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匣子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匣盖跌开,一个材质上上乘,雕工精细的狮形玉佩跌了出来……

邵元松看到那只玉佩,瞳孔一缩,上辈子北黎皇上让他们大力寻找的东西竟然在这里……

幸好为了照顾老太君年老不便,床边都铺了厚厚的毯子,匣子和玉佩都没有摔坏。但莹润剔透的玉佩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无他,这玉佩的水头十分上乘,雕工更是难得一见,狮头上的鬃毛纤毫毕现,绝对不是凡品,世家大族也许不甚稀奇,但年家这种浅薄根基的家底是不太可能的,更遑论最后却被赐给了一个妾室。

大年氏第一个就变了脸色,猛地看向谢氏,原以为是个老实的,不曾想竟偷偷讨了老太君欢心,趁着老太君糊涂的时候把最贵重的东西讨到了手!

谢氏脸色发白,李嬷嬷也脸色大变,急忙俯身去捡玉佩,年正宏也上前一步,

顺势挡住了大年氏的目光,“也许是祖上有奇遇,传下来的传家宝吧。”年正宏接过李嬷嬷递过来的玉佩,装进匣子里,递还给谢氏,“收好了,以后留给儿孙们。”

大年氏这才收回目光,也是,若是年家的传家宝,肯定是没她的份,给周氏她恐怕得更生气,还不如给了软弱的谢氏,不过,大年氏还是出口警告道,“也是,若是传家宝,迟早要留给瑜哥儿的,谢姨娘你可要好好保管。”

谢氏抱着匣子不出声,倒是李嬷嬷神情微变,年正宏摆摆手对大年氏道,“我自有分寸,妹妹你就别操心了,如今祖母去了,周氏不便操持,谢氏不够资格,还要劳烦妹妹操心了。”

大年氏一听这话,立刻看向还躺在床上的老太君,心里的难过又涌上来,哽咽道,“放心吧,大哥。”反正是大哥的家事,她本也管不了什么,想来大哥也不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别人。

一行人退出来,去隔壁的更衣室替换孝服,年若脸上还挂着泪,身体不自主的抽噎,并没有注意到邵元松的异常,直到她进了内室,邵元松也毫无所觉的跟进来,年若转身要赶他出去,才发觉他表情不对。

“怎么了?”年若的心不由咯噔一下,她还从未见过邵元松如此严肃的神情。

“我想,我知道老太君为什么会那么对你姨娘了,说不定你父亲也知道一点,”邵元松舔了舔唇道,“我得先确认一下,在此之前,我觉得最好跟你父亲说一声,照旧将周氏关到佛堂去……”

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玉佩上的时候,邵元松可是主意到了周氏死死盯着玉佩沉思的表情,以她习惯于阴谋诡计的思路,就算猜不出来,但以谢氏敏感的身份,等闲的风吹草动怕就能要了一家人的性命。

年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可是老太君的丧事,周氏于情于理都是要露面的……”

“你先去跟岳父说说看。”邵元松道,“若不行我们再想办法,至于其他的,我估计要等到老太君入土之后再说了。”

年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返回,当看到身后一脸严肃的年正宏时,邵元松觉得自己猜对了,年正宏竟然也是知情人。

年若小声对邵元松道,“我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安排人把她送回佛堂去了……”

看来事关谢氏性命,年正宏也十分谨慎。

年正宏看到邵元松,皱着眉头沉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邵元松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谢姨娘其实应该姓卫,对么?”

年正宏脸色大变!语气竟然有些急切,“你还知道些什么?”

邵元松点头,正想说什么,门外年府的管家敲门道,“老爷,老太君的材木需要抬出来了。”

老太君装殓还需要作为孝子的年正宏和年温瑜亲自动手。

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音,邵元松道,“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再找机会吧,我看太太应该是故意碰掉匣子的,所以谨慎起见,还是把人看好吧。”

年正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按耐住急切的心情点点头道,“周氏那里不用担心,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周家还什么都不是呢?量她也想不到那里去,今天应该只是想知道祖母给了谢氏什么东西吧。”

邵元松面上却没有反驳,心中暗暗摇头,经历一世,他知道后院的女人们不容小觑,而小看女人的男人们,怕都要付出代价。

年正宏收拾好表情出去后,邵元松帮年若把孝服带子系好,暗暗筹划着后路。这件事也许会让谢氏、年若和整个邵家都陷入绝境,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注意到年若心事重重的模样,聪明如她,自然从两人的言语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道,“改名换姓,难道我娘是什么朝廷钦犯?不,我娘都没出过门,姓卫,难道是卫家犯过什么大罪?”

