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一点我很明白。”李泽文道,“我这次和小羽一起回学校其实也是为了请您吃顿饭。她跟我说过,当年能从打击恢复过来,都要感谢您。”

郗羽真诚地附和自家教授的观点。

周宏杰摆摆手,失笑道:“我是老师,照顾学生是应该做的呀,而且我也没做什么。”

李泽文说:“所以,周老师答应了吗?还是今晚您有其他安排?是不是担心家里人?那可以叫上家里人一起去。”

“这倒不是……”周宏杰摆了摆手,“我没什么安排。”

李泽文道:“周老师,方便的话,我们还想请您联系一下小羽当年的其他任课老师,我很想亲自向他们道谢,他们愿意赏脸让我和小羽请一顿谢师宴就更好了。”

原计划中,李泽文就打算见一见当时郗羽和潘越的所有任课老师,此时时机得当,自然提了出来。当年的南都二中,一班二班是重点班,郗羽和潘越分属两个班,但两个班的任课老师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在于一班的班主是语文老师,二班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

周宏杰当了近二十年教师,和成百上千的学生家长过打交道,识人的能力相当出众,但像李泽文这样的人却也没见过几个。面前的年轻人俊美成熟,斯文有礼,举止得体,浑身上下流露出的从容气质说明了这人出身极好,只怕见识也非凡。而这样的人一言一句都透露出对郗羽的爱护之心,周宏杰对此备觉欣慰,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或许是因为周宏杰的强大号召力,又或许是因为对当年好学生郗羽的好奇,还或许是因为暑假闲着没事干,她当年的七位任课老师——语数外政史地生老师大都表示可以来,比如教英语的邓玉梅,教数学的刘铭刚,教生物的彭华东——来不了的两位老师有一位因为工作调动已经不在二中,另外一位已经退休人在外地,身体欠妥,暂时没法出席这场迟来的“谢师宴”了。

郗羽也是知道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经的任课老师们的近况,不由得深深感慨老师这份工作还真是一辈子的事情。

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加上周宏杰接下来还有班会要开,于是三人告辞离开。

刚刚起身,李泽文的视线扫过教师办公室墙边的那排书柜后,便站住了,他指了指架上一本极厚的大书,书脊上写着“南都二中校志”几个大字和起止年月,“南都二中有百年历史了?”

“是的。”周宏杰说,“去年办了百年校庆,这本校志就是当时出版的。”

“小羽,你没赶上百年校庆,真是遗憾。”李泽文把视线转向了郗羽,对她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郗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领悟了李泽文的言外之意,但她就是从他眼神里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下一秒钟,她马上用最快的反应速度对周宏杰说:“是的是的……百年校庆一定很热闹……周老师,这本校志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周宏杰打开书架,随手抽出了厚厚一本大书——实际上书架上摆着三四本校志,一看就是去年校庆时没送完的存货,“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我还是想看看……看看这些年有没有错过学校的什么事情。”

周宏杰自然不无应允,他欣慰地着把这本重达一公斤的大书放到郗羽手里:“那这本书你就拿回去吧。本来你应该拿到一本的。”

李泽文把书从郗羽手里接过去拿在手里,跟周宏杰告辞。

“那我和小羽晚上就在餐厅等着周老师了。”

“好。”

周宏杰把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们下了楼,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走回办公室。

第34章

回程的一路上,李泽文都在翻看这厚厚一本校志,郗羽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坐着,微倾着身体看着他一页一页翻过校志。这本校志的开本很大,厚达七百余页,书页里字号很小,记录了南都二中建校以来的几乎所有事情,如老照片、历史沿革、办学理念、学校大事记、历届学生名录等等,最后还收录了一些著名校友的回忆散文——可想而知,这本校志一定是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编写和资料整理,最后才得以印刷的。

郗羽第一次看到这样大部头的校志,觉得真是开了眼界,小小惊叹了一番:“对了,教授,你要这本校志干什么?”

“看校志是了解一所学校最快捷也是最全面的方式。”李泽文说。

“教授,听你的意思,你似乎看过很多校志?”郗羽问。

“看过一本。三年前参加过我中学母校的校庆,学校也发了这一大本校志。”

“你母校?”郗羽眨了眨眼,“你在国内读的高中?”

