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已不能控制住他的行为,脚自发带着身躯走到江家楼下,一守就是小半日。

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幼稚莽撞,只适合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做的。也不是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是白等一场,浪费时间。

可是他的焦虑症,似乎只有江雨生这一味解药。

他为什么冷落自己?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他们算是正式的情侣吗?他们将来又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尤其在前几日郭信文不打招呼就闯入江家后,麦少东的不安情绪与日俱增。

江雨生和郭信文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真的只是简单受郭家资助而已?

麦少东还算有所克制,只将满腹的焦虑和担忧用委婉动人的情话低声倾诉出来,以博取江雨生的同情,化解两人之间尴尬的冷意。

江雨生领他的情。

成年人相处,姿态永远优先于情绪。他接了麦少东的这个台阶下来,温柔笑道:“我知道的,是我不对。明天吧,找个时间一起吃饭?”

“明天中午,我来接你。”麦少东立刻将约会敲定,“我知道有个书店,有各种珍版书,楼下又是家素菜馆子。你和敏真都会喜欢的。”

江雨生只好应下。

等江雨生和敏真乘坐电梯回家的途中,敏真忽而开口说:“他不如顾叔叔。”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金色的电梯壁从个方位映出江雨生五味杂陈的脸。

他没法反驳敏真的话。

也许是顾元卓在江雨生心中有着独特的光环。同样的事情由他做来,江雨生只会觉得他一片赤子之心,并不觉得他情绪不稳,黏糊不脱手。

而麦少东在他自己的追求者眼中,也或许无一不完美,也一样从头到脚笼罩着光环。

江雨生对敏真解释着,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和顾元卓相处的时间最久,已经完全习惯和接纳了他。而麦叔叔才刚和我们相处不久。”

敏真摇头:“他和顾叔叔不同。顾叔叔或许有很多缺点,但是他喜欢你,就只喜欢你的人。他特别真诚,心里没有那么多小九九。”

江雨生再次无法反驳。

顾元卓也许曾看轻过江雨生,但是从来没有拿江雨生去和别的东西衡量对比。

麦少东确实不同。

“他对我没恶意。”江雨生说。

敏真说:“所以我还是欢迎他来的。他还是让你比以前开心了。”

***

次日,敏真不肯做电灯泡,约了傅闫去博物馆看恐龙展。

傅家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整天,为了奖励孩子们期中考试成绩优秀,还给他们买了一个老大的香蕉船冰淇淋。

这日,江雨生将近深夜才回家。他面色红润,呼吸里带着酒气,神色是轻松的。显然麦少东今日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取悦,以弥补自己前一日的失态。

江雨生还带了一块知名甜品店的招牌榴莲蛋糕回来。他和敏真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月光和夜风,分享着蛋糕。

江家新养了一对文鸟,此刻正相互依偎地栖息在花架上,羽毛在月色下白如一团荧光,仿若花树中的两个小精灵。

敏真给它们俩起了名,一个叫达尔文,一个叫居里夫人。将来生了小小鸟,还有一长串科学家的名字准备派上用场。

“卖鸟的说,他们将来可能会下蛋孵小鸟。”江雨生说,“所以,江小姐,你必须肩负起照顾鸟儿的任务。不然我就只有把他们的蛋做成早餐了。”

那株以顾元卓命名的月季长势最为喜人,经过一年多的抽芽发枝,如今已蓬蓬如盖,繁花争相怒放。

江雨生不得不将它单独移到阳台的另外一边,给它搭了一个大架子,让它尽情攀爬。

敏真管阳台叫做鹊桥,因为以她和江雨生命名的月季在这头,顾元卓的月季在另外一头。

就好比,她和江雨生这头,顾元卓远在大洋的另外一头。

从阳台的这头走到那一头,不过短短十来米。可要横跨大洋,却需要十多个小时的空中飞行。

敏真吃着榴莲蛋糕,忽然问:“舅舅,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江雨生啼笑皆非:“小姐,你才十一岁,现在谈这个话题太早了。”

“我们班上和我一样大的同学,都有在谈恋爱的了!”敏真理直气壮,“连傅闫这小牙套都有人追呢。王灿琳整天找他请教功课,霸占着我的座位呢。”

“你别取笑人家傅闫。”江雨生说,“我看他爹妈都长得又高又好看,他将来长大了肯定是帅哥。你同学就比你眼力好,先下手为强。”

“傅闫是我好哥们儿!”敏真不屑,“舅舅,别岔开话题。告诉我吧,你怎么知道你喜欢顾叔叔?你怎么知道这是喜欢,而不是单纯的生理冲动?”

春夜暖风和晚饭时喝的红酒让江雨生浑身懒洋洋,下意识说:“有时候确实很难区分其中的差别。恋爱中,原始冲动是前行军,理智是后勤部队。等你将来遇到了,你就会知道。”

“遇到什么?”

