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整了,先出去再说。”

苏子里司空宴先后出去,傅砥则背着羌红雪紧随其后,出去之后,他们发现这里是驿馆西厢的一个杂物房,平日里鲜有人出入。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此刻整间驿馆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无论是无人的东厢还是有人的西厢,这两个居所给人一种空寂的感觉。因此,几人不由分说来到姬舞阳所住的房间一探究竟,这一探,很好地证明了他心中的设想,不仅姬舞阳、甚至从燕而来的几名使臣都全不见了踪影。

“守卫军何在!”司空宴心头一沉,冲着空旷的四野大喊了一声。

“不用喊了,我们都被弄晕了,更说提他们了。”苏子里一边开口一边朝驿馆大门跑去,所路过之处,一个守卫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到了大门更是如此,偌大的驿馆大门口竟空空如也,没有灯火更没有一名守卫。

“守卫们去哪了?燕国使臣去哪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要不要去找他们?”傅砥问。

“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即刻进宫。”苏子里撩起衣袍拔腿就跑。

“苏子里,你跑什么?”傅砥背着羌红雪不明所以。

“笨蛋,他们应该是进宫刺杀大王了。”司空宴反应过来了,他想起之前苏子里告诉他要加强驿馆警卫,要死盯姬舞阳等人,因为他们是危险人物。

“啊!”傅砥尽管吃惊,但看着司空宴也跑起来了,他也就跟着跑起来了。

“苏子里,他们到底是谁?”司空宴跑在苏子里身旁,问道。

“姬舞阳是燕支一族。”苏子里边跑边说,在去王宫的一路上,他一字不漏地将大王与犀茴得出的结论告诉了司空宴与傅砥。

一席话之后,几人都陷入了深深地沉默之中,他们卯足劲将步伐迈到最大,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地赶到王宫、赶到大王身边。

满头大汗的他们跑到王宫城门时,那里一切如常,司空宴和傅砥眼瞅着就松了一口气,可是苏子里却不敢停下脚步,因为此刻他的心正咚咚咚的狂跳,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果真,等他们来到栎阳宫的时候,从宫外看是没啥异样,等走到宫内时,他们发现早该就寝的大王寝宫此时灯火一片通明,宫女内官忙得团团转,内官们不断地从殿内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宫女们则一个接一个地往殿内送干净的布条与药材。

见此景,苏子里当下就想,完了,来晚了。

“大王,怎么样了?”司空宴随手揪住了一个倒血水的内官问了起来。

“启禀司空将军,大王受了轻伤,经太医令们诊治之后现在殿内休息。”内官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得知大王无恙,苏子里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但在看那一盆盆血水,他的心又揪了起来,遂继续问道:“这血水是?”

“大王护卫身中两剑,此刻正生命垂危,太医令们正在极力抢救。”

“生命垂危?”苏子里的身子禁不住踉跄了起来,“犀茴,犀茴…”再次奔跑起来时,他满脑子都被这个名字,都被叫这个名字的人的一举一动所占满了。

几人来到殿内,见过血腥场面的几人也不禁吓了一跳,原本干净的床榻现在犹如置身在血海当中一样,浓重的血腥味犹如置身于战场当中一般,而四五个太医令则围着榻上被血浸湿的人儿各种手忙脚乱,大殿内的气氛甚至比赵柔中刀那一次还要让人不安与战栗。

赵柔,可是在那场刺杀中身亡了的。

这一次,不会再历史重演吧。

“不,不会的。”苏子里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眼榻上的人儿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所念之人,不看到她的脸,他绝不会相信那个意气风发、强得让他惊叹又仰慕的女子会到落到如斯之田地。

“子里。”

当苏子里一步一步接近床榻之际,一个低沉带着极度愤怒的嗓音从床榻侧面传了过来,几乎不用看,他都知道开口之人是谁。

“大王。”苏子里转头,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赵政,赤|裸着上半身的他腹部处被缠了几圈布条,两眼冒着火光的他正死瞪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苏子里还是第一次从赵政眼睛里看到,那眼神说明他家大王生气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

苏子里嚅嗫着嘴,“犀茴,她…”可未说完,他就先行跪下请起了罪,“大王,都是吾等保护不周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请大王责罚。”

“少不了你们的罚。”赵政凌厉地开口道,“苏子里、司空宴、傅砥,接令。”

闻声,放下媳妇的傅砥与司空宴赶紧跪到了苏子里身旁,一起伏地磕头道:“臣在。”

