16章

咖啡早就喝得见了底,李泽文收拾了杯子放到洗碗机里,又看向站在洗手台旁愣神任凭满手水乱滴的郗羽:“你今天就在我这里住。”

“这怎么行啊?”郗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都不想就拒绝,“我在快捷酒店订了房间的。”

“快十二点了,”李泽文让她看墙边的挂钟,“就你现在这样,还开什么车?”

郗羽虽然比之前镇定多了,但还有些魂不守舍,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李泽文再怎么宽心也没办法让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他清楚郗羽的日常习惯——她对自己的生活非常粗心,骑车的时候分析数据,做饭的时候构思论文,做实验废寝忘食,分心太多,生活中出事的概率比一般人高得多。李泽文实在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里看到“女博士深夜驾车撞树”这样的糟糕消息。

“……没关系,我可以叫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