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犀茴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多年刺客生涯的直觉以及顶尖刺客碰面时,那种被刺客本能所激发出来的强大杀气,是绝对错不了的。”

“这么说,姬舞阳也是顶尖刺客咯?”

犀茴点点头,“我刚才碰到了姬舞阳的手,她的那双手布满老茧,一定是多年习剑所留下的。还有她嘴角边两颗对称的红痣,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就在刚刚,我终于想起了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进宫禀明大王吧!”苏子里这会总算明白了犀茴为何用那种方式拉他一起出驿馆了,按她所说,姬舞阳是顶尖刺客的话,那么燕国此次入秦表面上是献城和亲,但本质目的却是趁大王应允之机行刺杀之事,好一个胆大的燕国呀。

二人一路跑着进宫,赶到栎阳宫时,赵政刚好下朝。

“偷溜出去,可看到了想看的东西?”一见犀茴,赵政就没好脸色地拿她开涮,“燕国公主可真如传闻中那般绝色?比起你姐姐赵柔如何?依你所见,寡人是不是也该封她个夫人?”

赵政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犀茴心烦意乱,她也没好脸色地回敬道:“如果大王不怕没了脑袋,那就封她为夫人便是了,嘁!”

在内官们簇拥下徐步进殿的赵政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双手负于身后,转身一脸威严地盯着犀茴,沉声道:“你这是在诅咒寡人?”

迎上赵政的目光,犀茴从他的眸光脸色中感到了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这种压力自赵迁事件之后似乎有了质的飞升,她与楚的关系,她不知道赵政知道多少,而自那一日之后,他却再也没有多透露过半句,但类似此种要爆又爆不掉的状况,让她大为烦躁。对于赵政、对于楚,她都问心无愧,她只讨厌赵政不知何时又会对此事横加利用与算计,于是,自赵亡那一日起,她与赵政的关系进到了一个微妙的境地中。

“诅咒有用的话,那还要刺客干什么。”犀茴嘴硬地嘟囔道。

“什么刺客?”赵政踱步到犀茴身边,俯视着她道:“说清楚。”

针尖对麦芒,苏子里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家大王和他家好朋友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让夹在中间的他有些莫名。

“尔等都退下吧。”尽管莫名,但苏子里还得充当从中调和的角色,他先屏退内官们,后又请赵政入殿,“大王,里头详说。”

进殿之后,赵政并未坐上王座,而是立在王座旁边,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搭在王座扶手上背对着殿中二人,缓缓开口道:“是不是事关此次燕国的来访?”

“犀茴察觉,此次身负和亲重任的燕国公主姬舞阳乃为刺客。”苏子里开门见山道。

“可有证据?”

“有。”犀茴将先前告知苏子里的话又详细地重复了一遍给赵政听,说完又补了一句,“几年前,我偶经魏国,参与了一次将魏国某宗室大臣灭全族的行动,在那次行动中,为首的便是一个戴半截青铜面具的女人,面具下她露出的嘴角边两颗嫣红又对称的痣,我是绝不会记错的。”

“嘴角边两颗嫣红的对称痣?”赵政微微侧脸,刚毅的面庞似透着几丝不信任。

“姬舞阳嘴角两边确实各有一颗对称的红痣,子里见过一次也表示终身难以忘记。”

苏子里的话算是打消了赵政的疑虑,然而,旧的疑虑消失了,新的疑虑又不断涌了上来。

“可知那女人的身份?”赵政紧接着问道。

“燕支一族,大王有没有听说过?”犀茴回道。

“见燕支如见鲜血,传闻中最强的刺客一族?”赵政转过身坐到了王座之上,单手支颐,兴致满满地望着犀茴,“是比你还危险的存在吗?”