“司空宴、傅砥,寡人命尔等速速点兵,不日领兵伐燕。”赵政几乎是咬着牙下令的,“苏子里,今日前来行刺寡人的刺客已拘押在牢房,寡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她活下来并撬开她的嘴,让她供出主谋。”

“尔等领命。”

领命后,三人一起退出大殿,但在远离床榻之前,苏子里还是不舍地将目光投向那里。

“苏狐狸,你放心,大王说过,没有他的允许,我休想这样死去,嘻嘻…”

太医令们的身影将床榻上的人影挡得结结实实的,苏子里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在离开前,他却实实在在地听到了犀茴的嗓音。

心中大喜的苏子里迅速转身,可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在太医令们脚步移动的缝隙间,他看到一只沾满血的手从床榻之上垂落了下来,那俨然是一副濒死之象。

“犀茴,犀茴…”苏子里喉头滚动,心中频频默念着犀茴的名字,他好希望刚才那一瞬的错觉能再次上演,但等了很久,他都没有等来奇迹。

颓败的垂下脑袋,苏子里一闭眼一咬牙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外,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还要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这一刻,他也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资格陪伴在她的左右;这一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虔诚的祈祷,祈祷上天能眷顾那个笑起来明媚如花、吃起来豪爽万分、操起剑来又威猛无比的可爱女子。

“如果能再一次见到你,我一定给你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如果能再一次见到你,就算你用剑再将我打得落花流水,我也对你笑、对你温柔到底的。犀茴,如果能再一次见到你的话…”苏子里这么在心中祈祷着。

“苏狐狸,你怎么就走了?”苏子里彻底消失在栎阳宫时,他所希冀的奇迹似又在宫殿内发生了,犀茴呆呆地站在大殿门口,失落地望着苏子里闷头狂奔直至消失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怎么都不理我呢?还一脸那么难过的表情,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望了许久许久,犀茴终于收回了视线,她轻飘飘地游移进殿中,殿内一片繁忙,宫女忙、内官忙、太医令们也忙,她很好奇,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忙碌。然后,再一看床榻,她看到了一只被血浸透的手了无生气地垂落下来,她心想,这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出于好奇,她垫垫脚尖,身子就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过众多忙碌的宫女与内官,在即将飘到床榻处时,她发现赵政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就坐在了榻侧,一脸的担忧、一眼的怒火,双手攥着拳死死地盯着床榻上一举一动。

“大王,你看起来很生气呀,是谁招惹你了吗?”犀茴飘到赵政身边,“现在是深秋了,天气凉,你应该多穿一点,要是着凉了就没办法继续处理国事了。”边叮嘱着边想去拿一旁衣架上的搭晾着的赵政的衣衫。

“咦?”试着拿了几次,犀茴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直接穿透了衣衫,就是握不住衣衫的实体,她觉得很是奇怪,于是她又飘到赵政身边,伸手在赵政眼前晃了晃,几次之后,赵政依旧没有眨眼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之后她又试着去触碰赵政,可手伸到他肩膀拍拍的时候,竟又是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奇怪,奇怪极了,她开始打量自己的双手以及身体。

“大王,剑刺破了内脏,臣等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将血止住,臣恐怕、恐怕她很快便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双手沾满鲜血的太医令无能为力地跪到了赵政面前报告情况。

闻声,赵政安安静静地望着双手颤抖、满面遗憾的太医令,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寡人只告诉你们一句话,若是保不住她,你们以及你们的家族统统都别想活命。”他的声音极淡极轻,但听起来却极冷极无情。

“大王,这…”太医令吓得当场瘫坐了下去,但不论他们怎么解释,赵政依旧一副无情又冷漠的表情,末了,他狂叹一声,只得豁出命去继续治疗了。

“听口气,大王好像很在意那个人呢,到底是谁呢?”犀茴跟着太医令的身后向床榻飘去,挤过一个又一个的人之后,她总算是挤到最前排。

床榻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或者说,那个人简直是躺在血泊之中的,她的腹部被开了两个一宽一扁的洞,看伤口一个应该是由又薄又细的剑造成的,另外一个自当是由宽厚的长剑造成的;那两个贯穿腹部的血洞中不停地有大量的鲜血冒出来,就像决堤了的堤坝一样,几个太医令轮番用手按、用抹了药的布条缠绑、甚至各种穴位都扎满了银针都止不住。

“好可怜的人儿呀。”犀茴嘟着嘴,视线由腹部的血洞往上移,因为失血过多过快,受伤人的皮肤惨白惨白的,等视线停驻在受伤人的脸部时,她彻底惊呆了,因为受伤之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犀茴震惊地捧着脸,她想不起来之前到底发生的事了,为什么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会受了如此重的伤,这个人几乎徘徊在死亡边缘,或者即将、就要死去了,自己和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脑子陷入混乱的她开始发狂地吼叫,“这人是谁?我又是谁?”

