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医是个有时候不大讲道理,有时候又有点清高的人,骆笙笃定他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违心给出答案。

这也是她以骆姑娘的身份前来求医的底气。

李神医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微微点头:“老夫确实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谁配制出了养元丹,不过这可以算是一件事。

骆笙弯了弯唇角。

李神医果然没有变,他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不会因为她是骆大都督的女儿故意否认。

“那……您可以为我父亲看诊吗?”

李神医憋着气看着问出这话的少女。

小姑娘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有着这个年龄罕有的镇定。

这让他莫名想到了另一个小姑娘。

李神医在心中叹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个头。

他可是一个有原则的神医。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夫,是怎么得来的养元丹吧?”

“当然。”骆笙痛快点头,“前些日子我在南边因为身体不适请了一位大夫问诊,这养元丹就是那位大夫给的,说能调理身子骨……”

“那名大夫姓甚名谁?”

“当地人皆叫他李神医,不知道名字。”

李神医面沉似水:“小姑娘在何处遇到的这位李神医?”

“南阳城。”骆笙一字字道。

李神医陡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胡说!”

骆笙眨眨眼,露出几分委屈:“神医为何这么说?”

李神医一想到有人敢打着他的名号行事,简直要气炸了,怒不可遏道:“老夫就在京城,这世上何来另一个李神医?”

“那——我遇到的李神医是假冒的?”

“当然是假冒的!”李神医忿忿说着,心中疑惑加深。

有一个能配制出养元丹的医者在南阳城打着他的名号行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骆笙露出庆幸神色:“幸亏今日见到了您,不然我至今还以为您就是我在南阳城遇到的那位神医。”

比起不屑扯谎的李神医,她就不一样了。

她脸皮厚。

李神医看着骆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心里对骆大都督府的人烦着呢,怎么听这小姑娘一说,还要庆幸今日见了这一面。

总觉得这小姑娘得了便宜卖乖,又寻不到证据。

李神医认真思索着。

骆笙微微一笑:“我后面已经没有求医者,既然神医对我带来的东西感兴趣,而我父亲的病情耽误不得,能不能请您这就随我去骆府?”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定的规矩,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骆笙对李神医施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李神医打量着难掩喜色的少女,忽然问了一句:“你就肯定老夫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直起身来,平静道:“我不能肯定您一定能治好我父亲,但我能肯定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治好我父亲,那这个人一定是您。”

李神医本来沉下来的脸因为听到骆笙后半句话稍缓,摸着胡子冷哼:“小儿无知,老夫当然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嘴角抽动,一时无话可说。

老头儿多大年纪了,还是这么争强好胜。

“还杵着干什么?”李神医拿上药箱,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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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还钱

对于等候在院中的人来说,骆笙进去的时间有些久了。

骆姑娘该不会真把神医打了吧?

众人不约而同想。

至于骆姑娘带来之物引起了神医兴趣从而出来晚了这种可能,不存在的。

骆樱姐妹三人的不安更深了。

骆玥盯着紧闭的屋门一咬牙:“大姐,二姐,我进去瞧瞧!”

她们总不能一直傻等着,万一骆笙真把神医给打了,好歹有个人去给义兄们报信。

想一想临出门时几位义兄要送她们过来却被骆笙干脆拒绝,骆玥就后悔不迭。

这一次骆樱与骆晴没有拦着骆玥,算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骆玥鼓了鼓勇气,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身子。

一名白发老者从屋门口走了出来,骆笙紧随其后。

人群一阵骚动:“神医出来了!”

李神医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往院门处走去。

跟在他身侧的少女同样面无表情。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骆笙没有为陌生人解惑的兴趣,经过骆樱姐妹三人时开口道:“回府吧。”

“回府?”骆玥呆呆重复着这两个字。

红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四姑娘,你是不是傻啦,我们姑娘叫你回府呢,没看神医都跟着走了?”

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骆姑娘请动了神医?

骆玥一把拽住了骆笙:“三姐,神医答应给父亲看诊了?”

