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雨生沉静的神情中有种无坚不摧的毅力。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元卓最惨也不过现在这样。你们不是最爱说我爱慕虚荣、冷酷无情么?我大不了舍弃了他就是。男朋友好找,郭氏3%的股权可不易得。给郭诚文也行,自己持有也行。以后开股东大会,我一定准时出席。你再不情愿,那时候也只得看着我虚伪的脸。”

郭信文啪地一声将文件丢在桌子上:“你真舍得顾元卓?”

江雨生跷腿:“这不正符合你们给我的人设——一个逐财而居小人?当初和顾元卓勾搭成奸,也不过是看郭老年迈,谈贪图顾元卓青春富有。现在他家破产,他一无所有还要背债。我干吗还要陪着他挨义气?郭总,你说是不是?”

郭信文定定地注视着江雨生,目光几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良久,郭信文低沉道:“你竟然真的爱他!江雨生,你竟然也会爱人。顾元卓倒是好命。”

“我当然会。”江雨生说,“我当初……”

“不要提当年的事。”郭信文的情绪流露只是一瞬,转眼就又冷淡了下来,“公事公办。我让律师看过文件,再说签不签。”

“很公平。”江雨生也不再废话。

***

顾元卓说:“所以,一切都是因为郭信文要报复雨生当年辜负了他的感情,间离了他们父子情?”

他们和郭信文还曾见过几次。那个男子外表气质皆十分出色,令人过目难忘。他曾为郭孝文向江雨生道歉,两人皆神色自若,完全看不出是旧日情侣。

若不是郭孝文胡扯,那这两人便是最厉害的伪装者。

郭孝文还带着妻子来吊唁过顾卫东!

敏真觉得一阵恶寒。

电视上的刑侦节目里,警探说:有些凶手在蓄意杀人后,还会再度拜访案发地,参加受害者的葬礼,就为了重温当时的惨状,欣赏家属的哀痛,以再度体会行凶时的快-感!

那个道貌岸然、英俊倜傥的男人,一直在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在惨剧中痛苦挣扎。

他是否还会看得发笑,一手雪茄一手酒?

郭孝文嗤道:“别当我大哥是那种被甩了就怀恨在心的小人。他早就将这个事放下了,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得很。是你家江教授贪心不足蛇吞象,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居然有脸收那3%的股权,大摇大摆地重回郭氏做股东?他甚至还想卖给郭诚文?”

“顾元卓,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他江雨生这么不想让我们郭家舒坦。那我们又何必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夫过痛快日子?吞了顾家,教训了江雨生,这是替天行道,造福百姓!”

敏真呼地站起来。

郭孝文吓得急忙一缩。

“我舅舅绝对不是你口中那种人!”敏真如一只盛怒中的小鸟,“我舅舅甘于清贫,正直善良,热爱他的事业,为人谦逊温和。一定是你们对他有误会,也不求证,信口开河胡乱污蔑了他这么多年!”

郭孝文强撑着顶回去:“他爬我爸的床这丑事,可是家父亲口承认的!”

敏真愣住。

因为江雨生对郭长维极为敬重仰慕,连带着敏真也下意识承认了郭长维的权威性。这桩丑闻由他老人家盖章定论,竟是叫人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的好。

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则张口莫辩。

“你们要还不信,可以去我楼上这间办公室。”郭孝文得意地笑,“巧得很!江雨生也约了今天早上过来拜访我大哥。顾元卓,你猜江雨生会做什么?”

顾元卓猛地起身,满脸难以置信,浑身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

郭孝文还继续煽风点火:“我大哥执掌郭氏,而你却成了穷光蛋。你说就江雨生那尿性,会不会去找他复合,哪怕要给他做小三?”

顾元卓凶狠地剜了郭孝文一眼,卷着一道罡风冲出了办公室。

“叔!”敏真跳起来去追,跑到门口又猛地停住,转身扑回来。

郭孝文一脑袋问号。

可敏真只是拿起了还没喝完的可乐。

郭孝文噗哧笑:“瞧把你给馋的……”

话音未落,胯下已是一凉。敏真将剩下的可乐尽数泼在了郭孝文的裤裆上!

