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松一整夜没有合眼,他知道年若其实也没睡着。

天色将明的时候,邵元松起身出了门,年若难得缩在被子里不想动,破天荒的赖了床,还是旭哥儿醒了要找娘,年若才起身梳洗。

邵元松一整天都没见人影,年若则陪了孩子一整天,旭哥儿如今已经能利落的翻身了,翻过去后咿咿呀呀的朝着母亲叫着让把他翻回去,一个人玩的乐此不彼,琼姐儿笑呵呵的在旁边看着,在他翻不动的时候,挥着小拳头给他加油。

姐弟两个倒是其乐融融,但年若却有些心不在焉。

谢氏叫两声没见她答应,伸手推了推,年若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和姑爷闹别扭了?”谢氏轻声问道。

年若惊讶道,“您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您又没见到他。”昨天回到正院邵元松赌气饭都没吃,她知道谢氏还在等着爹的消息便和谢氏一起吃了。

“今天他没来嘱咐我。”谢氏温柔的道,“以往每天出门前都会先来给我请安,然后嘱咐我你一天可能要忙什么,让我注意看着你,按时用药用饭。”

年若愣了一下,她确实需要用药,旭哥儿早产伤了她的身子,但月子里跟着旭哥儿一直用好药调养着,至今已经觉得没有大碍,大夫开的药想起来了喝一回,想不起来就不喝,邵元松在的时候倒是盯的紧,但见她不开心不想喝也不敢强求她。

怪不得最近都是谢氏盯着她用药,她一直以为是谢氏过于担心她的身体……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旭哥儿天真无邪的笑脸都没办法吸引年若的注意力,不由频频望向门口。

直到外面传来邵元松的脚步声,年若才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邵元松撩开帘子准确的抓住了年若望过来的目光,脸上已经不复昨日的颓然沮丧,甚至还隐隐藏着狡黠,年若不由皱了皱眉,直觉他又要作妖。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一口大樟木箱子进来,邵元松指着年若面前的空地道,“放那儿。”

两人放下箱子退了出去,谢氏抱着旭哥儿疑惑的道,“这是什么?”

邵元松道,“我今日整理了一下邵家的产业,这是其中的一部分。”

谢氏一听,就避嫌般不再多问,知道他既然把东西带进来,可能是要跟年若商量事情,便叫了琼姐儿一道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邵元松和年若两个人,还有一口看起来挺沉重的樟木箱子。

邵元松拿出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交到年若手里,“这是今天整理出来的邵家在龙江城的铺子地契和东郊的两个庄子地契,伙计和庄头的身契也在里头,已经都过到你名下了,你先理着,其他的我慢慢整着。”

年若拿着钥匙额角突突的跳,“邵元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把名下的产业都给你。”邵元松道,“就当是我之前对你不好的补偿。”

年若把要是推回去道,“你这是在胁迫我么?”

邵元松自然是不承认的,“我只是想补偿你罢了,况且我这一辈子就这两个孩子了,我想让他们过得好点,你那点嫁妆,能够什么?”

年若深深的吸了口气,力图冷静,“你不是不会把孩子给我么?”

“我是说过,”邵元松神情落寞了一下,又郑重道,“不过那是气话而已,我曾发过誓不再让你难过,只要你想,便带走。”说罢,到底还是不甘心,补充道,“只要你良心上过得去。”

年若暗暗咬着后牙槽,“那是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有什么良心上过不去的……”

“你说的都对。”邵元松认真的点头道,“既然要带走,就把我邵家的产业也带走,我爹赚下这么多家业,本来也就是留给子孙的,反正我也不能再生了,所以这些全都是他们两个的。”

“这些十分之一都不到呢。”邵元松继续道,“都整理出来怕需要个一年半载,而且这么多财产可是连太子和英王都觊觎的,你想要守住它们也得下功夫学学,这么大的家业可跟你手里那两个小铺子不一样,想来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我就先帮你管着,顺便慢慢教你,就当给你做长工了,等你什么时候都学会了,能守住它们的时候,我也就放心让你离开了。”

这可真是图穷匕首见,年若被气笑了,“邵三爷这是在耍无赖么?”

