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听我的话。”

岁安泄气了,明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好,再说来回奔波确实把学习的时间误在这里了,最近明显有些吃力。可叶岁安的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却仍旧记着把饭做了出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做好饭后,她有些堵气似的把围裙扔在一旁,伊一看她一眼没做声,样子疲惫又烦燥。

叶岁安说,“伊一,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怎么了?”

岁安咬着唇,踌躇半晌,小说声,“我看你跟别人打架。伊一…我从来不知道你下手那么狠,你…你不怕把人打坏吗?”

伊一一愣,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双手,然后那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纠结到痛苦的动作。

“伊一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好吗?是不是…你也…”

“闭嘴。”伊一突然毫不温柔的打断她的话,又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闭上眼睛小声说,“岁安你走吧,钥匙留下。”

“伊一…”

“听话。把钥匙留下,以后我会去找你。以后我…什么都好了之后,我一定会去找你。”

叶岁安最终不情不愿的走出了伊一的生活,后来曾有一段时间她后悔自己听话的疏远,她应该密切关注伊一的一切,这样就不会到最后无法挽回时才发现伊一的变化,也许曾经有机会拉回伊一。但大部分时间她后悔更多的是,这段疏远的日子后她又飞蛾扑火般投了这个不再是熟悉的伊一的世界,充满了香气与白色的灰暗地带。

高考前那段黑色压抑的日子,在无休无止的复习与古朵的抱怨中静静流过,正式进考场前三天,叶得安来看岁安,买了很多巧克力和几盒清凉油,用力的给了岁安一个拥抱,加油,姐。

叶岁安像是在看天外来客般看着叶得安,因为家人让她失望的太多,因为自小便把所有柔软的感情送给了伊一,所以叶岁安一向采取漠视,并不太会怎样与家人软性沟通。可得安不一样,得安淡淡温温的照顾一直没有断过,小时候最不懂事告状之后也会偷偷塞给她两枚煮鸡蛋赔罪,所以岁安对得安有感情,淡淡的温温的,一如得安给她的那种。

“得安,你准备的怎么样?”

“我哪用得着准备,成绩就那么不上不下的,能考上个二本就不错了。”

叶岁安突然有些愧疚,她早前一直没想过这些问题,如果抽出些时间来帮助得安功课,大概多少会有些作用的吧。

高考前一晚,岁安突然很想给伊一打个电话,听他一声祝福,可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经过这几个月平静的生活,她从不给伊一打电话,逼自己专心读书,渐渐也放下了对伊一纠结的记挂,一心扑在学习上,考上最好的大学对岁安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不想在最后一天出什么意外状况,必竟那个人轻易可以影响到她的情绪,况且她并不能肯定能找到找伊一,如果找不到,又是落在心里的一个牵挂。

果然她这样做的结果是对的,轻松考过所有科目,并且估分成绩相当理想。班主任笑的心满意足,转头跟岁安说,梦想即将实现。

岁安很高兴,想把这件事第一时间与伊一分享。到了出租屋后,竟然意外发现伊一在,房门没有锁,岁安悄悄钻进去,看到伊一正躺在沙发上休息。

她一下出现在伊一身边,却把自己吓了个够呛,几个月不见而已,伊一却越来越面黄肌瘦了,原本弯弯的一双眼几乎深深凹进眼眶里。似乎他刚刚被惊醒,神智也不太清楚。岁安心疼极了,紧紧捧着他的脸,“伊一你怎么瘦成这样?”

