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等来的不是卫羌,而是浑身是血的绛雪。

从小陪她长大的绛雪,被教她拳脚的师傅亲口赞过天资卓绝的绛雪闯进新房倒在她面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镇南王府的噩耗带给她。

在金沙醒来后无数次回忆这一日的骆笙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庆幸。

她感激绛雪。

如果没有绛雪拼死传来的消息,她会如所有新嫁娘那样与新婚夫婿洞房,成为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傻子。

报信的绛雪死了,陪嫁到平南王府的疏风与朝花也不可能活命,没想到留在镇南王府的秀月却活着!

骆笙指尖轻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上前与秀月相认的冲动。

对她来说只是闭眼再睁眼,可对秀月来说已经过了十二年,甚至她还换了一副躯壳。

至少现在她没办法以郡主的身份与秀月相认。

风中的呜咽声越发悲戚,那些呢喃一字不落飘进骆笙耳中。

“绛雪,你个杀千刀的,你为什么要去给郡主报信啊,明明郡主不用死的……呜呜呜,怨不了你,我知道郡主宁愿死也不愿留在平南王府……”

骆笙默默听着秀月语无伦次的哭诉,眼角渐渐湿了。

从小伺候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很了解她的人,所以绛雪明知她会自寻死路也要赶来报信,秀月有万千抱怨也怨不出来。

她们都清楚,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死比活着要仁慈。

她曾教导过她们,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好去替别人做主,她们确实做到了。

风有些大了,那堆烧纸烧得很快,秀月把一沓沓纸钱往火舌上送。

“绛雪、疏风、朝花,你们在下边好好伺候郡主,暂时把我那一份差事也做了,等我打听到小王爷的消息就去见你们……呜呜呜,郡主太苦了,我要有了好消息才能去见她……”

躲在树后的骆笙已是无法呼吸。

她听到了什么?

小王爷——她没有听错,秀月说的是小王爷!

难道说她的胞弟还活着?

这不可能,幼弟是父王唯一的儿子,镇南王府既然遭受了灭顶之灾,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骆笙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最后这些念头全化为一个:她要与秀月相认!

只有与秀月相认,她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骆笙只要想到胞弟还活着这个可能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幼弟是父王与母妃的老来子,才出生几日就遇到了这般惨祸。

她的幼弟甚至还没有大名,只起了一个乳名叫宝儿。

天上的月躲进了云中,秀月伏在地上哭得有些忘我。

风吹起骆笙的发丝,她站在树后却一动不动。

一个人心里太苦,总要哭一哭才好受。

她要等到秀月哭够了才过去。

至于她,现在的她是没资格痛哭的,更没资格好受。

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被风卷着吹散,哭声渐渐歇了。

骆笙刚要迈出脚,却浑身紧绷起来。

她与秀月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因为背对着而瞧不清模样,她却能笃定这人身手出众。

这人又是谁?莫非是跟踪秀月而来?

骆笙心念急转,就见黑衣男子悄无声息靠近秀月,以手刀斩向秀月后颈。

这一瞬,骆笙再顾不得多想,举起石块照着男子后脑勺砸去。

火光电石间,脑袋挨了石块的男子倒下了,听到动静的秀月猛然转身,捂着嘴连连后退。

骆笙眨眨眼,觉得运气不错。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是恰好选在男子对秀月动手的那一瞬出手,倒下的是谁就难说了。

骆笙弯腰去扶秀月,顺便往男子面上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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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是谁

肤色苍白,眉峰锐利,是个极年轻俊朗的男子。

样子尚可,竟然做贼。

骆笙皱眉欲要收回视线,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眸若点漆,深不见底。

这一瞬,骆笙每一根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

不过她是越紧张越能超常发挥的人,惊惧非但没有阻碍动作,反而让她快若闪电一扬袖,藏在袖子里的辣椒面就撒了出去。

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传来。

骆笙一听就放了心,却见秀月连连后退,仓惶爬起来就跑。

骆笙愣了一瞬拔腿就追。

她当然不能放任秀月这么跑了。

人海茫茫,她只能在南阳城短暂逗留,一旦今夜与秀月错过,想要再寻到恐怕就渺茫了。

可她偏偏不能开口把秀月喊住,以防被那名黑衣男子记住声音。

秀月跑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就跑到了某段墙根,一矮身不见了踪影。

骆笙紧跟其上,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赫然发现一个洞口。

难怪秀月能悄悄溜进王府。

骆笙俯身从墙洞钻出,敏锐察觉有劲风袭来,忙往旁处一躲。

手持木棍的秀月发现扑了个空,把木棍一扔扭身就跑。

骆笙嘴唇翕动,还是把喊声咽下去,加快速度去追。

夜很深了,她能听到前方的人逐渐沉重紊乱的呼吸。

二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进,就在骆笙伸手能够到秀月衣角时,秀月突然冲进一处民宅,并把院门用力合拢。