“嘘!”邵元松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这事涉及前朝,如今很可能涉及南北黎朝,非同小可,我稍后跟你细说。”

见年若神情紧张,又急忙安慰道,“别担心,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对我们来说,或许不算坏事。”

也许是这大半年来邵元松从未对她食言过,听到这句话,年若悬着的心竟奇异的安稳下来,静静的等待着真相的到来。

第60章 身世(上)

年家不能跟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比,但在龙江当地也是排的上号的人家,虽然因为年正宏被罢官的原因来的人少了许多,但老太君的后事也办的体体面面。

年正宏和年温瑜作为孝子,守灵摔盆,连夜里都没有独处的时间,所以直到将老太君下葬之后,年正宏和邵元松才找到机会确认谢氏的身世。

邵元松看到年正宏带来的李嬷嬷,并不意外,倒是李嬷嬷满脸疑惑。

年正宏对邵元松解释道,“老夫知道的并不多,那时老夫还不到十岁,一直在外院读书,只隐约听说姑母带着女儿回来,之后没几天就得急病去了,之后因为有官兵上门,然后全家人都对这件事情更是讳莫如深。”

“直到一次祖母生病,老夫侍疾时听到祖母的呓语,才知道宁宁并不是捡回来的孩子,而是姑母的亲生女儿,祖母的亲外孙女。”也是因为如此,他主意到了几乎被囚禁一般的谢氏。

他知道祖母既然不惜让心爱的外孙女为奴为婢,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缘由,但也因此不可抑制的对谢氏心生怜惜。

也因为他知道谢氏是自己的嫡亲表妹,老太君虽然严厉打压,但心中真心疼爱,所以才想着可以娶为正妻,就算不可能娶奴婢为妻,他一辈子不娶妻,只纳她一人为妾也是可能的,可惜……谢氏的身份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敢情他只知道谢氏是自己的亲表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表现出对谢氏身世十分了解的模样竟然是装的?!就是为了套他的话?邵元松对自己这位岳父有了新的认识,看来二十多年的官场也不是白混的。

年正宏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李嬷嬷道,“嬷嬷从小便伺候在老太君身边,深得老太君器重,应该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

李嬷嬷不可置信的道,“此事非同小可,老爷自己知道也就罢了,为何要告诉姑爷!”

“不是老夫要告诉他,是他知道的比我们还多。”年正宏看向邵元松,“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事到如今,即使知道被自己老丈人给下了套,邵元松也不得不把事情和盘托出,不然一知半解怕更容易坏事,当下直接道,“那块狮形玉佩,是前朝永安侯卫家的家徽配饰。”

上辈子他爬上将军之位后,曾经被嘱咐过寻找持有这块狮形玉佩的人。

“按照年纪算的话,谢姨娘应该是黎朝永安侯卫彦君的孙女。”邵元松看向李嬷嬷求证道,“对吧?”

李嬷嬷谨慎的道,“老奴只知道姑爷姓谢,是被贬做厄王的前太子的侍卫,今上继位时,太子一派遭到血洗,姑爷一家也被满门抄斩,小姐和小小姐因被姑爷休弃回家,逃过一劫。”

邵元松对她的谨慎并不在意,正因为她的谨慎,才让谢氏虽然过的苦,但并没有被周氏磋磨得丢掉性命。

“姓谢就对了。”邵元松道,“谢姓是她义祖父的姓氏。”

年大人听到永安侯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脸色,他早就做好了糟糕的准备,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年大人出生的时候,南北黎朝已经分裂,南黎皇帝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大力禁止朝政言论,很是杀了一批人,其中第一个被杀的永安侯是杀鸡儆猴的例子,南黎人提起永安侯就色变,导致关于前朝的事很快在南黎消失,所以年大人这一辈之后的人对南黎的事情知道的极少。

谢氏的亲祖父是前黎朝永安侯卫彦君,曾是掌着实权的苏南总督,苏南之地至今还能在整个南黎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保持着繁盛的假象,全靠着当年卫彦君在任期间打出的底子,可见其才能。

然而,黎朝末年官场浑浊不堪,末帝喜欢启用那些会拍马屁但完全不懂实干却又非常喜欢指手画脚的人,总而言之,上行下效,这些臣下除了拍马屁之外,其他方面和末帝行事作风十分类似。

