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火焰肆虐疯舞时,忽地腾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转头、闭起了眼睛。

等众人睁开眼睛时,发现白光和红光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变得难以适应的黑暗。

天空是暗沉沉的墨蓝,如世间最纯净的墨水晶,无数星星闪耀其间,袭面的微风带着夜晚的清爽凉意。

这是天地间最普通的夜晚,可在博父国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过。

所有人都傻傻地站着,仰头盯着天空,好似整个博父国都被施了定身咒。

过了很久,地上干裂的缝隙中涌出了水柱,有的高,有的低,形成了美丽的水花,一朵又一朵盛开在夜色中。不耀眼,却是久经干旱的人们眼中最美丽的花朵。

看到水,突然之间,街道上的人开始尖叫狂奔,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互相拥抱,老人们泪流满面,用手去掬水放入口里,孩子们欢笑着奔跑,在水柱间跳来跳去。巨人族的孩子拿起石槽,凡人的孩子拿起木桶,把水向彼此身上泼去,边泼边笑。

西陵珩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了满天繁星,一闪一闪,宁静美丽。

她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在哪里,“火灭了,火灭了!”她激动地摇着昏迷的蚩尤,蚩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惊异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没、没火了!你灭了山火?”

西陵珩狐疑地盯着蚩尤,“我不知道是谁灭的火,也许是你。”昏迷前的一刻,明明看到冲天火舌席卷向她,她以为不死也要重伤。

蚩尤立即跳起来,豪气干云地拍拍胸口,“就是我!我看到两只胖蚕要被火吞掉,就灌注全身灵力,把手里的盒子扔出去,山火被我的强大灵力灭了!”蚩尤似乎想到待会下山,会受到万民叩谢,一脸陶醉得意。

他抢功般的承认反倒让西陵珩疑心尽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是误打误撞,这人连冰蚕王都不认得,把地火叫山火,也不知道从哪里偷学了一点乱七八糟的江湖法术,就以为自己灵力高强。

蚩尤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西陵珩笑吟吟地说:“你忘记这山火是谁的了吗?这可是祝融点的火,火神祝融的脾气可是比他的火更火爆,他只需轻轻弹一下指头…”西陵珩盯着蚩尤,“就可以把你烧成粉末!”

蚩尤打了个寒战,神色惊惧不安,哼哼唧唧地想推卸责任,“其实我当时已经吓糊涂了,看到火突然蹿得老高,扔了盒子就跑,摔了一跤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西陵珩看到这个无赖也终于有了吃瘪的时候,大笑着推着他往山下冲,边冲边大叫,“灭火英雄来了!”

蚩尤紧紧抓住西陵珩的手,脸色发白,“别,别乱叫,我可没灭火。”西陵珩笑得前仰后合,依旧不停地吼,“灭火英雄在这里!”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跪倒在他们面前。

西陵珩用力把蚩尤推进人群,走到众人面前,气壮山河地说:“是我灭的火。”她朝蚩尤眨了眨眼睛,逗你玩的,胆小鬼!

所有人都朝西陵珩泼水,她一边躲,一边快乐地笑起来,“你们记住了,我叫西陵珩,如果有人来问你们是谁灭掉的火,你们就说是西陵珩。”

沉浸在狂喜中的人们边泼水边笑着叫:“西陵,西陵,是西陵救了我们。”

挤在人群中的蚩尤沉默地看着边躲边笑的西陵珩,眼眸异样黑沉,唇边的懒散笑意带出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温暖。

二.少昊

众人在议论着旱灾。“少昊”两字突然跳入西陵珩耳朵,引得她也专注聆听起来。

今年天下大旱,灾情最为严重的是神农国和高辛国的交界处,走投无路的灾民聚众暴乱,连神族都敢杀害,俊(Shun)帝震怒,大王子少昊主动请缨,去镇压暴民。

一千八百年前,少昊就已名动天下。传闻他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凭一己之力逼退兵临城下的神农国十万大军,绝代风华令天下英雄竞相折腰,可他如暗夜流星,一击成名之后就消失不见,到现在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在尘世中出现。

