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子里只顾低头笑着,旁若无人的笑着,看起来有那么点独自寂寥的味道,看起来亦丝毫没有想要为犀茴解惑的味道。

“喂!”犀茴扯了扯苏子里的袖子。

这一扯让苏子里成功抬头,抬头之后的他缓缓看向犀茴,嘴角微翘,眼角微吊,“赵王,这个礼物送你哟。”说罢,他的手掌贴在犀茴的后腰上,然后轻轻发力向前一推,顺着这股力道,犀茴的脚步朝前迈了几迈。

见犀茴被推了出来,赵王迁痴迷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被推出去的犀茴正好迎上赵王迁的目光,她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希冀的、欲望的、守候的、迷恋的、震惊的、意外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吞没了她;这种目光让她生厌的同时,她还不忘去看苏子里。

只那么惊鸿一瞥,犀茴亦在苏子里某种感受了多样复杂的情绪,他清朗的双眸似在说着抱歉、不要怪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请相信我、请原谅我…诸如此类的话。

那一瞬,犀茴才恍然大悟,之前苏子里一反常态的不让她觐见赵王,甚至不惜以命令的口吻让在碧水青茗坊等着他,原来是这个用意吗?

——苏子里,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子里,可我不是赵柔呀!

——苏子里,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赵政的意思?

犀茴目不转睛地凝着苏子里,她的眼神在质问、在咆哮,可这时候,苏子里早已没有再看她了,他在看赵王迁,他在等着赵王迁的反应。

不出所料,赵王迁收回了之前要剐了苏子里的命令,转而改令将他与樊折柳一同先行押入大牢。

至于犀茴,赵王迁则突然胆子大了起来,他特意拨开守卫士兵,面对面地指着犀茴道:“这个人,给寡人押到漪柔殿来。”

第二十七回 只身入虎穴

被赵王迁下命单独带去漪柔殿,犀茴并没觉得害怕或者担忧,因为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苏子里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管怎么想,她都有种被背叛、被出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就像缠绕在身上的无形绳索一般,勒得她呼吸困难,她是直接的家伙,如果来之前,他们就那么告诉她,“这次你冒充赵柔前去邯郸,然后要将你献给赵王迁。”,早作心理准备的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茫然、这样憋气。

而且,她觉得,这种设定一定是出自赵政之手,想想,一直以来,他对赵柔的事都闭口不谈,这要攻邯郸之际却主动开口谈起,虽然当时她觉得这不符合赵政的性格,但心底里还是挺开心挺感激的。哼,现在看起来,她就是个跳进了他的阴谋圈套中还会跟他说谢谢的笨蛋。

好吧,笨蛋就笨蛋,的确除了吃和剑术这两种技能超越常人,其余技能基本在正常水平线以下,她玩不过赵政。作为赵政好兄弟的苏子里和他串通一气,她非常能理解,但怎么就觉得憋了一肚子火呢!且先看看赵王迁想干什么,完了回头她一定找苏子里算账去。

一路只顾思考,犀茴都没怎么注意押解路线,反正等她将心思转到周遭环境当中时,她双手被反绑着、脖颈间架着几把雪亮的长戟,在一队由二十人组成的士兵押解中来到了赵王迁口中所说的漪柔殿门口。

这漪柔殿完全不如犀茴想象中的那般金碧辉煌,或者说根本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这殿宇全部由巨石垒砌而成,不与任何宫殿毗邻,孤零零的矗立着的它就像一座石堡,若不是堡顶悬挂着“漪柔殿”这个匾额,她一定觉得是士兵带错了路。

未多做停留,士兵们便将犀茴押解进殿,石雕门之后的风景则让她惊呆了,入门曲折游廊,汉白玉台阶、各种奇花异草分旁而栽,馨香四溢;然,随着台阶而入,便闻见曲折处的潺潺水声,驻足,水汽落花迎风漂浮,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气象;一路走至尽头,便见一座由铁栏杆制成的牢笼漂浮在三面环水背倚假山的小桥之上,牢笼四角帷幔飞扬,里面数十绘满人物画的屏风半围着软榻而立,气象富贵又诡异。

“进去。”

