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孝文老弟。”顾元卓没把自己当客,“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所以长话短说,说完我们就告辞。”

郭孝文忍着一口气,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

顾元卓开门见山道:“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郭孝文。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

郭孝文也不同他虚与委蛇,干脆地承认:“是,我一直厌恶你。你和江雨生,于我来说真是一对样板间似的奸夫淫夫。你先前本来追求我二姐,天天上门殷勤小意。哄得我二姐动了心了,结果你转头就和江雨生勾搭在了一起。”

“郭慈心对我动了心?”顾元卓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对你说的?她这样的女人,除了自己之外,还会对别人有多余的爱意?”

郭孝文冷笑:“你可以不喜欢我二姐,但是你不能羞辱她,羞辱我们整个郭家。你玩弄了我二姐,还和我爸的内宠搞在一起,你当我们郭家是什么人……”

“雨生和令尊没有那一层关系!”顾元卓冷声喝道,“倒是你们郭家,三番五次造谣诽谤,损害雨生的名誉。雨生不想和你们计较罢了。”

“他对你说的?”郭孝文学着顾元卓的口气,“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呵!原来我还以为是你勾引了他。后来想,分明是他不耐烦伺候我爸这个老人,转头勾搭了你这个有钱漂亮的嫩头青,拿我们郭家做结识富家子的跳板。”

顾元卓不耐烦和他扯这桩罗生门:“所以,你们设下陷阱,想要给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郭孝文翘起腿,笑得意得志满:“你是才想明白呢?还是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今日才厚着脸皮上门求证?”

秘书敲门,送来了咖啡和可乐。

两个男人都没动咖啡。只有敏真捧着可乐,慢慢地喝着,品味着气泡在口腔中爆开时那阵火辣辣的刺激。

所有前尘往事,恩怨爱恨都是虚的,现实正在发生的压迫侵害才是真实的。

郭家如海洋中一尾巨大如陆地的鲸鱼,而顾元卓几乎只是一条小小的磷虾。鲸鱼吸一口气,就能将亿万个顾元卓连着海水吞吃入腹。

“就为了觉得我和雨生相爱羞辱了你们郭家?”顾元卓问,嗤笑起来,“好个傲慢高贵、唯我独尊的郭氏王朝。旁人对你们稍有怠慢,哪怕只是你们的误会,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才能罢休。锱铢必纠,逆我者亡,这样的气量,我倒要看郭氏能在你们手中发展几代。”

“我们郭氏能发展几代,就不劳你操心了。”郭孝文冷笑,“反正你们顾家到令尊这代就已经败完。官司判下来后,你也再无翻身之日。你操心你的将来比较实在。”

这话戳中顾元卓的痛楚。他面色铁青。

敏真捧着杯子,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郭孝文。

郭孝文心里发毛,可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道理总是怕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姑娘,于是拿出压箱的底气,用力地瞪了回去。

敏真问:“要怎么样,你们才会放过顾叔叔?”

郭孝文反问:“你要求我?”

敏真想了想,摇头:“要求也不求你。你才没有这个本事策划这么周密的一件事。”

郭孝文一口浊气堵在胸肺里,烦躁道:“我活这么一把年纪,还不至于这点本事都没有!”

“你当然有份。”敏真说,“你想要舅舅手里的股权,有人和你合谋。”

郭孝文也不否认:“那点股权,是我们动手的理由之一罢了。顾元卓,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清。”

“不要绕弯子!”顾元卓目光阴鸷,如一头被逼到角落里的狼。

“你还没有弄明白吗?”郭孝文讥嘲,“可怜的顾大公子,你就是个倒霉炮灰呀。你完全就是被江雨生拖累了的倒霉蛋。”

顾元卓粗声道:“你有屁就一口气放个痛快!”

郭孝文嘴巴裂到耳朵后:“从头到尾,我们想报复的,都是江雨生!”