“只是我的心意罢了,你对我的偏见有点深。”邵元松一本正经的道,“我说过不会让你难过,自然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不过,你一向理智冷静,这件事其实应该想的很清楚了。”

“如果和离回去,你不可能永远不再嫁人,那样你爹和姨娘都会担心;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内疚一辈子,以你的性格应该舍不得他们为难;但若你再嫁人,以岳父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怕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官身的都不用想了,好些的就是在举人秀才里面挑,以你的年纪和和离过得情况,十有八九是给人家做续弦和继母。”

“琼姐儿和旭哥儿小小年纪就吃了那么多苦,”邵元松痛心疾首道,“你舍得再给他们找个继父让他们寄人篱下?就算你把孩子留给我,你舍得放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管,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当继母,对别的孩子温柔体贴,让自己的孩子跟着粗心的父亲……”说到动情处,邵元松仿佛看到自己两个可怜的孩儿凄惨的未来,眼圈都红了……

年若:……

年若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火气。

就听邵元松继续道,“你既然要靠自己,就应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如果待在邵家,可以陪着孩子们长大,我又可以保证不伤害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你还能找到比邵家更舒服的地方吗?”

“明明待在这里最有利,你却还想着离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心里有我,所以才努力的想要逃避这段感情。”

年若明明知道他是在耍无赖兼用激将法,但心中还是被拱出了火气,忍不住讽刺道,“既然你知道你这里最有利,为什么还担心我离开?你就那么有自信我对你有感情,会选择逃开?!”

“真的?你不会离开?”邵元松那一瞬间的表情,让年若仿佛看到了快要枯萎的花骨朵突然绽放,灿烂的惊人,“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负责任,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紧跟着又保证道,“你放心,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也保证不骚扰你,今晚我就回榻上去睡,你就让我看着你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人就好!我不重要,旭哥儿可是我们邵家的未来,就都交给你了!”

年若后头的话全被他堵在了喉咙里,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

因为邵元松亢奋的情绪默认了她不会离开的事实,年若若再提出要离开,反而有种出尔反尔的背叛感。

这个人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天真了,为了达到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年若恨恨的想,随即又生出许多无奈来。

暂时先这样吧,毕竟邵元松说的是事实,她根本无法抛下孩子,也没办法不再嫁人,下一个人家是什么样,同样是一场豪赌,不如先握住手中的好牌打着看。若有一天忍不下去了,如今的她好歹有了退路……

第55章 布局后路

年正宏被贬官,邵家得罪了英王和太子。两家人同时被龙江城的上层圈子隔离,那些国家大事,朝堂争斗似乎都离他们远去,日子反而过的平淡又踏实起来。

期间年正宏来过邵宅一回,一是看看未曾谋面的外孙和外孙女,第二自然是来看谢氏。见她在邵家过的精神十足,面色红润,难得对邵元松也有了好脸色。

年正宏是来接谢氏回去的,如今周氏被关在小佛堂无法再掌控年家,年家如今氛围很轻松,不过还是需要一个女人打理家事,老太君到底年纪大了,经了这一遭变故竟然有些糊涂起来,所以年正宏想接了谢氏回去管家。

谢氏其实有点害怕,她一辈子唯一会的事情就只有听话,让她管家她实在做不来。

年若却赞同年正宏的想法,谢氏性子太软和了,也十分自卑,也许开始学管家后,多多少少能开拓些眼界,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

在女儿和夫君的决定下,习惯了顺从的谢氏自然跟着回去了。她走了不过两三天,年若便担心的不行,最后还是邵元松陪着她回了一趟娘家。

没了周氏掌控的年家感觉连空气都是清新的,年茜因为大年氏的关系不允许回来,而大年氏除了年正宏出事的第一天来问过情况,后面也再没联系过。

所以,年府的主人只有年正宏、谢氏和偶尔会犯糊涂的老太君,气氛十分温馨。就连据说一直不喜谢氏的老太君,糊涂的时候也一直慈爱的拉着谢氏的手叫,“巧巧,我可怜的巧巧啊……”叫着叫着又会哭起来。

