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澜拉着韩绮一道坐在那屋中唯一那张床上，这才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解释给了韩绮。那日他送韩绮去往神界，最后关头却被墨宣给捉住，他心知此番逃不过去，所以在墨宣最后下手的关头自己将神魂自青璇的身体中分离了出来。然而神魂离体十分虚弱，他没有办法，只能够回到原来这具身体之中。
本以为回来也躲不过那诅咒的侵蚀，然而让孤月澜意外的是，这真武阁之中有历代南华派高人的法器所镇，还有曜魂从前所留下的符咒，竟是暂时压制了那符咒，所以他此时才能够好端端的等着韩绮回来。
孤月澜将一切解释了一遍，韩绮便也将之前在神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孤月澜，听到清微成神，孤月澜亦是惊讶且高兴，但听到了关于樾白的事之后，他神色才稍沉了下来。
说完这些，韩绮看着孤月澜的神色，这才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孤月澜既然让她去神界，便是知道她一定能够想办法回来，所以才会有现在的一切，可是他为什么要她去？
韩绮发觉自己竟有些猜不透孤月澜的想法。
孤月澜黑眸沉静如水，轻轻点头道：“我知道我爹定会帮我。”他扬起脸来，似乎一直到现在才将方才韩绮所说的事情完全理清楚，他声音低了下来，道：“可是我没想到我爹竟计划了这么多事。”
“那你能够复活，也是因为你爹？”韩绮想到了之前在那本神界的混沌书上所见到的聚魂之术。
孤月澜亦是没有隐瞒，点头道：“是，是我爹他们教会了烈焰谷里那些孤魂，让他们将我的魂魄找回来，所以我才得以复活。”
韩绮沉默片刻，又道：“这些你都一早就知道？”
孤月澜道：“是他们说漏了嘴，我才发现的。”
当初樾白与墨宣等人灭世声势浩大，将孤月澜害得魂飞魄散，可樾白竟是花了几千年的时间让人重新复活过来。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韩绮低声道：“你爹很在乎你。”
孤月澜扬起唇角，他与韩绮并肩坐着，这会儿忍不住用额心去碰韩绮的额头，声音软糯带着笑意道：“嗯，他待我极好，从小便是如此。”
韩绮由着他闹，却觉得他自恢复孤月澜的身体之后，就一直黏自己极近，不禁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韩绮。”孤月澜被韩绮捉住双手，却没有再动，而是反握住了韩绮，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些沁人的寒意，但眉间眼底笑意却全是暖的，“我真想什么都不管，就和你一起待在这里，能够过上多久就过上多久。”
韩绮道：“等这次风波过了，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韩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
她知道孤月澜是在很认真的说这句话，所以她的回应也非常认真。
孤月澜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大哥在找我，他现在在南华派的头顶设了阵法，想要劈开真武阁将我找出来，我虽然没有出去，但是我都知道的。”孤月澜指了指头顶，不知是否是因为那夜明珠太晃眼，韩绮觉得他眼睛里盈盈闪烁着好看的光亮。韩绮静静看着他，他便继续道，“我不能什么都不管，也不能和你一起待在这儿。”
韩绮亦是道：“我也不能。”她是南华派玄灵宗弟子，门派有难，她自然也不能躲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
孤月澜原本上翘的唇角忽的敛了下来，他轻轻伸手去碰韩绮的唇，似是有些恼又有些觉得可惜道：“你笑得太少了。”
“没什么可笑的事。”韩绮道。
孤月澜又笑，韩绮忍不住也去拨弄他垂在颊边的一缕发，她从来没见过比孤月澜还爱笑的人，从少年时便是如此。韩绮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生硬，便改口道：“那你替我笑好了。”
孤月澜笑得眼睛都弯了，眸子如一泓春水。
韩绮突然便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樾白的记忆力看到的那个清瘦少年，她低声道：“我看到以前的你了，跟现在没什么变化。”