千年以来,少昊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据说少昊喜欢酿酒弹琴,他酿的酒能让活人忘忧、死人微笑;他弹的琴能让大地回春、百花盛开。少昊还喜欢打铁,高辛族是最善于锻造兵器的神族,这世上一大半的兵器都出自高辛族的工匠之手,而高辛族最好的铁匠是少昊,他神力高强,锻造的每把兵器都是绝世神兵,但他不知何故,总是兵器一出炉就销毁,以至于世间无人见过少昊锻造的兵器,可神族仍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少昊是最优秀的铸造大师。

说话的男子看衣饰应是高辛人,语气中满是对少昊的敬仰,他说得兴起,竟然忘记了这里毕竟是神农境内,难免很多神农人听得刺耳,讥嘲道:“满嘴假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客栈内的神农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少昊,一会说从未听闻神农派大军攻打过高辛,绝不相信少昊能凭一己之力逼退我们的十万大军,肯定是高辛人吹嘘;一会说少昊压根不如祝融,只怕他见了祝融立即要讨饶。

“高辛人真是可笑!少昊如果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见他去参加王母的蟠桃宴?除了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战役外,他还赢过大荒内的哪位成名英雄?我们的祝融可是在蟠桃宴上连胜百年,打败了无数高手!”

“我看少昊是压根不敢见祝融。说什么英雄,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狗熊!”

“就是,就是!什么最好的铸造师,只怕见了祝融要立即跪地求饶。”

一把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传说也许不尽实,可大荒人还不至于凭空虚赞少昊。”

众人都闻声看向店堂的角落,是一个背着三弦、长相愁苦的山羊胡老头,老头站起,朝西陵珩和蚩尤欠了欠身子。

少年叫道:“老头,到这边来把话说清楚了,若有一分不清楚,休怪我们无礼!”

老头走到店堂中央,不客气地坐下,边弹三弦,边说道:“虽然大荒内有句俗语‘一山、二国、三王族、四世家’,可如今天下三分,神农、高辛、轩辕三国鼎立,好事者排名神族高手,也只提三王族的子弟…”

满堂人都专注聆听,蚩尤却一边吧嗒着嘴啃鸡腿,一边用油手拽拽西陵珩:“什么一二三四,乱七八糟地在说什么?”

众人都瞪他,老头笑道:“这句话说的是神族内的几大力量。三王族众所周知,神农、高辛、轩辕。一山指玉山,二国指华胥国、良渚国,四世家是赤水、西陵、鬼方、涂山。论来历,他们都比三大王族只早不晚,只不过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四世家明哲保身,所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常常忘记了他们。”

蚩尤点点头,还想再问,西陵珩轻按住他手,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些事情若要讲清楚,只怕要讲几日几夜,先听他说什么。”

蚩尤促狭地捏了捏西陵珩的手,弄得西陵珩满手油腻,西陵珩蹙眉撅嘴,狠狠瞪了蚩尤一眼,忽而抿唇一笑,把油腻的脏手在他衣袖上用力抹着。

蚩尤心中一荡,低声问:“好媳妇,你好像知道的秘闻挺多,你姓西陵,是和西陵世家有什么关系吗?”

“算是有点吧,我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不过我可不是西陵世家的正支,所以才被你欺负得乱逃!”阿珩在蚩尤额头上敲了一下,又立即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闹,听老头说什么。

“…少昊小时痴迷打铁,常常混入民间铁匠铺子,偷学人家的技艺。可这打铁的手艺可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敲打出来的,少昊就隐居乡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子,为妇人打造厨具,给农人打造农具,因为东西实在是打得好用,七里八乡都喜欢来找他。少昊做了好几年铁匠,那些麻烦他修补农具的乡亲没一个知道他是少昊,直到六世俊帝病重,神农国趁机大兵压境,神族寻访到铁匠铺,乡亲们才惊闻。高辛的神族们喜欢谈论少昊脱下短襦,扔下铁锤,穿起王袍,拿起长剑,孤身一个逼退神农十万大军的故事,可对高辛百姓而言,他们更喜欢讲述少昊打铁的故事。”