连李嬷嬷都不再为难,偶尔见她被家务难住,还会开口提点,年若总算放了心,年家的日子似乎前所未有的舒心起来。

很快便是皇上寿诞,因为出了力,龙江城里也跟着狂欢,常如峰把银子被劫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所以龙江城的商户们还在翘首以盼的等着朝廷的褒奖,以借此获得一飞冲天的机会。

好在常大人并没有让他们失望,先是传出英王得了皇上的重赏,赞他心思灵慧,又心系百姓,是南黎之福的消息。之后常如峰就给龙江商会传了信,表示皇上对商人们慷慨解囊为朝廷解忧的行为十分感动,甚至考虑翻过年来龙江巡视一回,亲自见一见这些忧国忧民的商户。

一时间整个龙江城都沸腾起来,商会的副会长洪瑞林久违的想起了邵家,再一次上门拜访。

上一次来的时候,刚传出邵家继得罪了王公公后又得罪了常如峰的事情,不过大风大浪久了,也讲究个莫欺少年穷,毕竟邵元松手中的钻石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万一就在皇上寿诞上大放异彩了呢?因此那时他还留了几分颜面。

这次嘛,常大人送回的消息中可没特别提邵家,而本应该名声大噪的钻石也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可见其中出了什么变故,联系到他同时得罪了两位贵人的事情,这变故很显然对邵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洪瑞林这一次并不打算客气。皇上要召见商人,肯定要由商会来操持,商会会长的位置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手!

其实对付邵元松本人,他并不觉得困难,只是邵新珂和邵始耀父子实在厉害,把家底子铺的老大,和各家都有牵扯,货源、销货、银两周转,要撕破脸的话避免不了会对自己的生意造成影响。

不过邵元松能把送到眼前的好机会都搞丢了,可见是个毛头小子成不了事,有了常大人的信,说不定吓唬几下就搞定了。

洪瑞林来之前想了不少威逼利诱的说辞,却没想到这位邵三爷比想象中的更好对付,一听他说常大人嫌他阅历太浅,王公公也觉得他不足以担任皇上南巡的筹备之事,立刻脸色涨的通红。

洪瑞林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动摇了,趁机许诺了些好处,对方有了台阶,倒是爽快了许多,“洪叔确实比小侄有阅历,小侄也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小侄也不是那不识抬举之人,洪叔既然要做会长,就做的名副其实。不如这样,小侄想出让龙江的产业,换北边的那条商道和虎江附近的几个山头,洪叔是否愿意出面替小侄周旋?”

洪瑞林:!!!

洪瑞林没想到,他只是想交割个会长的职位,竟然会接到这么大一口馅饼,简直是意外之喜。

“你邵家在龙江的产业可不少,贤侄你这样做不怕动摇了你邵家的根基?”洪瑞林到底还保持了一个商人应有的警惕。

“洪叔也知道我得罪了贵人,钻石献上去也没能救我一命,”邵元松苦笑,“龙江又是贵人们喜欢的地方,所以小侄自然要另谋出路,我邵家龙江产业虽然多,但其他地方也不小,好好经营总比在这边都损失了的强。”

洪瑞林点头,虽然心里还是觉得邵元松太胆小了,才有个风声便吓得要逃,却也觉得他顾虑的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对上权贵,人家一句话,说不得就能让整个邵家的产业缩水一半。

“至于请您周旋的事情,实在是怕丢了邵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邵元松满脸惭愧,“我家盘子大,等闲人也吃不下,由您出面去周旋,若做成了这件事,大家对于您当会长这件事情定然心服口服。咱们各取所需,您觉得如何?”