骆笙看一眼面色不佳的李神医,淡淡道:“神医答应了,但你们再耽误时间,说不定就要反悔了。”

“我们回府!”骆玥激动得红了眼眶。

骆樱与骆晴同样激动难掩,往院门口走的短短几步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三妹竟然真的请动了李神医,好似做梦一样。

如坠梦中的还有留在院中看热闹的人。

眼看骆家姐妹全都随着李神医走出了院门,朱含霜如梦初醒,提着裙摆快步追了出去。

“神医请留步!”

走出院门的李神医脚步微顿,看向追上来的蓝衣少女。

朱含霜对着李神医施了一礼:“神医是要出诊么?”

“小姑娘有事?”

朱含霜暗暗吸了口气,再问:“不知神医去哪家府上?”

虽然李神医是与骆笙一道出来的,可她还是无法相信骆笙请动了神医。

“去这个小姑娘府上。”李神医指了指骆笙。

朱含霜一双眸子猛地睁大:“您,您说过不给骆大都督诊治的……”

李神医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骆姑娘拿出了令老夫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小姑娘刚刚进去过,好像是什么安国公府上的。真是一点不懂事,以为他乐意去骆府出诊?

他稳稳坐在屏风后,结果被姓骆的小丫头拿养元丹当饵给勾了出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以为他看不出来是饵么?

好吧,一开始听到养元丹确实没顾得想太多,后来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所以才憋气啊,偏偏这个小姑娘还跑过来提醒他!

李神医当即对朱含霜印象极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含霜张张嘴,满腔火气却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咬唇看着李神医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

守在茶棚看热闹的人直到亲眼瞧着李神医上了骆府马车离去,这才相信神医真的被骆姑娘请动了。

众人登时热火朝天议论起来。

“不对啊,神医明明说过无论骆府带什么东西过来都不会给骆大都督诊治。”

“那只能说明骆姑娘带来之物非同一般,让神医实在无法舍弃。”

“骆姑娘到底带来了什么?要是能摸清神医喜好,以后就不愁请神医出诊了。”

“那谁知道呢,除非去问骆姑娘。”

“问骆姑娘?还是算了。”惹不起。

“嘶——我才发现骆姑娘深不可测啊。”

“怎么说?”

“你们忘了,刚刚骆姑娘找开阳王讨要号牌,开阳王连犹豫都没有就给她了。”

一人轻咳一声,放低声音道:“这个可能不是深不可测,纯粹是脸皮厚……”

先前说这话的人冷笑:“那你厚着脸皮去找开阳王讨要号牌试试,看开阳王给不给。”

一想那位不苟言笑的年轻王爷,众人心头一凛。

骆姑娘确实深不可测!

骆笙等人才离开不久,就有人把消息报到了骆府。

“什么,三姑娘真的请动了神医?”一贯稳重的平栗险些把茶杯脱手。

齐四在义子中行四,吃惊比平栗更甚:“会不会弄错了?”

云动开了口:“四哥这话好笑,锦麟卫的人要是连这个都能搞错,与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齐四笑笑:“三姑娘突然从金沙跑回了京城,五弟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话算是戳到了云动的痛处。

他因为义父遇刺匆匆赶回京城,没想到金陵府那边却出了岔子,到现在才接到传信说发现了负责留意骆辰动静的锦麟卫尸体。

“四弟、五弟不要说了,我们出去迎吧。”平栗率先起身。

兄弟五人站在大门口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来。

行在前头的青帷马车先停下,骆笙姐妹陆续下了马车。

骆笙径直走向后边马车,等李神医出来后微微屈膝:“神医请吧。”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无视平栗等人踏入了骆府大门。

骆府上下登时因为姑娘请来了神医而沸腾。

比之骆府此刻的轰动,开阳王府一片沉静。

卫晗坐在院中树下喝了半盏茶,喊道:“石焱。”

石焱立刻上前:“主子有事?”

