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感觉阵阵颤栗自骨缝里发出,心底一片凉意。

公寓的保安在旁边留意许久,察觉不对劲,快步走出来:“江先生,有什么麻烦吗?”

男人瑟缩了一下。

“没事。”江雨生摆手。

保安将信将疑,并没有走远,依旧在玻璃门后盯着他们俩。

男人低声说:“我叫刘嘉康。我可以去和你同麦少东对峙。”

江雨生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男人愣住。

江雨生冷笑:“刘先生,你先偷偷跟踪观察了我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你得出什么结论,决定先从我这里下手。我估计,如果你去找麦少东对峙,他很有可能会直接同你分手。而你不肯和他分道扬镳,于是想从我这里下手,让我主动退出,好成全你。”

“这有什么错吗?”刘嘉康怒而反问,“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资助他读书创业,自己都没有存下几个子儿的私房钱。就因为他指天发誓对我许诺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等他发达了,就轮到他来照顾我。现在他熬出头了,却想甩了我,找你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大学老师?他想得美!”

江雨生转身朝公寓大门走去。

“喂!”刘嘉康伸手拉他,“你还没有答复我。”

“答复你什么?”江雨生甩开他,目如冷霜,“欠你的是麦少东,又不是我。你也不是没有他的地址,只管上门讨债就是。”

“都这样你还要和他好?”刘嘉康大骂,“你要不要脸呀!还是堂堂大学老师呢……”

“喂喂!”保安再度冲了过来,“你到底要干吗?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

刘嘉康收了手,低骂了一声,扭头钻进了人群里。

保安问:“江教授,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

“没事的,李哥。”江雨生镇定道,“他认错人了。”

***

江雨生没有上楼回家,而是立刻去了楼下停车场,把购物袋往车后座一甩,开车去学校,亲自把敏真接了回来。

小女孩敏锐地问:“舅舅,出了什么事了吗?”

江雨生反而问:“你最近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陌生人出现?”

“一切都好好的呀。”敏真挠头,“就要期末考试了,我甚至都没工夫和同学说话呢。”

江雨生叮嘱:“如果有陌生人来接近你,你要立刻通知老师和我,明白了吗?”

“知道了。”敏真嘀咕,“你有点吓到我了。”

江雨生并不多解释,把敏真打发回房间写作业,然后给麦少东打了个电话。他不提遇到刘嘉康的事,只请他过来吃晚饭。

麦少东兴致勃勃地赶到江宅,一手提着一瓶价值不菲一瓶小白马,进门便高声笑道。

“雨生,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一个原本都已经选定别家律所的客户,突然临时又改了主意,回心转意投奔了我们。这桩大生意可算我的业绩。”

江雨生施施然从客厅沙发里站起来,朝他温柔一笑:“恭喜你,少东。”

麦少东大步走过来亲吻他的脸颊:“今天本来有庆功宴的,你说要我过来吃饭,我都把饭局给推了呢。冠名合伙人送了我一瓶好红酒,一会儿我们一醉方休!敏真呢?我还给她带了一盒客户送的比利时巧克力。”

“她在做功课,明天有考试。”江雨生依旧笑意宛然,“对了少东,我们实验室要搭建一个,需要找一名可靠的电焊工,你有认识的熟人吗?”

麦少东搂着江雨生腰肢的胳膊倏然一僵。

“这个……”麦少东干笑,“我还真不认识做这行的。不如我明天帮你去问问?”

江雨生的笑容维持着弧度:“奇怪了。我刚才遇见一个电焊工,说叫刘嘉康,和你很熟。你不认识他?”

