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寻找光明?

她埋头吃面。

没有人说话。

她把面连汤吃得一干二净,话说份量可不太少。

他递过一个水杯,水是温温的,让她净口,他返身把碗筷洗了。

熄灯、关门,他送她到客房前,看着她进屋上了床才离去。

她打了一夜的饱嗝,暗暗发誓:即使以后饿死,也绝不出外觅食。

饿死与撑死,都是死,前者至少留有尊严。

6,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六)

夕阳落下去了,空气里有了凉意。诸航看着那角还在天光里的院墙,一棵青松成了黑色的剪影。

长长的岁月,就这么又撕去了一页。

这生活有如风烛残年,天亮时睁开眼睛,然后慢慢静待天黑。

仰起头,她的天空是四方的。

唐嫂甚至在走廊上给她搬了把躺椅,阳光不错的时候,让她晒太阳。她就差一幅老花镜,一个毛线球,一只卧在脚下的老猫。

不能看电视,不能看书,不能喝凉水,不能吃冷菜,不能吹风,不能淋雨,不能出门…。从医院到这军区大院,其实就是从一个监到另一个监。

唐嫂和吕姨是那牢头狱霸。

悲催的人生何时是个尽头呀!二十多年没干这样的事了,她又掰着指头数日子,如儿时盼着过节去外婆家做客。外婆家在市里,她家是个小镇。市里的游乐场和动物园,那是孩子最留恋的地方。

还有十二天,就是所谓的“满月”,听说那是她的赦免日。

院中也没人来串门,从院中看见路过的其他住户的保姆们,一个个都是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似乎都藏着重大的机密,一停下,就会被人窃听。

唐嫂和吕姨也很有职业道德,不论人家长短,交流的都是做饭心得、护理孩子。唐嫂手巧,正在为小帆帆做棉鞋,鞋头上绣着个老虎头。

小帆帆和她一样,不太适应环境。现在除了睡觉,醒着就是哭个不停。那音量一点都不藏奸,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小脑门上密密的汗,小手还在空中挥动着。

唐嫂怎么哄都不行,一次急得对诸航叫道:“夫人,你不能只看着,你也该抱抱孩子。他听不到妈*声音,没有安全感。”

说完,把小帆帆朝她怀里一塞。

她双臂僵直,肌肉绷紧,一动也不敢动。

小帆帆哇哇大哭,她惊恐地瞪大眼,无措地哼哼着:“帆帆好,帆帆帅,不哭,不哭!”

奇迹出现,小帆帆小嘴叭啦一下,哭声渐弱,最后似乎还叹了口气,往她怀中蹭了蹭。

她面容都扭曲了,一半是因为羞窘。

“我说了吧,帆帆就是在找妈妈,现在,他是饿了。”唐嫂洋洋得意,把一个灌满奶粉的奶瓶塞到帆帆嘴里。

吃饱的帆帆依在她的心口睡熟了,小手还勾着她的一个指头。

从这天起,她不得不多出一项工作,早晨起床后,要去婴儿室陪着小帆帆。他不一定要她抱,只是醒来时,必须听到她的声音。

婴儿室隔壁是客厅,再过去就是主卧室。

主卧室和沐佳汐的画室,并不是禁地。吕姨每天打扫,都会把每个房间的窗和门打开着,里面的布置,人站在院中一览无遗。

可能唐嫂与吕姨以为她是忌讳里面有佳汐的痕迹。虽然她们掩饰得很好,有时也能捕捉到她们射过来的探究目光。

她只当没看见。

首长只休了三天假就恢复上班了,只不过,上下班很守时。晚上回来都会和她一起吃晚饭,早晨她会多睡会,起来时,他已走了。晚上的时间,他都是给小帆帆。

一天之内,他们之间讲的话用一只手掌就可以计算完毕。

她以为帆帆晚上是和唐嫂睡,后来才知唐嫂是独自睡在婴儿室,早晨首长才把帆帆抱给她。

她听得瞠目结舌,无法想像那么高大的男子和一个几十厘米的小娃娃躺在床上是什么情景。万一小帆帆尿床呢?万一小帆帆要喝奶呢?

