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出去后房间又恢复了宁静。我趴在窗台上,看着花园里满树的梅花。她们无意与百花争春,宁愿选择成为寒霜中唯一的艳色,哪怕零落成泥碾作尘,依然无怨无悔。

门又开了,这个时候应该不是杨嫂,我猜可能是顾文昭来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至于放不放我,随便你。”我头也没回,声音冷冷的。

他对我好是一回事,我感激他,可是他把我关在这里是我所不能忍受的,所以我不想见到他。

顾文昭没有回答,若不是开门声真真正正响起过,我可能会以为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好一会儿过去了,他居然什么话都没讲,我这才发觉不对劲,似乎有种很可怕的气愤笼罩在我的周围。

我拧起眉头,慢慢转过身去。

“是你!”我着实吓了一跳。

“沈小姐,好久不见。”

无论如何我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惧,我告诉自己要镇定,但无济于事,我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我。

顾远城看起来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笑得很奸诈,八字胡向上扬起,一副吃定我的表情。

他的来意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手上没有你们要的东西,顾司令还是请回吧。”

“沈小姐是聪明人,顾某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要是你落到宫本太郎手里,可不会像现在这么悠闲。现在宫本先生还不知道你还活着的事,不过以后就难说了。沈小姐细皮嫩肉的,万一受点什么伤,我可是会心疼的。”顾远城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轻挑地从我脸上划过。

我嫌恶地别过头去,狠狠瞪着他:“无耻!”

“沈小姐生气的样子可真是迷人,啧啧,难怪文昭那个傻小子差一点就假戏真做……”

“你说什么?”我不可思议,“什么假戏真做?”

顾远城脸上的笑更加浓烈了,他故意迟迟不说话,像是刻意要吊我的胃口。看他的样子我已经猜到的八分,顾文昭他……

“哼,臭丫头,你以为我儿子真的会被你迷住吗?别做梦了,如不是因为你手上没有我们要的东西,你对我们来说一文不值!识相的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可不像文昭那么会怜香惜玉,沈小姐的滋味,我早就想尝尝了……”顾远城的脸上挂着令我恶心的猥琐表情,他向前走了一步,我又惊又怕,赶紧往后退去。

“你别过来,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从这里跳下,那么你也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我双手紧紧抓住窗沿,眼中带着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不信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顾远城对我还是有所顾忌的,他马上不动了,依然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看着我说:“好,晚上我会过来,要是你还不知好歹,后果你自己清楚,哼!”他脸色一沉,愤愤摔门而去。

我瘫在地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

杨嫂说这栋小别墅是顾文昭和他的那些情人们幽会的地方,顾远城并不知道。看来刚才顾远城说的全是真的,顾文昭果然是在利用我。

见到顾远城的刹那我还以为是宋锦丽向他告的密,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他们父子合谋的。顾文昭料定我吃软不吃硬,所以他故意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来骗我,说什么爱我,要带我离开上海,这一切根本都是假的,他的目的无非想让我说出那份提货单的下落。只是没想到他的耐心这么差,才几天功夫,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之前我心里对他的那点愧疚感顿时消失殆尽,他居然是这么阴险的人,枉我还努力让自己不把他和顾远城当作同一类人。他说他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我就傻傻地信了,认为他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全是骗人的!一直以来,顾文昭肯为我做这么多,不过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抛开沈家大小姐和白振义外孙女的身份,我其实一文不值。我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感。

一想到顾远城那猥琐的表情和轻挑的动作,我心里的恐惧感瞬间膨胀,将所有思想和情绪全压下去了,他说他晚上还会来……我缩在墙角,右手不自觉地拿了床头柜子上的青瓷花瓶抱在怀里,好像那是唯一可以保护我的武器。

花瓶中插着的几支梅花被我扔得远远的,那些是杨嫂一大早从花园里剪来的。在这寒冬季节,傲雪绽放的梅花是唯一的风景,我本来喜欢得紧,可是此刻一切颜色在我眼里都是如此苍白。