江雨生说:“你会遇到一个人,那一瞬间,像是胸口被人捶了一拳。你会深深受他吸引,甚至怀疑你们曾经相遇过,因为你对他天然有一种熟悉感。而随着了解加深,你会觉得你们天生是一对。两个人如果能够在一起,会把单倍的快乐扩大成双倍,甚至更多。”

敏真露出期望之色:“难怪古今中外,人们乐此不疲地歌颂着爱情。”

江雨生点头:“爱情确实是这个苦闷无聊的生活中的调味剂。但是没有了它,其实日子照样一天天过下去。许多人毕生都不知道爱情的滋味,也一样开心地活到八九十岁。痴情人反而容易薄命。”

“原来谈恋爱还有缩短寿命的副作用!”敏真感叹。

江雨生被她逗笑。

***

江雨生和麦少东和好如初。麦少东重获批准,再度在江家出入。

只是敏真发现,麦少东多了一个非常细微的、令她有些不舒服的习惯:他每次进门,都先不动声色地将屋内扫视一遍,似乎在寻找什么,有或者确认某个人是否有来过。

这是一种雄性动物在自己的领域被另外一个雄性入侵过后,而生出的一种本能的警惕行为。

敏真能理解麦少东的想法,但是很厌恶他这个举动。好像他已经将江雨生,将这个家,当作了他的所有之物,就差抬起脚撒尿了。

麦少东亦很敏锐地察觉出了敏真对自己的冷淡疏离。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步入叛逆期,态度时冷时热非常正常。他并没有将之当回事。

麦少东和顾元卓不同,他并不打算对敏真倾注太多的感情。一来这孩子不是亲生的;二来敏真很快就会长大离家,不会和他长久相处。

麦少东曾和江雨生说过自己对未来的计划:“我不会找个女人结婚。但是等我工作更稳定一点,我会找个代孕生个孩子。我喜欢孩子,也一定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江雨生却对是否要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并无多大执念。

新生儿对他来说是个软绵绵、屎尿不绝、鼻涕眼泪粘乎乎的噪音制造机。况且他也绝对没有耐心半夜爬起来四趟给孩子喂奶。

敏真也是他的血亲,也是他最理想的继承人,他已经满足了。

麦少东也笑江雨生:“你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你瞧你现在,形成了稳固的生活模式后,就拒绝尝试新事物,作出新的改变。”

江雨生也反笑:“我才不介意尝试新事物。不如就由换个新男朋友开始?”

麦少东哈哈大笑,牵起江雨生的手一吻:“你可摆不脱我。”

江雨生的笑容忽然一滞,扭头望去。

他们此刻正坐在江边茶座的太阳伞下,身后是长长的沿江步道,游人如织。

“怎么了?”麦少东问。

江雨生困惑:“没什么……刚才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看你的人可多了。”麦少东得意,“雨生,你不知道你穿白衬衫有多好看。”

江雨生摇头笑:“也许没什么。”

而那似乎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要退场了

第73章

江雨生也没想到,这个事竟然这么快就上演了第二集。

次日,江雨生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的熟食铺子前排队买烤鸭的时候,又感觉到了那道视线。

并没有什么恶意,更像是一种打量,但是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尖锐,像是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审视着你。

江雨生这在意识到,上一次并不是自己多心。

他这次没有立刻大动干戈地回头张望。片刻的惊愕过后,他假装掏钱包,用眼角余光搜寻。

站在街边打电话的少年?不像。推着婴儿车的少妇?更加不是。

是他吗?

二十来米远的公交车站,有个年轻男子,正站在站牌前,也不知是在看站牌还是在看江雨生。

可等江雨生抬起头,只见一群乘客涌上了公交车,那道视线和那个身影也消失了。

江雨生站在路边,警觉地环视四周。

行人神色匆匆,仿佛全都肩负着即时三刻必须解决的重大责任,谁都没有那等闲功夫抬头多看江雨生一眼。

江雨生愈发困惑。难道又是幻觉?

江雨生和麦少东在闲聊中提起了这个事,自嘲道:“听说这种总怀疑别人在关注自己的疑心病,在心理学上叫‘假想观众症’。”

麦少东倒是很警惕:“你看清对方什么样子了?”

“我并不确定就是那个人。”江雨生说,“如果真的是他,也不过是年纪轻轻的普通男人。”

“年轻?会不会是你的学生?”

“我的学生跟踪我做什么?”江雨生调侃,“难道追着我交论文?”

“还能做什么?”麦少东严肃道,“自然是暗恋你,又不敢表白,只敢背地里跟踪偷窥你。这种孩子往往还有心理疾病。就怕他暗恋不得,做出什么极端行为来。”

“你想象能力太丰富。”江雨生不以为然,“我从没有收到过不具名的情书,更是已经好几没有被学生表白过了。况且我对功课论文要求那么严格,学生避我还来不及,谁会自找不快来暗恋我?”