牢笼铁门开启的一瞬,犀茴也被士兵们推搡了进去,待她回转身时,牢笼门已经关闭起来,完成任务的士兵们亦迅速列队离开。

站在铁牢笼内目送着士兵们走远的犀茴并未开口说点什么,被囚禁这种事情,在楚国她师父已经对她干过多次了,于是她一门心思地打量起了牢门处的大锁,盘算着如何打开它。

盘算中,一道因兴奋而故意压低的粗鄙嗓音穿过隐约的水流声而传到了犀茴的耳朵里。

“你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面对这个囚笼,你总是一脸的从容与淡定,寡人呀,就是欣赏你这种勇气与性格。”赵王迁缩着肩膀、双手互揣在袖袍中,出现在了铁牢笼前。

“和小时候一样,这赵王迁莫不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赵柔?”犀茴歪着脑袋瞅着模样猥琐的赵王迁,心想,“苏子里随便那么一说,这家伙就信了,脑子有问题吧!”

见犀茴没啥反应,赵王迁突然冲到铁牢笼前,双手抓着铁栏杆眼冒凶光地对犀茴吼道:“寡人,要将你拘禁在这里一辈子,时时刻刻、日日夜夜看着你,我们同食同寝,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柔儿。”

“我不是赵柔。”犀茴无奈地摆摆手,尽管不知赵王迁出于何目的对赵柔有如此深的执念,她还是没办法按照赵政与苏子里的期望扮演赵柔。

闻言,赵王迁瞪圆的眼睛一会儿紧眯一会儿又鼓起,几次来回之后,他才眯眯眼扁扁嘴道:“不可能,你休想骗寡人,你就是柔儿。”

“我真不是,我是赵…”

“你看你自己都说是赵柔了。”

犀茴哑口无言,她刚才要说的明明就是,“我是赵柔的妹妹赵楽。”

“嘿嘿,你没法否认了吧。”赵王迁伸出手点点犀茴,贱贱贼贼地笑道:“就算多年未见,寡人还是忘不掉你的样子,你看,你身后那些屏风中的画就跟你长得一样,你就是赵柔。”

犀茴拧着眉毛不太情愿地转身,她身后是有一个床榻,床榻的旁边整齐地排着数十屏风,屏风上都画着一个妙龄女子,她们或笑、或沉思、或望月、或持剑、或吹埙、或起舞,神态、动作虽各不同,而这画上女子的年龄看起来大概在十几岁,从五官脸型上看却有几分赵柔的风采,但从身段与整体气质来看,又颇具几分犀茴现在的风姿。

十几岁时,赵柔早就不在赵国了,这年龄段的赵柔,犀茴自己也未曾见过,真等她见到赵柔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就脱了少年的稚气成了风华绝代的秦王政的柔夫人,所以犀茴猜测,这画像应该是画师根据赵王迁的想象而作的吧。

“这画师画得真不怎么样呀!”犀茴直截了当地对画提出了批判。

“呜呜呜!”谁知,赵王迁一听尽苦了一张脸,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哽咽道:“那是寡人画的。”

“啊!”犀茴略微一惊,但转念一想,“我好像记得,以前平原君任太子太傅的时候特意从楚请了名画师来教导你作画的,怎么还画得这样呀?”

“是呀,寡人未得真传,才将貌美如花的柔儿你画得这般不堪。”赵王迁擦擦眼睛吸吸鼻涕,道:“不过现在好了,真人柔儿就在寡人面前,寡人可以天天看着你,再也用不着用作画来思念你了。”

赵王迁的言语与表情,着实让犀茴恶寒了一把。在赵国时,她年纪甚小,对当时还是太子的公子迁的印象大抵停留在人模人样、仗势欺人的份上,也还依稀记得,公子迁对当时不满十岁的赵柔提亲之事,那时父亲平原君因为此举违反了祖制与礼俗而断然拒绝了。此后,公子迁就再也没提过这事,不过从赵柔时不时的抱怨中,她获悉到公子迁依旧对赵柔痴迷不已。

十多年未见便寻了十多年,寻不见就亲自作画,睹画思人,这么一看,赵王迁还是个痴情种呀。

“喂喂喂,你既然对赵柔那么痴情,为什么要将她关在这铁笼子里呀?她会很不开心的。”犀茴想利用一下赵王迁痴心,让他先将自己放出来。

“不行。”赵王迁表情夸张地摇头晃脑。

“为什么?”