“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呀。”

混乱不堪中,一道柔和清淡的嗓音飘了过来。

“你胡说,我怎么会是那个伤重之人?”犀茴根本不相信,如果她是那个伤重之人,那么此刻的她,又是一种什么存在呢?

“你仔细看看,那人就是你。”

在声音的刺激和怂恿下,她再次飘到床榻,这次她刻意贴近了去看,她发现那人的眉眼真的和自己丝毫无差,而那人裸|露出的左肩上的若隐若现的楽字,更是一针见血地证明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怎么会这样?”犀茴抱头,一脸的无措与绝望。

“你,就快要死了。”

“我,就快要死了?”

“对,死。和我一样,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看看我,不就知道我是谁了。”

一直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从犀茴的头顶上缓缓飘了下来,抬头一望,她看见一个身着五色花罗裙、头戴芙蓉冠,五官绝美却一脸惨白的女人漂浮在自己头顶处。

“你是…阿姊。”那女人的模样,犀茴至死也忘不掉。

那女人双眸眨眨,煞白的唇瓣张张,道:“对,我是你阿姊,赵柔。”

“可是阿姊,你不是死了吗?”

“对,我的确是死了。”

“那你是放心不下我才特意回来来看一看我的吗?”

“是呀。”赵柔惨白却柔和的面孔浮上一丝诡异的笑,但下一瞬就变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索命表情,她突然飞身而下紧紧掐住犀茴的脖颈,道:“我是带来你一起下地狱的呀!阿妹。”

第三十三回 了心结

“阿姊,为什么要带我下地狱?”脖子被掐住的犀茴瞬间呼吸困难,虽然她碰不到赵政,可赵柔却能碰到她,而且依照手上的力道来看,赵柔似乎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为什么?”赵柔紧掐犀茴的脖子并狠狠地摇晃她的身子,道:“我让你代替我成为秦王政的利剑,一生一世守护她,可你到现在为止都干了些什么?都干了些什么?”

到现在为止都干了些什么?

犀茴顺势回想,一直以来她都尽心尽力的守护着赵政,试着理解赵政的思想、试着走近赵政的心里、试着成为赵政理想中的利剑。

难道她还做得不够好吗?

犀茴双手握上赵柔的手腕,真诚地望着她那一双散发着怨气与杀气的双眸,道:“阿姊,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尽力?是尽力爱上大王了吧?”赵柔手中力道不减,说到“爱”一字时反倒加重了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大王了,是不是?”

“我没有。”

“你没有?”赵柔惨白的有些瘆人的脸贴上犀茴的脸,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一次一次与大王有肌肤之亲呢?”

“他是大王,我只不过是一柄利剑,王权之下,我只能服从。但作为我自己而言,真的并没有一点想要被他宠幸的意思。”

“呸!”赵柔鄙视地啐了犀茴一口,“对于不了解的你的人,这种解释还能诓骗他们。但我是你阿姊,我了解你,从小时候开始,只要是你不愿意的事,就算是任何人对你强逼利诱那也是行不通的。你之所以不拒绝大王的宠幸,那是因为你爱大王,你心甘情愿被他宠幸,是吧!”

赵柔的话让犀茴哑口无言,她的确是了解她的,即使分离多年,她性格变了,她却依旧保持了小时候的倔强性格,并可能终生都改不掉了。而对于赵政,她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那一种,爱,这种东西太遥不可及,尤其对赵政这种人而言,但她大约的确是喜欢着赵政的吧,无论他怎么算计自己,无论再被算计之后怎么生气,她依旧愿意当他的利剑、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因为再经历过了这许多事之后,她内心早就认定了赵政是强者,是她想要遇见、想要一生跟随的强者,所以,他想要她,她也很愿意给他。

“阿姊,我忠于我的感情,我也同样忠于对你许下的誓言,我完全没有替代你的意思,我也根本替代不了你的位置,在世人眼中,你永远都是秦王政的柔夫人,而我则永远将是秦王政的一柄利剑。”犀茴觉得她心中是无愧的,当初赵政想要给她名分,她都断然拒绝了,而在相处的过程中,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而喜欢上赵政却也依然理智地遵守着与阿姊的约定。

“阿妹,我说过的吧,大王是我的,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赵柔手中力道减轻,她一直高昂的头此刻颓败地垂了下来,无血色的面孔露出哀伤的表情,“阿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占着你还活着的优势而从阿姊手中夺取阿姊深爱的男人呢?”