伊一好像也被吓了一大跳,一点点安详的表情在看到岁安后慢慢碎裂,然而他第一个动作是翻身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沙发里。

“你走。”

“我走什么呀?”叶岁安不明所以,“我高考已经结束了,老师说应该十分理想。”

“你走。”他不停的反复说着这句话。

岁安委屈的很,却体谅他没有从母亲去世的打击中缓过来,于是选择无声陪伴,在发现伊一睡熟之后看着房间里一片凌乱默默收起难过,找了个垃圾袋出来。

刚刚她没有注意,玻璃茶几上有很多烟蒂和燃烧过后的锡纸,她从来不知道伊一会吸烟,而且烟蒂胡乱按在玻璃上灭掉。叶岁安在可惜那张茶几时也难过的察觉,伊一似乎跟她完全进入了两个世界,童年时相依为命的扶持一去不再复返。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有时间可以慢慢修补他们的关系和伊一受伤的心。叶岁安叹出了悠长的气,转移战场去收拾伊一卧室里的卫生。

五分钟之后,叶岁安跑出来,夹杂着恐惧的颤抖从身体和指尖上漫延开来。叶岁安不可置信的看着沙发上睡的香甜舒适并且一片安然的人,她毫无知觉的走过来推推他的肩,他不动,她就加了力气,最后变成了很失控很有力的摇,终究把人从睡梦中摇醒。

伊一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疑惑的问,“怎么了?”

伊一看到叶岁安手里的东西立刻睁大眼,赫然就去抢,被躲开,他突然蹿起来,几番挣扎撕扯把叶岁安压在身下,甚至不顾及她是否被他的大力弄到疼痛,发起狠来去抢叶岁安手里那支细长的针管。

“伊一,你吸毒,你吸毒…”叶岁安哭着喊。

伊一一顿,“岁安给我,你别拿它。”

“我不给,伊一你要毁了我吗?你竟然碰这种东西。”

伊一一下就安静了,片刻不到,趁岁安恍神的空间抢下那支针管,颓废的翻身躺到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对,我吸毒,岁安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值得了。”

高考成功的喜悦只维持了瞬间不到,叶岁安被伊一吸毒的噩耗打击的心神俱碎,她只记得哭,哭的头脑发涨,揪着伊一的衣领苦苦的求,“为什么啊伊一,你为什么碰这种东西?”

伊一用手压住眼睛,嗫嗫的说,“我不想毁了你。”

“你毁你自己就等于是在毁我呀。”岁安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拉起来,“伊一呀,你到底为什么要碰它,是不是有坏人教唆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

“你自己?”叶岁安无法相信,她五官紧紧纠结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无法判断,也许这是不对的,可最终它给我的快乐会战胜另一种让我恐惧的变质,岁安,也许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一起找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去生活了,都没有办法了。”

叶岁安惊讶的听着他几乎没有感情平板的陈述,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两小无猜,他们彼此依靠,因为难得的感情,所以才显的更加珍贵。可这种感情之所以难得,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牵连,可伊一有一个非常疼爱他,并且一生凄惨的母亲,这是叶岁安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感情。叶岁安当然不嫉妒,她只是痛恨没有血缘的牵连就不能真正把伊一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拯救出来,她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可以让他割舍不下的人。

叶岁安只能无力又坚定的反驳,会实现的,你戒毒,我们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

伊一说,“你只能离开我,没有别的选择,有些东西我已经控制不了了,如果你坚持留下,最终我会伤害你。”

“毒品吗?只要有毅力就可以,伊一我们一起努力。”

“不光是这些…还有变质的神经…”叶岁安没有听清最后那句,伊一却突然停住,直直的盯着叶岁安的脸,目光却不能聚焦,片刻之后,眼前一黑,软软的倒进叶岁安的怀里。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一直到伊一醒来时,叶岁安还在抱着双腿看窗外白亮的日光。看久了,眼睛花了,就觉得四周一片黑暗,精神支柱一片一片轰然碎裂。是不是她还不够苦?仅有一点残留的温暖也必须被吸走,那她还剩下什么?自然界里,黎明的期待要经过之前最黑暗的一段。人生呢?会不会有黎明?是不是黑暗之雾永不会消散?