当然非常棒了!洪瑞林很是心动,就是他自己也非常眼馋邵家的几处产业,若收购了,以后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受人掣肘。

而且由他出面吃下邵家产业的话,怎么吃,给谁吃,其中的学问非常多,若操作好了,威望提升是其次,整个南方商会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洪瑞林越想越兴奋,搓着手道,“这可不是件小事,不知邵三爷打算换哪些?”

邵元松显然早有准备,拿了一摞纸出来,“小侄要出让的和要交换的都在这里了,麻烦洪叔了,事成之日,洪叔就能名正言顺的接过小侄这会长之位。”

看来还没有傻到家,至少要见了兔子才撒鹰。洪瑞林腹诽一句,却也觉得情有可原,况且只要他把这些产业都吃下了,整个龙江城的商户都要受他控制,到时候邵元松就是想反悔也不可能了。

心里揣着大事,洪瑞林也坐不住,匆匆回去和心腹商量去了。

照理说,邵家出让产业这么大的事情应当要在龙江城掀起轩然大波才是,实际上一点风声都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毕竟商会的副会长洪瑞林想要吞并邵家产业的事情并没有隐瞒。

之前说过,洪瑞林此人发家不算久,眼界和格局离邵始耀这种首富还差的远,知道邵元松要处理龙江城产业的事情,第一反应竟然是整理自家产业,甚至出卖了不少,准备拿出所有能拿出的东西妄想吞下邵元松准备出让的大半,其余吞不下的也要由着他来给那些想要的商户分配。

当然,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同时震慑他人,他并未告诉别人是邵元松主动出让产业,而是表现出他想要什么,就能用手段逼着邵元松交出什么的样子。

一时间众人倒是被他的雷霆手段所震惊,对于被落井下石的邵家表示万分同情。

而被众人同情的对象,正拿着洪瑞林送来的东西慢慢翻看,十分悠哉。

这就是他选择洪瑞林的原因了,若是格局大些的人,把消息透出去,众人一拥而上,邵家再是庞然大物,以他有限的精力,再加上各方牵制,他必然是撑不住要一退再退的。

但洪瑞林这么一手,就让他轻松多了,洪瑞林拿着个小刀吭哧吭哧的切割着面前这块对于他来说足够巨大的肥肉,切一块走,自然要交换一块儿给他,邵元松对于他交换过来的这块还有足够的余力挑肥拣瘦,若不满意了,肥肉咬紧了,让洪瑞林一丁点都切不到。

洪瑞林切肉切的非常有满足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只能按照邵元松的要求给出交换,有时候也避免不了会肉疼,比如他媳妇陪嫁过来的北方那条商道,贯穿南北黎朝的主要城镇,前朝还在时,那条商道绝对抵得上邵家在整个龙江城产业的价值,可惜黎朝分裂,虽然商道还在用,但已经萧条了许多。

不过邵元松也说了,这商道虽然不错,但以南北黎朝紧张的关系,怕以后要断了,只能暂时用一段时间,因此并不肯出高价,最后他无法,又搭上了虎江边上的两个祖传的山头才吃下自己想吃的东西。

初步达成共识之后,似乎整个龙江城的商人们都忙碌起来,各种产业整合、利益交割、资源互换,邵家主要产业在龙江城消失的事情反而不是那么显眼了,毕竟得罪了贵人,又有洪瑞林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盯着,年少的家主守不住门户也不算多稀奇。

年若眼睁睁的看着邵元松一趟一趟把之前说是送给自己的樟木箱子抬出去,终于忍不住嘲讽道,“这些不都是送给我的么?怎么转眼就送出去了?哪个长工敢卖主人的东西?不要命了吗?”