郭孝文:“………………”

敏真面无表情地丢开了杯子,撒开腿追着顾元卓而去。

***

律师将签好字的一份协议收进文件夹里,朝郭信文一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手续办完了。”江雨生起身,“接下来,就该由我向你道歉了。”

郭信文缓缓起身,自办公桌后走了出来。

他得偿所愿,却并不见特别喜悦和期待,眼神反而阴恻恻。

“江雨生,”郭信文道,“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你敢作敢当,面不改色,毫无负担。你不从商,我倒是少了一个劲敌。”

“过奖。”江雨生淡漠,笔直站着,“郭信文先生,不论我当年曾做过什么事伤害了你和你家人的感情,我在此向你道歉……”

“你这算什么道歉?”郭信文粗声道。

“那就重来。”江雨生反而笑起来,极有耐心,又朝郭信文鞠躬,“我当初年少无知,眼光短浅,不该不自量力,作出不符合我身份的举措……”

“你这话言不由衷。”郭信文简直更不高兴。

江雨生依旧笑容可掬:“那郭总觉得怎么样最有诚意?要不我给您跪下如何?”

说罢,不待郭信文反应,屈起一条腿,直挺挺地朝他跪了下去。

郭信文的反应居然极其剧烈,满眼难以置信,全身肌肉紧绷,僵如石雕。

再巧合的事没有:门猛地被推开,顾元卓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元卓?”江雨生讶然,急忙站了起来。

而顾元卓爆发出一声怒吼,如一头被激怒的熊,双目迸射出兽性的血光,扑向郭信文,挥出拳头。

江雨生和追来的敏真齐声大叫。

众目睽睽之中,郭信文抬起手,竟稳稳地接住了顾元卓的这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这drama得连我这个作者自己都要捂脸了。

第52章

顾元卓嘶吼:“郭信文,你他-妈欺人太甚!”

郭信文也并不解释。他面色铁青,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稳重风度,目光同样凶狠,扳着顾元卓的肩将他用力推开。

顾元卓拽着他的领子,并不肯放手。郭信文也竟然血性上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主动出手反击。顾元卓敏捷截下他,反手一手肘撞在他颧骨上。

“都住手!”江雨生大喝。

可无人听他的。

那两人如同两只野狗似的满屋子打滚撕打,口中发出赫赫怒吼声。桌摇椅倒,茶杯滚落,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江雨生拉着敏真连连后退。

“还愣着做什么?”郭孝文奔来,朝门口的秘书吼,“赶快叫保安上来!”

秘书小姐反倒先讪讪地把脸别开。

郭孝文今日穿着浅灰色西装,敏真那可乐精准地泼在裆部,湿漉漉的痕迹五十米远都看得清。

“快去呀!”郭孝文气急败坏,忙双手捂住裤-裆,心里将那小魔头咒了不下千遍。

江雨生倒是最镇定的一个。他先将敏真安置在安全处观战,然后转身去门外秘书室的茶水间,接了一大杯自来水。

他走到正倒在地毯上撕打的两个男人身边,抬起手哗啦泼了过去。

当头一泼冷水落下,两个男人齐齐激灵,下意识松开了手。有冷水给头脑降温,两人都稍微冷静,各自从地毯上灰溜溜地爬起来。

秘书小姐这才带着保安匆匆赶到。

两个男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沉默地整理衣服。他们头发面孔都淌着水,狼狈不堪,却显然还斗得意犹未尽。

顾元卓的衬衫蹦了好几颗扣子,领带皱如咸菜,歪在了脖子后。

江雨生朝顾元卓伸出手。

“别!”顾元卓猛地挥手。

不料动作过大,江雨生躲闪不及,被他的手背啪地扇在脸上。

屋内空气一时凝固如冰。

郭信文眼中骤然爆发出血光,身体猛地前倾,险些再朝顾元卓扑去。

顾元卓却是如遭雷殛般僵住,满脸懊悔。

“雨生,我……”他喏喏。

“没事。”江雨生低声说着,顺势握住了他颤抖的手。两人手指随即紧紧扣在了一起。

郭信文额角的青筋狠狠地一抽。

江雨生将顾元卓挡在身后,对郭信文毕恭毕敬道:“对不起,郭总,整个事就是个误会。我回去后会和元卓解释清楚的。他有些冲动,做事欠缺考虑。刚才冒犯了您,我替他向您道歉。”

“雨生!”顾元卓拽他,“不用向这种人摇尾乞怜。”