自被带到这里的那天起,时间于我来说就像静止了一般,每天起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窗前等待日落。越是如此,阳光越是明媚,挂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一下子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失明那会儿,几乎数着每一天的每一个刹那。那时候我身边尚且还有梅姨陪着我,尚且还有自由,尚且有权利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眼下我忽然觉得时间如流水匆匆从之间流逝,任我怎么努力也留不住它,一眨眼便到了夕阳西下,我却无心心上日路时天边被染红的美丽云霞。我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我从没如此害怕过晚上的到来,害怕被黑夜所吞噬。顾远城的丑恶嘴脸不时的在我眼前晃荡,我拼命摇头,却怎么也赶不走。

杨嫂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仍然坐在地上,她吓了一跳,搁下手中的盘子,匆忙过来扶我:“小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坐地上啊?你的病还没好呢,来,快把鸡汤给喝了,暖暖身子。”

“我不要,你拿走吧。”我挣脱她的手,面无表情。

“你都一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杨嫂念叨着,“以前那几位各个都费尽心思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讨少爷欢心,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开呢,唉,小姐你就放宽心等着吧,瞧您的面子多大啊,连司令都亲自来看您了,可见少爷有多在意你啊,要是搁以前,他哪里会让司令发现他有这么一处别馆啊。您就等着少爷接您回去享福吧。呵呵……”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杨嫂你先忙别的去吧。”

我露出一个很无奈的便表情,敢情她以为顾远城是特地来看我这个未来媳妇的,殊不知我对他们父子的价值有多大。

那碗鸡汤还冒着热气,我就这样坐在窗前,看着碗里的热气一点点消失。天空由日落的金黄渐渐被黑色所取代,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我很迷茫,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活下去,为了妈妈和挽衣,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从地上起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手里紧紧抱着那个青瓷花瓶。

向晚意不适

也不知道究竟在门后站了多久,我极度紧张。白天为了威胁顾远城而打开的窗户还没有关上,风吹进来,房间里冷嗖嗖的。可是我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个时候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我的心马上悬得高高的,拿着花瓶的手指冰凉冰凉。然后我听见有人拧开门把的声音,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壁上。

因为不敢开灯,房间里一片黑,借着月光朦朦胧胧可以看清屋内的摆设。当那个模糊的黑影进屋,我根本无暇去看清他到底是谁,趁他还没发现我藏在门后,高高举起花瓶对着他的脑袋砸去。可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立刻闪身躲过了,我的手被他一把抓住。

我怕得要死,一紧张就开口尖叫。他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的叫声堵回了喉咙。

“嘘,别叫,挽素你别怕,是我。”很熟悉的声音。

我很配合地不再挣扎,其实我根本没有力气挣扎。我像雕像一样看着他接过我手里的花瓶放到地上,丝毫没有半点紧张感。

我想问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还没死,话却硬生生哽在了嗓子眼。我的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但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沈煦之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向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麻木到连把手抽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他这么握着。他的手指竟然比我的还要冰冷。几颗泪从我的眼睛里滴落,我全身上下荡漾着一阵又一阵的冷意,从头到脚,甚至渗透到了每一根头发丝中。

“挽素,你忘了穿鞋子。”

这就是经过一年的生离死别,好不容易见面时沈煦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从身后拿出一双鞋子,俯下身为我穿上,而我只能呆呆站着,如雕塑般,身子微微发颤。我想到了刚从英国回来时他为我穿鞋的情形。都说物是人非,可我觉得我和沈煦之之间却是物非人也非了。

我失魂落魄,如同呓语:“那天你看见我了?”

“嗯。”他站起来,两眼直直望着我。月光很轻很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

我自以为很了解他,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反倒是他深深把我给看透了。他帮我穿上的鞋子,正是那天我扔在巷子里的那一双。

我的声音苍白无力:“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我在你后面一遍遍地喊着‘挽素’,你不理我。我就一直跟着你,跟着你跑过好几条弄堂。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只找到了这双鞋子。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的。我想,这么冷的天,你没穿鞋子脚会冻坏的。我是你哥哥呀,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

房间里依然黑得模糊,我却看到他流泪了。沈煦之,他竟然也会有像孩子一样无助的时刻。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我再也不是那个一点点事就能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了,我甚至是冷血的。看到沈煦之这样,我有种强烈的想去揭他的伤疤或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的冲动。心一横,我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扔下我?呵呵,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淡淡开口,就像在叙述一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事一样,平静如无风的水面。