叶岁安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摔的四分五裂,睡着的人已经醒来,用一根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沾了一滴泪拈摸,轻飘飘的。

叶岁安看着伊一,想问问他,我们终于盼到长大到可以有资格期待新生活了,为什么你挨不过这次打击?难道从小到大我们受过的打击还少吗?然而转瞬她又明白了,伊一实则脆弱又敏感,心理远远不如她这般强大,她可以在爷爷奶奶双双去世后激发出心里最强悍的意念,而伊一不会,伊一有一颗只有用血缘牵连才能呵护的心。

“我陪你去找你爸爸吧。”岁安嗓子沙哑,却很清楚的说出。

伊一摇头,爱怜的摸她的脸。

“伊一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什么都算不上?”

他又摇头,“都很重要,你和妈妈,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我都熬不过去,可是重量同等,位置却不一样,所以谁也不能替谁抚平当事者带来的痛苦。岁安,我实在是个懦弱的人。”

叶岁安咬着他的指尖哭,“伊一啊,你就不能为了我吗?为了我跳过去这个坎儿,就当为了我。”

伊一平躺着看向天花板,久到叶岁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轻轻呢喃出声,“不光是因为这个啊岁安,就算我戒了毒,跨过了这个坎儿,那还是不行,你懂吗?不行。”

叶岁安不可置信的反问,“你不喜欢我了?所以不愿意为了我…”

伊一垂下眼,想了想,回答她,“这样认为也不是不可以,本来我们之间的情,就很难断定出是哪一种。”

他说的没错,所以叶岁安觉得天都要塌了,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把水打开到最大,淹没掉的尽是压抑的哭声。

哭过之后,她收拾好情绪,短短时间里竟然被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还是那句话,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作为情人,他变心,叶岁安伤心;作为发小,他吸毒,叶岁安绝不能看他一门儿心思往死路上走,这时候要是还纠结着他变心了,他不爱了,他遗忘了曾经的誓言,那就有些太不懂事了。伊一选择放弃她,但叶岁安永远不可能理直气壮的放弃伊一,直到走入绝路的那天。

太阳很远,但必须有太阳;伊一再坏,叶岁安的世界必须有一个叫伊一的人才算完整。

就是这样,叶岁安开始无时无刻不跟在伊一身边,他睡觉她守在一边,他出门,身后永远跟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去见他那群不三不四的朋友时,总会被调|戏,这妹妹不错,交个朋友吧,叶岁安也不害怕,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堵上人家几句,耳朵上穿洞的男人是人|妖,鼻子上穿洞的男人是畜牲…大多数人会轰然大笑,也有少数脾气不好的想要吓吓她。伊一总是在她没吃亏时旁观看热闹,却在她真被欺负时挥起拳头。

那一次她被捏了一下脸,包括她在内,所有人见识了伊一拳头的凶狠,那像是倾泄着无处搁置的暴力热情,嗜血的疯狂,所有人被他修罗一般的面孔惊呆了,不过一个玩笑而已,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当反应过来拉开他们之后,因为手贱被打的少年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晚之后,叶岁安找了好久才在海边找到静坐的伊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抖,心里肯定是一片翻滚,脆弱懦弱可怜的伊一,暴力凶残的伊一。叶岁安额头全是冷汗,现在这样的伊一,当初那样的白鹭。

“伊一,你是不是…”

“不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说,“不过你还是离我远远的好。”

叶岁安坚定的摇头,他摸她的头,“傻孩子。”真的想放手也是真的舍不得,所以赶她离开又在她死皮赖脸留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强制过,这也许是伊一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有些东西因为是自己的便以为可以控制,然而人心、人脑与人的精神,永远不可能相互控制。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叶岁安见识到了毒品的凶悍,她看过吸毒打针时的伊一,也见过自行强制戒毒被折磨到失去人性的伊一,或许他有心去戒,逃的一次两次的犯瘾,却逃不过第三四次。想戒时掐着时间让岁安把他绑在床上,犯了时又骂又吼,如此反复,原本清秀的面庞狰狞的可怜又可怕。岁安狠下心躲在卫生间里,他熬多久她就哭多久,终于在某一天,伊一挣断了绑住他的那条绳子。