六十年前,苏南遭遇洪灾,按理此处属于现在的南黎先皇,当初还是前黎朝苏王的封地,应该由苏王来处理。但末帝听了一个宠幸的下臣说有好法子可以治理洪灾安置百姓,做法新颖,末帝觉得非常之妙,便直接将那下臣封为巡抚,为最喜爱的儿子来治理灾患。

可实际上那下臣不过是个纸上谈兵之辈,哪里懂得治理灾患,偏他权利最大,想当然的安排下去,比如既然水退不下去,何必费大力气排水呢,直接把淹没的地方做成稻田不就好了?既能省力,又能提高粮食产量;再比如,苏南这么多美景吸引人,这隔几年就会见到的大水也是一大特色,可以专门搭出一处坚固的堤岸供文人骚客观景赏玩,当然要收费用,这样一来,每次发水还能挣些银子,不用朝廷拨款……总之,种种异想天开的法子。

卫彦君几次的据理力争和阻止,偏对方权利最大,争执不下的时候,就会换来呵斥和藐视圣上的罪名,因为这些法子圣上看过也觉得好……

这种乱七八糟的做法自然是不可能的,当洪水停留太久开始滋养出各种毒物引发大规模疫病;在洪水中强行建筑堤坝的百姓死伤过半后,那所谓的巡抚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然后把剩下的烂摊子甩给卫彦君自己跑回了京城。

也不知道他怎么跟末帝说的,之后末帝竟然把现在的北黎先皇,当初的黎朝太子派来治理苏王的封地……

卫彦君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太子,从一开始的反感到后来的顺从和敬佩,因为传言中太子爱做实事的事情并非虚假,然后在太子和苏王夺嫡的时候站了太子,而且作为实干派的人物,为太子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后来太子勉力夺位成功,苏王溃逃,身在苏南的卫彦君还没来得及回到京城,就被苏王手下的龙江知府扣住了一家老小,待苏王逃回苏南后,卫家被以儆效尤第一个血洗……

那时谢氏的父亲卫高轩还不到十岁,被卫彦君的挚友:一位当时的护军谢参领利用职务之便用路边快要病死的乞儿换出逃过一劫,好歹给卫家留下了一点血脉。

卫家被处决的时候,卫高轩便站在人群中死死的看着一家人被刽子手砍掉头颅,血流成河。

不过南黎先皇核实侯府人口的时候,还是发现少了人,开始全国戒/严,通缉寻找卫家逃出的人丁。

年正宏为官多年,已经从寥寥数语中听出了其间的惊心动魄,“既然卫高轩被乞儿替出,人头上应该是对的,所以,卫家还有其他人逃出?”

“是的,”邵元松道,“有个游学在外的庶子逃过一劫。那时北黎先皇听到消息后,要求尽全力搜救卫家后人。”可惜,被救回去的是个贪生怕死,仗着祖宗余荫作威作福的蠢货。

因为南黎的通缉,卫高轩也再一次陷入危机之中,正好他大病一场瘦脱了形,那位救他出来的护军参领忍痛在他脸上划了一刀,毁去容貌,做了在路边捡回的义子,化名谢长安。

护军参领孤儿出身,经常会怜惜路边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没人怀疑,倒也帮助卫高轩险险避开了危机。

之后,卫高轩便没再想着逃走,而是坚持留下,要为家族报仇。

卫家被毁,他没有可用之人,也不想连累恩人,便准备用别的法子报复南黎皇室。

因为南黎杀了很多人,朝廷十分缺人手,他虽容貌有瑕疵,但因为武功高强,也破例跟随谢参领做了南黎的太子侍卫,开始了自己的细作生涯。

北黎皇帝辗转收到他的书信,才知道永安侯府还有嫡系活着,一直劝说卫高轩回到北黎,永安侯的仇,北黎一定会报。

奈何卫高轩心意决绝,为了尽快报仇,同时尽快统一分裂的南北黎朝,完成父亲当年国泰民安的愿望,执意留在了南黎。

由于前苏王,南黎先皇姬开济的釜底抽薪,导致北黎十几年都没有恢复元气,最后北黎先皇就把目标定在了南黎太子上位之后,朝局动荡的时期。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太子继位,反而等到了如今的南黎皇上,当时的浩王,造反逼宫。

