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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萧羌这一路的表现真的很萧羌,让她在潜意识里就真的认为他无所不能了。

  其实,人偶尔还是该示弱的……

  不过花竹意也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站在人家地盘上,不方便再那么放肆,他不再提求婚的事情,反而开始和海棠纠结起蘑菇的问题。

  这兄弟该不会真的是船上长的蘑菇吃多了,脑袋出问题了吧?

  海棠一边寻思,一边在脑海里搜寻,想起来她知道怎么种蘑菇。种蘑菇其实简单得很,趁着下雨的时候,把整只蘑菇连着周围的泥土挖回来,培上木屑,等整个蘑菇烂掉之后,定时洒洒水,就会有一大片新的蘑菇长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一手,只是她成功镇住了花竹意,连萧羌都有点佩服她,长昭的贵族从此之后看海棠的眼神都多带了几分敬仰。而栽培蘑菇成功之后带来的另外一个效果,就是让生性稍微有一点点洁癖的萧羌,看着花竹意那辆因为挂了无数栽蘑菇的小盒子而暴土扬尘的马车之后,决定赶路的时候还是让花竹意离自己远一点……

  海棠一直和萧羌一道在行辕上。

  批阅公文的时候,萧羌喜欢安静,她就乖乖地不打扰他,自觉地坐在角落翻书看,偶尔抬头,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萧羌一手揽袖,一手执笔,神情专注。阳光从天窗透进来,为他白皙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感觉到海棠看他,如果有空,那个男人会略微停笔,侧头,他看过来时睫毛闪动,漆黑的眸子会映出海棠的影子,然后就安心了一样轻轻微笑,继续低头工作。

  不得不承认,海棠很喜欢这时候的萧羌,这时他的神态里有一种非常宁静的平和,仿佛这一刹那,她和他不是皇帝妃子,仅仅是一男一女,在这狭小空间里,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安心。

  有时候,萧羌手边没有特别忙的公文,天气又晴好,他喜欢掀开行辕一侧的帘子,唤她在自己身边,要她磨墨。

  海棠哪里干过这活,她笨手笨脚,几次还把墨点溅到了他的素衣长袖上。他却全不在意,只是非常温柔地笑着凝视她,听她一迭声地轻声道歉,然后在她看他的时候,侧头,把一个吻轻轻烙在她鬓边。

  夜间若是不宿在驿站,萧羌也不让她回去,就把她搂在怀里,一起睡在榻上。

  然后在行辕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海棠又做梦了。

  在这次的梦里,她行在一片白骨累累的荒原上。

  荒原上满布着雪白的、毫无生气的,人的骨头。

  然后在嶙峋的骨隙之间,盛开着她从没见过的,无比美丽的,大而鲜红的花朵。就像是这些骨骸曾经拥有的热血凝成的艳丽的颜色。

  这其实是比水底的梦更加可怕的景象,然而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觉得疲惫而悲凉,还有一种从心底深处蔓生出来的,绝望一般的微凉。

  她就这样看着这片景象,慢慢坐下,抱住膝盖,直到她醒转。

  海棠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她发现睡下去的时候,把她搂在怀里的萧羌已经滚到了床角,像个孩子一样蜷缩。

  海棠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把他睡乱的头发拢了拢。她靠过去,从背后搂住他,把他抱在怀里,尽力让他温暖。

  萧羌体温很低,海棠靠过来的时候,接触到人体的温度,他模模糊糊,很舒服地哼了一声,然后眷恋地蹭一蹭,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海棠心底那股因为奇怪的梦而难过的情绪慢慢淡了,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涌了起来,她心里被什么充盈着,觉得幸福而温暖。

  她抱着萧羌,再度睡去。

  但是很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又变成萧羌把她抱在怀里,她觉得奇怪之余,也没多想。

  结果连着几天都是这样,她要是半夜醒过来,一定是萧羌缩在一角,然后她贴过去,但是早上一定是她在萧羌怀里醒来。有天早上,她不知怎的醒得特别早,天还漆黑,她抱着萧羌,被窝里又特别暖和,海棠正琢磨着要不要睡个回笼觉,结果萧羌醒了。