犀茴咬咬唇,道:“当年魏宗室全族二百余口人,那个女人一人就杀了近一百人,速度之快、下手之狠绝,其他刺客远远比不上。那时候,我自然比不上,现在,可就不好说了。”每每回忆起那场屠杀,她便会抑制不住地兴奋,当时只杀了一两人之后,她便站在一旁欣赏起了那女人疯狂又美妙的杀戮,当真的赏心悦目亦当真的使人热血沸腾,若不是当年她年纪还小、剑术又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她早就上去与她一较高下了。但很可惜的是,当她完全出师之后,那女人却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于是她便打着她的名号开始了新的刺客生涯,这么做一方面是觉得好玩,另一方面想着是不是能利用此招刺激那女人重出江湖,以达成她想要与之一较高下的愿望。

“本来寡人只对督亢感兴趣的,但听你这么一说,寡人对那女人也有兴趣了。”在犀茴还在回味那场厮杀时,赵政却做出了让大家意料之外的决定,“子里,你去驿馆传令,说寡人明夜要召见姬舞阳。”

第三十一回 剑对剑

是夜,骚动的驿馆总算是清净了下来,结束了一日堪比战场大战的守卫任务之后,羌红雪拖着疲惫的身躯、捶打着酸涩的肩膀往驿馆里走,步伐沉重、全身酸痛的她此刻只想依偎进自家丈夫的怀抱去好好享受撒娇一番。可当她走到西厢姬舞阳居所之处时,她疲累的脑神经便被眼前花哨华丽的舞姿给震得惊醒过来。

只见大敞的房间内,所有座椅、案几都被移开了,清出了一大片空间,漆红色的木质地板、一盏盏排列整齐的落地莲花灯、白得不沾一丝纤尘的足衣、曳地的红色长袍、柔软又妖娆的身段、插满碧玉簪花的青丝高髻、以及随着腰身手腕抖起抛落翻转的七尺长水袖,构成了一副让人妙不可言的绝景。

羌红雪忍不住擦了擦双眼,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用力擦拭了几次之后,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在地板上翩翩起舞的的确是今日才来访的燕国和亲公主姬舞阳。烛光映照、长袖飘然,她旁若无人在那里舞着,时而将水袖用双指一掸,水袖冲出去像剑一般坚硬、挺拔地立在半空中,表情坚毅的她,眉宇间散发出的英气完全不输在战场作战的将士;时而旋转腰身,水袖绕着身子就像齐放的牡丹花,配合她如花的笑靥简直美得叫人惊叹;时而双臂翻转,舞得行云流水的水袖犹如翔云之鹤一般潇洒与奔放;时而又迈着莲花碎步,收起水袖双掌捧面,眼波顾盼间,尽是述不清道不明的嗟叹与伤感。

这一舞,舞者似将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寄托于其中,哪怕是舞蹈外行羌红雪都能从中读懂她的情绪,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见到姬舞阳,但羌红雪的心中却对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勾人尤物,谁沾染上她,谁便不会有好结果。

叮铃叮铃,姬舞阳青丝盘起的高髻上插满了碧玉簪,而簪子上所坠的珠花链随着每一次转身、每一次甩袖都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羌红雪也是在这种清脆的碰撞声醒过神来的。

脑袋一清醒,羌红雪就看见门外一个看舞看直了眼、看美人看流了口水的色男人正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看起来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你这死鬼在这看什么?”羌红雪气哄哄地跑到男人跟前,毫不客气地就一脚踹上了男人的腰,这一踹,直接将男人踹了一个狗|吃|屎。

被踹翻在地的男人摸着脑袋腆着脸道:“呀,是夫人呀,今日辛苦了。”

“是呀,我那么辛苦的在门外负责守卫工作,你却在着对着美人花痴,你真行呀,傅砥!”羌红雪双拳紧握,嘎啦嘎啦将指骨捏出了声响,一副要将傅砥大卸八块的模样。

“夫人,冤枉呀!”傅砥连忙跪到了羌红雪面前解释了起来,“刚刚子里来过了,说大王明日要召见公主,公主为答谢大王赐见之恩,打算献舞一曲。而公主自燕来不知秦风,所以就先跳一段于吾等鉴赏鉴赏,看是否符合秦风什么的。”

“吾等?”羌红雪弯下腰一把揪住傅砥的耳朵,一双媚眼满是凶光,“在这里老娘只看到你一个傻了眼又流了口水的死色鬼,哪里还有别人。”

