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放眼金沙能配得上表姑娘的少年郎可不多。”二太太跟着道。

她听说有几家已经把生得俊俏的儿子送出去读书游历了,就是为了逃离表姑娘的魔爪。

这可真是丢死人!

盛老太太视线扫过两个儿媳,把心中打算说出来:“笙儿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弟,皆年龄相当,不如在他们中选一个吧。”

盛家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是厚道人家,与其让那丫头祸害别人,不如留在自家吧。她好歹是那丫头的外祖母,有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盛老太太这话好似一道惊雷险些把两个儿媳劈焦了。

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扶着额摇摇欲坠:“儿媳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想回房吃一枚保心丸……”

二太太赶忙扶住大太太:“儿媳送大嫂回房。”

眨眼间两个儿媳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生闷气。

就没一个识大体愿意牺牲一下的?她真是看走眼了!

骆笙才进房门,红豆就凑过来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又瞧上别家公子了?您说是哪个,婢子给您抢回来。”

骆笙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啜两口,盯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绿芽出神。

红豆从没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安静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骆笙抬眸看着红豆。

尽管小丫鬟嘴里吐出的话那般无稽,可脸上的担忧是真切的。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用力,把从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红豆,你知道镇南王府么?”

她不是什么骆大都督的爱女骆笙,而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啊!

她死了,又醒来,魂魄困在别人的躯体里,偏偏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临死前那些滔天的恨与痛,不动声色了解眼下处境。

“镇南王府?”红豆认真想了想,神色茫然,“没听说过啊。”

骆笙心一沉,攥着茶盏的指节隐隐泛白。

她的父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尽管金沙县不属于镇南王管辖之地,可大周又有几人不知晓?

骆笙缓了缓心神,再问:“那么平南王府呢?”

不知道镇南王府,平南王府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没想到红豆愣过后笑起来:“姑娘您是在考校婢子么,谁不知晓平南王府啊,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名下当了太子,整个平南王府的人都搬到京城去了,您还与太子见过咧……”

骆笙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红豆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她压抑住如雷的心跳,颤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永安十七年啊。”红豆不假思索回道。

咣铛一声,骆笙手中茶盏跌落,摔得粉碎。

永安十七年——她死去,再醒来,竟然过去十二年么?

这十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红豆所言如此荒谬离奇?

红豆骇了一跳,忙蹲下收拾满地碎瓷:“姑娘,您当心扎了脚——咦,这是什么?”

小丫鬟从幔帐与屏风的间隙抽出一条白绫,盯了片刻似是想起来什么,忙把手中白绫一抛:“呸,呸,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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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杀机暗涌

丈余长的白绫飘飘荡荡,被骆笙伸手抓在手心,若有所思盯着。

红豆脸色有些难看,急声道:“姑娘,婢子这就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去。”

骆笙便明白了:“这是我投缳用的白绫?”

“可不是嘛,当时一片混乱婢子没顾上,还以为被人收拾了,谁成想居然落在这儿了……”红豆叽叽喳喳解释着,伸手去拿骆笙手中白绫。

骆笙握着白绫没有松手,眸光浅浅扫过屋中摆设,看向房梁。

红豆一怔,而后神色大变:“姑娘,您,您不会还想不开吧?”

骆笙目光落在红豆面上,平静问:“我是想不开的人?”

“不是啊,苏二公子虽然生得俊,可在京城比他更俊俏的您都调戏过啊,怎么就为了一个乡下小子寻短见呢?”

骆笙嘴角微微一抽。

这位骆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她真是受教了。

“姑娘,您把白绫给婢子吧。”

骆笙没有理会红豆的哀求,手一扬,白绫一端穿过房梁垂下来。

红豆汗毛都竖了起来,扑过去抱住骆笙。

骆笙拍拍小丫鬟的发,吩咐道:“去搬之前我投缳用的凳子来。”

红豆下意识松开手,颠颠搬了个小圆凳过来放在白绫垂落的正下方。

做完这一切,小丫鬟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在干什么?”

骆笙见状,微微弯了唇角。

她早已看出来,这个小丫鬟虽然诸多缺点,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打折扣执行。

这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骆笙一脚踏上了圆凳。

红豆骇得魂飞魄散,抱着骆笙双腿音调都变了:“姑娘,您真的还想再死一次?”

上方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当然不会,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松手吧。”

红豆不自觉松开手,仰头望着已经站上圆凳的骆笙,呆呆问:“您想验证什么呀?”

