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交代遗言一般的神情。

她看着冯丰那张惨白得不似人样的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仿佛被什么吸血的妖魔把全身的元气摄走了,连脸上细细的淡青血管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变成了一

个透明人。

心里忽然涌起淡淡的怜惜:”小丰,其实,我曾经真的把你当成过朋友。”

“我知道,我的朋友也很少,能和你成为朋友,我一直都很开心。”

“只是,你知道,女人的那种妒忌的心理……很可笑,这是我第一次妒忌其他女人,本来,我以为自己是所向无敌的,魅力,一向是我最大的优势,那些男人,尽管不会离婚

娶我,但是,当他们和我在一起时,我完全能感受得到,我在他们的妻子面前的那种巨大的优越,男人常常骂女人为贱人,其实,他们才是最大的贱人,一有了钱,就把发妻看得

厌恶了,对她们的鸡皮鹤发、走样身材不感兴趣了,在美女面前总是如饿中色鬼,喜欢青春美丽的胴体,如此,就更加深他们发妻的丑陋和厌恶……许多时候,当那些肥胖的女人

用那种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我时,我的内心真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女人,能被人妒忌,其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可是李欢!只有李欢,我在他面前,唉,这是一种

重大的打击!没想到,我竟然在你面前败得那么惨,为什么有叶嘉这么好的男人了,李欢还要时你死心塌地?你说,造物主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被妒忌是一种满足感么?可是,谁又能体会那些青春为丈夫和家庭耗尽,从而变成嫉妒者的女人的感受?

冯丰摇摇头,很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爱情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殊不知,还有许多事情都比爱情重要。

“呵,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妒忌过你,有一段时间,我好像要爱上李欢了,却总觉得你是我最大的威胁,呵呵,女人啊,就是这么小心眼,大家都一样,不过,后来我就明白了,与爱情相比,我更愿意平淡地活着。”

她看着冯丰黯淡的眼神,那双眼晴曾经那么明亮,看人的时候,眼神非常集中,长长的睫毛那么活泼地掀动,这令她看起来,仿佛永远微微带着一点小孩子的那种无暇和童趣,女人看女人,最知道魅力在哪里,可是,现在一双那么明亮的眼晴,也黯淡了,就如天边的一颗星,在黎明前,就要彻底消失了。

她长叹一声:”小丰,我并不希望你死!我也没有存心想要害你。”

冯丰柔声道:”我知道,我都明白,我一点也没有怪你,李欢也没有怪你……”

他们的势力那样强大,自己和李欢交往的就那么几个人,就连黄晖也遭遇了不幸,何况她呢!即使她不因为钱,只要他们下令了,她难道还敢不从?如果还能得到一笔钱作为补偿,对她倒是一件好事,凭啥要白白替他们做事?

如果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法律或者公正,那他一定是个极其天真的人,只要有特权阶层存在,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有平等的一天。

她看着冯丰那样黯淡又温和的眼神,竟然不敢再看下去,转过了身,鼻音有些浓厚:”小丰,这是最后一面了!我走了,你保重……“

“嗯,你也要保重。”

冯丰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李欢,他们有没有折磨他?他是不是也活着?”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好一会儿才道:”你比我想象的更记挂他!你真的爱上他了?”

冯丰没有回答,只固执地追问:”李欢是不是还活着?”

“他还活着,暂时也没受什么折磨。”

“呵呵,谢谢。”

她笑起来,不再看那个背影,又转头看被雨打残的茉莉,一阵风微微吹动,残褪的花瓣散发出特有的清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舒服地躺在大椅子上,闭上眼晴,可是,很快,全身又涌起那种隐隐的疼痛,却又不知道究竟疼在哪里,微微哀鸣一声,全身蜷缩在椅子上,成了很小的一团,脑子里仿佛是清醒的,竟然发现在某一个角落:叶嘉正在向自己走来,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得很快……

她睁开眼晴,四处都看不到什么角落,可是,心里却无比的怪异,那是真切地看着叶嘉在向自己走来。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叶嘉真的就在这附近!

这时,她甚至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被移动到那片树林中,在向那盆古怪的黑色”长生花”输血了,早前还有微微的蚂蚁咬了一下般的刺疼,现在,针管再才扎进去,也

早就麻木了,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一条”警戒线”拦在前面,那是一道特殊的窗户,从这个一尺见方的小口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这一看,李欢几乎心胆俱裂:冯丰被和一株古怪的盆花连在一起,看样子,竟然是在向花”输血”

叶嘉发现的秘密

他猛力一挣,想要冲破这道铁一般的桎梏,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头也碰在墙上,眼冒金星,嘶声道:”你们究竟把她怎样了?快放了她!”

