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抽烟,考虑到这儿离婴儿室不远,他强忍住。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去年毕的业,正在找工作。她说过,她挑的很,不肯坐班,又不要受限制,薪水还要高。后来怀了小帆帆,工作的事就搁下了。

他不是个盘根问底的人,无由地就觉得她值得信任。

他讶异她计算机技术如此之高,这并不是重点,他是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让她突然要丢下帆帆、丢下他离开。

手指摸向桌上的座机。

他不喜欢她的手机铃声,“想我了吗?想我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呢?哼,我就不接,就不接…”

还是接了。

“喂?”她不知道是家中的座机号,语气带着设防。

“诸航,是我!”他已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你呀,吓我一跳。下班了?”她顿了下,随即笑了。

“我到家了,你在哪?”

“我在网吧!”

陡然,他沉默如山。

森寒慑人的气息穿过电波,想必她也感觉到了,忙主动报告:“我过一会就回家。”

山更深更远。

她有一点了解他的,“我这就去结账,然后回小帆帆的家。”加上定语,不然他会认为她回的是那个大杂院。

如果有一天走,她会说再见。

“网吧的地址是?”似乎过了一世纪,他终于出声了。

“不要接的,我自己坐公交。哦…在地铁口附近,叫太平洋网屋。”她老实交待。

他自己开车去接,那地方真不好找,挺僻的一个巷子。她体贴地站在显目处,方便他看清。那儿正是个风口,穿堂风肆虐地倒灌进来,她在风中东摇西摆。

他的脸青白的骇人。

“哇,好暖和。”她爬进车,手忙不迭的捂着暖气口,嘴 唇都紫了。

他从后座拿过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裹住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块一般。

她笑得眉眼乱颤,“天,军装哎,我第一次穿呢!以前,我也想考军校来着,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今天圆满了。”

笑语欢颜,没有人附合,挺难堪的。她自嘲地皱皱鼻子,安稳地坐好。

“书房里有两台电脑,你喜欢哪台?”车灯打向一排植物,前方拐弯。

“喜欢?啊,我不是来泡网吧!我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要到网吧坐坐,这是从初中时养下的良好习惯。呵------”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好呀,我捉到一个赚钱的机会,等很久了。”她兴奋得摇头晃脑

他摇下车窗,向岗亭的士兵颌首。“什么样的机会?”

“我设计了个游戏,人家考虑投资。”

“合同签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谢谢你去接我,我想我该先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那样就不能和小帆帆玩了。”她推开车门欲下车。

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

她一僵,慢镜头般,一格一格地偏过头,愣愣地瞪着那只温热而又修长的手掌。

“诸航,要听话。”如果帆帆的性子真随她,他能想像十多年后,他会是怎样一个无力、无奈、无措的父亲。

那张被暧气熏红的脸,越发红艳如霞,“嗯!”感觉自己变弱智了。

“我等你吃晚饭。”他松开手掌,忐忑一晚上的心才颤颤地平静。

她做了个OK的手势,一溜烟地跑了,开心地向震愕的唐嫂和吕姨打着招呼,笑声洒了一院。

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当热水漫过身体,屋中罩满了腾腾的白气,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两个月没看邮件了,一打开,里面跳出十多封。莫小艾的四封,犹如鸡毛信般,十万火急,那家游戏开发商找她,她留的联系号码是莫小艾的。她现在用的手机号是托人办的南京地区的卡,为的是让其他人相信她人不在北京。

她顾不得谎言被戳破,跑出去与开发商见了一面,开发商犹犹豫豫,但口气明显松动许多。签合同是早晚的事,给的价码也很让她激动。

能顺利拿到钱,出国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姐姐是有准备了钱,但姐姐有梓然,还想换个房子,她哪能那样自私。钱当然是花自己的才爽呀!她毛手毛脚,洗盘子这样的事肯定干不了,而且她不想在国外呆很久,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业上才是真理。

有几封是其他同学的,工作找得不错,留个联系地址。

宁檬也来了一封,她进了一家银行,她告诉诸般,周文瑾要回国了。

三年前,周文瑾获得公费去哈佛留学的机会。走的时候,他对诸航说:“猪,你想赢我吗?来哈佛,我等你。”

9,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三)

早晨九点,窗外还是漆黑一团。挪威的冬天就是这般,一天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黑暗之中。如果碰上阴天,那白昼就是出来打声招呼,嗖地一下又没影了。

周文瑾在挪威的三天都是晴天,他和导师一块来这里开个学术研讨会,姚远也来了。同学打趣老师偏爱中国学生,班上仅两个,全带来了。

在第二天的夜里,很幸运,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北极光。

那光,就像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从天而降,又如丝巾般涤荡在银河的点点星光之中。然后,一束束光柱喷发出来,好像要挣脱夜空,又慢慢恢复平静。

姚远和导师手中拿着相机,兴奋地拍个不停,尖叫个不停。

他只是专注地追寻那神秘的光影,直到它消失,眼才缓缓眨了一下。

“周,看到北极光,就像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你太冷静了,不像个年轻人。”导师说道。

姚远附合,“就是,多少摄影师在这里等待几月几年,都看不到一次,我们这么幸运,你连个喜悦的表情都没有。”

“我冻僵了。”说北京冷,与挪威的寒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血是热的呀!”姚远呵出一团热气,晃晃手中的相机,“我的照片可不与你分享。”

他想笑一下的,没有成功,脸真的冻住了。

回到酒店,姚远迫不及待地把相机连上电脑,向国内的朋友显摆去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姚远的摄影技术一般,如果不加上文字说明,很难让人看出那是北极光。

“给我倒杯茶,红茶。”姚远回头嫣然一笑。

出国三年,这丫头固执地不碰咖啡,只喝茶。春夏是绿茶,秋冬是红茶。

他倒了两杯过来,一杯握在手中,一杯搁在电脑前。

“周文瑾,话说你真的不是个有趣的人。”两人同时到哈佛留学,同一专业,同一个导师,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还会在同一个部门做同事,自然而然就熟稔了。

他没有否认。

“我打赌你大学里都没追过女生?”

“什么叫追?”

“一块泡图书馆、看电影、吃饭、逛街呀!”

他低下头吹开杯中的茶叶沫,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难道有过?”姚远大惊。这三年,她对他的印象,不是图书馆,就是机房,周末的聚会,他很少参加。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他说一不小心,后辈就会追上来,多丢人。她当时只当听了个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我请她看过一次演唱会,莎朗布莱曼的。”沉默了一会,他挑了挑眉,眉间浮现出一缕温柔。

“哇,档次不低啊,票价很贵的。那个晚上很难忘吧?”

他淡淡笑了笑,“票是请她班上的男生转送的,也不知怎么和她讲的。”

姚远是急性子,“她没去?”

“演出都要开始了,她才到,和她的一个同学。”

“啊!你怎么办?”

“她没有看见我,也许也不知道那票是我送的。”唇边勾起微微的自嘲,“她在门外大声叫问,谁要票,我这有一张。想看演出又没票的人很多,随即把她给围住了。八百元的票,她卖到一千九。我看到她兴奋地数着钞票,嘴里嚷个不停,赚翻了,赚翻了。”

“哈哈!”姚远很没同情心地笑瘫在椅子上,“你当时是不是有杀人的*?”

“那到没有,我有些后悔没把两张票都给她,那样赚得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