***

玻璃门分开,江雨生款步走进了大楼。

前台小姐抬头看到这么一位文雅清俊的年轻男子,不由得双目一亮,朝他微微笑。

“先生,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江雨生文质彬彬地说:“我姓江,我和你们郭总有约,在十点。”

前台小姐低头一查,立刻道:“是的!郭总有吩咐过,您可以搭乘1号电梯直接上去,他会在办公室等您。”

江雨生登记好了身份证,那头保安已帮他摁了电梯。他点头致谢,走了进去。

***

郭孝文的办公室里,一股无形的风暴正过境,横扫过整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郭孝文端坐风眼里,笑看面前一大一小被刮得东倒西歪。

“这整一个局,都是冲着江雨生来的。而你,顾元卓,和你们顾家,只不过是附带损失罢了。没办法,谁叫他江雨生这么虚伪自私的人,居然真的爱你呢?伤了你,就已打中他的七寸,掐住了他的命脉。现在,只用等着他上门来求饶了。”

敏真缓缓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面孔苍白。

顾元卓双手交握着,低头不语。

郭孝文冷漠道:“顾元卓,你就不纳闷,你爸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客,怎么这么巧就投资失手,连环倒塌,以致最后破产自杀——是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爸是自杀的!你以为你们家扯的那个借口能糊弄得住哪双耳朵?”

顾元卓面孔已泛着青黑,牙关咬得死死。敏真看到他紧握的拳在细微颤抖。

“自从江雨生自不量力接受了我爸的遗产那一天起,这个网就布下了。他,你,你们顾家全家,都是网中的鱼虾。”郭孝文傲慢地笑。

“我爸……”顾元卓开口,嗓音喑哑,“我们家破产,是你们动的手脚?”

“是。”郭孝文爽朗承认,“你觉得你爸有多英明神武?他投机倒把,胆大狂妄,处处都是漏洞。我们郭家不动手,也不过便宜别人。你们顾家倒塌是迟早的事,我们不过把时间稍微提前了罢了。”

“而你们居然能算准我会挪用客户的钱去为我爸救场?”

郭孝文挑眉:“有什么难的?令尊是个大赌徒,你就是个小赌徒,一脉相承。”

顾元卓闭上眼,惨笑,也没辩解。

是。是他自己轻狂莽撞,给了人可乘之机。

郭孝文端起了咖啡杯。咖啡已温,他直接抿了一口。

“顾元卓,你上门找我算账,却不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你那亲爱的男朋友。是他江雨生太无耻,玩弄利用了我郭家人,将我们当作踏脚石蹬开不说,还有脸和我们分家产。教训这种人,寻常手段怎么够用?”

郭孝文满意欣赏眼前一大一小惨白落魄的脸色:“当然是要让他也尝尝,这种身边亲爱的人因他而受伤痛苦的滋味,然后看着他因此众叛亲离!”

***

江雨生走出了电梯。

办公楼寂静如睡城,大理石地板光洁可鉴,空气中浮动着花香。

此处的环境实在高雅舒适。有多少人在职场里厮杀得血肉横飞,一辈子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一间办公室。

出身天注定。生得好,天降吉地,呼风唤雨。生得差些,就得在格子间里赤手空拳打拼起。

顾元卓也曾是吉地里的原住民,却是因为他,如今落得快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一位身段婀娜的女秘书自办公桌后起身,笑脸相迎。

“江先生是吗?郭总已等候多时了。您请进。”

***

敏真忽而抬起头,盯着郭孝文:“我舅舅到底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我们。”郭孝文更正,又对着顾元卓讥嘲,“你心底也纳闷是不是?江雨生在郭家,究竟做过什么,让我们记恨他这么多年。你真的做好准备知道真相吗?”

顾元卓如鲠在喉,目光如锥钉在郭孝文身上。

郭孝文忽而说:“你的英文名,叫乔治,是不是?”

顾元卓点头。

“我听你和人吹嘘过,你当初知道江雨生也喜欢你,是因为听他和我爸说,他喜欢乔治?”

顾元卓迟疑着,点头。

郭孝文咧开嘴:“顾元卓呀顾元卓,你真是脑子里少根筋。你就不想想,我们家里,还有谁也叫这个名字?”