“我高中毕业后去的美国,在美国读的本科。”

“……真是没想到。”

她听上去真的挺吃惊的,李泽文侧目瞧她。

郗羽老老实实道:“我一直以为你在美国接受的基础教育再升的大学。”

“怎么这么想?”

“就是一种感觉,”郗羽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她平时不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但她还是把话说完,“我也认识不少华裔的教授,他们学术水平很高,但总的来说比较严肃,你给我的感觉就更像那种土生土长的欧美教授。”

李泽文轻笑一声,他明白郗羽的意思。

中美的教育制度相差很大,国内教育制度培养出的学生,不论多天才,总归都有种内秀的气质,比较谦虚,很少主动炫耀,打个比方,让他们站在几千人面前的台子前演讲吹嘘自己估计很少有人做得到;美国教育方式教出来的学生明显会更自信一些,毕竟他们从小就在这种“鼓励展现自我”“鼓励演讲加强口才”的教育环境下长大的。教育制度的烙印会跟随一个人一辈子,也决定了这个人大致的性格。郗羽觉得李泽文身上两种烙印都有,他既可以用“我的理念很高明”“我非常正确”的态度要经费做演讲,也可以用恰到好处的语调表达谦虚和谨慎。

“你的预感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的,”李泽文说,“我小学时的确在国外念过几年书。”

郗羽眨眨眼:“是吗?”

李泽文说:“我母亲是外交官,我小时候跟着她去了不少国家。”

“哦,是。”郗羽想起李泽文钱包里的照片,顿时有一些明悟,“难怪你的英文水准那么高,简直比许多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还要好。”

她这话绝非过誉,李泽文的英文水平的确就是有那么好。政治学不是理科,没那么多公式符号可以作为表达的载体和工具,政治学里浩瀚如海的各种概念和理论,只能通过复杂而严谨的政治术语才能准确表达。

“完全掌握一门其他语言,的确需要一些外在环境的帮助。”李泽文说。

“不论怎么说,自身的努力也很重要。”郗羽说。

随着两人的闲聊,这厚厚一本校志的历史章节已经被李泽文浏览完毕,进入了学生名录章节,他翻阅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也明显比刚刚更用心一些。

“呃,这些名录有什么好看的?”郗羽真心认为这些枯燥的名录还不如前面的历史部分更好看。

“只要仔细看可以看出许多东西,比如可以看到学校的成长史,可以看出一个地区的文盲率,人口出生率,人口流动规律……”李泽文随口道,“最起码也可以看出这一百年来,名字里的时代变迁。”

“从社会科学研究的角度来说还真是这样,有点管中窥豹的意思。”

“不止于此,只要你带着问题去看,就可以看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李泽文的手指敲了敲书页,抬眸和郗羽对视,“譬如,你姐姐没在二中上学?”

郗这个姓氏是很罕见的,全国姓这个姓的可谓万中无一,且还带有很强的地域特征,大都群居在一些固定的地方,然而在李泽文的翻阅中,学生名录里他连一个姓“郗”的学生都没看到。

“……是的。”

郗羽再一次服气。同样看一本书,人家就能看出有用的信息,而她宛如一个“睁眼瞎”。

“为什么?大部分姐妹都会在一所中学读书。”

“嗯,我家算例外……我姐姐没有考上二中。”

“你姐姐你成绩不太好?”

郗羽小幅度地点了头:“姐姐的成绩也不算不好,但是够不上二中的分数线。”

初中阶段是义务教育,理论上说是分学区就读,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名校为了夺取好生源无所不用,教育部门也会给名校开后门,南都二中是面向全市招生的,每年小升初的时候,二中会自行组织举办一场小升初考试,郗柔当年参加过这次考试,不过惨遭淘汰;三年后身为妹妹的郗羽则以笔试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更微妙的是,在那年的中考中,郗柔再次挑战二中遭遇惨败,和二中的录取线差了二十多分。