“取三千五百两银票送到大都督府上。”

“主子?”石焱一脸惊讶。

“怎么?”卫晗拧眉,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吩咐为何能引人惊讶。

石焱眨眨眼:“骆姑娘的意思,您欠的债拿号牌抵了吧?”

“去送。”卫晗脸色极冷。

女子太过善变,回头骆姑娘不认了怎么办?

他又不差这个钱,没必要被一个小姑娘拿捏着。

“是。”石焱露出肉疼的神色。

“等一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换你弟弟石燚去,你去刷恭桶。”

石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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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苏醒

没过多久,一名与石焱样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揣着银票离开了王府,骑马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骆府此刻正热闹着。

李神医进了骆大都督的屋门就把包括骆笙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已经在里面呆了有一阵子了。

廊芜下站了一排姨娘,院子里站了一排义子,个个神色紧张。

“神医怎么还不出来呢?”一名穿丁香色褙子的妇人探头往里面看,当然看到的只有门板上的雕花。

一位气质端庄的妇人蹙眉道:“老爷情况这么严重,神医肯定不会很快出来,六妹不要着急。”

六姨娘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三姐,你说神医会不会拿针扎咱们老爷呀?”

“什么?”三姨娘一怔。

六姨娘绞着手帕,一脸担忧:“你想呀,神医根本不想给咱们老爷治病,却屈服于姑娘的淫威出诊了,现在没人盯着,万一——”

“六妹,休要胡说!”大姨娘不知何时站到六姨娘身后,听六姨娘越说越不像样,冷着脸呵斥。

六姨娘甩了甩帕子:“大姐,我这不是担心么。”

“你若担心,不如去问姑娘。”

六姨娘吓得连手绢都不甩了,登时成了锯嘴葫芦。

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姑娘啊,姑娘八岁的时候就罚她跪过算盘了。

相比在场之人的忐忑,骆笙就镇定多了,静静坐在院中树下喝茶。

“表妹别担心,神医妙手回春,一定会把姑父治好的。”盛三郎在一旁劝。

骆笙微微点头:“我不担心。”

她已经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毕竟李神医不是真的神仙,阎王殿要是非收下骆大都督,那也无可奈何。

当然,倘若李神医出来宣告骆大都督不治,她就借着送李神医出门的机会直接走人,以免骆大都督这棵大树一倒面对难料的命运。

骆笙不着痕迹扫过院中众人,垂下了眼眸。

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如果骆大都督救不回来,她确实无力负担这些人的命运,最多找机会帮衬一下远在金沙的骆辰。

想一想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骆笙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柔软。

整个骆府的主子都守在骆大都督这里,门人听到石燚自报家门愣了许久才把人请进来,飞快往里边传信。

“开阳王府的人?”红豆接到信儿怀着疑惑赶了过去。

“这是王爷命卑职送来的。”石燚规规矩矩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木匣。

红豆伸手把木匣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姑娘不是说抵了么?”

石燚并不知道红豆所言何意,只道:“王爷让送来的,请骆姑娘收下。”

“收下就收下,我们姑娘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嫌弃呀。”红豆嘴角翘起来,见石燚还是板着一张脸,不由翻翻白眼,“怎么,你们主子都不心疼,你心疼?”

石燚怔了怔。

这丫鬟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

石燚素来少言,虽觉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有些古怪还是没有多说,抱拳道:“告辞。”

红豆更纳闷了,嘀咕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送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甩什么脸子?”

石燚动了动眉梢,很想告诉小丫鬟“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是这么用的,最后还是作罢,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

“这饭桶有些奇怪——”红豆喃喃。

石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与大姐儿不认识,大姐儿说的饭桶应该是我三哥。”

别的也就罢了,“饭桶”这个名声他可不为兄长背。

被一个小丫鬟叫饭桶,三哥可真是了不起。是王府的饭不香,还是月俸太少去不起馆子?

直到石燚离去,红豆才回神。

“三哥?”红豆撇撇嘴。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才过了多久,就不承认把大海碗舔得能当镜子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