“哪有,子里与宴明明也在的。”傅砥忍着痛指指,但指了一圈都没发现司空宴以及苏子里的身影,于是他瘪起嘴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宴和子里刚刚明明都还在的,怎么走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哼!”羌红雪没见到人,哪里会相信傅砥,所以一肚子火的她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虎威全开的她右手揪着傅砥的耳朵,左手则一拳击向了傅砥的脸,“叫你盯着这天生勾人的尤物看,看老娘不打瞎你这双色咪咪的贼眼。”

“哎哟喂,哎哟喂,夫人饶命。”傅砥不躲不闪任由羌红雪一拳一拳地打着。

“老娘今日要是轻饶了你便不姓羌,哼!”骂骂咧咧地羌红雪噼里啪啦地往傅砥脸上身上招呼拳头,没一会儿功夫,自家夫君就被她揍成了猪头,但她似乎依旧不解气,松了揪耳的手,欲再给夫君一个飞踢。

呼啦,一阵清风送香,绯红的水袖自房中蜿蜒而来缠绕上羌红雪飞踢而出的腿。

见状,金鸡独立的羌红雪瞪住从屋内款款而来的姬舞阳,“公主,你这是何意?我教训自家夫君也碍找你的事了吗?”

“当然没有。”姬舞阳摇着小蛮腰踏着莲花碎步,一点一点卷着长袖,道:“只是如果有人打扰我观舞的客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观舞的客人?”羌红雪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一样即刻冷了脸,道:“燕国公主,你以为你是出来卖的舞女吗?”

啪,羌红雪话音未落,姬舞阳便一甩袖,这力道看似很轻,可被水袖绑住小腿的羌红雪的身体却被整个甩了起来并在空中快速地转了几个圈,幸好她武功根基扎实,才勉强站稳了落地。

“燕国公主,你这是何意呀?”落地之后的羌红雪警惕地盯着姬舞阳直看,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她,刚才姬舞阳那一招可不是随便玩玩的。

“哎哟,真是失礼了。”姬舞阳以袖掩口,装出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道:“我可没有勾引傅将军,傅将军亦没有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们却无端被你的言行侮辱,我只是看不惯罢了。”

姬舞阳装模作样的姿态着实触到了性格直爽的羌红雪的忍耐底线,她大腿一拍,食指一指,道:“别以为你是燕国公主,别以为你自恃色优,就能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来勾引男人。我可告诉你,我夫君乃至我们大秦的王,才不是那种会被你这等女人迷得团团转的昏庸之徒呢!”

“呵呵呵。”闻言,姬舞阳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形,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过后,她便缓缓拉开掩口的水袖,失了遮掩,她微扬的嘴角以及嘴角两边对称的红痣勾出了一抹冰冷的阴谋气味,“我的目的可不是要迷惑秦王哟,我的目的可是要秦王的项上人头哟。”

“你说什么?”羌红雪大惊,下一刻,她便想要拔剑,但当手触到剑柄时,先前那种疲累感又如潮水般地侵袭而来,不消一会儿,她就觉得头脑酸胀、四肢无力,踉踉跄跄中,她更发现,先前一直跪着求饶被自己揍成了猪头的夫君傅砥早就昏倒在了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傅、傅砥…来、来…人…”羌红雪眩晕的脑袋想喝醉了酒一样,踩着软绵的步伐来回乱冲,“你、你这个、贱、贱女人…大、大…王…”不仅无法完整清晰地说完一句话,甚至她的人也像断断续续的言语一样,说着说着就卡住了。

砰,最后羌红雪眼一闭,一头栽倒在地。

哒哒哒,傅砥羌红雪相继失去知觉之后,屋内接连闪出几个黑衣蒙面人,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姬舞阳面前,“公主,吾等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姬舞阳点点头,“将他们弄进去。”

“是。”

姬舞阳令下,黑衣人麻利地将傅砥羌红雪拖进屋子,再处理好他们之后又跪到了姬舞阳面前候令,他们在这整个过程中不仅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哗,姬舞阳一把扯开自己的红袍,露出与跪地之人一样的一身夜行黑衣。

“熄灯。”姬舞阳手一挥,别在腰间的软件咻地出鞘,仅一剑就熄灭了几排排列整齐的莲花灯,嚓地,剑利落回鞘之后,她将一个青铜面具覆在了脸上,仅露出的红唇白齿一张一合间便泻出了美妙又带着沉重杀气的语调,“尔等,随我一起去取秦王首级。”

