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洗漱整理完毕,一看时间,快四点了,天马上就要亮了。想罢工的胃又开始提起了意见,他像个初期孕妇,在洗手间干呕了好一会,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他很想吃点清淡的粥,温温的,抚慰下空荡荡的胃袋。这个时点,医院餐厅还没开门。外面的餐厅恰逢什么文明城市检查,关了一大批。站在走廊上放眼看去,没几盏灯火有家的感觉。

下楼,不甘心地转了一圈,急诊室那边也没吃的。护士、医生抓紧时间,依着靠着补会眠。路过中药房,他朝里看了看,想着等天亮,找人调点生肌活血的药给那只猪,一个女人,明明长得又不丑,却不会好好爱护,真令人着急。

“医生?”灰暗的过道里跑进一个人影,潮湿湿的手拽着成功白大褂的衣角。

成功腾地拽回衣角,“向前十米再左转,是急诊室。”

那只手顽强地又伸了过来,伴以轻轻的颤栗,“你是大医生!”

好新颖的说法,医生还分大和小?成功这才分神看了那人一眼。这一看,成功立刻加快脚步。

“医生,医生!”那人如影随形。“我的病很重,小医生看不了。你得救救我!”

“我已经下班了。”成功头都不回。

这回,被拽住的是手臂,用了全身的力气,逼得成功不得不回过头。“你到底想怎样?”成功厌烦地加重了语气。

那人并不看成功,嘴唇哆嗦着,“医生你应该知道,医患关系过于僵化,谁…都无法保证会做出什么。”

呃,这还威胁上了。

“你不能见死不救。”勇气像阵风飘远,音量低了,力气弱了,双腿一软,蹲下来呜呜咽咽。

成功无力地闭了闭眼。也许这也是一种缘份,飞机误点碰上这尊神,难得上趟夜班,也碰上。“说吧,单惟一,你得的是啥病?”

23,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五)

单惟一觉得自己得了癌症,胃癌!

恶心、呕吐、腹胀、食欲不振,上腹隐隐的疼痛。起初不在意,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最近发作得密了起来,今晚实在撑不过去。她上网查了下,发觉自己的症状与胃癌非常吻合,整个人都傻了。“网上说,长期心理状态不佳,压抑、孤单、思念、人际关系紧张、生闷气等,都能加剧胃癌的危险性。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成功揉着额头,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胃又是一阵痉挛,猛咽了两口口水,脚尖抖了抖,“嗯,听着是有几份道理。那么,网上没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医治?”

“有,手术治疗、化学治疗、放射治疗、中医治疗、综合治疗!”单惟一一五一十地背诵。

“你选哪一种?”成功慢悠悠地站起身。

单惟一瞪大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事不应该医生拿主张么?“我听医生的!”

“谁让你来找我的?”成功上前一步,凑近单惟一的脸。她大概也是加了一夜的班,眼底下方黑黑的,一脸蜡黄。身上穿着检修工的蓝制服,左侧心口向上印着四个字:四季空调。他翻出模糊的记忆,上次她似乎是说她在办公室做小妹的,又跳槽了?

单惟一怯怯地往后缩,“急诊室护士说医生刚出门,让我自己去喊,我追过去,看到一个白影…”

成功打了个响指,明白了。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当然,她更不会记得她曾泼了他一身的雪碧。

“医生,我很严重么?”单惟一紧张起来,“要不要通知我家人?”

“你住在哪?”成功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出手包。

“走十分钟就到了。就是因为近,我才来这看病。其实这儿收费挺贵的。”

成功把工作了一夜的空调关掉,打开窗户。东方微微发白,晨风穿过树梢吹进室内,淡淡的清凉。楼下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叶片毛茸茸的,好像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如此晴好的清晨,如此清洁的空气,他应该已经回到家,洗好吃好,躺在床上补眠。可是这个单惟一却把一切都扰乱了。有一股细细的恼火,顺着脊梁,慢慢地爬上他的脑门。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样的寂静,给单惟一不安的心又添了一层恐慌。

成功左手拿起一支圆珠笔,他转过身,看着单惟一。“你和谁一起住?”

“我哥不让我和人合租,我就一个人。”

成功不动声色,“哦,这样啊!我听了你的叙述,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种治疗方式,不需要住院,也不需要花很多钱,但需要你好好地配合。”

单惟一就差弯腰作揖了,“好,好,只要能治我的病,怎样我都配合。”

“煮粥会么?”

单惟一愕然地张大嘴巴。

“我们去你的租所。我们都必须好好地吃个早餐,然后才有力气面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吃完,我给你写药方。哦,你不要有丝毫担心,我是个医生,医德不算高,但还是有的。天都亮了,你可以把门开着。有什么,对外叫一声。”

单惟一脸一红,“我…不是信任医生…”只是为什么要去她家?

“我姓成。”

“谢谢成医生。”

“我一饿,思维就紊乱,不能正确地诊断你的病。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理解,你改天再来!”成功啪地声扔下笔,迷人地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不…不为难,一点都不的。”单惟一声音越来越小,笑得讨好又小心。

“我都是为你好!”

单惟一感激不尽地笑笑。

确实不远,出了医院大门,经过一家小超市和一家水果鲜花店,拐进巷子里,进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区。几幢上了年纪的公寓,墙角冒了一簇簇青苔,绿茵茵的。原先刷的墙漆早没了颜色,一块白,一块黑,像老人脸上长的色斑。

“我住在三楼!”单惟一回了下头,她不确定成功是不是真的要上去。

成功点头,让她继续领路。

单惟一躬着身上楼,肩胛骨把衣服都撑得突出来,从背后看,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女生。生活有这么艰难?成功蹙起了眉头。

门一开,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个勤快的女子。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收拾得有模有样,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

让成功感到惊奇的是,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不是花,不是草,而是蔬菜。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藤蔓攀附而上。一盆是小番茄,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中间的盆是丝瓜,嫩黄的花朵朵挤着。一盆是黄瓜,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青翠欲滴。

咕咚,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用袋中的手绢擦了擦。他相信,这绝对是有机食品,露水是沾了尘埃,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你…摘黄瓜了?”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说实话,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嗯!”他没否认,罪证在手上呢!

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们还没长大。”

“长大后,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

“不是。”

成功哦了一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黄瓜,“那你就假装它现在已经很大了,反正命运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单惟一较真地把眼瞪得溜圆,“我试种了几次才成功,我要记录它长大的过程,拍下照片,发到我的微博上。”

成功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单惟一,“你原来还是个微博控。”

单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红通红,小脸上难得闪烁着自信的光辉,“我还不太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