差不多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扔下过我一次,而现在,我和他的人生再无交接点,谈何“扔下”?至于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如何毫无动静地避开层层守卫混进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煦之淡然一笑,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我感觉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沈煦之的警觉性向来很好,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把话咽了下去,拉过我贴在门后的墙壁上。

门吱的被人推开了,沈煦之从容地出手,我没看清他是哪来的枪,等我看见的时候枪已经抵了在顾远城的后脑勺:“别往后看,不想死就放我们走。”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跟顾远城叙旧,听不出任何威胁的语气。不愧是沈煦之,才一会儿功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不迫。

顾远城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估计他正盘算着等我乖乖交出提货单呢。他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你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走!”

沈煦之轻轻一推,枪从顾远城的头部移到了腰间。顾远城吓坏了,乖乖照做。我跟在他们的后面,正好挡着沈煦之拿枪的手。

楼梯下去碰到了杨嫂和其他几个下人,其中一个老妈子“咦”了一声,我暗叫不妙,难道她发现什么了,心扑通扑通狂跳。

杨嫂转身瞪了她一眼:“没眼力劲的东西,这是司令!”

那个老妈子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司令我……我老眼昏花,我……”

我这才放心,难怪如此,顾远城只在白天来过一次,见过他的人不多,那个老妈子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

沈煦之右手往前一顶,顾远城连忙道:“没你们的事了,走吧。”

“是。”一群人上楼去了。

出了别馆的大门,自由的气息迎面扑来,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豁然开朗。可是走了几步后,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已经出了虎穴,我的不安之感反而愈加强烈了,左眼皮跳个不停。小时候就常听人说“左眼跳灾,右眼跳福”,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

尚未分辨出这句俗话是真是假,忽然有个坚硬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背上。我只感觉全身的血气上涌,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子硬邦邦的。

沈煦之说:“挽素跟着点,这附近可能还有他们的人,我们得赶紧离开。”

“你们谁都不用走了。”

声音是从我背后发出来的,是顾文昭的声音。

沈煦之左手扣住顾远城的胳膊,强迫他一起转过身来。这一刹那我从沈煦之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冷静得有些可怕的人。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可以这么镇定,这么平静。

顾文昭也不亚于他,开门见山道:“放开我爸爸,我数到三,一齐放人。”

“一……二……”

“煦之!”

紧要关头念乔的声音打乱了一切。我别过头,念乔正站在路灯下,愣愣地看着我们。她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一个趔趄,几欲昏倒,眼里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

“挽素?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她拼命摇头,要不是单手撑在墙壁上,恐怕她早已瘫下。

我冷笑:“不是已经死了?哼,很不幸我没能让你如愿。”

“你怎么可以还活着,怎么可以这样……”念乔泪如雨下,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啊?”

“就算要死,我也应该先夺回本不属于你的一切。有仇不报不是我沈挽素的性子,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我瞪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路灯发出的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念乔的脸上,仍掩不去她苍白的面容。我顿时有种报复后的满足感。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也变得这么险恶了?

“你们之间的恩怨可以回家慢慢解决,沈煦之,一句话,换不换人?”

“当然换!”沈煦之手一松,推了顾远城一把,“走吧。”

顾文昭抵着我的枪也移开了,我快步向沈煦之走去,忽听念乔大喊一声“小心”,沈煦之猛的推开我,我一个重心不稳摔向地面。紧接着砰砰砰几声枪响,旁边弄堂里刚跑出来的几只野猫吓得乱窜。

之后世界像是静止了,我尚倒在地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沈煦之的力气很大,我摔得全身疼,胳膊动弹不得,膝盖也磕破了。血染红了旗袍下摆,灯光照耀下,我看见旗袍开衩处嫩黄色真丝绣线绣出的晚香玉成了鲜红的颜色,不复原本的清幽素雅。我稍微动了动,真的很疼。

“念乔,念乔你挺住,不能睡着啊……”

“爸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爸爸……”

“念乔,念乔!”

