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最好,我爱妈妈!”帆帆趴上诸航的背,顺便滴了两滴口水。

两个人欢畅地在林荫道上往挨着的人民医院走去。

诸航说:“阳光!”

帆帆说:“阳光!”

“汽车!”

“车车!”

“大楼!”

“大头!”

“树叶!”

“外公!”小小的手指朝前一指。

诸航看过去,前面佝着腰从医院大门出来的人真的是骆佳良。

骆佳良今早空腹来做体检,刚做完所有项目,准备出去吃早饭。帆帆眯着眼笑,告诉外公,他也饿。

骆佳良乐呵呵地把帆帆抱过去,诸航翻了个白眼,在帆帆小屁屁上拍了两下,“小馋猫。”

帆帆扁扁嘴,骆佳良连忙揉揉,“哦哦,不痛不痛!”

帆帆这才破涕而笑。

诸航受不了的瞪瞪眼。

“航航,你来医院干什么?”骆佳良不放心地问。

“我来找个人。”诸航特地从儿童医院拐到这里,是想找成功的。医院里病菌多,带着帆帆不太好。诸航想了想,由帆帆先跟着骆佳良,她等会再过去找他们。

成功居然很闲,翘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列车谋杀案》。

“啧,啧,医院这是要关门了?”诸航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一把夺过书。

“医院关门才好呢,那说明全民健康。”成功没动弹,侧着眼研究诸航,她是哪阵风刮进来的?

“也有可能是你医术太烂,医德太差。”诸航哗啦啦把书一直翻到最后,“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你敢说,我把你扔进昆明湖里。”成功恶狠狠地挥挥拳头。

诸航扮了个鬼脸,“我会游泳。”

“只有猪才会把游泳当成本事。”成功蔑视地从鼻子里哼道。“老实交待,你来干吗?”

“看你呀!”诸航把小说扔桌上,拿过一枚体温计,在手里转来转去。

成功深究地打量了诸航几眼,阴森森地斜睨:“暗恋上我了,想爬墙?”

诸航抄起一叠处方朝他甩去,“爬你个头,你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沐佳汐有个妹妹?”

成功咦了一声,“沐佳晖?”

诸航咬牙切齿:“你再装腔作势!”

“沐佳汐都死了,她和你们还有什么关系?沐佳汐又没生个一儿半女,绍华也尽职尽仁地送她出国念书,难道小姨子对姐夫产生了异样感情。啊,这有可能呀,姐夫都是喜欢小姨子的。不是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么,阿拉木汗什么样,长得不胖也不瘦,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快过来…猪?”

成功停止扭动脖颈,摸摸鼻子,察觉到诸航脸色发青发黑,眼中怒火熊熊。

“说你蠢,真不是夸张。这是个玩笑,你还当真?绍华是那种人么,他要是敢对你有二心,人神共诛!”成功上前,想拍拍诸航的头,诸航避开,“你敢近一步,我揍你。”

“好了,好了,”成功赔着笑,向诸航敬了个礼,“诸中校,我错了。告诉我,干吗要问那个天山冰女,她要是敢惹你,我拿火烤她去。我挺讨厌那种假仙女人,小时候死了爹,活像全世界都对她不住,什么时候都没个笑脸。”

诸航给他逗乐了,“人家挺懂礼貌的,还给我们家送了两缸荷花。”

成功眉毛都竖起来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给你们送荷花?”

诸航点头。

成功面容扭曲得不成形,“妈的,脑子进水啦!明天我送你一块石头,把那两缸给砸了。这都什么呀,怨魂不散呢!”

诸航默默凝视着成功,心中一片黯然。她真的没猜错,那两缸花要送的人是佳汐。记得有次和首长一块坐车去吃火锅,那时他们还没恋上呢。在车里听了个朗诵,首长说是席幕蓉的诗。席慕蓉是台湾著名的画家和诗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画荷。每年的盛夏,她都会在院里种几缸荷。佳汐很喜欢席慕蓉,爱屋及乌,自然也会爱上荷。

“成功,你见过佳汐的画么?”诸航问。

成功拧了拧眉头,“当然见过。她的画风偏柔偏飘,我不是很欣赏,但附庸风雅的人很钟情,挺有市场的。有一幅被一个新加坡商人以五十万买走。”

“五十万?”诸航脸色大变。

“瞧你土包子相,五十万是个大数字吗?你知道徐悲鸿卖多少钱?”

诸航撇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有多蠢,以为四十多万就是个天文数字,其实还不及人家一幅画的价。

走吧,找块豆腐去,一头撞死算了。

32,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成功有点不习惯。不习惯诸航像棵水分被蒸尽、萎萎的、头耷拉着、看不出一丝生机的植物;不习惯自己的心被这棵植物弄得酸酸涩涩,一个劲地抽搐,疑是心肌埂塞;不习惯一向不惧世俗、敢作敢当的自己,只会抓耳挠腮,却什么都不能做。

“猪,天这么热,我们去吃冰淇淋,你两份,我一份。”他不擅长安慰,实际上,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这是绍华和诸航的家事。家事,清官都难断,他插不上嘴。他看得出,诸航心里已经很乱了,他不能再添乱。当诸航和绍华决定在一起时,他是觉得这只“猪”有点蠢,但还是佩服她的勇气和对绍华浅浅的羡慕。他和绍华的世界里,正常情况下,是遇不上诸航这样的女子,佳汐那样的倒是不稀奇。所以绍华很幸运。但只有经历了佳汐,才会辨出诸航是块珍宝。可这样的珍宝,绍华知道怎么呵护吗?

诸航沮丧地看了看成功,什么也没说,扭头朝外走去。

成功着急地叫着,“你有什么委屈,打电话给我,我替你出气。”

诸航站住了,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有什么要告诉我么?”成功忙把耳朵凑过去。

诸航慢慢地、慢慢地偏过身子,“不要被别人的语言和表情所蒙骗,不要以为死者就是可怜的、无辜的。在那辆列车上,凶手就是…所有的人都是凶手,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合谋案,因为那人罪大恶极,该杀,该死!”

成功一口气堵在嗓子口,脸红脖子粗,“你…”他要改行做屠夫,日后专门杀猪。

诸航扬起俏皮的笑,拨脚就跑。等成功挥着拳追出来,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关闭,诸航的笑脸一闪,走廊上空寂寂的。

他站了一会,突地,也放声大笑。

诸航之所以是珍宝,是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悲悲切切、忍气吞声的小女人,不然也不会做出代孕这样的事。

笑声在半截戛然而止。

成功进屋扑到窗边,诸航已经到楼下了。身影被树荫遮着,看不真切,只觉得好小。成功眼眶胀痛,诸航不做小女人,不代表她就不委屈、不纠结,她只是把一切藏起、扛起,独自悄然消化。她也不习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装可怜,不习惯与别人分享心里的疼痛,不习惯依赖。哪怕寒霜,哪怕烈日,哪怕枯萎,哪怕凋零,她给人的感觉都是欣然面对。

但是…妈的,成功拼命地掐了掐鼻梁,她再怎么样,才刚满二十四,还是个孩子,身子那么单薄,肩那么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