每次皇位的更替都是血流成河,而这一次,作为太子侍卫的谢参领一家也没能逃得过。

化名谢长安的卫高轩预感不妙,提早写了休书把娇妻幼女送走。

那时卫高轩不知道卫家还有后人,自然要肩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所以在二十岁时娶了妻,对方就是年家姑娘,年正宏的姑母年巧巧,那时的年家还只是刚刚起步的耕读之家,卫高轩虽然称得上年轻有为,但容貌被毁,只能娶到这样的姑娘。

卫高轩娶亲主要是为了延续香火,不过教养使然,娶妻之后也对妻子爱护尊重,可他更多的心力都放在为家族报仇、统一黎朝的事情上,和年巧巧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以至于成婚五六年,只得了谢宁宁一个姑娘。

然后在谢氏五岁,年巧巧再度怀孕之时,写了休书,将妻子休弃回家,把女儿也赶出了门外。

年大人已经惊住了:谢氏不仅是本朝“叛党”遗孤,还是北黎“逆贼”的后人,这种身份若被人知道了,不仅是谢氏要丢掉性命,整个年家怕都要不保。

怪不得老太君宁愿叫谢氏为奴为婢,那么卑微的活着……

年大人把目光转向李嬷嬷,到这里为止,是邵元松知道的事情,那么往后发生的事情,就是李嬷嬷最清楚了,老太君那些奇怪的举动,就要在她这里寻找答案了。

第61章 身世(下)

年巧巧和卫高轩生有谢氏的事情北黎先皇是知道的,至于年巧巧有孕也隐约有猜测,卫高轩被现实磨砺的再冰冷坚硬的心,也为妻儿留了一块柔软的地方,那时写回北黎的信中自然也带出来了,所以北黎先皇猜测卫高轩可能又要有孩子了。

所以,卫高轩出事后,北黎皇上一直派人寻找搜救两个孩子,邵元松在获得将军之位,征战南黎时也同样被细细嘱咐过。

“谢姨娘应该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邵元松问李嬷嬷。

李嬷嬷听到这里,忽然泪流满面,“小姐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小姐带着小小姐回来的十分突然,姑爷想是怕小姐不走,并没有告诉小姐可能要出事,所以当时非常绝情,可小姐始终不相信姑爷是真心休弃她的,老太君也十分疑惑,姑爷对小姐一向敬重,为人厚道,绝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然后没两天就传出了谢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那天小姐枯坐一天,然后带着小小姐来找老太君,”李嬷嬷回想起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依然满心悲痛,“小姐说,即使被休弃,怕皇帝也不会放过她们母女,到时候还会牵连年家,她不怕死,因为有夫君陪着,但她舍不得小小姐跟着她走,所以求老太君收留,让她隐姓埋名也好、为奴为婢也好,只要能活着就行。然后,然后……”李嬷嬷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但众人都知道之后的结果:年姑母自杀了,剩下了还懵懵懂懂的谢氏。

李嬷嬷擦了擦眼睛,缓了下情绪继续道,“对外是说母女俩都得急病去了,后来官府果然来了人,看到了怀着身孕的小姐尸体,老太君说小小姐也夭折了,因为年纪还小,不能入殓,当日便火化了,官差也看到了小姐灵堂中的骨灰罐子,警告了年家几句,就走了。”

“年家第一次经历那样的阵仗,那段时间都风声鹤唳,不少下人都害怕,毕竟参与到朝廷党争,一个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老太君仁慈,就把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遣散了。”

这件事情年正宏有印象,他当时觉得完全没必要,朝廷既然已经警告过,并没有动年家,那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事。

但如今他知道了祖母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谢氏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她身边,毕竟下人们大部分都认识身为外孙的谢氏。

“后来老太君也大病一场,然后就在去大觉寺的路上“捡”回了一个和小小姐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那时小小姐虽然已经记事,但小姐去世时让她受了不小的刺激,那段时间懵懵懂懂,犹如两三岁的幼儿般无忧无虑,”李嬷嬷想起本来应该千娇万宠的姑娘,成为了任人摆布的奴婢,心情也犹如刀割,“那段时间老太君夜夜以泪洗面,最后还是不舍得把她送走,决定就让小小姐把自己当做被捡来的乞儿,能做老太君的奴婢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毕竟没有心理落差,反而能活的更轻松吧。

众人都有些沉默,老太君对待谢氏可谓用心良苦。

“所以老太君一开始只是想让她做个开开心心的奴婢,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等到了年纪为她择一门好亲事嫁出去,众人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自然也会给她体面。”大家的丫鬟确实也跟小姐们差不多了,年若开口问道,“后来是什么缘由,让老太君忽然对她那么苛刻?”

