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

骆笙神色一正:“我可以不提遇到追杀的事,五哥可愿回答我的问题了?”

云动长久沉默着。

他被威胁了。

以前,他还没被义父派去驻守金陵府的时候,也曾被三姑娘呵斥过。那时候他尽管需要低头,对小姑娘的这种无理取闹却毫不在意。

可现在他感受到了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无力。

义父对他没有及时发现三姑娘进京最多大发雷霆,可若是知道三姑娘路上遇到了追杀——云动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云动开了口:“司楠刺杀义父与多年前一桩谋逆案有关。”

“谋逆?”骆笙眼皮跳了跳,放缓脚步。

“据查到的线索,司楠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一位管事的孙儿——”云动突然发现骆笙变了脸色,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骆笙缓缓抬手压了压眼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听到灭门有些怕。五哥继续说吧。”

“那位管事因为在主子面前得脸,有一个儿子脱了奴籍搬出了镇南王府。镇南王府出事那日正赶上郡主出阁,这个儿子带了家眷进府吃酒,长子因为发热留在了家里,后来这家人再没能离开……那个被留在家中的长子就是司楠,他的父母弟妹、祖父祖母,还有两个叔叔及家人全都死在了那一日,所以一直对义父怀恨在心。”

骆笙用力握拳控制着情绪,问道:“既然都查清楚了,怎么还不把他杀了替我父亲出气?”

云动这才有了熟悉感,从而心弦微松:“镇南王府虽被灭门,却有一些漏网之鱼,留着他是要查一查这些年来他是否与镇南王府余孽有联系。而前不久开阳王离京,正是奉皇命去调查此事……”

“原来如此。”骆笙一字字道。

------------

第62章 阿鲤

骆笙想到了卫晗。

冷漠、敏锐、危险,倘若不是因为短短相处过几日知道这个男人吃得有点多,这就是卫晗留给骆笙的全部印象。

难怪名动天下的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原来是身负皇命,要把镇南王府的幸存者一网打尽。

骆笙心底一片冰凉,想到云动提及镇南王府有一些漏网之鱼,又升起一丝希冀。

这是不是意味着除了秀月与幼弟,那日镇南王府还逃出了别人?

骆笙缓了缓情绪,不动声色问:“既然是父亲负责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为何还有漏网之鱼?”

“每个王府都有府兵,镇南王府的府兵更是精锐强悍,被围攻之下王府上下这么多人难免有侥幸逃出去的。义父能把镇南王夫妇及其幼子拦下便是完成了任务,至于一些无关紧要之人逃了也就逃了……”

幼子?

听到这两个字,骆笙心跳停了一瞬,脑海有瞬息的空白。

秀月不是说宝儿逃出去了,为何云动会这么说?

“王府主人都被抓住了?”

云动点头。

“镇南王幼子当时应该还很小吧,难道也……也被杀了?”

云动见骆笙语气迟疑、面露不忍,不由觉得好笑。

三姑娘这样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还真让人不习惯。

云动语气淡淡,回了骆笙的疑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镇南王府的人抱着镇南王幼子逃出王府,好在被义父及时发现。义父手下与镇南王府的人争抢之下,镇南王幼子被摔死了……”

骆笙只觉身体中流淌的热血瞬间结成了冰,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绝望之后,没有什么比给了希望又斩断更残忍。

她自制力再强,这一刻也难以把情绪完全控制住,眸中一点点有了水光。

“三姑娘?”云动发现了骆笙的异样。

三姑娘这是——哭了?

骆笙眨了眨眼,把水雾逼退,轻声道:“听着怪可怜的。”

云动神色有些古怪。

三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有可能是在演戏!

那么演戏的目的是——云动登时警惕起来。

一个女子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善良,这目的十分明显了。

云动不着痕迹离骆笙远了一些。

骆笙压抑着刀割般的心痛,恢复了面无表情:“五哥以后要是知道更多情况,记得和我说。我回京途中遇到了追杀,需要多听故事压惊。”

云动抖了抖嘴角。

是他想多了!