骆笙一手抵住木门,阻止院门彻底闭合。

秀月渐渐顶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艰难开口:“你,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骆笙没有回答,趁着秀月发问时一个用力推开院门闪身而入,把门从内里拴上。

秀月抄起立在墙角的锄头横在身前,厉声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骆笙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摸出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你打不过我。”

宝石璀璨,匕身锋利,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轻松自如。

秀月渐渐绝望,手颤抖着险些拿不稳锄头。

骆笙环视一眼四周,问道:“这是你家?”

秀月死死盯着骆笙,一声不吭。

骆笙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豆渣的酸味。

“你卖豆腐为生?嗯,应该是豆腐脑……”

秀月忍不住喝问:“你到底是谁,追着我有什么目的?”

骆笙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头上蒙着布巾,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那个男子是谁?”骆笙问。

秀月一愣,想到那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黑衣男子一阵后怕。

“他盯上你了,或许听到了你那些话,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秀月僵立当场,从里到外透着绝望。

比起那名黑衣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更令她绝望的是眼前这名神秘女子。

黑衣男子顶多是可能找到这里来,可这名女子现在就站在她家院子里!

“那个人是谁?你又是谁?”秀月颤声问。

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些话被旁人听到是什么后果,可又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

她果然还是郡主的四个大丫鬟中最笨的。

骆笙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至于我——”

她信步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话:“我要做一道菜。”

眼见骆笙背影消失在屋门口,秀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居然说要做一道菜?

紧追着她不放的神秘女子莫非是个疯子?

怀着好奇与惊惧,秀月跟了进去。

灶台就在堂屋,骆笙打量一番,指着一旁簸箕上码着的豆腐块以十分熟稔的语气对跟进来的秀月道:“我用豆腐做道菜,你来烧火。”

直到秀月蹲在灶台前把柴火往里头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始生火了。

也许是对方吩咐她的样子太像郡主了,也许……也许什么,她也说不清。

秀月一边烧火,一边观察骆笙的举动。

骆笙仿佛忘了旁人的存在,净手后把豆腐加盐、花椒粉等作料揉抓成泥,直到豆腐泥有了黏性再加入少许葱花拌匀,团成一个个体态均匀的丸子。

秀月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为什么对方做菜时的一举一动那么像郡主?

为什么对方会做豆腐圆子?

不错,她此时已经看出神秘女子要做的是豆腐圆子。

豆腐圆子并非南阳小吃,而是一位从黔城逃难来的厨子凭着这道菜进了王府,并教给了郡主。

那一日王府倾覆,王府养着的厨子同样没能幸免,逃过一劫的她以卖豆腐脑为生,却从不敢做这道豆腐圆子。

她怕害王府的人发现蛛丝马迹,斩草除根。

可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居然在做豆腐园子!

骆笙睨了秀月一眼,提醒道:“火大一点,炸豆腐圆子油温要高,不然成不了型。”

“是。”秀月下意识应了,随后又是一愣。

油温已经起来,骆笙把豆腐圆子下锅,见一个个圆子迅速膨胀定型就立刻捞出,等油温下降至只有七分热继续下锅炸,直到圆子浮在油面上再捞起放入盘中,豆腐圆子就炸成了。

当然,成功与否现在还不好说。

骆笙以竹筷夹起一个圆滚滚的圆子轻轻晃动,里面立刻发出响声。

“成了!”喊出这话的是秀月。

豆腐圆子最难的就在这里,下锅时只是平平无奇的实心丸子,出锅后却变成空心,里面流淌着豆浆,再往调好的酱料中一蘸,热腾酥脆又能咬出嫩滑豆浆的胖圆子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没等骆笙说话秀月就夹起一个圆子,掀开面上布巾咬去一半。