顾元卓脸色唰然煞白。

***

江雨生推门而入。

男子从办公桌后抬头望向他。窗外的阳光自他宽阔的肩膀泻下,衬得他身材愈发高大健朗。

“雨生。”男人的目光沉静悠远。

“信文。”江雨生站定,点了点头。

“坐吧。”郭信文抬手示意,意味深长道,“我等你自己上门来见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敏真:我知道谁是乔治!

两个大人:谁?

敏真:小猪佩琪的弟弟!

[本周轮空,没榜单。不过为了照顾情节,我还是打算按照情节点来更新,这意味着每章字数都比过去多。养肥的也可以集中杀一批了。]

第51章

“你知道的,我们一家都是基督教徒,出生便受洗,蒙主恩宠,各有教名。”郭孝文用小拇指从领子里勾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上面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十字架。

敏真十分意外,真看不出来这刺毛头竟然是上帝的信徒。

她可完全想象不出郭孝文跪在神坛前虔诚祈祷,或是在饭桌上感谢神灵赐饭的样子。

“我叫克里斯,我二姐叫玛丽亚,老三那野……叫埃德蒙。而我大哥,”郭孝文勾起的唇中,洁白的犬齿一闪,“他就叫乔治。”

啊……

敏真用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向身旁的顾元卓投去担忧而怜悯的目光。

她感觉到顾元卓浑身紧绷,如一张快要崩裂的弓。她敏锐的耳朵似乎听到他骨骼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不由得阵阵心酸。

可是她还不敢贸然插嘴。这出戏正唱到精彩处,她得让郭孝文把话说完。

郭孝文说:“我不管江雨生后来对你如何情真意切。至少在当初,他嘴里提到的乔治,只有一个人——就是我大哥郭信文。是被江雨生勾引,玩弄,又因为攀上我爸这株大树而转身蹬掉的备胎!”

***

“你变化很大。”郭信文双手交握着放在办公桌上,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对面的客人,“那次在酒会上见到你,险些没有把你认出来。”

“老了。”江雨生端着茶,平静地说,“早不是十年前的小孩了。”

郭信文笑:“口气也变了。到底不再是‘小江’,而是‘江教授’了。听说你离正教授也只有一步之遥?”

江雨生说:“工字不出头,做到教授,也不过一辈子守着学校那一亩三分地。远不如你,年纪轻轻登基称帝,率领族人扬帆千里,纵横四海。”

“说话还是那么讨人喜欢。”郭信文轻笑,“爸生前总嫌我们几个子女蠢笨,只不过精通投胎术。‘倘若有雨生一半机敏就好了’,他总这么说。我们几个儿女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你讨他欢心。”

“郭老过誉了。”江雨生语气平淡,竟有几分得顾太太真传,“他临终前我未能再见他一面,十分遗憾。他对我的恩情……”

“省省吧,江雨生。”郭信文冷冷打断,“人死灯灭,你的话说得如梵音圣乐,他都听不到了。”

江雨生抬起眼皮,望着对面容色俊朗而冷硬的男人,并不因对方的恶劣态度而大动声色。

这么多年过去,爱一个人尚且不一定能持续,但对面这个男人对他的厌恶和排斥,依旧没有减轻多少。真不知他哪里来的毅力。

他说:“那么,我们来说说最近我们之间的矛盾吧。我知道顾家的事是你做的,郭总。你想和我谈,我人也来了。说吧。要拿出什么代价,才能让你住手?”

***

“正好十年整。”郭孝文把空了的咖啡杯放回茶几上,“十年前,江雨生经人介绍,来我们家做花工。那处大宅本只是我们家度假用的,平时根本没人。也是命中注定,那年夏天,大哥骑马摔断了腿,就在那宅子里休养了数月,认识了江雨生。”

顾元卓依旧没有说半个字。

“我大哥本来是直男,那时候还有女朋友的。也不知道江雨生使了什么法子,总之,爸带着我们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和江雨生已经形影不离了。”

敏真看顾元卓的脸色便知,他完全不知道恋人还有这段过去。

“爸爸当然不高兴。”郭孝文说,“大哥是他的继承人,是他用心血培养的长子。和家里的花工搞到一起,对大哥的声誉能有什么好处?可是大哥被江雨生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要带着江雨生一同回美国,供养他继续念书!”