“可别,小的这条命哪里抵的上这些,打杀了我三奶奶可就亏大了,”邵元松大笑,“我哪里敢卖您的东西,既然得了三奶奶信任,小的自然要尽心为您打理的,放心吧,这是去给您换更好的呢,保管几年后利润翻个十几倍,三奶奶想躺在金山上睡觉都行。”

年若见他神态轻松,也稍微放松了些,“这么大的动作,大房那边要知道了吧?英王那边……”

“放心吧。洪瑞林还没傻到要告诉众人他吃了我邵家多少产业,大部分的产业他根本消化不了,必然要维持现状,只要他不说,我不说,没几个人会知道背后东家换人了。”邵元松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倾轻轻的挨着她道,“英王那边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对于他来说,这些银子不过是从一个口袋挪到另一个口袋,反正跑不出龙江城去,还是跟太子争兵权的事情更紧急一点,所以压根不会管。”

“大房嘛,吴氏看不出大问题来,顶多以为我被逼的丢了几处铺子,”邵元松说到这里哈哈笑道,“不过这也够她心疼和着急的了,想来会赶紧筹银子‘救’几个回来,正好有两个大点的铺子不好出手,给她好了,忙着赚钱的话应该就顾不上我了。”

年若见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不由感慨,党争这个旋涡真是磨砺人,当年那个冒失的少年如今思虑竟也如此周全,毕竟是赌上整个家族性命的事情。

第56章 欢乐上元

龙江这边的产业大换血,再加上时间进入腊月,为了年关的事情,邵元松夫妇忙的脚不沾地。

商户们今年也是喜气洋洋,因为嗅到了甜头,据说又准备着往京都那边送一批银子。

不过这些都跟邵元松没有关系了,常如峰以为他给太子献了二十万两银子掏空了家里的现银,又因此被洪瑞林等人乘人之危损失了不少产业,所以邵家大房和英王这边暂时没有再打他的主意。

而且有洪瑞林带头,龙江城这边还真筹备了不少银子,足够英王用一阵子了。年关之前,皇上似乎又病了一回,太子和英王的争斗愈发白热化,邵始辉匆匆祭完祖,连年都没过完就又赶回京都去了。

吴氏因为偷偷凑了银子接手了两个大铺子,正忙着整顿,还要筹备邵元树和吴珍的婚礼,也无暇理会二房一家。

所以这一个年,是年若过的最轻松自在的一次,不仅仅是在邵家,初二的归宁,她也破例带上了两个孩子,由邵元松陪着走了一回。

周氏还在禁足,贺府那边也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避嫌,往年会一起回来的大年氏和年茜都提前说了不过来。

所以家里迎接他们的是年正宏和谢氏。年正宏精神比之前更好,谢氏依然恪守着姨娘的规矩,不过精神状态好了很多,面色红润不说,竟还胖了一些,连说话胆子也大了许多,虽然她管理庶务依然差强人意,但有年正宏坐镇,倒是没什么大岔子。

看得出来,年正宏被罢官后的日子反而过的很舒心。

一行人先去了福升院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已经八十多岁了,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糊涂了,年正宏和年若他们依次请安时,她仿佛谁都不认识一样冷着一张脸,但当琼姐儿上前,奶声奶气的开口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慈爱的搂住她小小的身子逗弄,没逗两下又哭了起来:“宁宁,我可怜的宁宁……”

见琼姐儿被吓哭了,老太君又赶忙止了泪,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不哭不哭,我们宁宁最乖了……外祖母疼你,疼你……”口中这样说,但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浑浊的眼中掉落,在满是沟壑的脸庞上纵横交错,无端的让人心酸。

年正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哄好。

一行人从福升院出来,心情有些沉重,年若开口道,“老太君这样多久了……”

年正宏忧心忡忡的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还没觉得严重,但最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大夫也换了两个,可却不见起色。”

“我看老太君似乎很挂念巧巧和宁宁,”邵元松道,“两位是谁?”上次是巧巧,这次是宁宁,犯糊涂的时候都记挂着,可见思念之深。

气氛忽然沉默,半晌年正宏才开口道,“巧巧是老夫姑母的小字,宁宁是姑母的女儿,当初姑母嫁得还算不错,可是后来夫家犯了事,被判了满门抄斩,姑母和孩子那时正好在年家,听说这个消息后,姑母怕连累年家,就带着孩子一同自尽了,宁宁那时也跟琼姐儿差不多大。”