  她心里一动,立刻眯起眼睛装睡,她发现萧羌慢慢坐起来,先是呆呆地看了四周一阵,然后看看自己和海棠的位置,又看了一阵,总算醒过来的皇帝陛下悄悄调整了一下海棠的睡姿,把她抱到自己怀里,然后继续闭眼睡回笼觉。

  那一瞬间,海棠只觉得,这男人怎么这么可爱。

  海棠一边想着,一边装作自己也睡着了,向他的怀里撒娇一样地拱深了一点。

  这男人……哎……这男人。

  等他再度睡着,海棠稍微撑起身子,从上往下地看着男人沉静得孩子气的睡脸,她心里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幸福与温暖依然充盈,而另外一种更温柔的情绪也浮了上来。

  她本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机缘巧合,她入了宫,吃了没吃过的东西,看了没看过的天下,然后,喜欢上了一个人。

  虽然中间波折那么多,他最开始还想杀了她,她身上还有剧毒,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因为这份喜爱,体味到了欢欣、酸楚、不舍、难过与悲恸等情绪。

  喜欢一个人是多好的一件事。

  萧羌动了一下,发出一点鼻音,海棠看着他在淡淡的晨光中微微渗出的一点白玉一般色泽的清雅面孔,看了片刻,她就像被蛊惑了一样,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他没醒,海棠的吻又落上他长长的睫毛、面孔,最后,落在他唇上。

  他嘴唇微凉,有点干,但是很软。

  海棠心里溢满柔和的宁静,她抬头,萧羌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桃花春风的眼眸漆黑深邃,带了一点刚睡醒的意思。

  海棠伏在他胸口看他,等他彻底醒过来。

  她对自己说,我喜欢他。

  少女漆黑的发丝从肩侧滑下,她眉眼柔软,面孔是柔润的白,显得嘴唇颜色鲜艳。

  萧羌眨眨眼,把她裹到被子里,柔声道:“你逃不了了。”

  “嗯,逃不了了。”她轻轻地笑,拿手去顺他枕头上的乱发,被他握在掌心。

  萧羌看着她的眼睛,吻她的指尖,然后是手背、手腕、臂弯、肩膀、颈侧,最后是嘴唇。

  他很轻地碰一下,分开,再碰一下,再分开。

  海棠眨眨眼。

  我喜欢你。她在心里说,揽住他的颈子,萧羌终于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嘴唇终于有了温度。

  他周身都是清淡的木叶香气,那股味道伴随着撬开她嘴唇的温暖唇舌在她的口腔内弥漫开来。

  这是她第一个真真正正的吻。

  他捧着她的脸颊,无数个清清浅浅,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两人的脸颊上,海棠觉得微微眩晕,心跳急促起来,萧羌一手撩起她满把长发,露出小巧圆润的耳垂,吻在她耳后。

  海棠抓住萧羌的衣服,身体里有热度泛上来,她看到抱住她的男人面色潮红,漆黑眼底似乎有水光波动,她有些急切地吻上他的眼睛,男人轻轻闭了下眼,她听到极轻的一声,衣带就被解开,男人身上微热的气息与清晨带着花草香气的水气融合,渗入肌肤。她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然后,行辕外传来了侍从的一声禀报:“陛下,花公子求见。”

  ……花竹意,你敢来得更是时候一点吗!

  海棠心里也不知是羞是恼,总之她不敢看萧羌的脸,只是飞快地爬起来,躲到帘子后面换衣服。萧羌看了一眼门,有点恼火地回了一声,一下就把刚套上衣服的海棠捞了过来,深深吻了下去。

  狂风骤雨一般的吻让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连呼吸的权力都几乎被剥夺了,海棠只能瘫软在萧羌怀里,等男人餍足之后抬头,手指滑过她的下颌。他微微抬头,桃花眼里有一丝湿润的光彩闪动。萧羌把她放到榻上,柔声道:“等下我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等我等我等我——海棠的脑海里无限回放这两个字,半晌,她才回过味来,然后,满脸通红的海棠,脑子乱成一团,然后,她也不知怎的,二话不说,就从行辕窗户爬了出去。

  结果,等萧羌回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就是空荡荡的行辕和一扇大开的窗户。

  问了话,一干侍从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说他们确实没看到杜婕妤,真的不知道她怎么就不见了。