***

郭信文把玩着一支笔,嗤笑:“江雨生,你能拿得出来的,也不过是爸给你的那点股权。”

“你们想要的,不就是股权吗?”江雨生反问,“或者,一石二鸟。你想吞顾家应该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顾家终于被你们收入囊中,接下来就通过迫害元卓,逼我双手把股权奉上,向你们摇尾乞怜,不是吗?我要不从,接下来你还会做什么?是不是对我外甥女下手?”

“我不至于会去欺负小朋友!”郭信文终于露出愠怒之色,觉得自己被对方大大低估,“我要的不仅仅是你把股权还回来,江雨生。”

“那套房子也可以还给你们郭家。”江雨生说。

郭信文笑:“你到底伺候了家父一场,总该捞点什么。那房子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江雨生眼中泛起厌恶之色:“关于我和郭老的关系,我早就解释过……”

“行!”郭信文摆手打断,“我们不说这个事。”

他注视着江雨生,目光里复杂地凝聚了鄙夷、怨恨、惋惜和怀念,神色太杂,混成了浓而浑浊的黑色。

他说:“我还要你亲口道歉。”

“道歉?”江雨生清秀的眉高高挑起,哂笑,“你要我向你道歉?”

“是。”郭信文平静地说,“为你曾做过的事道歉。”

***

“我大哥对江雨生可真是不坏了。”郭孝文说起还隐隐为兄长不值,“名牌衣裤,金表,替他交学费,为他打架,甚至还要买了一艘游艇送他!家父打鼠忌器,干脆断了大哥的金卡,没收了游艇。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元卓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他问:“猜中了有奖吗?”

敏真不禁自鼻腔中噗了一声。

郭孝文没好气,嗓音尖锐:“他立刻把已经弄到手的东西转手卖了,换成钱收起来。不仅如此。我大哥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不惜立书放弃继承权,还被家父打发去跑船历练。而他,大概觉得我大哥已榨不出什么好处,竟然爬上了我爸的床!”

顾元卓牙关打着颤,闭上了眼。

郭孝文嚣张的声音直转入两位访客的耳中:“他还真有手段。家父原本那么厌恶他的,竟然都被他迷住,对他大为改观,喜欢得不得了,走哪儿都在在身边。我大哥回来,见到这情景,你想想他是什么心情?这是多大的羞辱和打击?原本和睦的父子,就这么为了江雨生彻底生分!直到我爸死,大哥和他的关系都再没能回到从前!”

郭孝文深吸了一口气,忿忿地总结:“你奇怪为什么我现在才告诉你吧。呵呵!因为当初我们全都巴不得你把江雨生这个祸水给勾搭走,省得他继续留在家父身边吹枕边风。明里暗中,我们可没少给你创造机会。倒是你欠我们一份媒人红包。”

家丑不可外扬,郭家的男人可以包养娈宠,却不能出现父子俩争一个男人的丑闻。

“却没想爸竟然喜欢他到这个地步,死了还分给他3%的股权!现在想来,还要多谢你,顾元卓。如果你没有把江雨生带走,谁知道他会不会忽悠老头子分给他更多的钱。你家的这位江教授,手段高超,可是远超你的认知呢!”

***

“不论你信不信,我本就没想过要郭老的馈赠。”江雨生淡淡道,“股权,房子,你要都可以还给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你还和我说条件?”郭信文笑。

“是。”江雨生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我让律师拟的股权转让协议。你们要立刻撤销对顾元卓的民事诉讼,并且今后不会因此事再次起诉。同时,你们要出具一份官方声明,解释所有的事都是误会,请求行业协会撤销对顾元卓的处罚。同样,以后也不再因同一件事再次投诉他。签字,公章,媒体发稿,一样不少。”

江雨生坦然直视着郭信文:“所有这些办成后,股权转让才会生效。我保住了我的男朋友,你要回了你的钱。皆大欢喜。”

他想了想,补充:“哦对了,我也会向你道歉。方式,台词,都可以由你指定。不满意可以NG重来。”

郭信文合上文件,捏在手里抖了抖:“江雨生,你还真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