“豆腐泥应该放上一个时辰再捏成圆子下锅的,现在这样吃起来碱味有些浓,味道差了些。”骆笙说着把调好的蘸料递过去,不疾不徐道,“直接吃豆腐圆子没什么滋味,你蘸上蘸料试试看,我多放了几滴醋,想来你会喜欢……”

秀月听不见骆笙后面的话,筷子上夹的半个豆腐圆子掉下来,直勾勾盯着骆笙问:“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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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几句

第一,豆腐圆子长啥样放微,博上了,好奇的可以去看看。因为不可能把每一个做菜步骤都详细写出来,所以就不要质疑少了什么配料能不能做成了,我不可能把小说写成菜谱那么详细。

第二,这确实是一本穿插美食的文,涉及到做美食的部分就算尽量简略也不可能一点不写。

认为这样是注水的请移步去看看其他大大的文或下本书有缘再见。在一本美食文里吐槽不能写做菜内容,除非我抛弃这本书重写一本别的才能满足要求。

第三,今天这张有读者纳闷女主为什么不把黑衣男子解决了。首先在不能完全肯定是敌是友的前提下,作为一个主角直接杀人不合适,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

第四,感谢亲爱的们在新书期愿意追更,下个月上架会稳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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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表哥真机智

知道把豆腐泥静置一个时辰再团成圆子下锅炸,知道她喜欢多加醋,眼前这名女子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郡主确实不在了,她几乎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郡主!

“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

隔了十二年,换了一副躯壳,她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了。

不过很显然,她凭这道豆腐圆子成功引起了秀月的猜疑,不用再担心一个不留神对方就跑了。

骆笙没有回答“你是谁”这个难题,而是问道:“你在何处卖豆腐脑?”

“就在巷子口——”秀月脱口而出,险些打自己一巴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眼前女子一发问她就忍不住回答?

“那我明日来找你。”骆笙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外走去。

秀月愣了愣,匆匆追上:“你,你去哪儿?”

骆笙望着如惊弓之鸟的秀月,不由笑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那些疑惑,等明日再说。”

离开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骆笙直奔客栈而去。

她不能直接把秀月带回客栈,而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放到明日。

好在有那道豆腐圆子,秀月定然会等她再次出现。

就如四个大丫鬟了解她一样,她何尝不了解她们。

对她们来说,有关她的一切都会放在心上,哪怕有性命之忧。

回到客房,红豆依然在熟睡。

骆笙换去衣裳,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窗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小丫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骆笙的思绪不由飘到了黑衣男子身上。

这个跟踪秀月的男子是谁?

想一想斩向秀月后颈的那记手刀,她只能暂时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是敌非友。

南阳城不能久留了。

如果幼弟真的还在人世,秀月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就不是她逗留几日能寻到线索的。

黑衣男子的出现是一个警示,她要立刻带秀月进京,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先立足再徐徐图之才是正途。

这一夜对骆笙来说极为难捱,以至于一大早就响起红豆的惊呼:“姑娘,您是没睡好么?眼睛瞧着像是挨了两拳——”

骆笙窒了窒,吩咐道:“取一盒脂粉来。”

梳洗过后,骆笙带着红豆走出房间,就见盛三郎已经等在廊下。

一见骆笙出来,盛三郎立刻露出个笑脸:“表妹今早想吃什么?是在客栈将就一下,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三个字被盛三郎刻意加重了语气,吃货心思展露无遗。

骆笙不由轻叹。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盛三郎这样善解人意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出去吃吧,我想吃豆腐脑。”

一听骆笙要出去吃,盛三郎松口气,走到大堂向一名伙计打听:“小兄弟,这附近哪里的豆腐脑好吃?”

“豆腐脑啊,味道好的有好几家呢,桥头王娘子家的最是香甜,西街赵婆婆家的豆腐脑最是细嫩——”

骆笙打断伙计的话:“我想吃咸的。”

咸的?

盛三郎惊了:“豆腐脑还有咸的?”

红豆用眼白看着盛三郎,就差在脸上写上“没见识”三个大字了:“表公子这话说得有趣,豆腐脑只能吃咸的呀。”

“谁说的,豆腐脑明明是甜的。”关乎豆腐脑的甜咸之争,盛三郎可不会向一个小丫鬟妥协。

眼见二人都要打起来了,伙计冒死插一句嘴:“咸的豆腐脑咱南阳城只有一家,就在东街石头巷口那里。几位客官要是不认识,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卖豆腐脑的丑婆婆就是了。”

骆笙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