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兰珏靠着一张脸,把柳小姐迷得神魂颠倒,弃家出逃,算报了一箭之仇,但刘知荟一直压在他头上,想来心中必然不忿。

众人听得他二人话头不对,还好有人又开口,于波澜暗生之际转过话题。

“科试期间,的确多生离奇传言,下官这科,亦有这般的传闻,比如某间试房半夜有人哭泣,还有一个考生病倒离场,说是中邪了云云。皆因紧张而致恍惚,容易疑神疑鬼吧。传言多了,写话本小说的取来改编,想是惯例了。”

众人一瞅,说话的是柳桐倚,难为他给姑父解围了,亦都跟着展开。

“作文须有德,用用谣言段子罢了,忠烈名臣,岂可如斯被污!”

“鬼魅故事,主角往往是科试考生,想来一是年轻,二乃人生转机之际,好做文章。像我们这种胡子拉碴的半截老头子,跑去自荐,人家也看不上。”

兰珏笑道:“白大人过谦了,白大人是要列册为勉励辈读书人的典范,岂可与那市井之物相提并论?”

话题就此正了回来,各位大人顺便又聊了聊应试之时种种奇异传闻,一场席吃得趣味横生。

待到散席之时,刘知荟向兰珏拱了拱手:“今日此宴,兰大人收获甚丰。除却劝学书,还能再写出一本《历代科举逸闻大观》。”

兰珏道:“这个主意好。不知刘大人可有什么相熟的书坊,给下官介绍介绍。卖得好了,分刘大人两成。”

刘知荟笑:“兰大人见识广博,这些定比刘某清楚。不过刘某也帮你留意着。”

兰珏亦抬袖一笑:“多谢。”

天气愈寒,又降了一场纷扬大雪,陈筹住的小屋外堆柴的棚子都被雪压塌了,他早上起床,打开门,看见压塌的棚子半歪在地,竟忍不住笑起来。

离绾道:“哎呀,这怎么好?”

陈筹道:“就随它去呗,等天好了再修。”

离绾嗯了一声,陈筹携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袖中暖着,和她一道看外面雪景,觉得其实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好的。

住在这小屋中,平淡度日,有种身在世外桃源般悠然的幸福。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离绾,想对她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到老好么?离绾有些羞涩地未与他对视,微垂首,白皙纤细的颈项微露在领口外,雪片沾到铜簪挽起的发上,小巧的耳垂泛着桃花瓣一样的淡粉,耳洞中塞着短短的茶梗。

陈筹忽而察觉到了风的寒意。这样的离绾,本应当着绫罗华裳裹貂裘,立在朱栏内看碎玉琼瑶。插玉簪金钗,佩明珠彩宝。纤纤玉手,亦应捧着金丝手炉,笼着大毛暖袖,而非在滴水成冰之时,捡木材,生灶火,执铲勺,摇纺车……

陈筹内心一阵愧恼,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白雪也刺目了起来,他攥紧离绾的手:“太冷了,回屋吧。”

插上屋门,陈筹又到桌前温书,不知怎么的,字句就是无法入心,想写一篇文章练手,研墨提笔,却不知如何落毫,愣了一时,写了两句,自己都看不下去,再抹去。离绾轻轻挑帘走进内屋,纺车又毂毂响起,陈筹一把扯起纸,团起丢进篓中,猛地站起身,离绾停下手:“是不是吵着你看书了?”

陈筹摇头:“不是。离绾我……”

都是我没用,害得你跟我吃苦。

他蹲下身抓住离绾的手:“离绾,我一定会考上功名,出人头地!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离绾嫣然笑起来:“只要和陈郎在一处,便是最好的日子。”

陈筹喉头一阵发紧,正在此时,突然响起嘭嘭叩门声。

“这里是陈筹陈公子的住处么?”

陈筹诧异,走到外屋,打开门,一个满身雪屑裹着厚毡斗篷的人除下兜帽:“啊,陈公子,可算让小人找着了,这里真不好找!”