唰唰唰,几道黑影窜出了驿馆,而西厢房内则陷入了一片静寂的黑暗当中。月光洒落,穿透了黑暗中的窗棂,隐隐约约有几个人被束手束脚的捆绑着、横七竖八地被丢弃了黑暗里。

夜已深,栎阳宫的灯火还未灭。

赵政正聚精会神地伏在在宫内寝室的案几上翻阅着竹简,而犀茴则背靠在案几旁啃着饼子,自倾吞了韩赵魏三国之后,赵政几乎每晚都要忙到凌晨才能睡下,吞三国后要在这三国设立郡县并派兵驻守,设在哪里、派谁去驻守、派多少兵去驻守他都要详细布置,而且燕齐楚三国尚在,养兵蓄锐的同时又要如何与这三国展开外交;此次,燕国主动派使者前来又是何目的、他又要如何处置那些来使,全部的全部他都要谋略与下决断。

“当大王真是辛苦呢!”犀茴边啃饼子边打量着赵政,且不说是一日一日看着他削瘦下去的脸,就说那眉头,就几乎很少不紧蹙的,说一点不心疼,那绝对是假话。

“你有什么要说的?”埋头处理国事的赵政很早就感觉到了犀茴的目光,所以他一直等她开口,可她见到吃的哪里会开什么口,于是他破了例先开了口。

“我要说什么大王会不知道吗?”犀茴还真就是跟他杠上了。

“你是在吃醋吗?”赵政瞄了犀茴一眼。

“哈!?”犀茴惊得张大口,连口腔里被嚼得稀烂的饼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赵政见不得她这般毫无吃相的模样,便主动伸手给她合上了嘴,“你难道不是为了寡人要召见姬舞阳而生气到一整晚都不吭一声吗?”

“我是生气呀。”犀茴舌尖扫了扫牙齿上的饼屑,不满地抱怨道:“秦要是没有合你口味的美女,你可以去韩赵魏找呀,反正现在那些地方都归你管了,你何必要去召见那个从燕国而来的刺客公主呢,那女人危险得很,你都不怕掉脑袋吗?”

“你刚才承认了你在吃醋。”赵政手托下颌,双眼迷离地凝着犀茴沉声道。

“我…”犀茴用舌尖顶着一边腮帮子,想否认却也没法彻底否认,当赵政让苏子里去驿馆传令说明夜要召见姬舞阳时,她心中确实大为恼火,按她的理解,赵政就该派兵马过去将驿站包围的水泄不通,然后放箭放火灌水放狗派兵进去剿杀…反正就得速速地结果了那群不怀好意的燕国使臣们。

“你什么?”

后来,冷静下来,犀茴试着站在赵政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情,然而她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一来燕国向秦献城献美人称臣,只求能保留他们的诸侯地位以及先王宗庙,这不战而降对资源可是大大的节约;再来作为一国之君如果毫无原由地对前来称臣的国家使臣肆意剿杀,这传出去不仅燕国上下会不满,齐楚甚至刚吞并的三国臣民也会借机干出点什么事来吧,甚至秦本地的民心或许也会产生动摇,毕竟谁都不想跟随着暴君。

而赵政之所以召见姬舞阳,犀茴则认为,要确定姬舞阳是不是刺客,要么等她主动来行刺、要么逼迫或者引诱她当面动手,等待显然不符合赵政的性格,于是只能是后一种了。

“没什么。”犀茴咂咂嘴,再将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的同时她认真地回望着赵政,道:“总之,不管刺客是谁,我都会誓死守护你的。”

“休要在寡人面前提死字。”赵政不喜欢这个字,尤其不喜欢从犀茴口中听到这个字。

“我也不想提,但这次姬舞阳是出自燕支一族呀,可不止一点棘手这么简单,所以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犀茴一根一根吸允着沾着饼屑的手指,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自从见到姬舞阳之后,她的心就没有踏实过。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出寡人的手掌心了吗?”话音既出,赵政的手也跟着动了起来,他臂弯一展便将犀茴捞进了怀里并趁她挣扎之前提前用另一只手压住了她的身子,他就那样低着头盯着怀中一脸惊慌、眼神乱窜的犀茴,一字一句警告道:“一个燕支一族,就让害怕了吗?”