郗柔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更受宠一些,自从她恢复健康之后,从父母那里的受到的关注渐渐变少。父母是很难真正端平一碗水平的,就算物质上能做到一致,精神上的关怀总归还是有点差异。随着姐妹俩的成长,妹妹展现了比姐姐更多的学习潜力,这个家庭的各种资源自然向着妹妹倾斜。

小升初考上名校是郗羽人生中第一件重要的大事,亲戚朋友纷纷前来祝贺,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对比得郗柔十分尴尬。郗柔性格温和,脾气极好,很少因为父母对妹妹的特殊照顾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被家里那些多嘴多舌的亲戚这么一对比,依然委屈得流了满脸的眼泪。那也是郗羽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究竟给姐姐带来了多少压力。

“但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上二中?”李泽文问,“不论是交择校费或者找熟人都应该有这样的途径。你爸爸也是中学老师,他应该有足够的人脉关系。”

“关系确实可以找到,不找关系的话连交钱的门路都没有。当时我爸算过,交择校费的话,大概要三到四万块,那么大一笔钱对我家来说是个负担……”郗羽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爸觉得把我姐送去二中也未必是好事,二中的学习压力很大,姐姐在这里未必能适应——在普通的中学是优等生,到了顶尖中学变成吊车尾,那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我爸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这样的情况见得太多了。”

“老生常谈的话题,鸡头和凤尾的选择。那你姐姐后来在哪所学校上中学?”

“她就在我爸爸任教的学校里读的高中。不算市里最好的中学,但也不差,也是省重点。”

“你呢?”李泽文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她,“你转学为什么不去你爸爸所在的学校?”

郗羽抿了抿嘴:“不想去,爸爸学校里有很多熟人……”

李泽文声音放缓:“希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

“嗯……谁都不认识我最好。”

她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了。李泽文的手指没有停下,翻开了又一页名录。

“书里没有你的名字。”

摊开的书页现实着正是郗羽所在那一级的学生名录。

“不光没有我。程茵的名字也不在书上,潘越的名字在,”郗羽看得心情复杂,“也不知道编书人的标准是什么。”

这就是转学和死亡的差别了。转学后,就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在校时死亡,从生到死依然是这所学生的学生——这个念头在李泽文脑中一转——他没有对此多点评,手指一动翻过了余下十来页的学生名录,进入了这本大书的下一个条目,也就是学校大事记。校志里的大事记,就是一本编年体的历史书,按照日期将学校这百年来发生的称得上“有影响力”的时间都记载在案。

草草浏览过前面的内容后,他翻阅到了郗羽在南都二中就读的那个学年的记录。这部分内容是他关注的重点。在这个学年里,发生了不少值得写到校志中的内容,比如:头一年九月,某某领导前来学校视察;十月,某某老师成为特级老师,受到表彰;十一月,多名同学在各种学科竞赛中获得了很好的名次;十二月,学校的文艺社团成果非凡;……;次年五月,学生们在中学生运动会上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次年六月,天文台落成启用,中考高考成绩冠绝全市……

李泽文注意到,除了学校内部的活动外,至少要省级别以上的奖项才会出现在这本校志里。

在这一个学年里,潘越的名字出现了一次,就是“一二·九”征文大赛的一等奖,根据记录,这次征文比赛的主办方是省宣传部,级别很高,该奖项的分量很重,能得到这样的奖,真真切切说明了潘越是一名相当优秀的少年。

第35章

“还记得这个比赛吗?”李泽文点了点校志上和潘越有关的条目,“潘越获得征文比赛一等奖。”

郗羽当即回答:“记得。学校有宣传。”

“记得这么清楚?”

“除了学校的宣传外,周老师还在作文课上对我们仔细讲了这篇作文,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作文课上讲我们同龄人的作文,所以我印象深刻。在这次获奖之前,我对潘越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只大概知道他作文写得不错,常常在期刊报纸上发表文章。因为我爸妈的工作关系,我一直觉得发表文章没什么难度。但这次征文是现场写作,写作时间仅有两个小时,潘越写得比很多高年级学生还要好,这就是真的靠实力了。我觉得如果我在现场,很可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周老师第一次在作文课上讲同龄人的作文?正常而言,很多老师都会把自己学生中的优秀作文拿来当范文。”

这位李教授会提出这个可能性真是一点都不奇怪。郗羽想,他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时不时的,也会让Paper写得最好的那个学生讲解自己的写作思路。

“周老师一般不会这么做,他的确让我们跟潘越学习,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的把他的作文当作范文讲解。他一般只给我们给我们讲解名家的作品。”

“他给你们讲什么名家、什么作品?”