黑衣人笑起来,他穿一身黑色的绸衫,又仿佛那种奇特的香云纱,看起来阴森森的,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盅惑,这身衣服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经典标志了。

他的笑声很轻,但是,这很轻的笑声并没消失,李欢已经飞速转身,几乎一眨眼就伸手到了他面前,往他的脖子掐去。

他仿佛早有准备,动作灵敏得如一头豹子,一下侧身闪在一边。李欢发现,他的身手竟然相当不错,李欢再要追上去,已经被两个同样一身黑衣的保镖拦住

黑衣人看李欢第一次气急败坏,闲闲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语带讥讽:”陛下,果然无愧你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范……“

李欢几乎目眺尽裂:”你快放了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好,这才算谈判的诚意嘛。”

他得意地背转身,走开几步,将窗口的位置完完全全地让给李欢。李欢顾不得理他,又看看冯丰的方向,这时,冯丰已经给花”输血”完毕,被拔出了手上特制的”针管”,

她仰头躺在那个特殊的担架式躺椅上,一头黑发全部垂在半空,并不太远的距离,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仿佛一个灵魂早已出窍的躯壳。

他嘶声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陛下,你并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

“不,要她活着我才能和你们谈判,如果她死了,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一句话。”

“她并没有死,还活着。”

“不,我要亲眼见到才相信。”

“你现在就见到了…“他话音刚落,那幅担架就换了个方向,立刻,李欢看到躺在上面的女子,双目微微闭着,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用力一挣,一下挣脱了两个人的束缚,转身就往门口奔去,可是,刚奔到门口,那道门就自动合上了,他跑得太快,一个收势不住,额头撞在门上,立刻出现了一块老大的青块。

黑衣人的声音还是闲闲的:”她没有死。你着急什么?”

前后无路,李欢只好又退回来,来到窗口,冯丰的眼晴依旧紧闭着,手垂在担架上,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很冷的样子。

李欢的手也变得冰凉,仿佛替她感到寒冷。

“你要见到她睁开眼晴,是不?这还不简单?”

他仿佛在遥控,立即,冯丰旁边那个年轻人忽然拿了根什么东西在她手腕上刺了一下,她立即睁开了眼晴,茫然地看看四周,手上全是淤青,好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李欢

注意到,那根刺她手腕的针虽然细,却起码足足有一尺长,而且是微微黑色的,这里的人的衣服,那种黑色的花,黑色的针一一整个都透出死亡的气息。

冯丰受的什么析磨,他第一次完全看在眼里,虽然明知她命不久矣,可是,又怎能让她在最后的几天,还受到如此可怕的拆磨和摧残?

他扑在窗口,大声地叫她,可是,她显然什么都听不到,只茫然地盯着同一个地方,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游魂。

眼前忽然一黑,一块薄膜似的东西覆盖住了窗子,视线完全被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转过身,眼珠子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她?”

黑衣人还是波澜不惊:”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他怒道:”你们这是在如何折磨她?又是什么古怪的残忍新方式?”“不,你错了,这是科学的最新发展,用人的血液来浇灌一种。长生花。……”

“你说什么鬼话?”

“其实,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即便是长生花也不过只能让人活到100岁多,并非真正能长生不老、这并不是我们最理想的方式……“他看着李欢,笑起来,”陛下,这就

需要你的配合了……“

“要我怎么配合?”

”说出存活千年的秘密,那个遥控器和地下宫殿的秘密……“他无限向往,”你想想,如果我们掌握了能活千年的秘密,又何必在乎区区100年左右的长生花?”

“好,你放了她,我就跟你们合作。”

“陛下,我们彼此都信不过彼此,先小人后君子是老祖宗历来的传统,你总得先拿出一点值得我们相信的东西出来……“

“比如那个遥控器的下落?”

李欢断然道:”遥控器不在我这里。”

“那在哪里?刘子业、萧昭业等人口供一致,都说是在你手里,陛下,既然要合作,你就得拿出一点诚意来……“他笑得像一头老孤狸,”遥控器就是你的第一步诚意……”

“如何诚意?”