“是有缘由。”李嬷嬷又流出泪来,深处袖子擦了擦道,“本来老太君以为这样也能让小小姐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小姐的容貌越来越像卫夫人。”

“卫夫人出身龙江孔大世家,是当时整个黎朝都有名的美人,嫁给卫侯爷后也经常露面做事,尤其赈灾的时候,也会率领整个龙江的女眷们出力,甚至直接出面安抚过百姓,所以龙江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认识她的人不计其数。”

无奈,老太君只能把谢氏几乎囚禁一般的藏了起来。

“这就是我不能娶她做妻的缘由么?”年正宏也红了眼眶。

“是,若是做了您的妻子,肯定要出面打点庶务,老太君怕还有认识卫夫人的人,让看出端倪。”李嬷嬷道,“所以只能让她做妾。”

“当初周家来提亲,老太君很开心,一是觉得周家势大,也许在关键时刻能护住年府,二来觉得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定然不会小家子气的苛待妾室,不曾想周氏不仅心胸狭窄,还心狠手辣。”

是的,自从谢氏长大,老太君就没有想过把她嫁出去,风险太大了,所以跟了年正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唯一错估的,就是周氏的心性手段。

那时的周家对于年家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自然不可能打听到姑娘的真实性情,所以到娶过门后,老太君才发现周氏并没有大家小姐的做派,可惜为时已晚,为了保住谢氏的性命,老太君反而不好多插手,否则引起周氏的反弹,直接让周家出面风险更大,因为涉及到外孙女的性命,老太君无比谨慎。

老太君能做的,就是把李嬷嬷派过去,对谢氏进行严厉管教,让周氏挑不出一丁点的错处来……

谢氏的一生在今天展露在众人面前,老太君的反复无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许老太君的做法是成功的,谢氏这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个捡回来的孤儿,能够不愁吃穿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从来未曾抱怨过。

其实邵元松觉得,谢氏可能忘记了当时的事情,但潜意识中一定知道老太君和李嬷嬷是真心对她好的,否则不可能对老太君那么依赖,对李嬷嬷的严厉管教也毫无怨言。

邵元松安慰的拍了拍暗自抹泪的年若,对年正宏道,“太太明显已经起了疑心,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即便是捕风捉影,或者凭空捏造她都会做,而谢姨娘的身世根本经不起推敲,那玉佩,老些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想,我们需要早作打算。”

“我们能如何呢?”年正宏抹了把脸,“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前往北黎,可是为了防止南黎人去往北黎,边境关卡极严,一旦被抓住就满门抄斩,我们都过不去。”

整个南黎在京都和苏南之外都已经是千疮百孔,而北黎已经恢复生机,除了物资匮乏一些,百姓们大多安居乐业,所以有听到消息的人想过去北黎生活。

可是南黎皇室对于北黎敏感异常,竟然在发现苗头后,杀了那些去到北黎人的家人,幼儿都没放过,如此重典,几次杀鸡儆猴之后,轻易再也没有人敢往北黎去,毕竟谁也不想赌上全家的性命。

“若岳父信得过,此事交给小婿来办。”邵元松道,“毕竟此事若被发现,邵家首当其冲。”

年正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年若已经想到了,“英王不是在商会那边筹到不少银子么?”

是啊,若谢氏身份暴露,就算把年家满门抄斩能如何呢?但邵家不同,抄查邵家,获得的财富会成为夺嫡的关键,毕竟养军队、养细作、拉拢朝臣哪个不需要银子呢?

年正宏看向年若的目光有些担忧,又有多少人能承受这样的事情呢?邵元松就是再喜爱年若,也不可能以一介商户的地位对上皇室,把整个邵家葬送,只要和年若和离,邵家的危机便可以暂时解除,至少不会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

年若意识到父亲的担心,不由一怔,她竟从未想过邵元松会跟她和离。

邵元松看到年若的表情,心底升起一股愉悦,他的努力不曾白费,年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下意识的信任他了。

“岳父不必担心,”邵元松道,“即使没有这次的借口,邵家也迟早是皇室的盘中餐,小婿早有打算。”

年正宏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婿并不简单,谢氏的家世背景涉及前朝,世家大族都不一定清楚,他却如数家珍。年正宏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窝囊的一辈子,一事无成。

从年府出来,年若能感觉到邵元松的心情非常好,不由皱眉道,“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有啊!”邵元松扶着年若上了马车,笑嘻嘻的道,“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了呀!”