“是吗？”孤月澜反问了一声。
“韩绮，现在我年纪比你大了。”孤月澜低下头，假意扒拉着手指数，“成神那几百年，灭世之后的一万年，后来聚魂之后的几百年，算起来我比你老了好多岁，我连你今后几千年的份都替你笑光了。”
韩绮：“……”挑眉看他。
孤月澜迎着韩绮的视线，眼眸清澈如水。
若不是孤月澜说出来，韩绮竟未曾发觉过，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孤月澜独自一人，竟撑过了这么长的时光。
今天的孤月澜同以往都不大一样。
韩绮知道，孤月澜这是在趁这个机会，将从前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因为等到走出这里，恐怕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你的身体能出真武阁吗？”韩绮低声问。
孤月澜点头道：“可以。”
出去之后呢？
韩绮没问。
韩绮仍自拽着孤月澜的手：“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嗯？”孤月澜侧头看向韩绮。
韩绮凑近了他。
夜明珠的光芒描绘出她细致的眉眼，屋里昏暗的场景好似都成了幻梦，韩绮温热的呼吸清浅的落在他颊边，一切似真似幻的旖旎中，她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了孤月澜的唇。
孤月澜的确独自经受了漫长的岁月，看过许多的风景，但他恍然中觉得，那一切，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温存。
世间再好的一切，都美好不过眼前的少女。
“我想吻你，想了很久了。”韩绮兰息轻吐，自孤月澜的身上撑起来，孤月澜怔怔看着她，模样仍似少年，她看得心中一动，在那人唇上又蹭了一下，这下却是不若方才轻柔，狠得像是撕咬。
孤月澜轻轻“唔”了一声，直到这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他捂了唇，盯着韩绮眨了眨眼。
韩绮索性都放开了，看他这会儿眨眼的模样也看得有趣，便又是一吻落在他右眼。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动得韩绮心中轻痒。
孤月澜又慌忙去遮眼睛，遮完了不知想到什么又立马放下手来，他苍白的面色染着轻红，像是在犹豫，韩绮面上带着笑意等他，他过了片刻才道：“韩绮，你知道吗？”
“头顶的那颗苍星，是为你而悬上去的。”
“那时我怕我活不过来了，所以我想留下一些什么，让你一直记着，就算是这世间再也没有了我，也还有我的痕迹。”
“这样，就算我一直陪着你。”
韩绮记得，很久之前她以为顾雅死了，一个人在屋中流泪。孤月澜就陪着她哭。
他说他就想陪着她。
他真的一直都陪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第七八章
天际早已看不见什么太阳，遮天蔽日的黑云笼罩在南华派的上空，不时落下的闷雷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攻向真武阁所在的方向。
然而不过还未触及那阁楼，便被一阵看似浅淡的蒙蒙白雾所化去。
那层白雾经受了雷击的冲击，亦是晃荡不堪，好似随时都将消散。
白衣的女子临风立于高阁之上，浑身仙雾弥漫，那些弥散而出的雾气将整个南华派所包围起来，仙雾所过之处，紫雷无法触及分毫。
然而谁都知道，这非是长久之计。
白衣的女子正是离恨，她面颊泛着铁青苍白，唇角早已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她不断的释出浑身仙力，心中却十分清楚，她所能撑的时间，恐怕所剩无几。只是她面无惧色，却是将目光迎向了遥远天际。
南华派此时亦是一片大乱，南华派现今掌门唐昼自那堂中负手出来，神色复杂的朝着离恨看去。
“师兄，时间恐怕来不及了。”纪文康走在唐昼的身旁，摇头叹道。
唐昼沉眸道：“若是来不及，那便拼命。”
“师弟……”纪文康本要说什么，刚开口却又顿住，改了口道，“曜魂真神他真的能够及时赶回来吗？”
好好的师弟突然之间就成了上古真神，纪文康亦是百般不解，不过如今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太多疑惑了。
唐昼摇头叹道：“我不知道。”