“放你出来,你就会跑掉的。”

“我不会跑的。”

“真的?”

犀茴疯狂点头,“你看,你那么痴迷于她,她怎么会跑呢,要是跟了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混个王后当当,跑的人是傻瓜吧!”

“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嗯嗯嗯,那就快点放我出去。”虽然谎话说得有点低级,但犀茴还得硬着头皮上,因为她再观察了那把大铁锁许久之后才发现那锁有些棘手,加之她的剑统统不在身边,所以能哄得赵王迁开门就是最好的办法。

见犀茴对他眉开眼笑,赵王迁屁颠屁颠地捧起大铁锁,犀茴以为他真的要给自己开锁,就招呼着他快点,哪知,他竟哐当一声就铁锁狠狠地砸了下去。

铁器碰撞,发出悠长不散的刺耳声。

犀茴急急后退脚步,捂住耳朵吼道:“你干什么,我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来人呀,给寡人上铁水。”无视犀茴的抱怨,赵王迁挥袖大喝了一声,一队士兵就即刻抬着一个青铜鼎从门外小跑了进来。

咚的一声,鼎落地,溅起数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地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见状,犀茴心中一忐忑,担心赵王迁会对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伤害举动。

还好,赵王迁只是用长柄的器皿从鼎中舀了一一器皿液体上来,然后不发一声地将其浇了铁牢笼的大铁锁之上,这液体一浇下去,滋滋地冒着白烟,坚硬的铁锁迅速与液体融化成一体,这时候,犀茴才意识到,器皿中的液体是加热融化了的铁,这东西一旦浇上铁锁,什么锁都不能将它打开了。

也就是说,她或许就要这样一直被困在这个大铁笼之中了。

“赵王迁,你封了铁锁,我还怎么出去呀?你这个变态混蛋…”一想到自己要长时间蹲铁牢,犀茴就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犀茴愤怒的样子让赵王迁大为欢喜,他丢了器皿,阴鸷的双眸中迸发出几道冷厉的光,“当初柔儿也是这般对寡人说的,但是寡人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上什么当?”

“这都怪赵政那贼小子,趁寡人不在之机,偷偷将寡人的柔儿放了出去。打那以后,柔儿就再也没有来过寡人专门为他而建的漪柔殿了,呜呜呜…”赵王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打着铁牢笼,怨恨地控诉着,“柔儿居然和赵政那贱种贼小子串通一气,寡人好不甘心,寡人好恨呀。”

赵柔曾经被关进过这个铁牢笼?

赵政与赵柔串通一气,最后是赵政从这个铁牢笼中将赵柔营救了出去?

赵王迁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太多她想要知道的信息了,又惊又喜的犀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回想起,赵政所说的‘寡人第一次见到赵柔就是在太子府,寡人和赵柔认识的第一天,就做了一笔交易。’,难道,那个交易指的是这个?

“不过现在,赵政那贼小子再也不会来救你了,再也不会了,你是寡人的,是只属于寡人一人的柔儿。”见犀茴呆愣愣地杵在那里,赵王迁展开双臂隔着铁栏杆欲去抱犀茴。

身体敏感的犀茴一下就察觉到了,在赵王迁手碰上她之前,她便一脚踹了出去,直中赵王迁的腹部。

“嗷——”偷袭美人不成的赵王迁被踹之后,痛苦地抱着腹部蹲在地上嗷嗷乱叫。

看看卑鄙的赵王迁,再想想赵柔与赵政之间的交易,犀茴她忽然有些生气,赵政当初从这个铁牢笼中救出了赵柔,可如今,赵政却亲手将她送进了这个铁牢笼,这就是所谓的差别对待吗?还是说,想要知道他们的过往,就必须遭遇他们当初所遭遇的事,因为想要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是这样吧!

