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望着萧羌离去的背影,良久,直到男人消失在一片金瓦红墙之中,她才嘴角一弯,真正地笑了起来。
永远公事第一,这才是她喜欢的男人不是吗?
海棠心情好了很多,连带着天空看起来都更蓝了一些。
萧羌急步赶到了离宫正殿,在偏殿正了正衣冠,就去参加斋戒的仪式。
这天阳光晴好,他一身正式的帝王冠服走向正殿的时候,白衣翩飞,曳地衣裾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芒。
看起来……真是优雅得让人不禁想看看,如果把这男人按在灰尘里,或者是他跌到最悲惨境界的样子。
作为被邀请观礼的宾客,沉冰站在殿外,眯起一双美丽的眸子,妃色的薄唇弯起了一个冰冷又锐利的弧度。
昨天晚上,他终于见到了沉寒,沉寒告诉他,杜笑儿已经快疯了。这次趁他在离宫,会给他安排机会见杜笑儿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人疯还是不疯,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沉冰只觉得胸中一股横生的恨意。
没有这疯女人,他怎么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况!
沉冰闭上眼,想起他见杜笑儿最后一面时,她说的话。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深夜,杜笑儿把他曾送给她的布匹一匹一匹剪碎,沉到小塘里,她对他说:“沉冰,我告诉你,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却偏生弯出了一个极度妩媚的角度,透出一种又疯狂又偏执的美。
“我能毁了你,沉冰。我做得到。”
“我要当德熙帝的妃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沉冰,我会把你想要的都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深黑色的瞳孔发散着。她笑着,双手抓住他,力气大得惊人,简直像两把铁钳箍着他的手。
杜笑儿长长的指甲深深嵌进他手腕,血滴下来,她大笑起来,对他说话的声音却变得甜蜜又轻柔:“你不娶我,就和我一起死吧,沉冰。”
沉冰猛地睁眼,左眼中泛起一缕金色的光芒,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肉眼看来空无一物的手掌,映在他的左眼中,指间只有两枚金色的细针。
他那日落江,被苏荷所获,白玉京的主人对他说,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我也可以帮殿下一把。
他冷笑,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苏荷笑吟吟地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殿下想要的,无非就是杜笑儿一条命,加上打败萧羌罢了。后者要等殿下当上沉国国主才行,前者呢……倒是不难。”
她知道他和杜笑儿之间的事——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沉冰冰冷地看她,一言不发,苏荷全不以为意,为他斟了杯酒,轻描淡写地道:“白玉京不敢说全知,但是对挺多事还是一知半解的。”说到这里,她轻飘飘地话题一转,说,“殿下,这两件事我都能帮你,那殿下愿不愿意帮我?”
沉冰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资格。
苏荷给了他十三枚祸世钉,将一枚金色十方星打入他左眼,那只左眼便能看到整个顺京的气脉流向,他只需要将祸世钉钉入左眼提示的位置,便大功告成。
想到这里,沉冰沉沉一笑,吉时已到,仪式开始,沉冰整装上前,去偏殿观礼,入殿门时,他轻轻一扶,就感觉到指间一轻,一枚金针如针入豆腐一般轻易刺入了殿门。
——祸世钉,只剩最后一根了。
沉国的皇太弟,面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需要沉冰出席的仪式一直拖到正午时分才结束,之后帝王赐宴,沉冰和沉寒一桌,因为已经开始斋戒的缘故,萧羌自己面前只有一个极朴素的小桌,上面不过放了些清水豆芽等不用油的寡淡食物。
看沉寒和沉冰拘谨地坐在一处,萧羌一笑,道:“看来有朕在你们怎样也吃不香。”说完,他拍拍手,何善立刻把他的小桌挪入内殿,外面就只剩下沉寒沉冰兄妹。
萧羌还嫌给他们制造出来的空间不够用,他挥挥手,又命人放下帷幕,刹那间,外间和里间完全隔离开来,声音不通,何善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凑到帷幕附近去偷听,他却摇摇手,示意他不必。他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何善会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内殿里只剩下萧羌一个人继续皱着眉,吃着他讨厌的斋菜。
外殿,沉寒侧耳倾听,确定四周没有任何人偷听之后,用唇语告诉沉冰:“今晚亥时一刻,杜昭仪的房间。”
沉冰核算了一下时间,他沉吟一下,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可否确定安全?”
沉寒颔首,告诉他这段时间一直拒绝他,就是在煞费苦心地调动防卫,终于空出今晚这一个时辰的空档。
“我确定。”
沉冰颔首:“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外殿暗潮汹涌的时候,萧羌一半吃一半扔地终于吃掉了面前的素斋,就在他无聊地拿筷子拨弄空碗的时候,何善终于回来,说沉冰和沉寒已经吃完离开了,又凑近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点点头,吩咐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到了何善面前,示意他看。
何善谨慎地拈起了那张纸。
是非常普通的纸,谁都可以拿到。
他看了眼萧羌,萧羌很闲地拿筷子戳花生米,点头,何善展开信纸一看,额头上立刻就有密密的冷汗泌了出来。
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墨字:杜笑儿秽乱宫闱,今夜亥初偷会。
何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擦了一下汗,悄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相信杜昭仪。”他淡淡地说,没有抬头,嘴唇忽然就一弯,“朕说过,朕相信她。”
“……那就……放着不管?”
他放下筷子:“唔……放着不管,似乎也不好?”
