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两人都抬了下眼。没等诸航开口,罗教授冷着脸说道:“这一局还有半小时,请稍等。”

诸航摸摸鼻子,自己拉了张凳子在王琦的桌边坐下。王琦朝她抱歉地笑笑。她探过头看看屏幕,两人原来是在下电脑围棋,她不太懂这个,看白子和黑子的数目相当,应该是双方相持不下。王琦是执白子的那个。她目光一转,乐了,王琦真的很臭美,就在屏幕的一侧放着面镜子,镜子里…啊,映着和王琦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棋局,只不过,移动的是黑子。她对着王琦瞪大眼,用唇语道:“你作弊!”

王琦竖起手指,挤挤眼,“嘘!”让她噤声。诸航点点头,再次研究了下这镜子,一般办公室的桌子都整齐排放,她说怎么这里斜着放呢,原来是为了给镜子找用武之地。但这角度也不对,她回过头,在墙上看到了一面半倾挂着的时钟,那时钟边是水银的,特别宽,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二

的面,正对着罗教授的电脑,钟边反射过来的画面恰好对着王琦桌上的镜子。

她用崭新的目光认真打量了下王琦,王琦咧咧嘴,意思是五斗米不好捧。

棋局以罗教授胜出二子半告终,他又痴痴地对着棋局发了一刻钟的呆。

“很难侍候的,赢太多他会黑脸,输太多他会骂你不专心,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王琦给诸航倒了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镜子收进抽屉里。

“别说那么可怜,脚长在你身上,如果你想走,他又不可能揪着不放。”诸航自来熟地把王琦推到一边,在他电脑上玩纸牌。

“说得轻巧,你不知现在就业有多难!我又不是学生化的。”王琦脸皱得像条苦瓜。

“你不是有个朋友在什么公司做CEO么,你能帮别人介绍工作,自己开口的话,可以尽情地挑。”

王琦像被谁突如其来地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怎么知道的?”

诸航摇头晃脑,手疾眼快地出牌:“山人能掐会算。”

王琦脸唰地白得没有血色,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摸来摸去,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瞄。“那个…那个罗教授来了,你不是找他吗?”

罗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懂,可能是不愿寒暄,双目炯炯地看着诸航。诸航礼貌地问了下好,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那间差点失窃的实验室在哪儿,修好了吗,我可以参观

下吗?”

罗教授似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领着诸航出了办公室。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整洁、肃宁,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凌乱的痕迹。诸航探头探脑,像个好奇的孩子。“实验系统有三次验证,是指的这个,还是那个?”她指指门,再指指里面庞大的仪器。

罗教授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这人真的学过计算机吗?门什么时候归类于系统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诸航毫不为自己的无知脸红,由衷地佩服道:“就是系统的那个验证是谁设的,好厉害!幸好只破解了两道,要是再进一步,罗教授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花。霏。雪。整。理。

“不会,实验数据早就提交上去了,他闯进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回,嘴巴张得大大的人换了诸航:“上面也知道吗?”

罗教授沉默如山。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上面并不是冲着细菌数据而让她来调查这事,而是为了找到那个透露信息给窃匪的人。可是信息不实,那人知道吗?如果那人并不在意信息实不实,他故意透露,其实是…试探?诸航想起首长提过宁大里可能有两股潜流。难道那人是试探另一股潜流的深与浅?复杂了,诸航气恼自己没学过刑侦,思绪卡住了。

“诸老师还有别的事吗?”实验室是罗教授的命门,他讨厌别人涉足。

“哦,没有了。”诸航想看下验证系统,看罗教授的神情,她要是开口

,他会吃了她。正准备道别,手机响了。吴佐声音又响又脆:“诸老师你在哪儿呀,我和帆帆在你办公室呢!”

“帆帆来了?”

“嗯,嚷着要来图书馆看书。”

诸航匆匆和罗教授点了下头,经过办公室,想和王琦打个招呼,王琦不知跑哪儿去了。从西北角到东南角,真不近,诸航跑得气喘吁吁。上楼时遇到栾逍,他笑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呀?对了,化验结果出来了…”

“等会儿和你聊,我先去见我儿子。”

“你儿子?”栾逍的视线跟着诸航的脚步,漂亮的小男生已脱去婴儿的稚气,显露出少年清冽的帅气,小脸微微扬起,眼里满是甜笑,还有一丝撒娇:“妈妈,我等你很久了。”

栾逍的思绪有几秒的空白,中午在餐厅吃饭,餐桌上不知谁落下了一本小说,他随手翻了下,恰好看到几句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你隐秘而疯狂地思慕着,强烈而冲动地渴望着,却注定了要一生一世,求而不得。

那个人就站在十米之外,眼神晶亮得让他触目惊心。

第六章 更吹羌笛关山月

栾逍用自己的方式悄悄联系了李南。李南这人,训练时、出任务时,凶猛、严厉、霸道得像个魔鬼,私下里相处,他就一副懒散相,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唱个歌跑调到北极,随你开涮、打趣,夜剑里的兵敬他畏他又无法不喜欢他,因为他经常矛盾得像人格分裂。

李南在广州出任务,似乎很轻松,午夜时两人就视频通上话了。李南眯着眼,有些意外。栾逍现在的任务不归夜剑管,按规则,在这期间,两人不应该有交集。

栾逍用了私下相处的称呼:“南哥,你能帮我查下我现在的同事诸航的资料吗?所有的。”