“好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那我必不辜负你所望,大王!”犀茴在心中咒骂了一句,骂完,她开始沉下心绪,当前,她处于不利位置,她一定要冷静。

深呼吸几次之后,犀茴摸摸自己的脸,再确定表情是带笑之后,她耐着性子开口道:“可是迁哥哥,你别忘了,秦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平原君与赵王迁的父亲是兄弟,所以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她们姐妹和赵王迁亦是兄妹,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听见赵王迁对她们姐妹说,“不要叫我太子,要叫我迁哥哥。”

懵懂的姐妹俩自然听得太子的话,尽管现在这三个字听起来鸡皮疙瘩掉一地,但那时,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这么叫着还是太子的赵迁的。

而赵迁听到这个称呼,心就像化了一般,他心花怒放地凝着犀茴,“诶,再多叫声,多叫几声。”

“迁哥哥,迁哥哥,迁哥哥,迁哥哥…”犀茴摇头晃脑如唱歌一般将这三个字欢快地叫了出来。

“诶,诶,诶,诶…”赵迁双手握拳捧着双颊,闭目应声,一脸的陶醉。

“迁哥哥,秦军要攻打邯郸了,你不怕吗?”赵迁已然放下戒备,犀茴挑准机会先探探他的虚实。

“寡人不怕。”赵王迁依旧沉浸其中,“就算要亡国、就算要身死,寡人也会与柔儿一道的,所以柔儿也不要害怕。”

“可是迁哥哥是一国国君呀,亡国了也不要紧吗?”

“不要紧。”赵迁摇着头,道:“寡人当王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与柔儿你在一起,因为当初平原君说寡人与你同宗不好成婚,可那齐襄公当年也是和亲妹妹文姜做了夫妻的,不过因为他是齐候,国内上下才无一人能管束于他。”

这一席话,听得犀茴瞠目结舌,她都不知道该为赵王室的列祖列宗感到悲哀,还是该为赵柔感到高兴。悲哀的是,延续了几百年的赵国,居然要亡在这个一个君王手中;高兴的是,她赵柔在君王赵迁心目中居然超越了一个国家,当真是倾城又倾国了。

想必,赵政也是因为充分了解到赵迁对赵柔抱有的那种几乎变态的占有欲望与非分之心,才会在名为劝降实为送大礼的觐见中将她推向了赵迁。

而收到大礼的赵迁也果真没叫他失望,失魂失魄、扭曲变态却又兴奋有加的他,应该没什么心思再去管什么国破家亡的事情了吧!

“大王,好谋略呀!”犀茴又一次佩服起了赵政。

但佩服完之后,不知怎的,她却很想去破坏一下他完美无缺的计谋,假如她把赵柔已死以及生前是赵政柔夫人这两点赵迁,赵迁会不会嫉妒成狂、会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而率全城士兵百姓与秦决一死战呢?如果这样,那沉默寡言、冷情冷心的赵政会不会暴跳如雷、气歪鼻子呢?

犀茴在心中美好的想象着。

不过想象终究是想象,她决定放弃这个主意,因为她从来都不是利用别人弱点趁虚而入之人,一直以来,她都是用手中的剑光明正大的与对手决一胜负,哪怕现在没有剑,她亦不屑那般做。

“大王,你也一定猜到我会如你所愿的,对吧,毕竟比起我这样的笨蛋,你更善操控人心。”犀茴甩甩头,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对赵迁说道:“迁哥哥,我饿了,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来?”

“柔儿,你饿了,想吃什么?”赵迁听这话一下子来了劲,他讨好地询问着犀茴道。

“当然是我们邯郸特有的甜糕点了。”犀茴不怀念赵国,但她却极其怀念邯郸的糕点,小时候每一次吃不吃到撑是绝不会罢休的,时隔十几年,食量更大的她,那些让她朝思暮想的糕点,她一定要吃下更多,于是她冲着赵迁比划了起来,“我要很多很多,我饿极了。”

“好好好,寡人立即派人准备。”赵迁摩拳擦掌,高兴的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

望着赵迁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犀茴嘴角一挑,既然已入虎穴,那必要从他口中挖出更多的关于赵政、赵柔的过去来。