骆笙捏住了白绫断口处。

这条白绫有一处打着死结,显然是当初上吊时系的,而齐整的断口则是救下骆笙时被人剪断的。

骆笙握住了断口处,白绫就又成了一个圆环。

红豆胆战心惊盯着骆笙的动作,时刻准备救人。

之前就是她把姑娘救下来的,现在也算有经验了。

骆笙晃动了一下白绫,声音多了一丝冷意:“三日前,我就是用这条白绫踩在这个圆凳上投缳的?”

“是。”

“看出来了么?”骆笙倾身,靠近白绫。

红豆小心翼翼点头,眼神带着茫然。

她要说什么都没看出来,姑娘会不会死给她看?

骆笙从小丫鬟眼神看出了答案,不再为难对方,指了指垂在胸前的白绫道:“白绫在这个位置,我若投缳还要屈膝弯腿,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红豆一愣,不由附和:“是呀,太委屈了。”

都要寻死了还用这么不方便的姿势?何况她家姑娘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骆笙从圆凳上下来,任由白绫飘荡,眸色越发深沉:“红豆,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投缳,是有人害我。”

“真,真的?”红豆舌头都打了结。

骆笙看着红豆,露出无奈的神色:“何况我想不想死,自己不知道么?”

红豆再无疑虑,忍不住惊呼。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唇边,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红豆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问道:“姑娘,究竟是谁想害您?真是胆大包天!”

骆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就连盛府老太太都摆不出长辈的架子,却有人就在骆姑娘的闺房对她下了杀手。

早春的风夹着凉意从窗棂涌进来,吹动静悬的白绫,屋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杀机涌动。

红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愤怒更甚,杀气腾腾道:“姑娘,咱们要把害您的人找出来,弄死她!”

骆笙颔首:“正有此意。”

她死过,因而更加惜命,害骆笙的人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坐。”骆笙指了指圆凳。

红豆倒不嫌弃这圆凳是自家姑娘曾踩着上吊用的,一屁股坐下来。

骆笙一手托腮,神色淡然:“那就先说说我投缳的事吧。”

红豆一怔,看着骆笙平静的神色,终于把心头逐渐放大的疑惑问出来:“姑娘,您难道不记得了?”

骆笙理直气壮点头:“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豆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

骆笙不以为然笑笑:“大概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不小心喝了几口孟婆汤。”

“真的有孟婆在奈何桥畔熬汤?”

骆笙看着红豆,眸色一点点转冷:“红豆,你要记着,无论我记得不记得,永远是你的主子。”

红豆神色一凛,再不敢问东问西,说起骆笙投缳的因由。

“一个多月前咱们来了金沙县,您偶遇苏二公子想结识一番,却被对方拒绝。如此几次之后,您就去找盛老太太说稀罕苏二公子——”

“什么时候去找的我外祖母?”骆笙打断红豆的话。

“三日前。”

骆笙眸光微闪:“然后呢?”

“然后就被拒绝了啊!”红豆说起此事颇为义愤填膺,“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了,您当然就生气了,回来之后都气哭了呢……后来您休息了,婢子觉得不对劲进屋来,才发现房梁下悬着一个人——”

说到此处,小丫鬟一张脸煞白,显然在后怕。

“如何发现不对劲的?”骆笙自觉找到了突破口。

红豆抚了抚心口:“您有午睡的习惯,婢子趁着那个时候要去后街货郎那里买些小玩意儿,走到一半发现忘了带银钱才返回来。本来婢子不敢打扰您午憩,谁知在外间没听到您的鼾声,一时觉得奇怪就进来瞧了瞧。”

骆笙神情有些僵硬。

也就是说,这位骆姑娘有打呼噜的习惯。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从她醒来就发现其他丫鬟都守在外头,鲜少进屋的原因了。换作是她,大概除了最亲近的丫鬟也不希望其他人靠近。

骆笙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问道:“我午憩之前有人来过么?”

“有!”红豆掰着手指数起来,“小公子来过,大表姑娘与二表姑娘也来过……”

小公子指的骆笙胞弟骆辰,大表姑娘是盛佳玉,二表姑娘是盛佳玉的庶妹盛佳兰。

“说一说他们来时的情况,包括说过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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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疑凶

“先来的是小公子,来了后把您劝了一番——”

骆笙眉梢微扬:“不是骂了一顿?”