麦少东像是被人念了定身咒,全身上下固定了足足半晌。

江雨生已抽身站在一旁,抄起手,冷眼看他。

麦少东终于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艰难吞咽,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雨生,你听我解释……”

江雨生当然不可能念那句经典的“我不听”台词。

相反的,他对这整个事件充满了好奇,就像一出电视剧正进展到揭秘阶段,只待麦少东来给他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你说吧。”江雨生心平气和道,“我听着呢。”

麦少东到底是大有前途的律师,思维灵活,口舌伶俐。他飞快组织好了语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刘嘉康的。不过我确实和他交往过。但是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在我和你认识之后,我就和他提了分手。很遗憾的是,他并不接受,一直骚扰我。现在更是闹到你的面前。”

江雨生冷静指出:“刘嘉康的说词和麦大律师的却是对不上。他说他多年来一直资助你读书创业,为你照顾父母,在你爸病床前端屎端尿。而且他也是听人说起,才知道你在城里另结新欢。”

他抬手,阻止麦少东开口:“我不在乎你们俩谁在分手一事上撒谎。我想知道,他说的常年资助你,是否属实?”

江雨生凌厉肃穆的神情令麦少东有种面对自己最害怕的师长的错觉,所有用来粉饰的词语统统归零,所剩的辩词也先天无力:“我……当年确实接受过他的资助。后来我提出分手和还钱,但是他并不接受……”

江雨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以一种拒人于外的姿态交叠着双腿,冷漠地望向麦少东。

那个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躯在这个场景里愈发显得显眼,有种惭愧不已却无处可藏的狼狈。

江雨生用一种几乎是教育学生的语气说:“少东,虽然我们这样的人,不能如普通男女一样结婚和履行婚姻义务,但是人情世故对我们一样通用。就算在古代,伺候过父母疾病的糟糠妻都不下堂呢。你这朋友不仅常年在经济上支持你,还替你承担了尽孝的义务。就我看来,你和他分没分手,区别都不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炮灰正式退场。

又是金钱和爱情纠缠不清的悲剧呀。

千亿郭总和百亿顾总在丛中笑。

第74章

汗水潺潺自麦少东额角滚落。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江雨生永远不会知道这段过去,但是他曾经准备好的所有的说词一旦抛出来,却全然不起作用。

江雨生根本不受他影响,坚持己见,一语中的。

他嗓音不高,语气并非相当严厉,可依旧让麦少东被抨击得无地自容。

“雨生,”麦少东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镇定下来,找回自己的节奏,“你这样说不公平。难道因为他对我有恩情,我就必须要以身为报?我确实不再爱他,那么给足他补偿,合拼分手,各自寻找新的生活,不是理所当然?你也有过前任,你想必也在上一段感情住付出了许多,可你也不是爽快放手了?”

江雨生不为所动:“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少东。我是说,你和他的债务纠纷显然没有解决清楚,就来追求我。而且你对我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令我被人上门羞辱……”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麦少东急切道,“雨生,你不要生气。我绝对没有欺骗你的感情。我会和他结算清楚的。”

真能结算清楚吗?江雨生并不认同。

“那是你的事。”江雨生冷漠道,“我并不想参合到这个事里。麦少东,我觉得我们可以到此为止了。”

麦少东急忙道:“我会处理好一切的,雨生你放心。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他再出来打搅你。我会让他明白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是你的决定。”江雨生已转开了视线,“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你给我点时间!”麦少东抓起车钥匙就奔出了门。

他甚至忘了关门。

江雨生缓缓起身,走了过去,将门合上。

“他不会再来了,是不是?”

敏真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脑袋,大眼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江雨生说。

“我也没觉得遗憾嘛。”敏真扒着门框笑嘻嘻,“只是我总觉得,虽然他一直很努力想要融入这个家,但是他依旧和我们格格不入。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江雨生淡淡道:“去写你的作业。”

江雨生又私下给门卫保安封了个红包,请他们不要再放麦少东进来。

江雨生并不看好麦少东解决这个事的能力。所以他决定以后亲自接送敏真上学。他自己并不怕被刘嘉康骚扰,但是对方如果屡次达不成目的,选择对孩子下手,那个损失是江雨生承受不了的。