原来是老太君的女儿和外孙女,怪不得。

不过满门抄斩的大罪一般涉及谋逆或者叛国,算算事发的年纪,正是当今皇上登基前后,可见牵扯到党争。几人都不是蠢人,涉及到这种敏感话题便打住不再继续。

年若不由看向谢氏,她的小字也是宁宁,算算她被捡回来的时间,正是姑祖母女儿夭折的时间,是不是正是这个名字才让老太君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来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今逝者已逝,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

女儿难得归宁,年正宏不想说这些沉重的事情,很快转开话题,“你大哥前两天也赶回来了,好几年不曾见他,爹都快不敢认了。”

“大哥?”年若有些意外。

她这位大哥的印象不错,年温瑜是周氏的第一个孩子,比年若大了两岁,小时候年若几乎没有见过,到五岁启蒙,八岁开始去外院读书后,偶尔能见到,一开始还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漠和排斥,但后来却渐渐的对她和年茜都一视同仁。

偶尔年茜欺负她的时候,年温瑜还会出口教训,很有大哥的样子。

年温瑜读书资质不错,十二岁后拜了名师求学,随着年纪渐长,他和周氏的感情却愈发疏离,印象中他甚至跟周氏有过争吵,周氏把一腔心力都放在年茜身上,跟儿子对自己不亲近有很大的关系。

让年若对这位大哥刮目相看的是在年温瑜的婚事上,周氏要替他求娶一个背景深厚的世家姑娘,一旦娶了,年温瑜的未来便可以平步青云,但被年温瑜坚定的拒绝了。

对方是太子岳丈家关系不错的一家分支,周家花了好大工夫才巴结上的,若不是自家没有适龄的儿孙,还轮不到年温瑜呢,周氏自然不愿意放弃,就习惯性的准备自己做主将儿子的亲事定下,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征求年温瑜的意见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愿不愿意还是周氏做主。

意外的是,继承了年正宏容貌的年温瑜,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内心,当时的具体情况年若并不清楚,但年家所有人都知道年温瑜和周氏大吵一架,之后就出门游学,名山大川到处走,甚至过年都不回来,上次见他还是在她嫁给邵元松回门的时候。

和那边所谓世家女的婚事自然是没有成的,周氏气了他这么多年,就像没有这个儿子一样,很少提起。

“听说爹被罢官,他有些担心,就回来看看。”年正宏有些欣慰,“这些年跟着林先生也很有长进了。”

“母亲那边……”年若犹豫的开口,不管怎么样,周氏毕竟是他的亲身母亲,被撸夺权利总不会不管。

“你大哥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放心吧,他分得清轻重。”年正宏道。

一路说着到了正院,一个身量高瘦,眉清目朗的青年迎了出来,他长的和年正宏十分相似,见到他便可以想象出年正宏年轻时的样子,正是年温瑜。

年若赶忙带着邵元松和孩子们行礼。

年温瑜的展现出来的性情显然像了年家人,温和有礼,见到年若似乎也很开心,例行问候了她的近况后,又给两个孩子送了见面礼,都是在外游学碰到的有趣的小玩意,很得孩子喜欢。

听到琼姐儿软软糯糯的道谢,年温瑜一脸的温柔慈爱。

不得不说,他展现出的修养让邵元松即使知道他是周氏的儿子,也对他升不起恶感来……

事实确实如年正宏所说,年温瑜的归家没有给谢氏和年若带来任何的影响,家里的庶务依然由谢氏磕磕绊绊的管着,除了每天到周氏那边请安问候,年温瑜大多时候都在读书,偶尔和年正宏一起讨论学问,倒叫年正宏一把年纪,反而激起读书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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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外人打扰的日子闲适而舒心,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邵元松安顿好琼姐儿和旭哥儿,单独带着年若出去看花灯。

年若一开始是不太好意思拒绝兴致勃勃的邵元松,但真的到了街上,也被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站在千百的灯火中,看着众人脸上洋溢的开心笑容,年若心中久违的升起了幸福感。