“阿姊,大王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他的心很大,却永远只容得下天下与江山呀。而且大王并不爱…”说到这,犀茴意识到这些话已经足够伤害赵柔的心了,所以她赶紧道歉,道:“阿姊,对不起!”

“大王是不爱我,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大王亲封的柔夫人。而你,是什么呢?”犀茴刚才的话无疑激怒了赵柔,她表情狰狞,眼眶满含热泪,委屈又不甘地大吼大叫了起来,“你跟随大王才多久?我陪在大王身边这么长时间,我能不比你了解大王?还是你想表达,大王不爱我,却会爱你?”

眼前,为爱、为一个男人咆哮着失去理智的赵柔似乎像极了那个为爱、为一个女人失去了江山失去了所有的赵王迁,这两个为爱痴狂的人总是让人心伤又感动,犀茴无法像他们两个人一样,为爱而伤为爱而亡,她敬佩他们却始终也无法认同他们。

“大王一定会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那时候除了江山,他身边亦会围绕着众多女人,谁都不会成为他唯一的爱,因为爱与女人在他心中实在太过渺小。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要过去得到大王的爱,无论何时,我都只是大王手中的一柄利剑。”犀茴清楚地将自己的感情表达给了赵柔听,她希望自己真诚的话语能稍稍安抚一下赵柔受伤深重的心。

“那好。”赵柔鼻子一哼,甩手将犀茴丢了出去,“那我们就来看一看,大王究竟是不是爱着你。”

“咳咳咳。”犀茴捂着脖子,喉咙里干燥不已,她不太理解赵柔的意思,“阿姊,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现在这副模样…”

“你闭嘴。”赵柔袖袍一挥,冷冰冰的眼神定在了犀茴身上,“如果大王不爱你,那么你就乖乖跟我去地狱吧。如果大王爱你,那就…”

说到关键地方,赵柔忽然顿住了,她表情怪异地看着犀茴欲说又还休,几次反复之后,她的口便紧闭上了,转而飘到犀茴身旁,限制着她的行动并强迫着她一道观察起了赵政的一言一行。

当她们激烈争辩之时,太医令们也结束了最后一轮治疗。

“大王,血总算止住了。”几个太医令满头大汗地跪在赵政面前禀告道:“吾等暂时用人参吊住了她的性命,至于能不能活,今晚是关键。”

听完,赵政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

见状,早就筋疲力尽的太医令们纷纷抻长脖子惶恐地看向赵政,生怕他一声怒吓要砍了他们以及他们全族的脑袋。

半晌,赵政才冷冷地朝他们挥挥手,道:“尔等且先下去吧。”

“臣等遵命。”为首的太医令磕头告退前还不忘叮嘱道:“大王,吾等就在殿外候着,若有紧急情况大王可随时传召。”

赵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一时,繁忙不已的栎阳宫渐渐安静下来,太医令退出去候命之后,宫女与内官们也被赵政遣了出去,空荡荡被血腥味萦绕的殿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赵政穿着单薄的衣衫步伐沉重地踱到了床榻边,从上至下俯视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犀茴,他第一次觉得她的脸是那么的小巧,他伸出自己的手掌比了一比,好像真是差不多的大;而那伸出去的手掌又不知不觉落到了犀茴的脸颊上,那张脸出奇的冰凉、出奇的白,原来失血过多的人的脸竟会白成这个样子;手指缓缓划过脸颊,勾起一缕被汗浸湿而黏在脸上的发丝,他一点点将发丝缠绕上指腹,可现在这种触感和刺杀发生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毛糙打结无弹性甚至分叉,这就是身体里血流光了的后果吗?