“你别说话!”江雨生回头丢下严厉的一瞥。

顾元卓乌青的面孔扭曲着,用力闭上了嘴。

江雨生继续说:“刚才的事,如果您还不满意,我们可以重新再约个时间。我一定诚心向您道歉,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郭信文眼角红肿,嘴唇裂口,西装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堂堂集团主席,一向高居云端、足不沾尘的人物,狼狈得好似被打劫过。

敏真看着,心里一阵痛快。

郭信文眼底依旧有血光浮动,沉声道:“不用了,江雨生。我不想再见你。”

江雨生听了这话倒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面带感激地朝郭信文欠身致谢。

“那么,告辞了。”

说罢,片刻也不敢逗留,一手拽着顾元卓,招呼着敏真,扬长而去。

敏真经过郭孝文身边时停顿了一下。郭孝文急忙后退两步,后背贴在门上,一脸防备。

可敏真只是乖巧礼貌地朝他摆了摆手:“郭叔叔再见。”

然后追着她家大人进了电梯。

郭孝文拍着胸脯,一脸劫后余生。

“看什么看?都回工位上去。”郭孝文把秘书们赶开,进了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从头到尾,郭信文都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哥,伤着了?”郭孝文问,又忍不住八卦地问,“你和江雨生做了什么,让顾元卓和疯狗似的上来就咬?”

郭信文漠然地转过身,双手撑着一片狼藉的办公桌,低垂着头。

郭孝文忿忿:“这江雨生真是个祸水。只要他一出现就不会太平。还有他家那个小魔头,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简直是他的……”

郭信文说:“江雨生把股权双手奉上,求我们饶过顾元卓。”

“……接班人……什么?”郭孝文低呼,“他认怂了?”

郭信文的神情不见丝毫喜悦:“转让协议我已签字。你的律师去交接一下。拿了这3%的股权,好好做事,不要再被二房那边压得抬不起头。”

“大哥放心。”郭孝文感激,“属于我们郭家的东西终于回来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郭信文点了点头。

郭孝文又道:“真想不到江雨生居然真的肯为顾元卓做这么大的牺牲。顾元卓都已一无所有,江雨生居然还愿意倾家荡产来保这么一个废物。莫非他们两人还有真感情?还是他江雨生终于遇到了命中克星。”

郭信文胸膛剧烈起伏,面孔紫涨。

“大哥,江雨生是怎么求你的?”郭孝文喋喋不休,“他有没有为当年的事愧疚?他有没有舍不得钱——”

郭信文突然发疯般将书桌上仅剩的东西大力扫在地上。

台灯灯泡砰一声炸开,笔记本屏幕摔成蛛网,文件纷飞如雪片。

郭孝文连退两步,噤声屏气。

“出去!”郭信文粗喘着,紧闭上眼。

郭孝文恍然明白,不禁露出痛惜。他不敢再多嘴,掂着手脚退了出去。

在这一场战争中,似乎没有人是赢家。

***

敏真随着两个长辈搭乘地铁回家。

午后一点过,整座城市都在这个时刻萎顿着,试图积蓄一点力量,应付接下来漫长的下午。

地铁车厢里乘客稀疏,筋疲力尽的敏真得以躺在长椅上,枕着江雨生的头睡去。

对面也只坐着一个白领。

三十来岁的年纪,发际线在和岁月的对抗战中节节败退,失守的脑门泛着油亮的光泽。但是生活的阅历积累了下来,堆积在腹部,不知将孕育出什么来。廉价西装更是不知多久没换,衬衫胸口有污渍。工牌挂在脖子上,如一条有待利用的上吊绳。

江雨生和顾元卓看着对方,对方也无精打采地瞥了他们一眼,打了一个呵欠,露出被烟熏黄了的牙齿。

顾元卓轻声说:“我将来会不会成为这个样子?”

江雨生问:“你想吗?”

“当然不。”

“那就不会。”

顾元卓低垂下头。

江雨生和他依旧十指紧扣。

“元卓。”江雨生说,“郭家已答应撤诉,并且登报表示一切都是误会。你的行业处罚也会解除。”

顾元卓并无什么触动:“你给了他们什么?”

“那3%的股权。”江雨生说。

顾元卓闭上眼,额角一根细细的血管凸起,随着脉搏跳动。

江雨生说:“这份遗产本来就不该给我,如今物归原主罢了。倒是你,你们家,都是被我拖累的。如果当初你没有认识我……”

“我爸照样有可能投资失败。”顾元卓说,“就算不破产,他也一样会死于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