身为庶女,年若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之后碍于她年纪渐长,周氏为了名声带她参加过一两次宴会,但自从别人对她好评不断后,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更遑论出门过节。嫁入邵家后她又很快怀孕,生下琼姐儿不久公公婆婆相继去世,她又开始守孝。

这样算算她来到这个世界六七年的时间,竟然没出来过过一次节日。

邵元松看着她充满了好奇表情和前所未有的快乐模样,也想到了这一点,心头酸涩,明明是活泼的性子,硬是被逼成了文静自持的模样。

邵元松见她的目光落在街边的面具摊上,也看过去,只见一对对年轻男女拿了面具戴上,因为看不见表情,行为似乎也大胆了许多,一个年轻的丈夫甚至牵了妻子的手。

看着年若情不自禁的露出的笑容,邵元松想要把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喜欢?”醇厚的声音响在耳边,随后年若就感觉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带向面具摊,邵元松抬手摘了一个精美的狐狸面具递给她,“这个漂亮。”

年若抬眼,看着他眼底倒映出自己开心的笑脸,似乎心中满心的沉郁都被这漫天灯火化了去。

就这么一次,也许应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彻底放纵一下自己,年若想着,推开邵元松手中面具,伸手摘了个凶恶的鬼怪面具,看到邵元松惊讶的目光,忍不住又拿了个漂亮的花仙面具递给他,美丽的侍女画着精致的桃花妆,鬓边点缀着几簇花团,深受姑娘们的喜爱。

邵元松接过那花仙面具,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戴?”

年若弯起眼睛点点头,催促中又带着点命令的口气,“戴上。”说着也将手中的面具戴在头上。

邵元松看着凶神恶煞的面具下弯弯的杏眼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不情不愿的将面具戴上,惹得年若笑弯了腰,邵元松看着她,眼底盛满温柔。

见年若笑个不停,邵元松隔着面具弹了弹她的额头,伸手拽了她的胳膊往前走,一路上非常反差的面具赚足了眼球,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年若的心情也愈发明朗。

邵元松小心的护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轻松惬意的步伐,也不由满眼的笑意。

两人顺着人流走到了龙江城的主街,栉比鳞次的摊位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年若目不暇接,年若第一次见识到古代的小玩意儿,难得露出了几分女人的性情,逛的乐此不彼。

邵元松见她如此开心,任劳任怨的跟在后面将她看中的东西买下,不一会儿就提了满满一手,惹得旁边的年轻媳妇都一个劲儿的瞪自己的丈夫,年轻的丈夫满脸怨念的看着那个带着花仙面具的大个子:真是讨厌!

两人心无旁骛的游玩,却不知不远处一双隐在面具下的充满怨毒的眼睛也注意了他们好久,然后伸手招来两个人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两人往年若的方向望了望,确认之后离开……

第57章 前世兄弟

越往里走,人群越是密集,各种小玩意儿也越来越多,年若看的眼花缭乱,尽顾着左顾右盼,时不时的就要被撞一下,偏邵元松手里提着东西多有不便,见她又被撞了一下之后,皱眉道,“水水,你稍等一会儿,旁边是咱家的铺子,我去存一下东西,人太多了。”

年若这才看清他手里拎了多少东西,不由升起一丝心虚,还有她一丝未曾察觉的甜意,“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正好旁边是个首饰摊位,她可以看看。

结果邵元松刚刚转身,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斗灯开始了!”随即密集的人流忽然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年若往前冲去。

年若清晰的感觉到双臂被两个力量钳制着,捏的她生疼,这显然不是单纯的人流拥挤。

往年节日里各种年轻姑娘和孩子丢失的事情一股脑儿涌上脑海,年若不可抑制的慌乱起来,“邵元……”

求救的声音被一张充满了汗腥味的大手捂住,同时对方飞快的给她换了一张面具,年若的挣扎仿佛蚍蜉撼树,心中的绝望随着进入偏僻的小巷和对方不规矩的手在她腰间揉捏时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