以往不管伊一呈现出多么陌生的样子,那都依然是叶岁安的伊一,可眼前这个,叶岁安只觉得怕,没有一点伊一的影子。单薄的肌肉上面青筋尽显,双眼腥红,不发一言,把整间屋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向缩在墙角的岁安伸出手,不说话,意思很明显。

他猜对了,仅剩的针管和粉末全被岁安捏在手心里没来得及销毁,双手背在后面,虽然害怕却还是倔强的告诉他,不给,你别再妄想了。

伊一拎起她单薄的身子扔出去,撞在墙上又跌到地上,浑身都疼。东西被抢去之后,伊一享用完,他的世界舒爽了、飞舞了,叶岁安的世界倒塌了,她觉得自己不仅身心俱疲而且看不到出路,可是放弃这个人的念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如果连她都放弃他,那谁还能管他?伊一只有死路一条。

她哭着打他、挠他、骂他,这个时候的伊一没有攻击力,任她在自己身上留下指甲的痕迹,一道一道。他问,你是谁?

叶岁安停止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眼神呈现出一种痴呆的疯狂,如似当初呆傻的白鹭。又说,哦,你是岁安啊。我的小岁安,你吵的我头疼,乖乖听话,我带你一起玩儿。

叶岁安被压进沙发里,一动不能动,嘴巴被捂住,只能唔唔发出声。耳朵里听着他嘴里说的甜言蜜语,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支细长的针管缓缓注入进自己的肌肉里。

就那么一点点,叶岁安的大脑似乎变成了一朵朵云,飘移着四处乱撞,陷入昏迷之前只觉得被压住很难受,很恶心、想吐。

再醒来时,叶岁安的脑袋里一片晕,伊一压住她在吻她的唇,手指挑开她的上衣来回揉着腰上的肉。岁安推开他,四肢无力,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抱住马桶大口大口的吐。

伊一站在门边,说,“不如就别离开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大概记得。”

叶岁安走出去,“我离开。”

他说那也好,然后躺在沙发上像一具死尸。叶岁安跑到楼下徘徊,吹了一阵冷风,自己哭,被来找她的伊一又带回去了。

“岁安,送我去戒毒所吧。”

这对叶岁安来说是个诱惑,她想,她不去碰就没关系,反正马上就送他去戒毒所,她恨不起来没有理智时对她做出坏事的伊一,仍旧不能不管他。

然而这天夜里,叶岁安第二次被细长的针管扎入肌肉的刺痛惊醒,这之后,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

或许她本来也不想离开,他愿意毁了自己毁了她,倒也没必要非得反抗,反正她只有他,天堂地狱,他愿意领,不如都跟着。或许她想逃走却逃不开,更多的大概是逃走之后不知道该将伊一如何处置。送去戒毒所吗?如果当事人不配合呢?如果他死在里面怎么办?哎,谁知道呢。最爱的人亲手把她送上绝路,如果能一起死,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心死之后的叶岁安。

她有时会时冷时热,流眼泪自己也不知道,也会瘫在床上没精神,心脏却像是被涂了一层猪油般油腻,渐渐关节开始疼痛,形容不出来的痛,好像有蚂蚁在咬。大概毒瘾还很轻,痛苦时再难熬也没求过伊一一次,只是咬着唇狠狠的看着他。他带给她这么多的苦楚,她觉得自己现在恨死伊一了。

伊一有时会哭,有时会帮她,大概也是挣扎的,一手想拉着她死活在一起当个伴儿,一手想推开她,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终于在不知多久之后她第一次开口向他要针管的时候,伊一消失了,从此以后多少年彻底从叶岁安的世界里撤退,没再出现过。

岁安也不知道那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时间失去了概念,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心里却怎么想不起来,后来她想起了,她应该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也许她已经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煎熬了多久也不知道,也许只有一天,只知道房门被踹开射入第一缕阳光时,司沐的影像陷进阳光里。还有得安,跑过来抱起倒在地上的她的得安。她倒是记得司沐从得安怀里抢过她,什么表情记不得了,后来被安置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医生、有司沐,她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问司沐要过毒品,只问他伊一在哪儿?司沐说他抛弃你了。叶岁安说哦,然后就哭。