陈筹定睛一看,竟是宜平县衙的一个衙役,名叫周承,很豪爽的一个人,在卷宗库跑跑腿,传传消息什么的,天天都打照面。

陈筹赶紧拱手让进:“周兄快请进,大冷的天,你怎会来此?”

周承跺跺脚,脱下斗篷,拖着一个袋子进了屋:“陈公子,小人奉张大人之命,来给公子送些东西。”打开油毡裹住的皮袋,从里面拖出一个大口袋,又拿出一个包袱,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长条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封书信。

“张大人新近协助朝廷破了一桩大案,被知府大人召去州府了,临行前吩咐小人务必将这些送到公子手上。这两封信,一封是给公子的,另一封请公子转交给京里的某位大人。这些东西里,有些是张大人命小人给公子送来,另一些是和那封信一起,托公子转交的。公子看看信,查点一下有无疏漏。”

陈筹笑道:“多谢多谢,”将信放在桌上,“寒天雪地,劳周兄奔波,真是过意不去。陋舍无好礼答谢,周兄请宽坐稍待片刻,陈某烫些酒水,给周兄暖暖身。”

周承立刻道:“不用不用,多谢陈公子,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人应当做的,本来昨天下午就该送到,因为下雪,耽误了行程。小人还要去京里给知县大人办些事,就先告辞了。”

陈筹恳切挽留,周承坚决推辞,说待办的事实在很急。陈筹又拿钱谢他,周承亦推了,收好空袋子,裹上斗篷,牵起栓在屋檐下的马,又没入风雪之中。

陈筹关上屋门,打开那两个包,大口袋里面是两只腊鹅,一对云腿,几挂腊肠,几十枚咸蛋,几大包干菇木耳和笋丝,两包干果。

小一些的包袱里还有一个单独包好的包袱,束着一纸,写着请君策兄代传。另有两卷包裹严实的布料,一盒墨锭,几支笔,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有两锭十两的大银。

陈筹捧着布袋,心中一阵热浪翻涌。

离绾走到陈筹身边:“这么多东西。送这些物事的,就是陈郎的那位至交好友张公子么?”

陈筹说不出话,拆开桌上信封,张屏那笔板正的字迹跃入眼中。

信亦是张屏一贯的简略,只有两页纸,说了说自己的近况,问问陈筹是否安好,让天冷记得多穿些,末了道,另有一封书信,一份东西,托陈筹务必亲手转交给兰侍郎。

陈筹的手微有些抖,离绾道:“陈郎,张公子这样待你,你更应当用功读书,才能不负张公子的情谊。”

陈筹忍着眼眶中的滚烫,用力点了点头,揽住了离绾。

老天老天,你何其厚待我,让我有张屏这样的朋友,又有离绾!

第60章

次日一大早,陈筹穿上最好的棉袍,带上张屏托付的书信包袱,前往京城。

他挺走运地搭上了一辆往京城运菜的骡车,没到中午就到了京城东市,行至兰府门口,还没近大门一丈处,便有两个家丁迎来拦住:“何人敢滋扰礼部侍郎大人府邸。”

陈筹忙揖道:“小生陈筹,是张屏的好友,受张屏之托求见兰大人,有信函呈上。”双手奉上名帖。

家丁一摆手:“咄,滚滚滚!什么玩意儿!这里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快滚!”

陈筹忍着火气老着脸皮赔笑,从袖子里取出些钱,压在名帖之下,再度奉上:“小生……”

家丁一挥手将他推了个趔趄:“滚!”

要不是因为兰侍郎屡屡帮过张屏,对他陈筹亦算有恩,陈筹几乎要唾骂一声狗官门前欺人太甚。这时,大门处一个门房模样的人袖着手过来,眯眼看陈筹:“那什么,你方才说了张屏?哪个张,哪个屏?”

陈筹道:“就是你们兰侍郎认识,还在贵府待过的张屏。今科进士。现在宜平县为官。”

那人的眼神闪了闪,陈筹发现有戏,接着道:“我是他好友,他有些东西托我转呈给兰大人。”

那人搓了搓手,咧嘴道:“哦,失敬失敬。年底了,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我们大人门前啰唣,不能不警惕些,公子莫见怪,公子可有名帖么?”