另一边,赵王城大牢中。

樊折柳与苏子里被关在相邻的两个牢房内,隔着粗木栏杆,盘腿打坐的樊折柳右眼紧闭,有刀疤的左眼眨眨之后瞄了一眼隔壁,道:“秦王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不是要劝降吗?怎么就…”

苏子里背靠在牢房墙上,双手枕着脑袋,双目紧闭,嘴里叼了一根铺床的稻草一嚼一嚼道:“大王自有大王的打算。”

“那赵家小妹虽跟赵王有血缘关系,但终究是杀了平原君的刺客还是秦国使者,而且你将她送出去之时,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相当生气,按她那性格,会不会惹出乱子呀?”一向行动多过言语的樊折柳也不禁担忧起来。

“不会。”苏子里很快地否定道:“大王比你我更了解她,大王相信她,我也相信她。”

樊折柳收回视线,蠕了蠕唇,轻语道:“希望赵家小妹能坚持到一个月之后的行动。”

闻声,苏子里缓缓睁开双眸,他仰视着牢房结满蛛网的顶部,默念道:“犀茴,一个月之后再见,等我。”

第二十八回 水淹邯郸城

“哈哈哈——”

这几日,漪柔殿内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时常都能听到阵阵爽朗又开怀的笑声传来。这笑声的制造者无疑是犀茴。自从被赵迁囚禁在铁笼子里之后,她不仅不抗拒反而各种讨好赵迁,哄得他团团转,好吃好喝好住的同时还套到了不少她感兴趣的消息。

赵迁见犀茴左手缠满了绷带,便差来了赵国最好的医侍给犀茴查看伤口与诊治,诊查完,他还放下身段怜惜地跪坐在笼子外头,隔着铁栅栏小心轻柔地给她换药,那受伤心疼的小眼神那真叫我见犹怜哟。

“柔儿,你的手是怎么伤的?是谁弄伤的?告诉寡人,寡人一定弄死他们!”赵迁愤恨地问着犀茴,“还有,柔儿你怎么会跟秦国使者在一块的呢?莫非,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呆在赵政那个小贼身边?”提起赵政,赵迁七孔都在冒烟。

被久别重逢冲昏头脑的赵迁总算是恢复了点正常,开始询问原本早就该确认与查明之事,面对赵迁的问题,不善扯谎的犀茴从走进牢笼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绞尽脑汁编排理由了。

“我去行刺秦王政了,这手就是在那时候受伤的。但是力所不及没成功变成了阶下囚。”

“为什么要去刺杀赵政那贼小子?”赵迁这时候脑子却意外的好使,他急急追问道:“要是没刺杀成功,按照赵政那贼小子的性格一定会将你五马分尸的?为何你还活着?”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提赵政,赵迁就急红了眼,但犀茴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她继续解释道:“我是刺客,为了赏银才去刺杀秦王政的。至于为什么刺杀不成功却没死,不知道迁哥哥,你还记不记得阿楽?”

“记得,是柔儿你的妹妹,小时候见过,但每次总是拉着你的衣服胆小的躲在你身后。”

“以前小,不懂事什么的…”犀茴承认,要扯谎,还是需要很多勇气和技术的,“阿楽成了秦王政的、的…夫、夫…人…”

“啊?”

赵迁吃惊,犀茴心里也在打颤,但也只能心虚的硬着头皮编下去,“当初母亲得罪了父亲的食客而被下了诛杀令,母亲带着我们姐妹连夜逃走,虽然逃离了赵,但依旧逃不出父亲派出的刺客的利剑,母亲死了,我们姐妹也走散了。分开之后的日子,我到处流浪要饭,幸好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剑客,被救之后还成为了她的徒弟,小有所成之后便成了刺客,游走各国接悬赏令靠赏银糊口。”

听到这里,赵迁竟然哇唔的哭了出来,他伤心地抹着眼泪,呜呜咽咽道:“当初平原君那样对待你们母女,寡人也是事后才知晓的,虽气愤难当但无奈寡人无权无势不能阻止平原君,但得知你们逃走之后,寡人一直有派人去寻尔等,可都未果,而寡人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加派出更多更多的人去寻你们呀。”

寻人的心情犀茴懂,虽然她对赵王迁没什么好感,但他此番话依旧让她觉得暖心,也许是身体里流淌着的相似的血液的关系吧,她竟觉得赵王迁也并非多么的可恶,至少他对赵柔的心,绝对是最真挚的。