看着这副模样的犀茴,赵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见犀茴一只沾满血的手垂落在了床榻之外便伸手去握那只手,这手比她的脸还要冰冷,冷得就像尸体的手。不过,他并未嫌弃,而是攥过自己的袖子很轻很轻的一点一点的将她手上的血给擦拭掉。擦得差不多干净之后,他又双手捂紧她那只手并将其移到了自己嘴边,“哈——哈——”他不断地将自己口中的热气吹到她的手上,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她冰冷的手重新暖和起来。

这一个不眠夜,赵政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不断重复着哈气的动作,直到天蒙蒙亮,她的手变得暖和了一点之后,他的嘴角才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喔喔喔,鸡公打鸣,新的一天开始。在殿外守候了一晚的太医令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前来为犀茴再次会诊,见到太医令们,赵政很配合地起身,然后立在床榻边看着他们为她诊断。

太医令们这个为犀茴把脉,那个为犀茴查看伤口,剩余的则探探她的额头、翻翻她的眼皮、看看她嘴中所含的人参片是不是化光了,一轮下来,也耗了不少时间,但好在结果似乎是好的。

“启禀大王,没有发热,小命算是保住了。”为首的太医令擦擦额头的冷汗欣慰地开口道:“只是何时会醒来,这个吾等也没有把握。不过,吾等会想一切尽办法让她好起来的,还请大王宽心。”

赵政没有发话,依旧用眼色回应他们。

这一看似没有情绪起伏的眼色对太医令们来讲可谓是一道赦免令,暂时保住了人命就等于暂时保住了自己以及家族的项上人头。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仍万分凝重,因为这人倘若一直不醒,他们的脑袋亦有可能随时搬家,所以会诊结束就又聚拢在一块讨论起了后续治疗方案。

“来人,更衣,上朝。”太医令们各自忙碌,赵政也不顾腹部的伤而坚持参加早朝,临走前,他还不忘去床榻握了一握犀茴的手,再确定了温度还在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当初我被你砍伤危在旦夕时,大王只来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什么亦没有为我做,甚至是在我断气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出现在我身边。”追随着赵政离开的身影,赵柔嫉妒不已地说道:“大王,果然对你偏心。”

“是偏心吗?难道不是因为他说没有他的命令我不能随便死去的缘故吗?难道不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的缘故吗?”如此体贴的赵政犀茴也是第一回见到,但平日里心机深重又无情的赵政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不管赵政做什么事,她都觉得他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我也觉得大王是为了利用你到底,所以我们姑且看下去好了。”赵柔也觉得犀茴的话在理,所以不看到最后,她才不会甘心才不会承认呢。

早朝过后直到夜晚,赵政才重新回到栎阳宫,看完犀茴他还不忘仔细向太医令询问有关的情况,再未得到什么好消息之后,他便冷着脸去到正殿翻阅竹简处理国事去了。而等到凌晨时分,太医令们离开之后,他又回到了寝殿同时命人将堆满竹简的案几也一并搬了过来,一个人静静地倚靠在床榻旁秉烛夜读,累了,就靠在床榻上眯一会儿,眯醒了就继续起来读,如此一直持续到天明太医令们到来之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太医令们想了很多办法,但犀茴终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赵政没有怪罪太医令,白天他依旧将犀茴交给他们照看,一到晚上,他便像之前那样,一个案几、一堆竹简、一个人静静地守护在床榻旁,只不过从前几日起,他又令人在案几旁放了一大盆的饼子,不过他自己一点都不吃。

从深秋到初冬,从秋风扫落叶到白雪纷纷扬,赵政几个月如一日的守候在床榻边,虽然他几乎不说话,但这份坚持与用心,赵柔与犀茴都看在了眼中。

“阿姊,大王这是为什么呢?”犀茴心中很是感动,但她却也十分不解,因为她所认识的赵政完全不像是会为一个女人而付出的人。

“大王是君王,也是一个男人。”赵柔不胜唏嘘,“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便会为他付出,而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亦是如此。至于付出多少,那就看那个男人或者女人爱的程度了,像我,就愿意为大王付出一切,可大王却不曾给予我哪怕是一丁点的温柔与希望;可大王却在默默守护着你,足见大王绝对是爱着你的。”一个心里只容得下天下与江山的君王,能将心空出来一点分给一个女人,那是何等稀奇又是何等不易之事呀,至少,她对赵政付出了那么多爱、期待他回应期待了那么多年,他始终都对她吝啬不已。

“大王是爱着我的吗?”除了不相信,犀茴心中还涌起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比如开心、比如感动、比如担忧、比如惶恐…他们交织缠绕在一起,她整颗心都被搅乱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柔见犀茴面露矛盾之色,她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相对安静间,殿内又传来太医令们向赵政汇报病情的声音。