陈筹便将名帖送上,那些钱依然压在下面。兰珏的门房哪看得上这几个铜子儿,但因为张屏是兰珏看重的人,看此情面,也权且接过,露牙一笑:“公子下榻何处?我家老爷得晚上才能回来。”

陈筹一顿,道:“鸿昌客栈。”

鸿昌客栈是离兰侍郎府最近的一家大客栈,挺贵的,陈筹怕给张屏跌份才这么说,但他现在手头局促,就算在鸿昌客栈一楼的大堂喝一下午最便宜的茶都肉疼。便想了个机智的主意,离了兰侍郎府门前,先在礼部到兰侍郎府必经之路处转悠,转到天黑,路边清道,是兰侍郎回府。陈筹赶紧一溜小跑到了鸿昌客栈,又在鸿昌客栈门口转悠。

今天是个晴天,但比昨天下雪还冷,天黑了更冷,陈筹牙齿咯咯打架,买了个热包子,边捂手边等,为贪暖意,舍不得咬,包子都冷透了,方才吃下去,噎得打了两个嗝。一面踱步取暖,一面挂念着家中的离绾,不知她是否等急了。

直到半夜,陈筹差点冻挺成了一根棍子,也没见着有侍郎府的人到客栈来叫人,他咬牙扛到三更开外,差点靠到墙角睡过去,猛掐自己大腿默念,莫睡,莫睡,睡过去你就完了。

看着快要四更了,兰侍郎府的人绝不可能这时候来,陈筹方才钻进一条小巷,找了家通宵开门的小饭馆,要了一壶热酒,一碗汤面,暖过活气儿。

到了早上,他又去兰侍郎府门前,这次换了几个家丁,又是一顿不留脸的驱赶,幸亏一个家丁亦知道张屏,总算听完陈筹的话,末了道:“老爷要是看了名帖,想找你,定会派人去唤你的,等着吧。”

陈筹一阵气堵。等到何时是个头?想着家里的离绾见他彻夜未归不知会如何,更加抓心挠肝。

想回家,又犹豫。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到城里转悠。

一直又到了晚上,陈筹蹩在鸿昌客栈对面,瑟瑟等到快入更,终于见到一辆貌似是兰侍郎府的马车,几个家仆打扮的人走进客栈,陈筹赶紧跟上,只听其中一人道:“可有位姓陈的客人下榻此处?”

陈筹赶紧蹿到近前,假装无意听到,停步侧身一拱手:“在下陈筹,几位是……?”

为首的正是昨日的门房,咧嘴道:“啊,陈公子,我们老爷着小的请公子府中叙话。”

陈筹上了马车,到了兰侍郎府,车行到后角门,门房与门口护卫言语了几句,马车进了门,行至院中,陈筹下了车,却是又换了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与两个提灯的女婢,引着他穿过层层院落,走上蜿蜒游廊。

明明是冬天,陈筹却闻到了馥郁的花香。走了许久,进了一间雅厅,熏熏暖意扑面,陈筹一管清水鼻涕顿时流了下来,赶紧假装咳嗽,不留痕迹地拭去。

小厮着陈筹在此等候,自行离去。桌上摆着各色精巧点心和鲜果,陈筹肚子一阵咕咕作响,在灯火辉煌中眼观鼻鼻观心,淡然不动。

过了一时,又一个小厮进了厅内:“陈公子,劳烦久候了,请。”引着陈筹出了这间厅,提灯引路的侍女也换了,变成了四个,走了一时,再进了一间厅,小厮又道:“陈公子请暂停片刻。”退了出去。

再过了一时,又换了一名小厮入内,比起前面两位相貌更清秀,衣着亦更体面:“劳陈公子久等。”又领着陈筹出了这间厅,门外有六名手提灯笼的美貌侍女,齐齐福身,引着陈筹继续向内走。

陈筹不禁在心里道,兰侍郎到底捞了多少油水,这个府邸该有多大,光养这些下人得要多少钱!