“而我当刺客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游历各国探寻妹妹的下落。接下刺杀秦王的任务是因为踏遍山东六国唯独没涉足过秦,这一次就想去碰碰运气。”回忆起那件事,犀茴也不免哀叹伤怀,“分开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妹妹的下落,我曾经想过妹妹是不是也如当初的我一样再挨饿受冻呢,她年纪比我还小那么多,我是运气好遇见了救星,可是她呢,会不会…不过万幸,她成了秦王的夫人,虽然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但她的确还活着,活得很好,我们都活着。”

“嗯嗯嗯。”赵迁抿着嘴拼命地吸着鼻涕点点头,一副动情又可爱的模样,“那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居然还没有哭傻,没办法,犀茴只得拉下自己衣服露出左肩,指着肩头的字道:“在逃出赵之后,母亲预感我们会分离似的,便在这之前在我们姐妹肩头刺上了彼此的名字,她肩头是柔,我肩头是楽,日后只要见到肩上字,就能相认了。”

犀茴裸|露出的光滑肩头,看得赵迁不仅眼睛发直,更甚至噗嗤一下喷出了少量鼻血,所以这副样子的他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哪个字是刻在那个人身上的呀。

“刺杀时,大概是上天眷恋,正好砍到了肩头,于是我们就相认了。”犀茴连忙拉上衣服,道:“所以刺杀失败,我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托她的福。不过秦王政于我完全像是两个陌生人,大概看见我就会让他想起在赵的不堪过往。因此,才将我送来了赵吧。”

“陌生人?”一听这词,花痴中的赵迁居然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大肆跺脚骂道:“寡人就知道赵政那贼小子冷血无情,当初他从这里救出你之后,你为了感谢他可是将他引荐进了平原君府邸呀,要知道,他那时候可是跟着贱妾赵姬在歌舞妓馆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还天天充当着吾等解闷欺凌的对象,但一进平原君府邸就被庇护了,柔儿给他好吃好穿好住,给他请老师讲学、找武师教他习武,甚至连他密谋逃从邯郸逃回秦,柔儿也暗中帮过他的。哼,这贱种以为寡人不知道吗?寡人可是日夜派着暗哨盯着他的呢,他这般待遇寡人可是羡慕记恨了好久,居然一朝逃回秦之后就与柔儿你形同陌路,简直、简直就是薄情寡义的畜生行为。”

赵迁咬牙切齿、手脚并用中一口气说出了很多赵柔与赵政的过往,但说完之后,他又开始各种暴躁各种焦虑,“柔儿,赵政那贱种从来对你都是无情无义的,哪比的上寡人对你的一心一意、痴心不改呀,这么多年没见,寡人找你、思念你,你说,就这样,你还认为寡人比不上赵政那货吗?”

如此看来,赵政似乎真的比不上赵迁。

但是,这感情的事就是那么奇妙,赵柔偏偏对无情无义的赵政情根深种,纵使离开了赵,纵使赵政从未寻过她、从未思念过她,她依然拼了命地要回到赵政身边;而这厢,赵迁又独独对赵柔一厢情愿,寻她、念她、为了留住她甚至不惜囚禁她。

或许爱,从来就不分对象与错对。

而一旦爱上,便会是毫无理智的,便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便会是一生一辈子的。

“柔儿,你说,寡人是不是比赵政那贼小子好?你是不是应该选寡人?”赵迁一把冲到铁笼子面前,双手紧握铁栏杆,晃着它们激动地问犀茴,“柔儿,你快说,你快说。”

刨去身份,要在一个疯狂恋着自己的人与一个自己爱到深入骨髓的人之中去做选择,犀茴觉得自己没办法选,因为她是个理智之人,或者说她是个极度自我之人,她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会爱一个人爱到放弃所有,也不认为自己能有幸遇见一个爱她爱到不要全部之人。

她信奉力量,剑能让她找到存在的价值,失去剑,她会被杀;她挚爱美食,不同的食物能给她带来不同的精神满足,失去食物,她会饿死;而爱,何其飘忽又离她何其远,无爱,她依旧能活得自由又潇洒,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坚信的。