山羊胡老头饮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概因为身份被识破,少昊再没有回去过,可当地却改名叫铁匠铺,一则纪念铁匠少昊,二则因为少昊在时,但凡来求教打铁的人,他都悉心指点,以至当地出了无数技艺非凡的铁匠,铁匠铺子林立,人族的贵族都喜欢去那里求购贴身兵器,以显身份,在座几位小哥随身携带的兵器看着不凡,只怕就有铁匠铺的。”

几个少年神情怔怔,下意识地按向自己引以为傲的佩剑,老头微微一笑,“高辛国重礼,等级森严,贵贱严明,少昊却以王子之尊为百姓打造农具,又悉心指点前去求教的匠人。上千年来,少昊看似避世不出,可高辛国内处处都有他惩恶锄妖、帮贫助弱的传闻。这次镇压旱灾暴民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的神避之唯恐不及,少昊却主动请缨,可见他绝非胆小怕事之徒。小老儿看几位小哥的装束像是要远游,刚才的话在神农说说没什么,可千万别一时气盛在高辛说,高辛百姓十分敬重少昊,只怕会激起众怒。”

西陵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似喜似忧。

蚩尤也神思恍惚,忽而皱了皱眉,起身快步出去,站在旷野中,凝神倾听。

三.玉山蟠桃宴

玉山是上古圣地,灵气特殊,任何神兵利器只要进入玉山就会失去法力,是永无兵戈之争的世外桃源。所有执掌玉山的女子都恪守古训,不入红尘、远离纷争。历次神族争斗中,超然世外的玉山庇护过不少神和妖,就是神农和高辛两个上古神族都曾受过玉山恩惠,因而,玉山在大荒地位尊崇,就是三帝也礼让三分。

执掌玉山的女子被尊称为王母,因玉山在西,世人也常称西王母,王母每三十年举行一次蟠桃宴,邀天下英雄齐聚一堂。

蚩尤一身红袍,大步从瑶池边走过,神情冷漠,目光锐利。

瑶池岸边遍植桃树,花开千年不落,岸上繁花烂漫,岸下碧波荡漾,花映水,水映花,岸上岸下,一团团、一簇簇,交相辉映,缤纷绚烂。桃花林内,两位女子并肩而行,从外貌看上去,年龄差不多,实际却是两个辈分。一位是神农国的大王姬云桑,一位就是玉山王母。

传说玉山之上宝贝无数,云桑好奇地问王母玉山到底收藏了些什么神兵宝器。

王母毫不避讳云桑,详细地一一道来。

云桑问王母,“只听闻盘古大帝有一把劈开了天地的盘古斧,从未听闻过盘古弓,难道这世间竟没有一支箭可配用?既无箭,那要弓何用?”

王母性子严肃,不苟言笑,对云桑却十分和蔼,温和地说:“这把弓并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寻找。太祖师傅的残存手稿上说盘古大帝劈开天地后,因为忙碌于治理这个天地,失去了心爱的女子,盘古大帝为了寻回她,于是打造了这把弓。据说把弓拉满,只要心里念着谁,不管他是神是魔、是生是死,盘古弓都会射中他的心。”

“都已经死了,还射什么心?”

“不知道。据说当年伏羲大帝仙逝后,女娲大帝因为相思难解,曾上玉山借弓,可是拼尽全部神力,满弓射出后,并没有感应到伏羲大帝。”

云桑虽然稳重,毕竟少女心性,一听立即生了兴趣,感叹道:“原来女娲大帝也像普通女子一般。只是盘古大帝神力无边,无所不知,怎么会找不到自己的心爱的女子呢?他心爱的女子是谁?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不知道。”

“盘古大帝铸成弓后找回他心爱的女子了吗?”