终于,又到了一间厅前,小厮先闪入内:“老爷,陈公子到了。”

陈筹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跑了。

进了厅内,上首座上的人正是兰珏,一袭沉香色锦袍,望着陈筹微微含笑:“抱歉,劳你久候,方才不巧有位客人先到,耽搁了一时。”

不知怎的,陈筹一肚子的委屈牢骚,竟都空了。

算了,人家多大的官儿,能见见你这个老百姓,还能这么客气,还要怎样?

陈筹立刻先施礼问候,再道明来意,取出张屏的书信并那个包袱呈上。

随侍自陈筹手中接过书信包袱,兰珏微抬手,示意先送到屏风后,又含笑向陈筹道:“你眼下是在京城住?”

陈筹道:“在京郊赁了个小院,京城里面太贵了。且住在清静之处,更能沉下心读书。”

兰珏道:“我昔年亦曾在京郊住过,空气比京里好,确实更清静些。”

又聊了几句,陈筹起身告退,小厮引他出去,送至一道月门前,另一个小厮接上,领着陈筹再往外去,又到了一道门前,再换了一个小厮,就是来接陈筹的那位,引着陈筹穿院行廊,走到马车前。

陈筹忙道:“不劳相送,我自己走着出去就行。”

小厮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公子乃贵客,小的们若怠慢了,老爷定会责罚。”

陈筹心道,怎么我这样还算是贵客的待遇?便就上了马车。

兰珏命人将陈筹带来的信和东西送到书房,在灯下拆开。

信上是张屏死板板的字迹——

『学生在宜平数月,常忆大人教诲。入冬凉寒,请大人保重身体……』

兰珏不禁微笑道:“这个张屏,倒是学会来事了。”

再看送来的东西,竟是一盒酥,有栗子、松仁等六种。

小厮道:“老爷,已验过了,无毒。”

兰珏道:“张屏送来的东西,怎可能有毒。”

小厮躬身:“小的是怕途中有些……”

兰珏笑一笑:“你们也莫太捕风捉影,倒像我做过多少亏心事似的。”随手取了一块酥,送入口中。

马车在鸿昌客栈门前停下,刚一下车,客栈的几个小伙计便向陈筹打千儿道:“公子回来了。”“公子请~~”

那小厮对陈筹道:“小的便不打扰公子休息,先告退了。”

陈筹拱手与他作别,作势走进客栈,正想着等这些人走了,再找个借口溜出客栈,客栈小伙计却躬身向他道:“公子是先沐浴,还是先用席?”

陈筹茫然:“我未曾在贵店订房,是否……”

小伙计道:“方才兰大人府上已经着人来吩咐过,客房为公子安排妥当了,陈公子请随小的上楼。”

陈筹懵懵地跟着小伙计上了楼,两个小伙计打开天字一号房门,将陈筹请入其内。华毡铺地,锦帷翠屏,满目奢华。陈筹只觉得毛孔滋滋地向外冒着汗。

客栈先送上大桶热水,服侍陈筹沐浴,换上崭新衣袍,再于外间摆开席面,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还问陈筹要不要歌姬助兴,陈筹赶紧婉拒,夜里挺着滚圆的肚子挺在大床上,居然睡不着,到了第二天清晨,就着几十道面点小菜喝完了粥,刚出大门,就见几个小厮在门外向他行礼,将他架上一辆马车。

陈筹在家门口下了车,才发现这辆车后还跟着一辆车,里面下来几个仆役,抬下一堆箱笼往陈筹屋中送,陈筹赶紧拦住。为首的小厮道:“我家大人十分感谢公子,微末物事不成敬意,望公子不要嫌弃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

话说成这样,陈筹也不好推辞,待兰府的人走后,站在一堆东西中两眼发直。离绾从内屋出来,茫然道:“陈郎,这是怎了?”

陈筹喃喃道:“你只当天上下大饼吧。”

第二天仍是晴天,下了早朝,兰珏扶着栏杆,独自慢慢步下玉阶。王砚从后面过来:“佩之,你怎么了?步履迟缓,是否身体不适?”