麦少东还是不放心:“下次再遇到,一定记得拍下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变态!”

之后一连数日都平静无事。江雨生便渐渐将这桩事丢在了脑后。

***

五月末,春夏两季的斗法进入了地狱模式。你放出两三日闷热潮湿的低气压天,我就丢出一场连夜电闪雷鸣的大暴雨。全城百姓都做了神仙打架的炮灰,被这倒霉天气折腾得筋疲力尽。

江雨生今日从学校赶来公司,出发的时候还是个闷热的亮阴天,车开到一半就遭遇暴雨袭城。天地间一片灰蒙蒙,蛇形的闪电在高楼上方流窜,景色宛如末日大片。

江雨生被堵在车流里,眼皮忽而跳了跳。

等江雨生精疲力竭地抵达实验室,助理贴心地送上一杯加了冰块的柠檬茶,说:“江教授,先前有位姓刘的客人来找你。我说你不在,让他在休息室等你。”

江雨生问:“有姓名吗?”

助理妹子摇头:“是一位大叔,三十好几啦。”

江雨生走进休息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用来待客的茶水和点心却是吃得干干净净。

“这是走了?”助理纳闷,“我看他穿着很随意,不想是别的公司派来的办事员。对了,说话还带点口音。江老师,是你的亲戚吗?”

江雨生却不记得自家有什么姓刘的亲戚。

这日下班后,江雨生如往常一样驱车回家,然后又出门去公寓楼对面的超市买些日用品。

拎着购物袋正折返到公寓大楼门口时,一个男子挡住了江雨生的去路。

“江雨生?”对方目光灼灼。

江雨生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对方。

这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T恤和浅蓝牛仔裤。身材精瘦干练,皮肤糙黑,黑发里白发丛生。

但是江雨生仔细端详对方的皮肤状态和神态,觉得他年纪应该也不过三十来岁,只是有些少年白,显得年纪大罢了。

江雨生在打量对方,人家也在打量他。

经过一日的工作劳累,江雨生显然不在自己的巅峰状态。他衣裤已皱,脸上浮着一层油汗,神色疲惫。可即使如此,依旧身姿挺拔,俊秀的五官令人见之就眼前一亮。

也许是因为对方看上去并不具有明显的攻击性,且他们都身处熙熙攘攘的街上,江雨生也并没有很紧张。

他迅速将对方和公交车站男人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这几天跟踪我的人?”

男人并没有否认:“我没有恶意。”

江雨生注视了他的双眼片刻,点了点头:“阁下怎么称呼?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忽而有点局促地搓了一下手。

一个人的手,可以透露出太多个人信息。

男子的手粗糙宽大,骨节分明,即使清洗得很干净,可指缝间依旧留有黑痕,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肤散布着不少斑驳的陈年烫伤痕迹。

这是一双蓝领阶层的劳动人民的手。

男人这时抬起头,注视着江雨生,说:“你和麦少东是不是在一起?我是他的男朋友。”

这一刻,江雨生的灵台平静得让他自己都诧异。

仿佛,尽管之前丝毫没有征兆,他也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么一幕。

心底隐约有个早就冒了芽的念头,在这个时候开始茁壮成长,发出呼喊:早说过,你不会再找到那么完美又适合你的爱人了,江雨生。你已经错过了毕生所爱。你今生以后就只有在不断的寻觅和失望中度过。

“你有什么证据?”江雨生平静地问,“他从来没有提过有你这么一个人。”

“我说的是真的!”男人急切叫道,“我有证明!我和他是初中同学,十七岁就在一起了。我一直在老家工作,和他异地恋。”

哦,果真又是异地恋。

男人掏出手机,给江雨生看上面的照片:“你看!都是我们的合影!他父母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我一直在替他照顾他父母!他妈妈有糖尿病,他爸爸去年还做过心脏病手术,都是我在医院里照顾……”

手机几乎贴在江雨生的脸上。

江雨生铁青着脸又后退了一步,目光从那张和乐美满的全家福上扫过。

“这是我们今年春节拍的!你看,你看!”

男人激动地近乎声嘶力竭。

江雨生不禁又退了一步,避开对方的大嗓门。

他脑中那个声音又响起:瞧,活该你从来不想去了解男朋友的身家底细,不然不会连这么明显问题都没发现!

男人激动得面孔涨红:“江老师,你是个大学老师,我只是个电焊工,我不会骗你!先前我听说他在T城另外找了一个男朋友,我还不相信。他说过不会欺骗我,也不会对不起我的。麦少东这个人也欺骗了你!”

江雨生面孔上覆着厚厚一层冰霜。

“他肯定没有告诉你,是不是?”男人愤怒地讥笑,“我告诉你吧:我一直资助麦少东读书创业!我中专毕业就工作,然后一直给他寄钱,供他读书。不然光是他父母那点收入,还要看病吃药,哪里够他念那么好的大学?他能念研究生,甚至出国留学,全的靠花我的血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