王母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这孩子别较真了!太祖师傅只是根据传闻随手记录,究竟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也许压根就是一段穿凿附会的无稽之谈。”

蚩尤听到这里,分开枝桠,走了过去,“我想要这把盘古弓。”

王母心内暗惊,她居然没有察觉到他在近处,语气却依旧温和,“这是玉山收藏的神器之首,不能给你。”

云桑赶在蚩尤开口前,抢着说:“王母,这次蟠桃大会用来做彩头的宝贝是什么?”又对蚩尤说:“你若想要神器,到时候去抢这个宝贝。”

“肯定不是盘古弓,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神器。”王母打算离去,“轩辕王姬第一次来玉山,我还要去见见她,你们随意。”

云桑少时曾跟随轩辕王后嫘祖学过养蚕纺纱,与轩辕王姬轩辕妭(Ba)朝夕相伴过十年,感情很好,喜道:“原来妭妹妹也来了,我都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待会就去找她叙旧。”

云桑看王母走远了,对蚩尤半是警告、半是央求地说:“我知道你一向无法无天,任性胡为,不过这里不是神农山,你可千万别乱来,否则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蚩尤笑了笑,打量着桃林的方位布局,

重重花影中,水榭的栏杆上悬空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女子双手提着裙裾,脚上没有穿鞋,踢打着水玩。串串水花高高飞起,粼粼月光与点点波光一同荡漾在她雪白的足尖。

叫嚷声传过来,打破了瑶池夜晚的宁静,青衣女子笑着闻声回头,蚩尤身子一震,硬生生地停住了步子。溶溶月色下,女子面目清晰,正是他遍寻不着、以为已死的西陵珩。

“蚩尤?你怎么在这里?”西陵珩跳起来,满面惊讶,看似凶巴巴,眼中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惊喜。

蚩尤呆了一瞬,几步飞掠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她,这才敢确认一切是真,“你又怎么在这里?”

西陵珩顾不上回答,指指桃林里的侍卫,“他们是在追你吗?你偷了什么?”

蚩尤耸耸肩,大大咧咧地说:“我从玉山地宫拿了把弓,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待会还给他们算了。”

西陵珩脸色大变,“你、你、你找死!这是圣地玉山,就是黄帝、炎帝、俊帝来了都要遵守玉山的规矩!”西陵珩急得团团转,蚩尤却一点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笑看着西陵珩着急。

眼看着侍卫们越来越近,西陵珩飞脚把蚩尤踢到水里,“快逃!我来挡着追兵!赶快逃下玉山,立即把这破弓扔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永不要承认你进过玉山地宫盗宝,一旦承认必死无疑!”

蚩尤一脸无赖相,脑袋浮在水面,紧张兮兮地说:“好媳妇,你若倒霉了,千万别把我招供出来。”

西陵珩没好气地说:“快滚!”

眼见着侍卫们蜂拥而来,西陵珩偷偷去觑水面,看蚩尤已经消失,才松了口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已被侍卫们团团包围住,顾不上多想,和侍卫胡搅蛮缠地拖延着时间。

蟠桃宴在傍晚开始,座位设在瑶池边,亭台楼阁内安放着案榻,参差错落,看似随意,实际极有讲究。

主席上设了四座,王母坐主位,右手边坐的是高辛族的王子季厘,左手边坐的是神农族的王姬云桑,云桑下方是轩辕族王子昌意。挨着他们的是四世家的席位,再远处才是其余各族来宾。

蚩尤坐在神农席中,一边举杯慢饮,一边用神识搜着西陵珩,没有发现她。想来因为犯错,被禁止参加蟠桃宴了。

王母命侍女将宝匣打开,匣内装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王母说:“这是玉山灵气孕育出的驻颜花,不但是兵器,还可以不耗费主人一丝灵力就帮主人停驻年轻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