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木里将手按在胸前,恳切地道:“已是诸位大人回府休息的时间,本不该过来打扰。但王子听闻了玳王殿下遭遇行刺的消息,十分的担心。王子与玳王殿下之间虽有小小的不愉快,但都是小小的误会,听到玳王殿下遇到危险,王子的心中只有担心。王子正为玳王殿下的安危向太阳神祈祷,命我立刻前来,表达诚挚的问候。明日王子还会有信函,上达皇帝陛下。”

汪希再一抬袖:“多谢领使大人的转达。待薛大人过来,领使将这些告知大人,大人定会转禀朝廷。领使请稍坐,我再去前面问问。”吩咐左右看茶,而后出厅到了务事房内,关门落座。

案前小吏磨牙道:“这群番子还来找事,让大人这时候都不得回府。”

汪希端起茶盏:“他们倒是有些急了。可惜,当时让我们大人和整个鸿胪寺给他们赔笑脸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后路。”

小吏道:“大人真还过来见他?”

汪希抿了一口茶水:“见,肯定要见。大人正在宫里面圣,必然得回衙门一趟,只是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让他等着罢。”

旷野中火把连成长龙,京城的第一队禁军已赶到,但仍未找到玳王。

冯邰验了验几枚侍卫找到的弹丸。兰珏告诉过他,兰徽身上带着一把弹弓,一包弹丸,是王砚送的,应是此物。

可惜侍卫追踪到的足迹在小道与官道的交叉口又消失了。

天色已晚,不便再追查脚印,冯邰便吩咐众侍卫分几小队,挑几户住在临近官道村口的农户询问,尽量不要惊吓到百姓。

侍卫领命而去,捕快匆匆来报:“大人,仵作再验看那几个刺客的尸首,又有了与番国相关的发现。”

冯邰立刻与捕快赶往验尸的帐篷。

此时,另一处的旷野,亦是火把熊熊。铲锨在火光中奋力地挖着,突然,一把铁锨触到了泥土下的坚硬。

火光聚拢了过来。

“报——报——”侍从一头扎进王砚的帐篷,“禀报侍郎大人,土下挖到了石砖墙!”

王砚双眼一亮,收起手中擦拭的短剑,起身大步流星出帐。

“让他们先莫乱动。待本部院过去!”

老冯不在,做事就是快!

那姓张的小子,这次要老实认输了。

第129章

王砚带着侍卫下了土坑,走到那挖出的砖墙近前,不禁一喜。

决定探查此处后,他便向冯邰借了点工具,着手下用可续接长短的尖头铁钎探钻附近地面,结果,除了发现几具尸体,更探到原蒲氏旧宅附近地下数丈处十分坚硬。

谁家的地基或地窖都搞不了这么深。

侍卫们绘出了图纸,王砚提笔一圈,断定下面必是密室。

该从哪里挖?

王砚略一思索,命侍卫们扩开那口井,从井底向斜前下方挖掘。

现在,眼前挖出的砖墙证明,他的推测对了。

这面砖墙,很粗糙。

墙上的砖,大小不一,像是从别人家砌墙垒院子的砖头里顺来的,与墓砖样式差别甚大,中间的砖泥很不均匀,许多砖都不平。

寻常百姓家垒个院墙垛子也不能这么不讲究。

左右再呈上从地面和埋着砖墙的土层各段取来的泥土。王砚抓起一撮封住砖墙的土捻了捻。

土中有几丝根须。

此处没有种树,草根扎不到这么深。这些根须必是封住砖墙时就在土里的,根须没有化尽,那么,年份应不会太久。

王砚接过随从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

“此墙必是某些人当年从地下出来后临时封上的。挖开,后面定有通道。”

众侍卫领命,兴奋地涌向砖墙。

王砚又道:“小心些,莫塌了,另当心有一两个不入流的机关之类。”

侍卫们立刻道:“请侍郎大人放心,卑职等绝不会被些粗陋玩意儿伤到,丢刑部脸面。”

王砚再唤过一个小厮:“回趟县衙,请兰侍郎过来。”小厮刚领命,王砚又补充,“这里一时也未必能清挖出可查看的地方。你先在衙门里候着,等天亮,兰侍郎自己起身,且没旁的事,再请他过来。”

小厮连连躬身:“小的明白。请大人放心,小的绝对待兰侍郎歇好了,用了饭,再恭请过来。”

王砚颔首。旁侧一县衙衙役哆哆嗦嗦跪地向刑部侍卫道:“诸,诸位大人,挖之前,是不是……先上个香,烧点纸……”

侍卫喝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刑部查案,从不搞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

那衙役连连作揖:“是小的们错了。之前在山顶上,知县大人还让法师念经了来着……”

侍卫再呵斥:“跟着我们侍郎大人办案,还怕什么妖魔鬼怪?方才挖井时怎不见你这么神叨!”