“启禀大王,她的剑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受损内脏恢复状况也良好,但因其一直卧躺着且只靠一些药材续命,出现了身体迅速消瘦、肌肉萎缩的现象,背部甚至还出现了斑印,吾等建议派人按时给她翻身及其四肢做按摩。”太医令首领将他们汇总的情况如实禀告赵政,“另,现已进入严冬,天寒地冻,她身上的温度有所下降,吾等想了几个让体温回升的方法,一是多架几个火盆以提高室内温度;二、定时用热水擦拭身体;三,人的体温是最温暖的,如果能找到体热者持续给她暖身体,说不定会好得更快。”

经太医令们这么一说,犀茴才发现,躺在床上的自己真的瘦得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以前那个自以为有个无底洞大胃而得意不已的家伙、以前那个自以为有一身高强武艺而嚣张自信的家伙,好像早就不见了,如此模样,就算醒过来,她还拿得起剑,还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吗?

前一刻她在为赵政而感怀,这一刻,她却在为自己而伤怀。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什么都不要改变,她真的只想做一个开心的吃货、她真的只想成为一名厉害的剑客,爱之一物,从来都不是她所求之物呀。

“不要,我不要继续这样下去,我要去救我自己。”犀茴再也忍耐不住了,她飘在空中的身体急切地想要靠近床榻。

“阿妹,爱与恨一样,是能给予人勇气与力量的东西呀。”赵柔扼住犀茴的手阻止道:“继续看下去吧,看到最后吧!”

赵柔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绝望。

是呀,犀茴险些忘记了,不光是她自己在看,她的阿姊也同样在看,她们在看着同一个男人,那个她们同时都对他产生了感情的男人。

太医令嘱咐完的那一日,赵政就派了几名宫女定时给犀茴翻身、按摩以及用热水擦拭身子,而到了晚上,赵政则亲自上阵,他与犀茴同床而眠,从背后抱住她,以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的身体,赤|裸相拥时,他还不忘给她捏一捏手臂、松一松手指。

连续几夜之后,赵柔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凶狠地一脚踹上了犀茴的背部,“你快点滚回去吧,再这样折腾下去,大王迟早会支持不住的。”

“回去?”犀茴一脸疑惑地瞅着赵柔。

“是呀,回去。”赵柔面带鄙视之情回瞪犀茴,“阿妹真是个大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人在死亡边缘徘徊时很容易灵魂出窍或者产生奇怪的幻觉吗?”

“灵魂出窍?产生奇怪的幻觉?”这么神奇的事,犀茴还是第一次听,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赵柔,“那阿姊你又是…?”

“你心中有关于我的心结未解,所以才会见到我。不过,这一切只是一个梦,阿妹。”

“梦吗?”

“嗯。”赵柔点点头,冲犀茴笑了笑,“阿妹,大王,就交给你了。”

几个月以来,犀茴每日见到的都是赵柔怨气极深的脸,这一瞬,她脸上终于化去狰狞而露出了笑意,着实让犀茴紧绷的心轻松了不少。

“有关大王的那些,难道就不是梦吗?”

“那是真的。”赵柔感慨万千地凝着犀茴,“傻阿妹,那日刺客来袭你可是用身体为大王挡住了致命一击,才导致你重伤几月未愈的,如今,也该是醒来之时了。”

“那阿姊你怎么办?”

“阿姊要走了。”

“去哪里?”

“去阿姊该去的地方呀。”

“那我还能再见到阿姊吗?”

“呵呵。”赵柔摇头失笑,道:“阿姊可是已死之人,想见我只有也死掉了才行呢。你还有重任未完成、还有人需要守护,所以不能这么快就死掉。”

“我…”犀茴紧咬下唇瓣,“阿姊,你真的放心将大王交托于我吗?”

“如你所说,大王不爱我,更加不属于我。当我断气的那一刻,我就注定要放手了。而你们两厢情悦,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利剑,你都有足够的资格待在他的身旁。”

从一开始赵柔就知道的,赵政这一生都不会爱她,年少时的相遇,并没有给他们彼此留下多么美好的记忆,反而,他最狼狈最凄惨的模样她全看在了眼中,他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人,他有夺取天下的抱负与雄心,为此,他背负了太多太多亦失去了太多太多,而她同样也背负了沉重的宿命枷锁,尽管历尽千辛才再次来到了他的身边,但他们的心却隔着不止从赵到秦的距离。

她本是想尽自己所能去达成他的愿望,可殊不知,那样他便要背负她身上背负的那些仇恨与黑暗,这样的负担对于他而言,真的太过沉重了。太过相似的他们,只要互相接近,便能从对方身上嗅到自己身上那些挥之不去的黑暗与血腥过去,那样等同于无数次的自揭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