江雨生有条不紊地作出调整和改变:修改门禁密码;将麦少东从所有通讯录中拉黑;通知认识他们俩的朋友,告诉他们这段关系已经终结;取消先前和麦少东定下的周末短途旅行计划;退机票……

这份冷静让江雨生都想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江雨生提防刘嘉康,但是也并不太担心麦少东会死缠烂打。

这个男人好不容易自一穷二白的小镇男孩奋斗成了都市新贵,对声誉的重视几乎胜过生命。性取向在他那个行业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背信弃义这种事被他的客户和合伙人知道,必然对他事业产生重创。

再说,大都市中也不乏条件和江雨生比肩的同道中人,可以继续做麦少东最理想的、光鲜体面的、带的出去的男朋友。江雨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在应酬场所看到麦少东带着新的男朋友招摇。

江雨生打开了麦少东带来的红酒,在没有开灯的书房里静静品尝。

他总是不停地想起刘嘉康:如果是高级电焊工,那收入应该十分优渥。可是他显然是个习惯过勤俭日子的男人。也许因为来见情敌,特意穿了崭新的衣裤,衬衫自包装里取出来的折痕都还清晰可见。

而麦少东已对华服美食得心应手,说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和美式英语,能用法语点餐,用意大利语调情。

他们俩是江雨生所见过的差距最大的情侣。

刘嘉康并不丑陋,亦不猥琐佝偻,可依旧给江雨生一种枯萎的感觉。他全身骨髓鲜血都抽出来,供养出了衣冠楚楚、名流风范的律政精英麦少东。

江雨生所欣赏的那个麦少东,是刘嘉康削骨剥肉做出来的成品,更是刘嘉康绝对不放手的所有物。

麦少东想得太天真。他欠这个男人的,怎么会用一笔钱还清?

不知不觉,江雨生就把红酒喝去了半瓶。

数千元一瓶的红酒喝起来,消愁的作用并非比两百块的更佳。

门铃忽然响起。

江雨生看表,时间十点一刻。

敏真已睡了。江雨生轻轻走去门口。可视电话的屏幕里,郭信文面容肃穆。

“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全。”郭信文低声道,“打你电话不接。保安说今天有陌生人去公司骚扰你?”

江雨生五味杂陈地一叹,摁下通话键:“你稍等一下,我下楼来。”

一刻后,两人在楼对面一间通宵营业的茶馆包厢里坐下。

“喝点什么?”郭信文问。

“桂圆枸杞养身茶。”江雨生说。

郭信文莞尔:“我闻得到你身上有酒气,雨生。”

“所以才更需要养身。”江雨生大言不惭,“岁月不饶人,偶尔稍微放纵一下,就要立刻休养回来,不然五脏六腑统统都要和你闹革命。”

“你的道理总是多的。”郭信文说,“我今天这样过来,没有打搅到你吧?”

“说什么客套话?”江雨生提着茶壶给郭信文倒上,“朋友的关心之意,我感激都来不及。不过,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

郭信文坦然承认:“我特意让人替我留意你。倒不是监视,就是怕你在于家遇到什么麻烦。”

“怎么?”江雨生挑眉,“怕我和于家兄妹有矛盾,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郭信文平静地说:“于家养着一整个律师团队,他们才不需要我。我是担心你势单力薄,被大公司欺负。若是出了事,我能及时出来帮你一把。”

“帮着我这个外人?”江雨生讥笑,“当心于姐家法伺候。”

郭信文淡淡道:“万幸,我们夫妻俩并没有这种情趣。两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凡事依理凭据,不会任性妄为。”

“真是一对模范夫妻。”江雨生赞了一声,“你放心。我和于家的合作很妥当。他们出钱,我出脑力。只要我脑子还好用,我们就会是最佳合伙人。”

“你要是在感情问题上也这么精明就好了。”郭信文说。

“终于言归正传了?”江雨生嗤笑,“你知道多久了?”