不久之后,叶岁安被送上飞机,目的地是美国。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永远也不可能拿到那张清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她被送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强制戒毒。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叶岁安很少哭,总是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窗台边,这地方很美,空气更是清新,四周绕海,各种过去从未见的树种遍布。同样穿着病号服的人,有强壮的黑人与虚胖的白人,亚洲面孔也能见到,有些会觉得眼熟,大概是公众人物。于是岁安猜想,这地方很高级,不是得安的能力可以把她送进来的,然而并没有人给予她答案,她被扔在这个岛上,独自。

戒毒的过程肯定是非常残忍的,叶岁安见过熬不过去企图自杀的、自残的,被绑在特制的铁床上嚎到嗓子出血的,那大概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而叶岁安自己似乎并没有到这种地步,最初每次熬过从地狱里逛一圈儿回来之后,她虚弱到需要被人掺扶,然而挺最初的那段,犯毒瘾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程度也越来越轻,到最后,她甚至会在察觉出不适时主动叫来护士,乖乖躺在床上等待被绑住。护士对她伸出大拇指,你很棒,不用再绑了,我陪你聊聊天。

医生给她检查身体时说很好,虽然注射频繁了些,但染上时间短,戒起来非常容易。医生给她看一些图片,上面骨瘦如柴的人,说这些人是戒不掉的,其实这只是一个过程,心理依赖远远比生理依赖更难以戒除。

你喜欢毒品吗?依赖过它们吗?不喜欢不依赖,那就对了,你被强制注射毒品,从内到外排斥它,没有任何心理依赖,所以你会成为我们这里最短时间内康复的患者。

这是哪里?这是私人的地方,当然很高级。

你其实没必要来这里?这倒也是,不过我们这里设施最完善,你在这里永远不会受到歧视。

你想见家人?没问题,我们会帮你联络。

于是叶得安来了,那天岁安躲在房间里偷吃一位打扫卫生的美国大妈悄悄给她带来的熏鸡,她太久没吃过味道浓重的食物了,因此吃的津津有味。

叶得安进来时,一只鸡翅膀还咬在嘴里,见他撇过头,叶岁安看到弟弟的眼圈儿湿了。

“姐,你瘦太多了。”

叶岁安摸摸脸,一张本来就小的脸真正成了巴掌大小,显的两只眼睛分外大。“是吗?你知道的,染上这种东西总会有些反噬,我算很轻微的啦。”

后来在海边散步时她问出了这半年多的疑问。

得安说,我当然没那么大本事把你弄到这里来,是司沐帮的忙。

钱?家里拆迁了,你知道的,我们家地方大,分到不少钱,还有一套房子。

爸妈开始时不同意把钱拿出来,可是我坚持,再说你必竟是他们的女儿。

叶岁安说,“替我谢谢爸妈。”

叶得安不敢看她的眼睛,没有应声。

“还有,替我谢谢司沐。”

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叶得安看向她背后不远处的一幢小楼里某个房间窗口隐约站定的人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他说,“我会谢谢他,我会还他,这一切都由我来担,跟你没关系。姐,你不用觉得欠了司沐什么,你们是平等的。”

叶岁安绞着手指低头不语,她可能还有些幻想,恨那个人,既恨他把她带进地狱,可回头想想,不声不响的放弃才是最让人耿耿于怀的。

得安看出她的犹豫,好脾气的告诉她,“没有伊一的消息,家里没有,也没有人发现无名尸体,他舅舅说他要去戒毒,到哪里不知道。姐,如果他再回来找你,你还要他吗?”

岁安摇摇头,“不,我记得他的好,也记得他的坏,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哪怕以后成了两条平行线,各自婚嫁,只要再道一声别就好。”

得安说,“他肯定还活着,你放心。”

“你们为什么会去伊一家找我?”