“告诉我们遥控器的地点,我们立刻派人取来加以研究。”

李欢这时己经完全镇定下来:”要遥控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比如,我要看值不值得。”

“陛下,你别忘了,你己经是阶下囚了,这个时候谈什么值不值得,岂不是可笑?”

李欢淡淡道:”即便我是阶下囚,那一切的秘密也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即便我死了,你也得不到长寿秘诀,大不了就两败俱伤……“

“哦,你就不考虑冯丰了?”

“我还能怎么考虑?我要的并不是一个死人,我知道,冯丰活不了几天了……“

“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死?”

“呵呵,难道我和你们合作,为的是过几天得到一具尸体?”

“你想怎么样?”

“在最后者几天,你们派最好的医生医治她,而且,我要24小时和她在一起。”

黑衣人沉吟了一下,才道:“李欢,请大罗神仙来,对她也没什么办法了,你这是苛求……”

“比起我会提供给你们的好处,这算得了什么?”他立刻反驳。

“更何况,冯丰本来也活不久了,我只是希望她临死之前,不再受什么折磨而己,我即便和她在一起,也是插翅难逃,你们难道还不放心?”

他盯着李欢:“好,我就答应你,不过,你得先说出遥控器的下落……”

自从给宋博士测验后,遥控器就放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叶嘉、李欢、冯丰三个人才知道,还是叶嘉选的地址,三人知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所以,选的

地方极其谨慎。

李欢无动于衷地:“除了遥控器,我其实也有更好的方法先表现诚意?”

黑衣人眼晴一亮:“什么诚意?”

他很快说了几句,黑衣人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微一思索,脸上忽然露出狂喜的神情,但是,这种狂喜很快又被极大的惊讶所取代,还有恐俱,仿佛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欢并未催促他,心里捏了一把汗,足足过了三分钟,黑衣人才仿佛下定了一个极大的决心:“好,我先答应你!”

李欢暗地里松了口气,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志得意满的黑衣人,拳头轻轻扬了扬,心想,哪天一定要把他的头颅骨打碎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叶嘉一动不动地伏在最左端的一侧城墙脚下。

他已经窥视了整整两个夜晚了,这个夜晚,他发现,这里有一种树遮挡了一片城墙,完全能避开四周监控红外的扫描,诺大的四周,只有这一处。

他试着找最好的时机进去,发现,黎明后,六点左右,这是最恰当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监控最疏忽,而且这里绝时没有任何人散步,甚至蚊子都没有,他对一些特殊的植

物很有研究,按照相生相克的原理,这株古怪的树木,就是这一尺见方没被监控城墙的“守护神”,按理说,这种情况是不可思议的,但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现的,好像冥冥之中

有人在指引自己。

他拿出携带的一种机其特殊的锋利掘器,这是从宋博士里要来以防不测的。黎明之前,他已经把那一尺见方的城墙低处四方插进去,那一块块的砖,已经被他悄悄搬开了,可

是,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用一种树枝做了保护色。

终于,东方的天空己经亮了,连续都是阴天,甚至还微微下着细雨。叶嘉猫着身子,深吸一口气,身子从那一尺见方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这是一片十分茂密的树林,还夹杂着一些特殊的野草一一但是,野草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并非C城见惯的植物,而是一些来自很偏远地方的植物。

他伏地前进,忽然听得一个很呆板的声音:”冯小姐……“

他心里一跳,难道小丰就在前面?

他轻轻扒开一点潮湿的草丛,看不见人,可是,目光却落在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上:那是一盆黑色的花!

这种花,他是见过的,第一次见到时,他还以为是假花,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一盆。可是,第一次见到的那盆比这盆小得多,形状也有不小的差异。

他的胸口几乎要迸裂开来,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一一掌控这一切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爱情和亲情的取舍

他无暇多想,因为,很快就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依日是那个刻板的声音却无人回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他悄悄试着将草丛再无声地拨开一点,再往前几步,这一看、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只见冯丰坐在一副类似担架的东西上面、穿一身米白色的睡衣,神情十分茫然,眼神里几乎没有焦距。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在整理着什么东西,很快,他将手里一支足足一尺长的针扎进冯丰的手腕,显然是找不到血管。冯丰自杀那次,由于受损严重,那一次,即使是