“爸爸……”

沈煦之和顾文昭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的心沉到谷底,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我努力撑起身子,胳膊一酸,又软趴趴地倒下,划破了手上的皮。

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脑海浮出的第一张脸是沈煦之的,抬起头,却看见林宇朝正看着我。我微微一失神,还是把手交给了他。林宇朝温柔地将我慢慢扶起,由于使不出半分力气,我只能靠在他的身上,把浑身重量都交给了他。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首先看到的是顾文昭,他一脸悲恸,身旁躺着已经闭眼的顾远城。目光渐渐移向旁边,念乔躺在沈煦之怀中,流着泪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但也已是气息奄奄。

我以为我会高兴,会幸灾乐祸,然而亲眼看到念乔死去对我来说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为什么?开枪的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顾文昭,而为我挡下那一枪的却是恨我入骨的念乔。

只有林宇朝是我们中最清醒的,他急忙道:“快去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沈煦之这才从悲恸中抽出神来,他将念乔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念乔动了动,刚好对上我的目光。我看不出她眼里有任何仇恨和哀怨,有的只是满足。是的,她也该满足了,无论如何她还是赢了我。她说过,从小到大她什么都不如我,她嫉妒我。而这次,她彻彻底底赢了,赢得了沈煦之,也赢得了我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不忍。我恨他。毋庸置疑,可是我无法不原谅她。她终究是用她的命抵了我一条命啊。

“谁都别想走,你们都给我爸爸陪葬吧!”

顾文昭像发疯的野兽,面目狰狞,迅速举枪对着我扣动扳机。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快得不可思议,我茫然不知所措,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山田玉子开枪的情形。千钧一发之际林宇朝一把扳过我的身子,把我紧紧护在他的怀中。

“不要——”我尖叫着。

或许我不愿见到是这样的结果,霎那间我的心跳仿佛停止了,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岁月倚沧桑

朦朦胧胧的我看见林宇朝躺在血泊中,一脸安静祥和,若不是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我可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顾文昭开枪的情形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重演,只能看见他按下扳机的动作。我试图听清楚那一声惊心动魄的枪声,耳朵却像失聪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画面飞快闪动,而我被死一般的寂静包围地透不过气来。整个世界像是在颠簸,天旋地转。

我一惊,挣扎着从黑暗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林宇朝右边的半张脸,路灯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为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荧光。

“宇朝你……”我又是哭又是笑的,“你没事?”

林宇朝正在开车,他回头对我轻轻一笑:“傻丫头,吓坏了吧。顾文昭的枪没子弹了。”

原来是我晕倒后做了一个噩梦,难怪我听不见枪声,难怪我看不清一切。感觉颠簸只是因为我正在被林宇朝开得飞快的车上,沈煦之抱着念乔坐在车子的后座。昏厥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得出他们正在往医院赶。

难得我听见沈煦之也有声音颤抖的时候,他说:“念乔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的膝盖和胳膊还是很疼,是从骨子里往外深渗出的那种疼。车子开得很快,林宇朝的这辆车也许开了很长时间了,玻璃窗并不十分严实,丝丝寒风从细缝里挤进来,我动了动,抱紧受伤的胳膊。这么一动又牵动了浑身的神经,我的眉头一皱。

尽管很不愿,也不敢去看身后的沈煦之和念乔,我凝视车前的挡风玻璃,企图转移注意力,但他们的说话声就像夏天赶不走的蚊子,嗡嗡嗡在我耳边细细低吟。

念乔受伤很重,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煦之,不要恨我。”

“不会的,不会的。”

“那你爱我吗?”

“我……”沈煦之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喜欢你。”

念乔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我知道,你爱的人始终是……可是我爱你,很爱很爱。”

“我知道。”

“对不起,有两件事我骗了你。那天我们……咳咳,那天我在你的酒里面放了东西,所以你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妒忌挽素,我样样都不如她。我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让她妒忌我一次。我把你从她身边抢了过来,我以为我赢了,但其实我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我会真的爱上你,我明明知道你的心始终在挽素那里。我太傻了……”

“别说了。”

“不,我要说。”念乔很固执,声音也提高了一分,“再不说就没时间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对你说我流掉了孩子,那也是骗你的,我们的孩子没有死。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不肯放弃挽素,所以我故意和你走了不同的路。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见了,你会不会像担心挽素一样担心我。你会吗?”

沈煦之说:“会,我会的。我们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