半夜里,起床去洗手间,发觉月光明亮如霜,多看了一眼,忽见院中树下有人影一闪。她吓了一跳,还当是小偷,再看,又是首长。夜里的风有些大,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飘起,指间的烟头也忽隐忽亮,像田野里的萤火。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才可以察觉他是这般的孤单、凄清。

深爱的妻子突然与自己天人相隔,那种痛没有词语可以恰切的描绘。

她心中不由发酸。怕他发觉,放下窗帘,又埋进了被窝中。

她曾经不肯生下小帆帆,哪怕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因为她无法给帆帆一个光明的前景。

堕胎是可耻,但在腹中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出生后却是几十年长长的人生。她什么时候都可以*,无所谓地夸下豪言壮语,她斟酌了又斟酌,她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说服了她,他说他来带,他会做个称职的父亲。

他没有食言,是吧?

早晨通常是被小帆帆的哭声叫醒,今天安静得有点出奇。她起床时,看了下时间,小帆帆该醒了。

叮叮咚咚的琴声随着薄凉的晨风一同吹来,唐嫂笑*地在院中晾衣服,吕姨不在。

唐嫂朝主卧室挪了下嘴。

她沿着琴声走过去。

那幅画面,美得令她怯步,生怕一踏进去,会打碎那份美感。

他的主卧室很大,外面是间起居室,钢琴挨窗放着,上面蒙着针织的白色琴罩,琴罩上是沐佳汐的照片,黑白色的,背景很暗,越发衬得人美如诗。

卓绍华一手抱着帆帆,一只手欢快地在琴键上*。她对音乐是门外汉,只觉着曲子清灵剔透,如潺潺的泉水缓缓流过心田。

小帆帆安安静静地呆着,很是享受。

“诸航,进来吧!”他明明没有扭头,不知哪只眼睛看见她了。

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诸航----猪航-----会飞的猪,姐姐叫诸盈,明显就比她的秀气多了,还好她不是个秀气的人。爸妈和姐姐叫她航航,同学叫她猪,只有他认认真真地叫她“诸航”。

低沉温厚的嗓音叫出这两个字,听着似乎也不那么难听了。

她犹豫了下,跨了进去。

今天是周六,他穿便装,深V领的驼色毛衣,卡其的休闲长裤。

他收回手,让她抱着帆帆,微微往一边挪了挪,给她挪了个地方,然后十指如飞,一曲温婉轻柔的音符从指*淌出来。

一寸阳光打上他俊美的面容,如果宁檬在,肯定要流口水。

首长很帅。

一曲弹毕,又是一曲。难得她听出来了,是贝多芬那首有名的《快乐颂》,短短几句,奏得神采飞扬,欢愉无比,结尾音符活泼似跳舞。

她先是笔直地坐着,在琴声中,慢慢放松下来,她低头看小帆帆。这家伙很不厚道,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眼皮眨了几眨,睡上回笼觉了。

悠扬的音符在空中完美的画上句号,他转过身来。

她姿势别扭地拍了拍掌,急忙遮住小帆帆的脸,免得首长深受打击。“很好听,很好听,再来一首。”

“嘘!”他竖起手指,压着自己的唇,“别把帆帆吵醒了。”

“呵,他刚睡了一会,没有很久。”她苍白地辩解。

他淡淡一笑,接回帆帆。两人一同进婴儿室,把他放上摇篮。

“有没觉得帆帆长大了?”首长温柔地拉起帆帆的手,吻了又吻。

有吗?抱在手中还是小不点哎!她瞪着帆帆白白的小手,发呆。

“诸航,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她愣了下,不习惯这么跳话题,“我妈妈讲我很野,男孩子爱玩的我都爱,而且玩得比他们都好。经常闯祸,呵呵,一闯祸就要罚跪。我家有个香案,每次要跪足一柱香。一柱香很长时间呢,姐姐要是在家,就会偷偷把香掐断,只留一小截。”

“在性格上,帆帆可能随你了。”他少年老成,从没有这般肆意飞扬的时刻。

“呃?”这是夸奖还是讥讽?

午饭后,家里来客人了,是戳破他们东窗的姑姑卓阳和姑夫晏南飞。

真是恨呀,他们开车去郊外玩,路上,车出了点问题,才到那家小超市买点水,结果就撞上他们了。

不然,事情不会这般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