简单的输液也在她手腕上找不到血管,如今,经历了反复的折磨,她的身体已经快完全被摧毁了。叶嘉看到年轻人将细针扎进去又取出来,如此反复三四次,冯丰仿佛也不觉得疼痛,

整个人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终于,针管扎进去了,然后,叶嘉看到那个年轻人,将一端插入了那盆黑色花的根部。

他初时愕然,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竟然利用小丰为一盆花“输血”。

叶嘉眼里几乎要冒出火,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仇恨愤怒等情绪全部酝酿到了胸口,几乎要爆炸。对那个神秘黑手的恨几乎已经压倒了一切——

无论是谁,如此灭绝天良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的腿控制不住冲动,立刻就要冲上去,却生生忍住。

10来分钟,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他伏在地上胸口已经被草丛上的露水打湿,头顶的云是那么阴沉,一大片一大片快速地在天上奔跑、堆积、沉闷得仿佛要将这一方天空压得粉碎。

终于,年轻人收起了那套特殊的“针管”,看来“输血”已经暂时结束了。他无声无息地拿了针管,将冯丰往前面推了一段距离,将她推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松下面。从他的动

作来看,这好像是冯丰的习惯。

年轻人刚要转身,忽然感觉脚踝被什么蛰了一下,身子一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叶嘉一手拖到了后面的草丛里,然后,非常迅速地,他除下年轻人的衣服穿着,更惊喜地发

现这个年轻人是个近视眼,戴着一副大眼镜。叶嘉从他手里取过那一套针管放在口袋里,又将他的眼镜取来戴上,这是一种略深色的眼镜用了金丝的架子,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的

物质条件应该不错。叶嘉将他往里面踢了踢。他采用了一种强烈M麻醉剂,这个年轻人起码得躺两天才能醒过来。

他的个子比那个人要稍梢高一些,但略微弯了一点腰,看上去并无异状,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了冯丰面前。

冯丰独自坐在古松下面,古松的对面,是一大丛茉莉花,开得十分茂盛,这里的植被间隔得很奇怪,参天古木之间,培育着许多花草,有些普通有些却很稀罕,仿佛是按照某

种相生相克的原理种植的,否则,一般情况下,这样种植是没法成活的。

冯丰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花上,只闭着,一动也不动,看样子竟是死过去了一般。

叶嘉将她坐的那副简易“担架’稍微换了个位置,正好被那棵古松遮挡住从前面看去,只能看到她,并看不到其他人。

他做这些的时候她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一直闭着眼睛,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灰,长长的睫毛无精打采地阖在眼帘上,没有任何生机。

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子在锋利地划过,叶嘉蹲下,轻轻摸着她的脸焦急道:“小丰,小丰……”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得人叫自己,那么熟悉的声首,仿佛叶嘉的声音。怎么会是叶嘉呢?冯丰勉强睁开眼睛,跟前却是模模糊糊的只有头顶暗得随时要压下来的重重黑云。

“小丰,你醒醒……’

叶嘉的声首那么熟悉地响在耳边她觉得很安慰,忽然就微笑起来,又闭上眼睛,想美美地睡一觉,只要睡着了,只要在梦中,自己就可以天天见到叶嘉了。

叶嘉连叫几声发现她的眼神偶尔睁开,却已经有了涣散的迹象,他大感害怕顾不得多想、一把就揽住了她。轻轻抱在自己胸口,焦急道:“小丰,你醒醒,我来了,是我,叶嘉来了……”

这一次,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又眨眨眼睛,神态是小心翼翼地:“叶嘉叶嘉!”

叶嘉一点也没有因为她能叫出自己名名字而欣喜,相反,他看到她的神智都已经陷入了迷糊状态,那是身体极度虚弱又受了极度摧残才会有的状态,一般这种状态,是被失败

的催眠术所致。

他连叫几声,她都没有什么回应,心里某一处地方仿佛在一点一点死去、冷去,他的脸紧紧贴在她冰凉的脸庞上,眼泪也掉下来:“小丰,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在冰冷的世界度过,手脚、心都是凉的,世界都是凉的,现在,脸上突然多了一份火辣辣的灼热,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仿佛是一场极其遥远的梦,曾经破碎,此刻又被什么粘合起来。冯丰的神志微微清醒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张熟悉的面孔——刀刻一般的轮廓,往下是柔软的脖子——曾经在某一段最甜蜜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抚摸过他的面孔他的脖子,她固执地认为,这天下,唯有他一个人才会有这样温柔的面孔,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是叶嘉,是独一无二的叶嘉。

“小丰,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到她的脸上,这是灼伤肌肤的一种疼痛,她猛然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欣喜若狂:“叶嘉,叶嘉……你救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一定会!”