只是他们如今能做的，便是信他。
就在二人对话之际，那立于高阁之巅的身影微微一晃，似是支持不住，鲜血自口中溅出。
纪文康面色变了变，苦笑到：“怕是真的不成了。”他摇摇头，声音里满是苦涩，“没想到离恨会主动站出来护南华派。”
“她虽有仙力，却也只阻得了一时。”唐昼皱着眉，心中不知在思量何事。
而高阁之上，离恨直直看着前方，那层云之中，竟有一道身影缓缓现出。
“你还打算撑到何时？”那人神色复杂的盯着离恨，开口问道。
离恨沉默不语，只拿眼睛瞪他。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摇头道：“我还记得你从前最恨的便是南华派，怎么这会儿竟还帮上了？”他紧紧盯着离恨，面上的笑意稍稍敛了起来，一字一句道，“离恨，你若现在收手，念在昔日情谊，我可以让你平安离开。”
那人正是周曦，他手中还执着几张符咒，不知是什么作用。
离恨依旧没有开口，只是身旁升起了更多白雾，似是要将面前的周曦给包裹吞噬。
周曦在空中御剑退了少许，冷笑道：“看来你是真的铁了心？”
“我若是能收手，早就收手了，何必等到现在。”离恨微微闭目，终于开了口。
“这下面，是对清微来说最重要的地方。”离恨声音清冷，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异常，“他将性命给我，我便要替他守着这里，他没做完的事，我来替他做。”
周曦又是一声冷笑。
“你还能撑一炷香时间。”他抬起手来，将手中的符咒晃给离恨看，“主人说，这三张符咒若是用完还不能打开这真武阁，那么他就亲自来。”
“你纵然有仙力，又要如何抵挡墨宣真神的真神之力？”
离恨再次沉默了下来，但她的神色间却多了份轻狂。
那双柳眉轻轻上挑着，好似在对周曦这番话做出嘲讽之色。
周曦怔了片刻，扬手将那符咒撒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雷咒，而是火。
铺天盖地的热浪随着那符咒的力量袭来，离恨神色微变，立即认出了这火焰。
“离魂之火？”离恨神情一肃，当即出招应对，只是那符咒的力量本就可怖，她为护住南华派又消耗太多仙力，一时之间竟难以对抗。
离魂火乃是能够焚尽一切的之物，纵然是魂魄也能够焚烧殆尽，若是当真被离魂火所伤，必然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但离恨却立在那阁楼之上，不闪不避，眼中突然现出一丝狠辣来。
“离恨你……”周曦一怔，符咒已然脱手，想要再收回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没有想到离恨竟然会不闪躲。
然而离恨虽不闪躲，却没有当真坐以待毙，她右手凭空一握，指尖竟是现出一条以白雾所凝成的弓箭来。她弯弓搭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在那离魂火靠近之际，一枚凝着点点寒魄的弓箭已经直射往那离魂火的最中央！
又是一阵使天地为之震荡的猛烈撞击，离恨三千青丝随撞击所形成的狂风乱舞，唇角又是更多的鲜血渗出，落在那一身白衣之上，染出点点梅色。
而另一方，周曦却是气急，咬牙将第二张符咒扔了出去。
这一次却非是方才那般简单，整个黑沉的天空当中，凝聚出无数的离魂火球，纷纷悬在这南华派的头顶，那些火球如同炙热烈阳，整个南华派霎时变得炎热不堪。
周曦道：“你以自身心魂射落离魂火，但这么多离魂火，你又要如何？”
“你想救谁？”周曦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眼里透着一丝疯狂，他往下方看去，南华派的弟子们这时候正四下忙碌着，还有许多人仰头看着面前的一切，“嗯？”他最后这一声问，是向着离恨的。
离恨沉着脸，再度撑开了手中的弓。
那目标却不是天上任何一团离魂火，而是周曦。
周曦脸色变了变，不可置信般道：“你要杀我？”
“如果我杀得了。”离恨冷冷道。
周曦狂笑一声，面色倏地涨红，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随着他这一挥手，那天际所有的离魂火同时朝着南华派落下！
离恨手中的弓箭离弦。
然而那剑矢朝着周曦而去，却在靠近周曦之际，被天际射来的一道金芒击中，纯白雾气所幻化出来的剑矢霎时烟消云散，一道精魂散落在天地之间。