“他说从名著营养丰富,从里面学东西会比较快,”郗羽想了想,“比如老舍、海明威、普希金、狄更斯、拜伦之类的。”

李泽文道:“比较典型的文学青年的阅读取向。”

郗羽说:“周老师是中文系毕业的,看这些名著很正常。”

李泽文转开话题:“那潘越的作文里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郗羽说:“记得。大概是说‘我’生活在三十年代,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梦想是读书。‘我’运气很好成功圆梦步入学校,但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炸伤了好多人,我的梦想也破灭了,于是我扛起了枪走上战场——文章最后揭示这个‘我’就是潘越的外公。”

李泽文读过不少潘越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但没有看过这篇获奖作文——可见再好的数据库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搜集信息的渠道永远不能只依靠电脑。

李泽文随口道:“结构精巧,也很投巧。”

“‘投巧’,什么意思?”

“我认为可能是真事,所以他比别人占了先机。”

“确实有这个可能……”和这次得奖相关的许多细节都已经被郗羽淡忘,但文章给他的感觉还在,“但他胜过许多高年级学生得奖,肯定不是因为题材投巧,原因确实是因为文字本身出色。我记得这篇作文的文字很有张力,让人身临其境。”

李泽文道:“我说的投巧是形式上的取巧,征文比赛必须要在形式上表现出色才能博得最初的关注,但最后拿到大奖,则必须要靠文字取胜。潘越对文字的掌控力非常强,以他这个年龄来说极为难得。”

李泽文说着,看了郗羽一眼。

在这么多年后,估计她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年写了什么作文,却依然能记得潘越的大作,这就是好文章的感染力——哪怕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他的文章依然可以感染世人。

“在他出事前的四月二十六日,学校进行了期中考试,潘越期中考试成绩如何?”李泽文浏览着校志,问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郗羽想了想,“他的成绩还不错,中考成绩差不到哪里去。”

她和潘越毕竟不是一个班的,平时来往极少,而且十几年前初中生们还是比较讲究男女大防的,她对潘越的日常生活了解极少。

李泽文也没指望她能记住那多细节,“嗯”了一声,手指指向了书页中的某一行:“南都二中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元旦晚会,你在二中的那一年的元旦晚会上,你们班的舞蹈获得全校二等奖。”

“是啊……这点事我也记得。”

语气如此肯定,李泽文又抬眼看了郗羽一眼:“你有参加舞蹈比赛?”

郗羽“呃”了一声:“有的……”

这件事在李泽文意料之中。她所在的班级全班人数五十二人,女生不过半数,凭郗羽的身高和长相,不选她参加舞蹈队根本说不过去。

“二等奖应该是个不错的成绩?全校这么多班级,获得一等奖仅有三个班。”

“成绩确实很不错……大概是因为我们练习很刻苦吧。每天中午也要练,晚上放学了还要练,周末还要抽半天时间来练习。”

“给你们编舞的是谁?”

“是我们的音乐老师,她要求比较严格。”

“你们跳的什么舞?”

“我也说不好,民族舞?就是穿着古装,撑着一把伞跳的那种。”

“这个小舞蹈队有几个人?程茵有没有加入舞蹈队?”

“我们一共有五名女生,程茵当然有参加。她舞跳得特别好,比我这种凑数的强很多。我差不多也是那时候才和她有点熟悉了,之前几乎和她没怎么说过话。”

“谁给你们编的舞?”