犀茴舔着唇瓣,慌张不安地嘀咕道:“我、我哪有害怕,我就是那么那么一说。而且,比起燕支一族,明明你更让我害怕。”

轻若蚊蝇的声音恰好让赵政听了个正着,他一脸严肃地压低了脑袋,彼此的脸一下子就在瞳孔中放大了起来,“寡人哪里让你害怕了?”

“哪里都。”犀茴紧抿着唇,声音小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比如?”

“比如你之前突然跟我提起楚,可之后却闭口不谈,我心里其实很憋得慌,我以前是在楚待过,我的剑艺也是从楚学的,但我并没有为楚效力。而且我知道,你既然提到了楚,也一定会像对赵一样拿楚来算计我的。对于不知何时来临的算计,我自然每天都如坐针毡,根本无法畅快过活。”犀茴根本不敢直视赵政,她觉得她的脸烧得厉害,她觉得脸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张开了,甚至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且面对赵政的追问,她若是不答,他就会一直追问到底,为此,她不论多么恐慌多么不安,还是真实地说出了自己憋藏在心中许久的想法。

听着犀茴不打自招的表白,赵政嘴角扬起了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他的手指绕到犀茴耳后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将其缠在手指上嗅了嗅,道:“你刚才不是吃得挺欢的?”

“饿死事大。”

赵政点点头,“失节事小。”

两个句子完美的契合衔接了起来,而赵政嗓音扩散出去之时,他的臂弯亦跟着抬了一抬,让原本近在咫尺的两张脸完全贴合在了一起,他又那么毫无预兆地吻上了犀茴的唇瓣。

这一吻的落下,犀茴并未表现得多么惊慌失措,不知是习惯了赵政每回的突然袭击,还是她潜意识中在面对赵政时便会自然而然卸下全部防备。反正,这一吻落下之后,她索性将眨个不停的眼睛彻底闭上了,至于唇瓣、舌头什么便任由赵政去掠夺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回。

而这一吻,也让赵政感到了异样,以前他吻她,她要么呆若木鸡状、要么拼死拼活地挣扎,这一回,她竟在顺从他甚至是回应他,赵政心中甚为欢喜,被勾起情|欲的他,不仅加大了唇齿间的掠夺力度,手也自然地在她大腿、腰际、胸前来回抚摸、游走。

叮铃、叮铃——

即将被赵政卷入欲望漩涡的犀茴却在关键时刻按住了赵政在她衣襟内游走的手,兴致被打断,赵政一脸不悦地盯着犀茴,责备的怒火与浴火交织在他眼中,看得犀茴头皮有些发麻。

“大王,看来等不到明晚了。”犀茴抬抬下巴,示意外面有动静。

“是吗?”赵政拖长的音调明显地带了几分怀疑。

“当然。”犀茴一脸严肃,她迅速拉好衣襟,从赵政怀中翻身而起,左耳紧贴地面凝神屏气地听着,须臾,她侧脸望向赵政失笑道:“他们来了,至少有五人。”

这话刚说完,哗地一声,一道剑气便直冲而来,寝室大门被划破的一瞬,六个黑衣人紧跟着顺势闯入,立在最前端的便是那一席黑衣、高髻插玉簪、腰身缠软剑、面覆青铜面具、嘴角两边有着对称红痣的让犀茴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立于刺客集团最顶尖的——燕支一族。

见来人,犀茴甭说有多兴奋,她挡在赵政面前对着刺客们打趣道:“哟,我今日才知道燕支一族竟会学羌氏一族,竟玩起了群攻。”

“哼,吾等的目的只是秦王首级而已。”戴面具之人身后的五个黑衣人异口同声道。

“想拿秦王首级,先过我这一关。”犀茴大拇指指指自己,后又指指面戴青铜面具的人,道:“敢不敢与我一对一呀,姬、舞、阳?”