红豆一滞。

骆笙面无表情道:“以后对我说话不必遮掩。”

她需要的是准确讯息,而不是被修饰过的话误导。

红豆应一声是,口齿伶俐说起来:“小公子跑来骂了您一顿就走了,然后两个表姑娘就来了。大表姑娘说的话与小公子差不多,二表姑娘劝您消气并劝架……”

骆笙莹白的指尖轻扣桌面:“这么说,二表姑娘对我不错?”

“是呀,您那些表兄妹中对您最友好的就是二表姑娘,不像大表姑娘处处与您针锋相对……”

骆笙静静听着,陷入思索。

到了杀人的地步,动机肯定是有的。

这三日盛府主子陆续来探望过她,她不说、多听、多看,对众人皆有些印象。

外祖母对她无奈失望,大舅母与二舅母心中嫌弃却不得不摆出关心姿态,大舅有些后怕,二舅不在府上。

骆笙想,盛府这些长辈大概是不愿看着她出事的。

骆姑娘的父亲位高权重,把惹了祸的女儿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真要出了事盛家不好交代。

而外人青天白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入骆姑娘的闺房动手,亦不容易。

这样的话,盛府的同辈人嫌疑就很大了。

厌恶她又维护她的胞弟骆辰,对她破口大骂连“表姐”都不屑喊的大姑娘盛佳玉,表现友好的二姑娘盛佳兰,四位没有多少来往的表兄弟——

要害骆姑娘的是谁?

骆笙再次看向房梁垂下的白绫。

不得不说,这个杀人手法有些粗糙。

动机或许早就存在,而促使对方仓促出手的契机很可能就在三日前。

那日,骆姑娘向外祖母表达了对苏二公子的想法,接着就是杀身之祸……

这二者之间十之八九有关联!

骆笙对疑凶隐隐有了猜测,又生出一个疑惑:骆姑娘睡着后被人悬在梁上,期间就没有醒来挣扎过?

她视线缓缓扫过室内摆设,落在手边少了一个茶蛊的青花五彩梅纹茶具上。

少的那个茶盏刚刚被她摔得粉碎,满地碎瓷还没收拾走。

“我弟弟他们来时,可有喝茶?”

红豆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却谨记骆笙有话就说的吩咐,略一回忆道:“小公子骂完就跑了,倒是大表姑娘与您吵起来时二表姑娘倒了一杯茶劝您消消火。”

“我喝了?”

“喝了呀——”红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姑娘,您认为茶有问题?”

骆笙没吭声。

就算茶有问题,到现在也查不出来了。

红豆犹在震惊中:“茶有问题,岂不是说二表姑娘有问题……她哪来的胆子害姑娘!”

小丫鬟跳起来,杀气腾腾往外走:“婢子找她算账去!”

“站住。”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豆转身,疑惑不解:“姑娘?”

她家姑娘什么时候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了,往往有惹姑娘不高兴的当场就收拾了呀。

“不许打草惊蛇,再说这些只是猜测。”

这个杀局在她看来处处是破绽,这样的猜测足以令她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不能被困在金沙盛家,她要去镇南王府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夜里,被厮杀声包围的家究竟如何了。

骆笙心焦,却知道不能心急,先把骆姑娘留下来的烂摊子解决是正经。

再者说——骆笙轻抚手腕。

少女皓腕如霜,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死得不甘,借骆姑娘的身体重生该承骆姑娘的情。

有恩当还,有仇当报,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见骆笙不语,红豆急了:“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骆笙收回思绪,淡淡笑笑:“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不能打草惊蛇,可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红豆眨眨眼,眼神晶亮,“怎么引蛇出洞?”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表姑娘,大太太屋中的霜叶姐姐来了。”

骆笙冲红豆微微颔首,红豆立刻喊道:“叫她进来。”

骆笙抚额。

她是示意红豆收拾一下屋子,比如至少先把梁上挂着的白绫拿下来……

一名穿豆绿比甲的丫鬟走进来,看到眼前阴森森一条白绫发出一声尖叫,险些瘫在地上。

红豆叉腰便骂:“嚎什么呢,吓着我们姑娘怎么办?”

霜叶看看端坐桌边的骆笙,再看看悬挂的白绫,嘴唇发颤。

到底谁吓谁啊,表姑娘真的太可怕了。

“有什么事?”骆笙问。

霜叶收拾好心情,垂眼道:“今晚府上主子一起用饭,大太太命婢子来跟表姑娘说一声。”

“知道了。”

霜叶冲骆笙屈膝,回去后就绘声绘色描述了一进骆笙房门见到的情景:“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