“我们的音乐老师。”

“她应该也是你们年级的音乐老师?如果她指点你们一个班,其他班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

“不是每个班都选择舞蹈,不少班级还会选唱歌、乐器等节目,”郗羽无奈道,“至于我们班为什么表演舞蹈,是因为有人说我们班漂亮女生多,不跳舞就太可惜了……音乐老师觉得说的对,周老师也支持这个提议,所以我们就赶鸭子上架了。”

李泽文莞尔。“有人说”多半是郗羽打了个折扣,真相很有可能是“班级男生的共识”。这说法毫不夸张,哪怕是全班其他女生都长相平平,只要有郗羽和程茵在,照样可以大大提高班级的平均颜值。如果其他三名小舞蹈队的女生能达到清秀的水准,这几位女生再穿上古装撑着伞跳舞,男生们绝对会像打了鸡血一样鼓掌欢呼,也不难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得二等奖了。

“你们的小舞蹈队有合影吗?”

“没有,”郗羽说,“我当时光顾着紧张了,想不起照片这回事。”

李泽文“嗯”了一声,又翻过了下一页。

“教授,你要这本校志就是为了看这些吗?和潘越、程茵有关的信息?”郗羽问。

“有没有他们的信息不是我最关注的,我想全面了解整个学校的环境氛围。”

郗羽是个好学生,当然听懂了这段话。在大部分案件里,研究受害者的环境都很重要。就像求一个未知的方程,受害者的生活环境、结交的人群仿佛已知量,已知量越多求解越容易。只不过在她看来,校志记录的事情是太概述了,想从中看出这些事情对潘越的影响……郗羽觉得还是挺难的。

“可环境本身太复杂了,是混沌系统,也不好预测。”

“海洋大气环境固然复杂,但也会形成规律的环流。比如说,在一个贫富差距大失业率极高的社会,非正常死亡里为财而死的比例一定相当高,毕竟大多数恶性犯罪都受经济形势的影响;在一个校风恶劣校园欺凌遍地的环境里,造成学生心失衡的最大压力可能来自于群体的压力;在一个升学压力极大的名校里,引发学生心理压力最大原因一定是学习上的负担。”

宛如两年前在李泽文的课堂上,郗羽心悦诚服地表示同意——没错,李泽文永远都是这样富有洞察力,任何事情他似乎都可以一眼看透本质。

李泽文说:“郗羽,你认为南都二中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

“我想,是一所比较重视应试教育但也尽可能的让学生全面发展的重点中学,”郗羽想了想,她出身于教师家庭,中学阶段转过学,就读于全省名校和县中两种全国最具典型意义的中学,在学校建设上的发言权也还是有的,“看重学生成绩,但没有那么疯狂,休息时间是留出的,比我后来在的县中好得多——县中完全以考试为唯一追求,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半睡觉;二中也比较注重学生的综合发展,学校里有各种社团,不少社团都是娱乐性质的,当然在多样性上肯定不如美国的中学,但在国内横向比较,也相当不错;如果学生真的有才能,二中还会组织他们参加比赛。老师们的水平也不错,大部分老师是重点师范大学毕业,这一点也是我后来所在县中比不了的。”

李泽文道:“所以,你认为二中是一所对有特长的优等生非常友好的中学。”

“嗯嗯,教授,你的形容很准确。”

“所以问题来了,”李泽文又翻开一页校志扫过,“对初中生而言,一天中除了睡觉之外,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在学校遇见和发生的事情,在学校认识的同学和老师对初中生的影响力一定很大,甚至会超过父母的影响力。对潘越来尤其如此,他在校园里获得了许多荣誉,学校对他来说,大约比学校在普通学生心中的分量更重。而这样一位学生,最后死在了他喜欢的学校里。”

“……”郗羽无言以对。

李泽文意味深长道:“潘越为什么在教学楼楼顶坠楼?在我看来,这是所有谜团中最关键的一个。”

第36章

请老师们吃饭的地方是李泽文敲定的,地方还是他入住的环江宾馆的中餐厅,只不过菜色都换了一次。

晚上六点半,郗羽在宾馆的餐厅见到了当年的老师。大约是因为初一那年的经历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她毫无障碍地认出了这些只教了她一年的老师,看上去每一位都老了许多。

老师们也都记得郗羽——潘越坠楼事件是他们从教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事故,郗羽这半个当事人的名字怎么会忘记?

英语老师邓玉梅拍了拍郗羽的肩膀,感慨的很:“小羽,你和当年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初一时的郗羽就长到了一米六五,现在的她身高一米七二——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这十四五年来的变化也真够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