于是,面对赵迁的逼问,她久久给不出回答。

“柔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回答寡人呀!”疑心的赵迁狂躁不安起来,他再次试图隔着栏杆去抓犀茴,可就在他手指差一点抓住犀茴的袖子时,一名士兵身后跟着一队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王,小人有要事禀报。”前面的士兵见了赵迁立即跪拜。

“大王,属下们该死,未能拦住传令官,请大王降罪责罚。”那士兵身后紧随而来的一队士兵齐刷刷跪地禀明原由的同时还不忘请罪。

眼见到了节骨眼上,却被闲杂人等打扰,赵迁别提多生气,他即刻从铁笼子外跳到擅自闯入的士兵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脚踹了下去,“你这该死的东西,不知道寡人在和柔儿说要紧事吗?你进来作甚?简直是找死,快给寡人拖出去砍了。”一通骂之后,赵迁便让请罪的士兵将传令官拖出去斩了。

“领命。”守卫不敢怠慢,用长戟将传令官速速架了出去。

“大王啊,您已经数日未临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呀,秦大军已在邯郸城外不远处驻军扎营,而据我军前方哨探消息,秦军未有直接进军的打算,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们日夜兼程的派人在邯郸城四周筑起了堤坝,前方守城大将恐疑秦军要…”

传令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尽管他冒死觐见,但直至被拖出去前,他依旧未能说完想说的话。待到传令官声音完全消失之际,赵迁又给守卫下了一道死令,“你们给寡人听好了,如此后再有人擅闯漪柔殿,不管是谁,一律格杀勿论。而且,如你们再放进哪怕一只苍蝇,你们的脑袋以及族人的脑袋都等着搬家吧!”

赵迁残忍的命令震慑的守卫们头冒冷汗、心中狂颤,故,他们匆匆接令之后便死守大门去了。

就这样吵闹一时的漪柔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铁笼子外的赵迁以及铁笼子里的犀茴。通过传令官未完的话,犀茴知道赵政用她假冒赵柔迷惑赵迁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混乱的赵朝野即便发现秦军的意图,没有王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

“在邯郸城四周筑起堤坝,大王,你究竟要如何让这座城,尸横遍野呢?”犀茴凝神思索着。

见犀茴晃神,赵迁又急了,“柔儿,别听那帮杂碎胡说,有寡人在,你一定没事的,寡人保证与柔儿你同在,所以,别怕。”

闻言,犀茴忽然笑了起来,她主动靠近栏杆,然后笑问赵迁,“赵亡了,真的不要紧吗?”

隔栏而望,近在咫尺的犀茴的笑容感染到了赵迁,他凝着犀茴的脸用难得认真的语调回答道:“柔儿,如果寡人告诉你,寡人一点不想当王,一点都不想出生在赵宗室之家,你信不信?”

犀茴眨眨眼。

赵迁满足地笑了下,之后,他的面色陷入一片沉重中,他紧握栏杆低头闷声道:“他们说我们是兄妹,所以寡人不能对你有非分之心。于是寡人就想,要是寡人能生于平凡之家,那就能与柔儿结为夫妻了。”

“可要真如迁哥哥所说那样,一介平民又如何高攀的上丞相之女呢?”犀茴忍不住打趣道。

“呵呵呵,也是呢!”赵迁无奈地摇摇头,表情像孩子一样无害,“不管是当太子时还是继位为王之后,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给寡人送来很多女人,并好意劝解说,成为王之后,最先考虑的就该是子嗣问题,有了子嗣,江山才能延续。可叫寡人跟那些无爱的女人去生孩子,寡人办不到呀。”

如果要爱,那么只此一生,只与一人相爱,而后白头到老,赵迁这种对爱情的理论倒是符合极了犀茴对爱情的想象。只是,王在爱情上,永远不可能像对他的江山、他的天下那样始终如一,所谓的王,他们宠幸每一个女人并非都是因为喜欢她们,天下、女人、利益集团总是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的,所以,他们永远不会只要一个女人,至少赵政就这么直白地告诉过犀茴。

赵迁作为王,真的是一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