得安一愣,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司沐说你考上了好大学,想要替你庆祝一番,所以我们找到伊一家,碰到了。”

岁安神情一黯,好大学,永远成了奢求。

叶得安拿出手机拔了一个号码,交给她。岁安莫名其妙的接过来,马上听到古朵小骨头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啊~~岁安岁安,是你吗?得安让我这个时间等你电话,岁安,你还好吗?”

叶岁安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我好啊骨头,你呢,你好吗?你考上哪所大学了?”

“南开啊岁安,我考上南开大学了。”

“太好了骨头,你…一定好好学习。”

“那当然,岁安,我好想你…等等,曲明远要跟你说话…”听到那头乱响成一片,电话被人抢走,“岁安,我是曲明远。”

“哦,你好。”

“呵呵…”

无非就是安慰她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原来也有人惦记她。叶岁安还是有些黯然,也许这黯然会跟随她一辈子。伊一带着她的恨离开,不上不下吊着人,有时岁安会想,她那么爱他,又那么恨她,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却不能溶合,所以哪怕从今以后只有一个人,可他们真的走到尽头了。

得安离开时很郑重的告诉她,在这里必须呆满一年。这坚决的态度打消了她跟着一起离开的念头。

在以后的日子里岁安很努力的生活,吃冰冷无味的三明治,白水煮的鸡肉,想着害了他的人。清醒时没有哭过,夜里常常惊醒,数着天上的星星到日出,不知数遍满天星辰之后,他会不会出现一次,只要一次就够了,她想要弄明白他为什么给她注射毒品、为什么会突然离开,顺便再道一声别,挥手于童年仅有的美好,也算对得起自己。

住满一年之后叶岁安没有被允许回国,而是直接飞到日本,被送进一间语言学校。叶岁安经常哭笑不得,得安强势,从小就能看出倪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仍旧不能保证回到旧日的地方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寻找那个未解的谜题。

放弃过去一切爱恨重新开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她做不到心如止水。时间久了会消磨光爱,可恨呢?恨会永远长存下来,可在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就说明没办法忘掉他,叶岁安不想恨伊一,她太想忘掉他,只要知道他过的很好,她愿意把这个人从生命中彻底剔除去。

她没有生活费,就打了两份工,白天在便利店里工作,时薪八百日元,吃店里赏味期限过后的便当,店长是一位年青的日本男孩儿,人非常好,从没有在岁安对客人讲不出敬语时多加为难,只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夜里她在一家中国夜店的厨房里帮工,这是她在日本第三年时找到的工作,厨头是一位日本大娘,经常从家里做好各种煮物让岁安带回宿舍吃。

她见过很多从中国、菲律宾、俄罗斯过来的女孩儿,她们漂亮又风情,用蹩脚的日语跟客人聊天,得到丰厚的小费和月薪。她们不屑与贫穷的叶岁安说话,舍得花很多钱卖名包名表。叶岁安在这里见识到了原来她当书包用了半年,标着一片LV包包是世界名牌,这里是叶岁安想像不到的另外一个世界,激不起她丝毫兴趣的世界。

也有貌似高傲实则心善的女孩儿提醒她:不管你脸蛋长的如何,你这种人就不应该来这里工作,哪怕只是在厨房帮工。

那是一个漂亮的四川女孩儿,用永远掰不弯的舌头讲普通话。说我看人可准啊,小姑娘你一天天端着漂亮的小脸儿,为情所困吧?无病呻吟吧?爱做梦的小姑娘把自己困在虚境里,不过你这种人能够忍受贫穷,所以不用为了生活低下自己的头,你跟我们不是一路的,各有各的苦法,不过谁苦谁知道。可是人活着,自己不心疼自己,谁还能来心疼?

她说的什么岁安都没有记住,只有最后这句话她记住了,自己不心疼自己,谁还能来心疼?别人没有心疼她,她自己也没有。哪怕嘴上不承认,可每一天其实都在等伊一的寻找。如果见上一面,不用问候也不用忏悔,彼此道一声祝你幸福,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句号,这样就完美了。可四年了,整整一千多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哪里,可他没有给过她一丁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