  望着大开的窗户,萧羌却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看着窗下小小的脚印,他低低嘀咕了一句:“别伤了脚才好……”

  这一路上相携行来,这样的小插曲数不胜数,但对于海棠而言,自从和萧羌认识之后,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安详。

  海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萧羌比之前平静温和了许多。

  在她的认知里,刚刚和萧羌相遇的时候,她只觉得这男人有如一把沾染了剧毒的出鞘之剑,剑身漆黑,在暗夜里连锋刃都看不到,不知何时她就会被他所杀,至于现在……长剑入鞘,不再杀戮,却具有了守护的意味。

  她总觉得,在两人之间有什么默默地改变了,她不太清楚为什么,也不知道改变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那样的改变细弱而微薄,就在每一个笑容和一个短暂的凝视之间波动绵延。

  她和他之间,丝缕万千,慢慢缠绵。

  那天之后,偶尔眼神交错,海棠几乎都能感觉到,空气里有什么很甜蜜的东西绽开,又软又美好。

  但是,世事哪会总是让你称心如意?

  在即将到达京城的时候,萧羌开了一场小宴,沉冰也出席了,海棠一下子从粉红气氛里醒了——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某些事情……她也确实该想办法知道一些了。

  当天晚上,她敲开了沉寒的房门。

  纤弱如花一般的少女把她迎进来,海棠也不说话,拉着她的手,向房内走去。

  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她亲手锁上门,才走到沉寒面前,低头,极小声地对沉寒说:“寒儿,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一定要照实回答我。”

  沉寒一听,就知道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立刻点头,正襟危坐。

  海棠想了想该怎么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从外围入手,她问道:“寒儿,你和皇太弟殿下沉冰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吧?你觉得殿下如何?”

第三十章 却探彼此虚实

  “姐姐是说……九殿下吗……”听到她问,沉寒喃语了一句。

  沉冰行九,海棠是知道的,但是,好歹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吧?一声九殿下,似乎太生疏了些?

  海棠仔细看去,烛光下,沉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淡淡的。

  似乎……兄妹感情很差?海棠想起了之前沉寒和沉冰相处的样子,他们的关系确实也不似特别好的样子,她不禁在心里摇摇头,对她的爱怜又多了几分。

  沉寒看不到她神情变化,只是思考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说道:“九殿下自小就以神童之名闻名,不是我可以比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柳眉轻蹙,似乎有点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最后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来。她慢慢道:“……如果硬要我来说的话,九殿下是个实实在在的皇族子弟,无论脾性做派,还是聪明才智,都是个……皇族中人。”

  这话可有点……微妙。

  海棠一时之间拿不准这话是褒还是贬,她正琢磨着,沉寒一笑,又道:“不过我身为女子,觉得不好的地方,在男子眼里,大概算是优点吧。”

  这一句说出来,海棠就有点明白了。沉寒说完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海棠觉得,面前这个少女,其实她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对她好的,她记得,对她不好的,她忽视,但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沉寒继续慢慢地说着:“要是说到兄妹情分上,我从小是由母妃带着,九殿下是皇兄亲手抚育长大的,我和九殿下的关系……也就是寻常。不过这话,只能和姐姐说说。”少女脸上的表情忽然就有了点讥诮的味道,“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推托。”

  海棠心疼她,在心底叹了一声,把她拉到怀里,轻轻顺着沉寒的头发。沉寒在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姿势,微微侧头,刚才那股大人的模样一下就不见了。她带着点小少女的好奇问道:“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呃……就是问问。毕竟他也是你哥哥嘛……”海棠顺便扯了扯,“哎……寒儿……”海棠要说话,却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沉寒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蹙起眉,有点迟疑地说:“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王兄出镇定州之后,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过,他频繁过江去大越的永州。皇兄有次开玩笑说,若他真那么喜欢那女子,就把她掳过来算了。”

  海棠听到这里心头一跳,立刻便明白了,沉烈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杜笑儿。

  而且听起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似乎是感情纠纷……海棠在心中扶额,之前和史飘零的谈话,她隐隐约约就觉得这是因爱生恨之类的情景,结果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