郭信文垂着眼:“清明扫墓回来后,我就让人去查了麦少东。你想知道最完整的信息,我可以给你发邮件。”

江雨生并无这个兴趣。麦少东就像一颗坏掉了的鸡蛋。外壳看着无异,可是敲开来,里面却早是一股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

他只想把这个鸡蛋丢进垃圾桶里,摆脱那一股令人作恶的臭气。

郭信文端详他:“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难过。”

“那你想看我如何?”江雨生反问,“借酒消愁,痛哭流涕,拉着你唾骂负心汉,骂自己瞎了狗眼识人不清?别说我和他感情没那么深,光说生活已经够艰难的,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做齐全套戏。流泪唾骂也是很消耗力气的好不好?”

郭信文不由笑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样的话。”

江雨生说:“因为以前我要讨好你,话全都捡悦耳的说给你听。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莎士比亚与夜莺。哄得东家少主开心了,我工作生活都要容易许多。”

郭信文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到会从江雨生口中听到这番话。他怅然:“当年我也实在天真。”

“不怪你。”江雨生说,“你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你理所当然这样为人处事。人是很难摆脱出身对自己的影响的。你看麦少东,他这么想做个都市精英。可是前男友一出现,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还是那个贫苦褴褛,心怀大志,却苦于没有上升渠道可走的小镇男孩。麦少东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出身,脱胎换骨,把自己当做大都市里的原住民,一双脚从来没有踩进泥里过。

江雨生不觉得虚荣是罪过,人都有追求好生活的自由。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名利卑躬屈膝过?

“他那是贪婪又愚蠢!”郭信文淡漠道:“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供养情人的。会这么做的人无非把这事当作一门投资,与投基金买股票无异。麦少东也算是一直走势大好的升值股,未来升值空间不小,傻子才会选在这个时候抛售。我看那个男人的打算十分明显,他看好麦少东的上升前景,他要长期持股,年年赚取红利。”

江雨生摇头:“我对他们的看法很复杂。你来之前,我一个人坐着想了很多。我想,我也不过是个幸运版的麦少东罢了。我遇到了你和郭老,而他只有去压榨他的前男友。”

“你们不同。”郭信文眉头紧皱,“他是用爱情换取便利。”

“我有什么不同?”江雨生自嘲,“我当初也一样用我的温顺体贴、机灵乖巧,甚至是柔媚迎合,来换取你对我的同情喜爱,换取郭老对我的怜悯。你当初不也想用自己的零花钱供我继续读书?我们俩当时同麦少东和他前任有什么区别?”

“不!”郭信文坚定道,“我们不同!我和爸对你的资助,是不求回报的。”

“那是因为你们本来就富甲天下,只当做慈善,自然不屑我的微薄之力。”江雨生说,“而麦少东那个前任却是倾家荡产地投入在了情人身上,他必然要将两人的未来绑定在一起,将自己付出的光阴、心血和金钱,翻倍地赚回来。”

郭信文不知如何反驳。

江雨生感叹:“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况且过去那些年,我在外的名声比麦少东更加不堪入耳。”

郭信文随口说:“那都是谣言。我看顾元卓当初也并未信。”

“是啊。”江雨生声音低了下去,“他体谅我。他知道我不容易,从来在意我的过去。而我做不到元卓那么坦荡大度。”

江雨生立刻就选择和麦少东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麦少东和他前任当年应该也是有爱情的。

初中情侣,两小无猜,如果没有真挚的感情,那刘嘉康不会这样倾囊相助。

可见,钱换不来爱,但是爱却是能换来钱的。

不仅如此。爱情还可以换来体贴的服侍、动人的赞美、共享的人际关系、肉-躯的欢愉、子孙后代……

爱才是这世上永不会贬值的硬通货。

郭信文忽然问:“你和顾元卓到底怎么分手的?”

家人反对,流言蜚语,穷困落魄,都没有让他们分开。怎么转眼就听说两人分手了。

江雨生有些意外他问得如此直接,取笑道:“用你的话来说,不是他跟了许家人,甩了我么?”

郭信文反问:“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