“哈哈哈哈哈!”戴面具的人闻言即刻大笑了起来,“都说了,吾等的目的只有秦王首级。”说完,手腕一抖抽出腰间软剑带头攻了上来。

软剑弯曲时像蛇身一样柔软会收放自如地缠绕着敌手的剑身,而挺立时又如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进可攻退可守,一时无法适应的犀茴几个回合下来便落了下风,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对策,因为除了面具人,剩余的那五名刺客首波攻击对象亦是朝她而来的,但这还不是最不妙的,最不妙的是,当她迎战这五人之时,面具人已经飞身攻向了赵政。

虽知赵政绝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但面对面具人的攻击,以赵政的功夫绝扛不过十招。果然,只一招,赵政握剑之手就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不行,一定要在十招内解决这五个黑衣人。”如此想着的犀茴也拿出了全部实力,这五人虽不是等闲之辈,但遇上火力全开的她也只能速速去见阎王了。

一招一个,第五招,最后仅剩的一名黑衣人也毙命倒下了。

此时,犀茴以为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到赵政身边了,哪知,她回身一看,面具人灵蛇般的软剑已经缠上了赵政的腰部,刺啦,软剑一抽,赵政的身体紧跟着一转,腰际被拉出一道口的同时,他的整个后背也随之露了出来。

“糟了。”犀茴的心一沉,脚步也飞快动了起来。

而面具人手中的蛇身软剑也在手腕抖动间变成了一柄硬挺利剑,她对准赵政的后颈就是一击突刺。

嚓,利剑穿过肉身,半截在外面半截在里面,在外面的那头已被鲜血染红,滴答滴答,血一滴一滴从破了的身子中急流而出。

砰,闻到血腥味的同时赵政也感到自己的背部被一个重东西给压住了,于是在倒地前他本能地转头去看,入眼的竟是嘴角带血却冲着他笑着的熟悉脸蛋。

犀茴抢在面具人的软剑刺进赵政后颈之前扑到了他身前,那一剑,算是她帮他成功挡下了。

赵政倒地前却强迫自己转过了身体,背部着地的他好不容易才接住了犀茴,一看,面具人的剑已经穿透了犀茴的腹部,可弓着身子的犀茴,即便剑刺穿了她的腹部,那剑仍然没能刺中赵政一分一厘,只不过滴滴答答的鲜血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沾湿了他的衣袍。

犀茴无暇思考其他,她卷起自己的衣袖用衣袖裹着自己的手死死握紧穿透自己身体的剑,面具人没料到她这一举,而秉承着无论何时刺客都身不死剑不离手的箴言的面具人的身体自然一并跟着剑被她拉了过来,两具身躯紧贴的瞬间,犀茴快速地咬紧牙关对赵政唇语了一句,“大王,用你的剑刺穿我的身体。”

赵政收敛的瞳孔突然扩张开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犀茴的同时自己也苦闷地吊了吊嘴角,无声的,就在面具人奋力抽剑之际,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手中的剑刺穿了犀茴的身体。

噗,一口鲜血从犀茴口中狂喷而出。

嗯,犀茴身后的刺客也发出一声闷哼声。

这闷哼声告知犀茴,赵政的剑在刺穿自己身体的同时也一定刺中了面具人,所以犀茴顾不得疼痛,借着面具人行动暂缓之机,手腕一转将手中的剑奋力地刺了出去。

嚓一声,犀茴即使不回头也知自己的剑刺中了面具人,而腹部被刺中、胸膛被刺穿的面具人则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不断飙血的伤口直看,她踉跄地退着步子,每退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哒、哒、哒,血脚印歪歪扭扭留了一大排,咚,最终还是因为出血过多而倒了下去。

“呼——”此时,犀茴才得以松一口气,她低垂着脸,滴血的唇瓣一张一合,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极其困难,“大王,快去看看那个刺客,没死的话,一定要补刀。”

“寡人立即给你宣太医令。”赵政揉着犀茴的双肩,表情异常冷峻。

“不。”犀茴摇摇头,“大王,这个刺客不能让她跑了,一定不能。”

“来人,宣太医令。”赵政根本不顾犀茴的意见,在喊了两句无人应答之后,他已知门外守卫应该都j□j掉了,所以他当即抱起身插两把剑的犀茴就往外冲。

“大王,我…我…没、没…事…”犀茴声音轻得如叹气一般,她便知自己此次可能凶多吉少,于是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伸出颤抖的、染满血的手掌抚上赵政的面颊,“我这可算是完成了与阿姊所定之誓约?”