经此一事,不管有没有爱意,以年若的性子,一定不会主动再提离开的事情。

年若一愣,她一直知道,这大半年来,他从来都把她放在首要的位置上,却没想到,他会把她看得重于整个邵家,心底日渐完善的壁垒,猝不及防的崩塌一角。

年若皱起眉头。

不,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后路,即使没有她,邵家也迟早会面临抄家灭族的危机……

可是跟她和离,能让他的危机解除大半,顺便拖延时间,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使保不住全部家底,但至少能保住大半……

他已经在处理龙江城的产业,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开始在做准备了,所以和离不和离,对他影响不大……

……

邵元松不知道年若正辛苦的重建心理防线,坐好后就将人揽进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这几天日夜守灵,累坏了吧,先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靠在宽阔的胸膛上,听着耳边稳稳的心跳声,年若心中建设防线的动作不由停滞,他没说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说忽然就觉得好累,罢了,先睡一会儿再说吧……

第62章 英王计划

连续几日的劳累确实让年若累坏了,心神放松之后,一睡便是天昏地暗,甚至什么时候到家都不知道。

直到一只柔嫩的小手在脸上摸索,柔软的小身体在怀中不断的翻滚,才将年若的意识唤醒,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看到年若醒来,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口中咿咿呀呀的说着婴儿语,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但不妨碍表达他开心的心情。

年若觉得心都要化了,将旭哥儿揽进怀里,在他脸上狠狠的亲了两口,惹得旭哥儿咯咯直笑。

“娘亲!”琼姐儿从外面跑进来,“您醒啦,还累不累?”说着,小大人般上前帮年若拉了拉被子。

年若被她贴心的举动暖化了,“我们琼姐儿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端着热水进来的焦尾笑道,“昨天晚上见三爷把您抱进来,姑娘紧张坏了,三爷说您是累着了,帮您盖被子,说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叫琼姐儿看到了,就学了去。”

年若伸手摸了摸琼姐儿的头,笑道,“娘亲已经没事了。”

正说着,邵元松穿着一身短褐,满头大汗的进来,年若看了下时间,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爹爹!”琼姐儿眼睛一亮,乳燕投林般冲过去,比对着年若的时候活泼多了。

邵元松一把将人抱起,往上一抛,琼姐儿咯咯的笑出声来。

旭哥儿也不甘示弱,飞快的从年若怀中挣扎出来,用刚会爬的小腿利落的转头朝着爹爹的方向,伸出两只小胳膊,小手一抓一抓的,口中“啊啊”的表达着需要抱抱的急切。

邵元松哈哈大笑,放下琼姐儿走到床前,一把将他举起,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旭哥儿天真无邪的笑声。

年若看着丈夫和孩子们,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几分幸福感来,眼神也渐渐坚定,为了眼前的一切,她也要开始战斗了!

用过早膳,年若跟邵元松提出了要练习拳脚的要求,邵元松并不太意外,她永远都未雨绸缪,做着自己的努力,“拳脚先不急,当务之急,先练习一下骑术,明天就给你安排。”

邵元松雷厉风行,第二天就送年若去了东郊的庄子,不情不愿的将她交给一个一身劲装的女人,“这是青娘。”

青娘原先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后来被毒蛇寨强抢了去。其他遭遇不提,毒蛇寨缺人手或者使计策的时候,会用她们这些年轻的女人孩子和老人在前面做肉盾,所以为了生存,她硬是被逼出了利落的身手,邵元松见她在习武上颇有天赋,专门请了师父教她,如今已经初具成效,至少教年若骑术不成问题。

上辈子受姬星渊的影响,邵元松用人不拘于男女,他亲眼见证了许多认真起来的女人,比男人可怕多了。

年若跟青娘打了招呼,就听邵元松叹气道,“早知道这么快用到,应该早点来教你的。”多好的亲密接触的机会,好浪费。

年若感受到邵元松的怨念,不由无奈,“怎么可能事事都由你亲自操办?”

邵元松见缝插针的表白,“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都愿意亲自操办。”

年若不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带着已经目瞪口呆的青娘往校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