离恨身子猛地一晃，又是一大口鲜血涌出，她直直盯着周曦，周曦动作未停，整个南华派便在一片热浪之中！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绵长低回的钟声自南华派内部传来，落到了众人耳中，那些不断下坠的离魂火好似受了什么震荡一般，下坠之势渐缓，竟被这钟声消磨了少许。也在这同时，三道人影腾空而至，同时出现在了离恨的身侧四周。
三人合着这真武阁围成五行八卦之象，手中符咒抛出，剑锋过处，一道巍峨阵法落下，空中腾起阵阵飞霜，竟正好将那离魂火都给抵了下去。
周曦神色一沉，看着来的三人道：“几位师兄来得倒是巧。”
来的正是南华派掌门唐昼，身后还有玄真剑宗宗主纪文康，玄通气宗宗主任宏轩。
唐昼往离恨身前站去，淡淡道：“离恨，你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便交给我们了。”
离恨说不清神色如何，看着这三人挡在身前的背影，却没有退后半分，只祭出体内仙力，薄雾再度自四周升了起来。她没有忘记，周曦的手中还有第三张灵符。
就在众人沉默对峙之际，周曦已经将第三张灵符扔了出来。
看着那灵符在空中泛起耀目白光，离恨心中猛然一动，当即大声道：“小心！”她面色骤变，众人听她的声音，立即知晓了这符法恐怕不好相与。
只有离恨知道，这符咒名唤归寂，乃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此符落处，千里之内，万物皆归于沉寂。
离恨猛然纵身而起，周身的薄雾趋于浓厚，霎时将那符咒包裹起来，然而符咒乃是上古真神所写，她纵然有万般能耐也抵不过其中蕴藏的神力，周身仙力被那神力冲击得濒临溃散，离恨呛出一口鲜血，人却已经被弹得后退了几步。
高空之中，归寂咒散发出无匹的气息，白色的光芒在一瞬之间便要落进整个南华派。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离恨的面前。
橙黄色的星在天际升起，神氛笼罩整个南华派的上空，原本即将吞噬眼前一切生灵的归寂符咒竟随着这神力的出现，忽的燃烧起来。
符咒烧毁殆尽，化作飞灰散于空中，而拦在离恨身前的那道身影往前一步，轻笑道：“要想进攻南华派，你恐怕得让墨宣本人来才行。”
他随口这么说着，却没有接着逼近周曦，而是微退了半步，一把拉住了身后离恨的手腕，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离恨微微睁眸，两行清泪已是倏地落下。
“见我活着，你就这么难过？”清微回头，朝着离恨淡淡一笑，一手轻轻揩去她的泪，小声道，“我的兔子徒孙们都还看着呢。”说罢瞥了后面的唐昼等人一眼，唐昼众人这会儿还愣愣看着清微，接触到他的视线，几个人才开始重重咳嗽起来，视线四下乱躲。
清微面上笑意还未褪去，便又握紧了离恨的手，回头看向那云层的深处，扬声道：“墨宣真神，你还打算看戏多久？”
“看我那贪生怕死的弟弟，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见我。”墨宣的声音分明是自云那头悠然传来，但眼前紫芒落处，长身玉立的身影却已至身前。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同时，一阵罡风拂过，振聋发聩的声音自高空之中传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在了众人的面前。
狂风将众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尘埃之中现出那两人的身影来。
湛隐与曜魂相互对视，依旧是毫不相让的出招。
这两人自那日在赤霄城见面便开始打，打到现在竟还没有个结果。
趁着这好不容易的安静空隙，曜魂回头有些诧异的看了清微一眼，“你成神了？”
“是啊。”清微神色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叹气，只道，“还在和你弟弟玩？”
“住口！”湛隐面色一寒，再度出了手，“我没有这种兄弟！”
曜魂再度反击，神色与平日的从容全然不同，竟是多了一分不耐，“就是因为你这性子，我才不愿见你。”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本欲再开口，但湛隐的攻势一招强过一招，他无奈之下只得全神应对。
风起云涌之间，墨宣瞥过众人一眼，淡淡开了口：“终于肯出来了？”
他这话不是对在场任何一个人说的，众人一怔，旋即随着曜魂的视线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