王砚遥遥一抬手:“罢了,尔等怕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待会儿挖墙时手软,也耽误事,本部院入乡随俗便是。”吩咐左右抬了张小桌到砖墙前,点上蜡烛,拿一个碗里装了点土放在案上。

竟真有衙役随身带着香,立刻奉上,王砚取三根香,点燃,双手举着,面朝砖墙。

“以香为敬,言致虚空。本部院刑部侍郎王砚,因查一案,欲开此墙。若墙后为墓,墓中有灵,须得听好。非本部院要掘尔墓,尔墓早已被开。如今再开,是为帮你拿贼。查案取证,天经地义。本部院乃行司职份内事,不用你谢。若你有不忿不解不明不懂,问地府,地府也得赞同我;欲理论,可直接来找我。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或早或晚,或前或后。不论阴间阳世,有疑案,必得解。有冤有惑,更需证一个清白!”

言必,将香插入碗内。

“开挖!”

兰珏与张屏到了卷宗库。

小院月门内,两侧存放卷宗的厢房都亮着灯。正中的厅内更是灯火通明。

厅中央几张桌案拼在一起,上铺白纸,整齐摞着一堆堆书册。谢赋与几位小吏自案旁起身行礼。

兰珏让诸人平身,张屏从书堆里抽出《青乌经》,再展开如今和楚朝时的县境图,最后掏出柳桐倚的那张“易阳子绘”的素帛。

兰珏道:“你拿这些,是要我与无昧道长帮你找什么?”

张屏将楚朝时的县境图再放到最上面,用手指点向某处。

“下官想寻出此案的凶手要找的东西。这里是楚朝末年本县的地形。慈寿村在这里。”

他又展开那张素帛。

“这张帛上绘的,亦是慈寿村的地形图,大人,师兄,请看这些卦象。”

兰珏垂目端详:“没有乾、坎二卦。”

无昧抓抓下巴:“对照地形图,这是先天卦标注。缺乾缺坎,即是无南无西,无天无水。且乾为至阳,坎为阳陷阴中,少这两卦,不知何意。”

张屏再一点图纸:“挖出石棺的古井,在震卦处。”

无昧道:“咦?震为雷卦,若做藏棺之地,却是别出心裁,不过一些修炼之人,往往逆天道而行之,棺居震卦,或是为应雷劫而飞升。”

兰珏觉得,再这么扯下去,狐狸精都要扯出来了,便向张屏道:“你是在以卦卜算,哪个方位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张屏肃然道:“下官是凭证据觉得,凶手要找的东西,必然不在那座宅子和那口井的地下。”

慈寿村下,有个巨大的地宫,多年之前,因地动而塌陷。绘制这幅图的人,是在以卦象找寻进入地宫的入口。而后来的凶手,则认为东西就在蒲氏的旧宅及那口古井处。

数件凶案,亦因此而生。

一旁的谢赋开口道:“这么一说,下官也觉得是。实不相瞒,当年初到此任,听得古井石棺的故事,下官都想再挖一挖那口井下。推及他人,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心动的?”

张屏冲他点点头:“凶手将那女子的尸首放在棺中,竖立井下,其他的地方必然也已经仔细搜过。但那东西,他们没找到。”

兰珏道:“不会是当年掘棺杀人时,便已取走?”

张屏道:“那是口假棺。”

无昧插话:“假棺可能就是为了藏东西。”

张屏道:“若当真如此,那姚员外便不会遭毒手。这本《青乌经》也是证据。”

《青乌经》一直被姚家收藏着,书页里陈旧的痕迹也表示,不断有人想从这本书里找到什么。

如果宝物已被找到。姚员外的先人为何要这样做?

“假棺是疑阵,震卦亦是疑阵。真正的宝物还藏在其他地方。”

兰珏扫视桌上图纸:“你便是让本部院与你师兄一起,帮你占卦?”

张屏拿起那本《青乌经》。

“下官觉得,这本书中,藏着宝物真正的线索。可还没有找到索引。下官把书中合上卦象的句子都抄了下来,再对照地形,但还是没头绪。”

无昧道:“未标的乾位与坎位,各是什么地方?”

张屏道:“乾位是如今的寿念山,坎位是往县城的官道。”

兰珏再翻看张屏抄满句子的纸,忽然想起一事。

“那么,棺盖上发现的那几句,你有无与这些联在一起合一合?”

张屏的双眼亮了。

“下官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下官不擅解读诗文,所以才来恳请大人解惑。”

兰珏一挑唇角:“我就说,解卦看风水这事,找你师兄便可,为何还拖上我。原来如此。如此直说便是。什么不好学,学会绕弯了。”

张屏躬身:“下官知错了。”

兰珏抬袖提笔,在纸上写下棺盖上的那几句话——

松下老蕉客,云外醉蓬莱;残酒脱沉赘,梦转千百载。金丹归泥穴,六息散八海;洞章书玄虚,临岳观太白。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直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

第130章

无昧盯着纸咬指:“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是不是一个王字和一个张字……”

屋中有些人是第一次看到几句话,顿时觉得周围空气有些寒凉。

王侍郎的王,张知县的张。

确实是这二人打开了石棺。

难道,多年之前,石棺的主人,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兰珏道:“这几句读来很有些意思。不过按照并没什么来解释,三横一纵,弓木长才,乃是弄玄虚写谶语的一个寻常手法。王、张二姓是大姓。入墓启棺,一个人必然不行,得要一群人。众人之中,十之八九,会有一两个姓张或姓王的。这样便能对上了。”

张屏点点头。

谢赋行礼:“下官斗胆请问,那为什么不用李或赵?”