兰珏道:“多谢关怀,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困倦,我一向冬天易乏。”说到这里,不禁抬袖掩口,打了个呵欠。

王砚皱眉看看他:“真没事?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

兰珏笑道:“真没事。”

第61章

“大人,近日公务繁重,请保重贵体。”

兰珏看完一卷公文,合上册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吏在案前奉上茶水,如斯说。

兰珏端起茶水,刚抿了一口,主客司的上官郎中前来递交岁末赐发各藩国的礼单拟议,兰珏放下茶盏,茶咽得急了,在喉咙里呛了一下,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上官郎中立刻担忧地望着他道:“大人,天冷风寒不易祛,今日请早些回去休息吧,身体为上。”

兰珏微笑道:“只是呛了一下,并非伤风咳嗽。多谢挂怀。”接过上官郎中手里的本册。上官郎中看看他的脸,眼中仍写满担忧。

晚上,兰珏回到府内,小厮服侍他沐浴,道:“老爷,今晚莫熬夜了,早些休息吧。”

兰珏唤兰徽来看他功课,兰徽扒着他的膝盖道:“爹爹,你早点睡,徽儿不吵你。”

次日清晨起身,兰珏头重身乏,不由多打了两个呵欠,正帮他理衣摆的小厮抬头看看他,站起来后小声道:“老爷,晚上让崔太医来一趟吧?”

早朝时分,大殿里似没有以往温暖,兰珏出列奏事,小皇帝瞧着他的目光充满关怀:“兰爱卿,近日是否未曾休息好?下朝后朕着御医帮你诊诊脉。”

兰珏忙行礼道:“臣叩谢圣恩,臣的确无恙。殿上失仪,竟让皇上忧心,臣涕零,臣有过。”

小皇帝道:“众爱卿乃朝廷之梁柱,须得惜身体。公务无需太赶。若因劳成疾,朕要依仗何人?得不偿失。”

众臣都拜谢皇上关爱。下朝之后,王砚在殿外拉住兰珏:“佩之啊,你要不就告一天假吧,请大夫看看,吃剂药好好养一养。礼部一天没你应该塌不了。”

兰珏无奈:“怎么这两天人人都当我病了,我的脸色很难看么?”

王砚认真地盯着他的脸道:“面带灰气,眼圈泛青,也就比我们刑部验尸房里躺着的那些稍强一点。”

兰珏道:“多谢王侍郎的好形容,兰某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行能至百里,饭可啖数斤。”

王砚再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语重心长道:“别死扛了。”

“大人,今儿就告假一天吧。”待兰珏出了宫墙,要上轿时,小厮一脸恳切道。

兰珏甩袖入轿:“本部院精神好得很,去衙门。”

到了礼部衙门,同僚下属们看见兰珏,都纷纷道:“兰大人,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礼部不能没有大人,因此大人更要爱惜身体。”……

连今日破天荒来衙门办公的龚尚书都将兰珏唤到近前,慈爱道:“兰侍郎,快回去躺躺吧。你还年轻,但也不能不拿身体当回事。本部堂年轻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什么都扛得住。待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知道年轻时爱惜身体有多么重要了。”

兰珏躬身道:“谢大人关怀,下官真的甚好,未感觉到有病。”

龚尚书一阵叹息,便让兰珏与他共饮了一杯刚亲手沏好的养生茶。

龚大人的养生茶里有百年老野参,兰珏喝下去后有点冒汗,在众人关爱的目光中看了一时公文,忽有谕令到衙门,着他速入宫见驾。

传谕的公公瞅着兰珏一脸不忍,偷偷给他递了个消息——

兰珏又被参了。

年底难免人情来往,一些务必要表示的,一些实在不能推辞的,自然会有那么一点两点落进紧盯着他的那些双眼睛里。

连他买的那包栗子,都单独成了一项罪名,弹劾他身为礼部官员,竟当市买卖,有辱体统。

兰珏早已皮厚肉糙,闻之竟还有点兴奋,终于来了点拿他当正常人看的东西。

他匆匆进宫,到了御书房。永宣帝叹道:“兰爱卿,朕深知卿之辛劳。这些折子,卿看一看,若有不实,朕会严责。”

兰珏接过自己的罪状册,伏身道:“臣……”

头一低下,眼前地面一阵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