李南冲他笑了一下,那双眼仿佛一对黑白分明的钩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是看,并不搭腔。这小子有点意思,很少看他情绪化,不管心里是欢天喜地还是怒气冲冲,他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抬下眼,矜持得不动声色,让人摸不清他的底,这也正是自己欣赏、看重他的缘故。

栾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在过去的几小时,虽然心乱如麻,他却没有慌不择路。与诸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遍遍地理,似乎有个答案将要跃出水面,他还是选择放弃,转而向李南求助,免得自己再一次陷入误区。李南笑得那么邪气、诡异,是不是说他认识诸航、了解诸航?能让李大校这么关注的人,又岂是等闲之

辈。他听到自己苍白地辩解着:“知根知底,我才能决定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

李南勾勾嘴角:“栾逍,你是新兵蛋子吗?我还不知道我教出来的兵,查个人还要找人帮忙。”

“以我的能力,查不到我想要的。”栾逍心脏骤然剧痛,他承认自己犯了心理学上的大忌——晕轮效应。晕轮效应是指在人际交往中,人身上表现出的某一方面的特征,掩盖了其他特征,从而造成了人际认知的障碍。所谓“一俊遮百丑”,就是这种症状。很多人认为漂亮的女人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和高贵的品格,以点代面,让主观偏见支配的绝对化倾向,事实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在536初见诸航,她俏皮的笑脸,诙谐的语气,都给了他不同的感受。也许在那时,他的思维就被定格了。诸航对思影博士说她结婚很久,他以为那是一个借口。其实她没有说谎,而是他根本不愿往那方面想。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已婚,怎么可能是一位母亲?他的认知里,妻子、母亲应该是…他自嘲地一笑,大概是那种中年大妈样的吧!“她是卓帅的…”他问不下去,脑海中闪过卓绍华握着他的手,言辞恳切,神态郑重。那哪是首长对部下的叮嘱,分明是丈夫担忧妻子安危的一再恳切的叮咛。还有他送过她回家,那个方向…蛛丝马迹,都可以追寻的,人家也没刻意

掩饰,是他忽视了。

李南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很是骄傲:“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兵就是我的兵,绝不是吹的。”

栾逍全身的力气都像蒸发了,如他对诸航前所未有的欢喜,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苦涩与讽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想了解了,可是耳朵却竖着,生怕错过李南口中吐出的一个字、一个词。

李南晃着两条大长腿,眉梢一吊,眼角一挑,甚至不必哼出声,隔着屏幕,栾逍都能感知他浓郁的嘲讽气息。“不好说,她背景特别复杂,有些事我具体也说不清。我有种感受,卓绍华娶她,有点以身饲虎的意思。”

“啊?”栾逍被这个答案给弄糊涂了。不管诸航有没有结婚,那性情在那儿,能复杂到哪里去?

“这样说吧,如果不是卓绍华收着她,说不定她就是全球通缉的大黑客。”

栾逍屏住呼吸,他没听错吗?李南在那边又拍上桌子了:“你没必要被她的身份吓住,你是在出任务,又不靠她升官发财。如果她为难你,你就抬出我的名号。拐来拐去,她还要叫我一声大哥呢,我替你教训她。”

“她…很好。”栾逍从嘴里挤出了三个字,心里已是惊得山崩地裂,他极力克制着、忍受着,真想冲到射击场,一口气打上几百发子弹,把靶子射得千疮百孔,这样,心情应该会慢慢平静,波澜不惊。

“她再好也是个

危险品,别靠太近,做好你分内的事,争取早日归队。”李南面无表情地说话时,就像只躬着背的猎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凌厉的冰山般的寒气。

危险品…这个比喻很确切,栾逍关上视频,低头默立,站成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

第二天他去宁大,办公室一开门,刚放下包,诸航就冲了过来,朝气蓬勃地问道:“栾老师,你昨天说的化验结果是?”

栾逍看着她,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大大咧咧的神情。他问自己,怎么会看走眼呢?“哦,是四季豆没炒熟。”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声线清冷,心如止水,不动声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冷漠、苍凉。

“没炒熟的四季豆怎么了?”诸航不明白。

“有点小毒。”新闻媒体还是嗅到了风声,校领导为了防止事态恶化,给了个不痛不痒的答案,似乎是厨师的无心之错,实际上是菜里被人下了点化学物品,量很少,不会要人性命。校方已经悄悄报了警。

“这样啊!”诸航蹙着眉,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你以为是?”

诸航很是失落:“我没什么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学生们还有几天就能回校上课了吧?”

“嗯,后天就全部出院了。你今天有课吗?”

诸航点头,说起上课,她现在总是斗志昂扬。

“你儿子很可爱!”逼自己这样说话,栾逍的心都抽搐了。她并没有做错什

么,更谈不上伤害,这一切只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诸航美滋滋地笑了:“小时候还可爱呢,我总叫他坏家伙。我女儿也可爱的,不过有点多动症。我和她一起,音量都是高八度。”

连女儿都有了,这位妈妈真年轻。栾逍感觉裂了两半的心都快碎成粉末了。“活泼聪明的孩子都爱动,你越不让她去做,她越是要做。她那样子,是想看你的反应,你就像她玩的一只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