“那陛下的意思是……”
他微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谁之前说相信杜昭仪的啊?何善在心里腹诽,萧羌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唔,朕虽然相信她,但是朕不相信其他男人啊……”
其实,这时候何善很想对皇帝陛下说一句,您这宫里拽个宫女都比杜昭仪漂亮,那男人得多没眼光才要去偷她啊……
第三十七章 今日最宜抓奸
海棠面前放着一盆凉水。
她正在准备今天晚上的装疯事宜。
衣服已经挠得一道子一道子了,水放在外面也被夜风吹得冰凉冰凉了,海棠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扶住铜盆,一手掐住鼻子,一头就朝水盆里栽了下去!
她泡到肺都开始疼了,才一头起来。窗户开着,十月已经很冷的飕飕小风吹了进来,海棠哆嗦得跟筛糠一样。她还不敢躲,挺着让风吹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发烧趴倒了,才哆哆嗦嗦地拽过铜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白里透青又渗着病态嫣红的脸,看起来就一副病弱不堪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全是水,身上的衣服成丝成缕,活脱脱一个疯女人。
海棠又朝脸上泼了点水,寒意袭来,她哆嗦一下,看向屋角铜漏。
快到亥时了。
这两个月以来,她和沉寒煞费苦心不着痕迹地调开值班卫士,安排宫女,就是为了给今天的亥时腾出一个空挡。
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怕再不能得,所以她要好好把握。
海棠觉得自己脸色已经和疯女人没什么两样了,她点点头,刚要起身,忽然身子一僵——她听到了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啊!海棠心里一跳,急急把头发一阵乱抹,从发缝里向外看去,她立时就惊在了当地。来的人不是沉冰,而是花竹意,长昭的贵族青年,大越皇帝亲封的五品给事中,正鬼鬼祟祟地向她这边摸了过来。
海棠瞪大了眼睛,只想说一句:不会吧!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来的是花竹意,不是沉冰!
就在她惊讶的时候,花竹意看到她,眼睛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脚步稍微顿了下。就飞扑了过来!
“笑儿笑儿,你莫非真的疯了?”
这段日子她和沉寒策划事情,兼之她要装疯,花竹意的求见她全都推掉了,怎么今天这家伙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海棠生怕这自由奔放的小子给她来一嗓子咆哮,她忙跳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龇牙道:“闭嘴!我没疯!”
现在把他踢飞似乎来不及了?海棠一把把似乎要张嘴絮叨的花竹意拖到里屋,脑海里快速地转着念头。
已经到了亥正,就算把这浑小子踢出去,怕也要撞上侍从……想着想着,她已经把花竹意拽到了内室。
这还是花竹意第一次到她的内室,被抓着领子拽进来的花竹意眨眨眼,然后满面娇红地低头:“海棠……我们这样……”他害羞地对对手指,“会不会太快了……”
海棠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拽着花竹意奔向的方向是自己的床……
她在心底骂了一句,掉转方向,开始把他朝衣柜方向带,一把塞了进去。
把他塞到衣柜里的时候,海棠问了一句:“小花,你武功怎么样?”
“勉强可以放倒几条大汉。”花竹意嬉笑归嬉笑,事情到了现在也觉得有点不对,他任凭海棠把自己塞进去,还挺配合地把垂到头顶上的衣带朝旁边拨了拨。
“……聊胜于无。一会儿我要是惨叫起来,记得救我。”说不定沉冰要动粗,史飘零不知道指望得上指望不上,自己还是藏一个救兵在衣柜里吧。
海棠在关上柜子门的时候,问了一句:“小花,你今天怎么会忽然来见我?”
“我收到了你给我的字条啊。”花竹意委屈可怜地把身边的襦裙朝里塞了塞,“不是你让人送信给我,约我来见你的吗?”
“……我没约过你。”海棠蹙眉,手扶在柜子门上。
有陷阱在等着她。恐怕有人要陷害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这个意思,花竹意耸肩:“……果然是这样。我说笑儿,似乎我们都被人给耍了。”
“没错。只希望这次被耍,不会让我们送了性命。”说完,海棠关上柜子门,细心地留了点缝隙给他呼吸用,转身深吸一口气,到了外室,朝脸上沃了把水,把头发继续扒拉成疯婆子的样子,耳边铜漏沙沙轻响。
十月初十,喜神正南,丧神正西,最宜抓奸。
亥初一刻,逢魔之时,她来到屋门口,凉凉的夜风,像是幽灵的头发一样缠在身上,远处,有青衫少年走来。
这次沉冰没有易容,一身不易辨认的淡青衣衫,几乎要融在夜色之中。
他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趁着夜色而来的绝色妖精,只为摘得一朵配得上情人柔嫩嘴唇的娇艳花朵。
我现在是个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
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之后海棠看到沉冰就疯疯癫癫地跑到外间,沉冰身形一动,也闪入屋内,把门无声带上。
屋子里没点蜡烛,窗子没关,月光漏进来,海棠缩在窗下,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专心致志地窝在那里玩自己的头发。
沉冰环视一周,先把窗户仔细栓好,再点了蜡烛,海棠浑然不觉,沉冰歪头看了看她,弯下腰,拿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面孔。
沉冰的指尖比她的肌肤还要凉,海棠用尽全部力气才没有侧头躲开,仍然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头发,哼着不成调子的歌。
沉冰绝色容颜上,浮出了一缕温柔的微笑,却透着说不出的诡秘。
他的指头终于扫过她的眼睫,他开口,声音与他的笑容一样,是一种诡秘的温柔。
他说:“笑儿,我一直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