——阿姊,我会如你所愿,成为秦王政的利剑,一生一世守护他。

——可是,死了便再也没有一生一世了,没有一生一世了,这个誓言也算是达成了吧!

意识渐渐不清到彻底昏死过去也就几个眨眼的瞬间,看见怀中的人儿似乎奄奄一息,赵政烦躁地大吼了一声,“没有寡人的允许,你休想死。”

第三十二回 死与生

苏子里睁开眼时,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钝痛不已、眼皮更是疲累不堪,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此刻他依旧想继续睡下去,一直睡下去。

“不能睡、不能睡。”苏子里将自己的头死劲往地面上磕了几磕,以痛感刺激自己醒过来。

待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四肢都已被捆绑住,但他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自己变成如斯模样的。于是,他便从头开始回想,他记得他是接了大王的指令前去驿馆宣旨的,而来到驿馆西厢姬舞阳居所时,她正当着傅砥与司空宴的面在跳舞,红色的水袖、一排排整齐安放的莲花灯还有姬舞阳脸上那千变万化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诡异,所以在告知姬舞阳大王令之后,他就单独拉过司空宴提醒他要加强驿馆的守卫,可那之后的事,他却再也记不得了。

“这一定是姬舞阳搞的鬼,但她到底是在哪一个环节做了手脚呢?司空宴也是个精明的家伙,难道他也一直没发现吗?”苏子里一层一层梳理着头绪,理着理着,他突然惊坐了起来,“糟了,既然是姬舞阳搞的鬼,那么她这么做的最终目的一定是冲着大王去的,大王…”

思及此,苏子里再也无法安然保持原状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用牙咬着束手的绳索,咬到牙齿酸痛麻木才算解开了束缚,待手脚全部解放之后,他摸索着起身,但手所触及之处似乎还有人,于是他警觉地伸手探一探。

“嗯唔——”

只听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声,确定此人还活着之后,苏子里也不管不了那许多,先将人弄醒再说。

啪啪啪,苏子里朝着那人的脸大力地左右扇起了巴掌。

“哎哟,谁敢打我脸。”

识得熟悉的声音,苏子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司空宴,我是苏子里。”

“好你个苏子里,别以为你常伴大王左右就比我等上了一个台阶,敢打我,你还早一百年呢。”司空宴一时没搞清状况,却挨了苏子里的打,他表示相当不服气。

“你刚刚昏迷不醒,我是为了弄醒你才打你脸的。”苏子里无奈至极,这黑灯瞎火谁看不见谁的地方,若不是事出紧急,他是万万不想去招惹司空宴的。

“昏迷不醒?怎么回事?这是那里,黑的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司空宴迅速发现了不对劲。

“不知道是哪里,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有。”

呼——

随着司空宴大吹了一口气,黑暗中总算出现了一点光亮,火光中,苏子里看见举着火折子的司空宴的脸被自己的巴掌扇的通红,害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你看。”司空宴似乎忘了这茬,他举着火折子照亮四周,发现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是傅砥,还有他家母老虎。”

见状,司空宴举着火折子赶到傅砥身边,照着苏子里所做的,啪啪啪扇起了傅砥的耳光,那模样活脱脱似在报复,似要将苏子里让他遭的罪全部发泄到傅砥身上。

“呜呜,夫人,别打了,饶命。”可怜的傅砥,脑袋已经被羌红雪给揍成了猪头,现在再挨司空宴的一顿揍,他那周正的脸也算是面目全非了。

“谁是你家母老虎,快起来傅砥。”见傅砥赖着不起来,司空宴又补了一脚,“你家母老虎现在昏倒在了一旁,你不想我去揍醒她,你自己就快点起来。”

闻言,傅砥倏地弹了起来,两只肿成熊猫的眼左右一瞄,发现羌红雪之后便飞奔了过去,可傅砥舍不得打自家夫人,于是羌红雪就暂时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