兰珏道:“或许是三横一纵,弓木长才两句与整体更搭,韵也对。只是本部院的推测尔。”

张屏又点头:“下官觉得大人说得对。”

兰珏端详纸上:“诸多玄虚词句,若是推敲地形,松、云、岳、太白,都是高处,应是一山也。”

谢赋淡淡道:“禀二位大人,本县境内,从古到今,只有寿念山一座山。”

兰珏道:“洞章书玄虚,临岳观太白,直解可以解做一个山洞,能观太白星。而直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两句,可看做山顶。”

张屏再点点头:“嗯,所以才假借扶乩,把石棺运上山顶。”

重葬与修庙,其实都是为了再挖挖山顶。

谢赋听这么一说,想到慈寿观大殿下的那个存放石棺的地洞,方位与这两句十分对得上,不禁浑身毛孔一紧。

“下官再斗胆请问,大人的意思是,这几句话不是我等先发现,当时凶手也知道了。那为什么凶手不毁了棺盖上的这几句话,还要用蜡封住,再让别人发现?”

无昧道:“贫道逾越插一句,可能他们也没想过后面还会有人开吧。且那石棺的确玄妙,常人亦不敢擅毁之。”

张屏立刻道:“否。凶手杀死石椁中女子时,并未发现盖上的字迹。”

如果发现了,他们会立刻解句,并挖掘寿念山顶。

而寿念山顶,是在石椁被村民挖出,要依照做法事的道人扶乩的内容,迁葬古井姥姥仙身时,才动土。

“依事实推测,这几行字应是那个扶乩的道人假作法事时,偶然发现的。这些字迹并未被毁掉,而是又用蜡封住,可再推测,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同伙,而是编了其他理由。”

无昧、谢赋等人都是一脸懵懂。

兰珏看看他:“若是冯大人在此,该要问你这般推测还有无别的论证了。”

张屏道:“下官查了卷宗,那道人道号虚真,后来便是慈寿观的住持。挖出石椁之后的法会及慈寿观建成后几次进献童男的大祭皆是由他主持。他在慈寿观内住了十几年后死了。不过庙观册上,并未录他之前来历,幸亏刘主簿查到了祭祀卷宗。”

张屏取过一本旧册,翻至某页——

『上化观虚真法师主醮事。』

“挖出石椁的旧屋原主蒲定,曾被指杀害京城上化观的一位道人。这位虚真亦是上化观道人。旧屋附近新挖出的三具尸首,有两具身着道服。”

无昧叹息:“听来上化观和这里,甚有宿缘。”

谢赋又淡淡道:“如今慈寿观的住持静清,亦是上化观道人,乃下官亲自请来,再续前缘。”

张屏道:“谢大人只是无意做成此事,与你无关。”

谢赋不禁又深深看看张屏。

兰珏揉了揉眉间:“本部院听着还是有些懵,但这虚真确实可疑。”

张屏道:“下官推测,虚真是在装神弄鬼绕着石椁作法的时候偶尔发现了棺盖上的字迹。”

做那法会时,几次扶乩不成,而后才出来了指向寿念山的乩语,乃是虚真在拖延时间。

遮住字迹的油蜡方正,像是用铜印蘸热蜡扣上,这种没有刻字的铜印,是法器的一种,亦只有法师才有。

“建议将石椁运到山上及山顶的风水阵,应该都是虚真的主意。众凶手中,唯有他有这个能力。风水阵,是虚真糊弄其他凶手,掩饰自己真实目的的幌子。下官看了庙观的记录,虚真死前,遗言‘未解,命也’,座下道人以为这是道长悟道之言,但下官觉得此话证明他一直没找到宝物。那么,棺盖上的几句话直解做寿念山顶,恐怕不对。”

厅中诸人都定定盯着张屏。

兰珏皱眉:“你说……虚真是凶手?”

张屏嗯道:“下官在等证据。不是主凶亦是帮凶。”

“你觉得凶手不止一个人?”

张屏抬起眼皮,深深看着兰珏:“正如大人方才所说,寻宝入墓,一个人必然不行,得一群人。”

油灯昏暗的火苗微微摇晃,兰徽感到衣摆动了动。

他低头,是那条黄狗正咬住他的衣摆拉扯。黄狗嚼嚼他的衣角,将上面泼洒的汤汁全部咂尽,而后抬头看看兰徽,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兰徽的视线与黄狗相触,回想下午至此时发生过的事。

下午,他与玳王正和这条狗对峙时,草丛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

是个女孩子,但与侠客传奇里的美貌少女一点也不一样。

她比兰徽高一些,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身后背着一个竹篓,裙子都不及地,头发蓬乱,双眼很凶狠地瞪着他们。

“你们两个小贼什么人,干吗打我家狗?”

玳王以收剑姿势将棍子背到身后。

“村姑,这是你家狗?纵犬伤人,可知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