她微笑着,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这一刻,全身的肌体仿佛被激活了,有了强烈的生的希望了,满眼满世界都是花在开放,不再是一个阴森森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囚牢。

“小丰,是谁害了你?”

“叶霈!是叶霈害我!”

她已经完全忘了叶霈是谁,和叶嘉有什么关系,虽然看不到那个黑衣人的面孔,可是,那样的声音那样的神态,凭借感觉,她只想到“叶霈”这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且,按照她和李欢的交流,两人都认定是叶霈。纵然自己认不清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李欢也应该是认清了的。

可是,不如为什么,她丝毫也没有把他和叶嘉的“父亲”等同起来,一点也没有。潜意识里只认定,那样的恶魔可以害任何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叶嘉。

她不知怎么嘤嘤嗡嗡地哭起来,很小声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他已经害死了黄晖、慕客熙、苻生、刘昱还有刘子业……他要害死我,又害死李欢,他想长生不老,叶嘉,你

快走,他也会害你的……他会害你的……他是一个魔鬼……叶霈就是一个魔王……”

又是沉重的一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冯丰这一声“叶霈”还是差点击垮了叶嘉。以前,他还可以以“没有依据”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是,一切的迹象都已经表明,

何况还是冯丰这样说——冯丰怎么可能撒谎?!

操纵这一切的,竟然完全是自己的父亲!

除了他,又还有谁能有这个条件?

除了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轻轻抱着冯丰,在她耳边柔声道:“小丰,我马上带你离开……”

“走不了的,他们是魔鬼,天涯海角都会找到我们的……”她更是焦虑,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用力推他,可是,手只能软绵绵地抵在他的胸口,“叶嘉,你快走,等他们发

现,你也走不了……叶嘉,你快走啊……”

“小丰,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一起就谁也走不了了,”她有些生气起来,“反正我都活不了了,你何苦白白牺牲?”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她的冰冷的面颊,忽然就笑起来:“小丰,如果真的走不了了,我们一起死,难道不好么?”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叶夫人讨厌我,巴不得我死去;叶霈也害我,想我死,他还抓了李欢,想要把李欢的头装在自己身上……还有刘子业,他们把刘子业变成了人头猴身的怪物……可是,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还有黄晖,他因我而死,我真是对不起他……”她眼神忽然疯狂起来,可是,即使是疯狂,也显得那么无力,仿佛小人物那种有气无力地悲哀,“我真恨啊,我不但不能替黄晖报仇,还连累李欢也要死去……也会连累你死去……我不想死,更不想你们死……”

她一口气没上来,嘴角浸出淡淡的血丝,声音益发微弱,他几乎要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才能听见她的话,“……我真恨啊……叶嘉,如果我能变成鬼就好了,叶嘉,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一定要去杀了叶霈……”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

这是最无望的小人物阿Q式的自我安慰,千百年来,无数小人物在强权、拳头面前遭受了莫大的冤屈,总是寄望于“六月飞雪”、“做鬼也不放过你”……事实上,做了鬼也是

保不了仇,血不了恨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活着,哪怕像狗一般卑微的活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了仇就是君子。

不能报仇的人呢?

不是每个忍辱负重的人最后都会得偿所愿的。自然,绝大多数人,最终都无法报仇雪恨,依旧狗一般卑微的活着,久而久之,就只好不了了之,用健忘来遗忘仇恨,用“冤家宜解不宜结”来安慰自己,用“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来麻木自己——如羊羔一般任人宰割的国民性,这才是集权统治的牢固根基。

叶嘉发现自己的拳头松开了又捏拢,他从来不是一个暴力的人,也基本没有过什么暴力的举止,这一刻,不知怎么,却想要毁灭了这个世界。

天地不仁,视众生为猪狗,人又何必对天地客气?

他看着怀里那双愤怒的眼睛,这一簇愤怒的火焰,令她黯淡的面容又稍微有了点亮色,竟显出了几分生机。

“小丰,我先带你出去……”

她凄然一笑:“叶嘉,你明知走不了的。我能见你最后一面已经很满足了。你走吧……”

叶嘉没有说话,伸手抱起她就走。能先走一个就先走一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