诏狱潮湿阴暗,一进入就把灿烂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森然。

昏暗的前方时不时传来惨叫声。

“三姑娘,这边。”

骆笙随着云动往前走,隔着栅栏看到了双手被铁环缚住的一名男子。

尽管披散的长发遮挡了大半面容,还是能看出男子很年轻,也很俊美。

骆笙从醒来,遇到的男子中只有苏曜与开阳王能与眼前男子相提并论。

苏曜是芝兰玉树的温润之美,开阳王如山上雪、云间月,令人望而却步,眼前男子则是另一种气质。

那双眸子狭长微挑,听到动静扫来一眼,哪怕一身狼狈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

骆笙不得不承认,骆姑娘把这样一个男子当街抢回家是有道理的。

而这个孩子啊,她认识。

这是镇南王府二管事的孙子,因为生得太好还被母妃称赞过。

“开锁,我进去与他说几句话。”骆笙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分外清晰。

“这——”牢吏不由看向云动。

“大哥让三姑娘过来的。”云动说了一句。

这里归平栗掌管,真出了事也是平栗顶着,他没必要讨人嫌。

牢吏默默开了锁,小心提醒一句:“姑娘莫要离犯人太近。”

骆笙睨了牢吏一眼,淡淡道:“啰嗦,你出去吧。”

牢吏一时没动。

骆笙挑眉:“怎么,我与我的面首说几句话,你还想听?”

“小的不敢——”

“不敢还不滚!”骆笙脸色一冷。

牢吏哪敢得罪大都督的爱女,忙低头退了出去。

“五哥,麻烦你替我盯着些,莫要让人偷听。”

云动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他知道这是把他也支走,不过三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里是锦麟卫诏狱,三姑娘再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

很快牢室内就只剩下骆笙与司楠。

骆笙一步步走近司楠,距离不足一尺才停下。

这个距离,不能更近了。

司楠看着她,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与痛恨。

“听说,你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的人。”骆笙声音很低,落在司楠耳中却如惊雷。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有了光,望着骆笙冷笑:“是又如何?骆姑娘后悔引狼入室了?可惜你太蠢,怨不得别人。”

他要感谢眼前这个蠢货,让他有了为家人、为镇南王府报仇的机会。

“骆大都督是围杀镇南王府的人,可真正害镇南王府落到如此下场的是平南王府。”骆笙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司楠笑了,狭长的眸子中是细细碎碎的光:“可惜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不养面首。尽我微薄之力把围杀镇南王府的恶人弄死也不错。”

骆笙垂眸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骆大都督醒了呢。”

司楠攸地变了脸色,声音嘶哑虚弱:“你胡说!”

他亲自把匕首送进了那个人的胸口,怎么会没事了?

“我从不胡说的。”骆笙定定看着司楠,喊出一个名字,“阿鲤。”

司楠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骆笙看着司楠的目光有着怜惜与怀念,低低道:“我叫你阿鲤呀。”

她喃喃念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司楠面色不断变幻,最终颤声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他曾有个小名叫阿鲤,幼时有一次随父亲进王府遇到了王妃,王妃见他生得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玉奴,从此就再没人叫他阿鲤了。

久而久之,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阿鲤这个名字。

这绝不是锦麟卫能查出来的!

------------

第63章 帮我一个忙

骆笙沉默着没有回答。

司楠再也无法维持破釜沉舟的冷静,颤声问道:“你到底如何知道的?”

骆笙再向前一步,几乎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

她把声音放得更低,轻到仿佛一阵微风拂过:“阿鲤,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司楠眼神一缩,目不转睛望着骆笙。

“我是清阳郡主,所以知道你叫阿鲤。”骆笙一字一字道。

面对秀月,她没有说;面对李神医,她还是没有说;可面对司楠,她不能不说了。

司楠身陷牢狱,朝不保夕,容不得她徐徐图之。

她只能说出来,赌对方信或不信。

“这么荒唐的事,你以为我会信?”司楠眸底深邃,闪烁的光却流露出内心的动摇。

骆笙苦笑:“我也觉得荒唐,可就是发生了。这里我不能久留,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来,有句话我要问你。”

她刚刚请来神医把骆大都督救醒,闹着来见一见伤害父亲的面首虽然有些任性,也是人之常情。

可司楠毕竟是要犯,她之后要是再来就难了。骆大都督再纵着女儿,也不可能让女儿把锦麟卫诏狱当成骆府后花园。

“你说。”不知不觉,司楠面对骆笙时鄙夷的姿态已经悄然消失。

他仍然无法相信,更不敢轻信,可内心深处又隐隐希望是真的。

如果是郡主,是不是就能替镇南王府报仇了?

“宝儿……还活着么?”骆笙艰难开口,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力气。

“宝儿”这个称呼让司楠的动摇又强了一分。

他久久看着骆笙,最终摇了摇头。

骆笙就在对方的摇头中,一颗心彻底坠了下去,以至于对方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小王爷死了,就摔死在王府前的那条街上……”

骆笙闭了眼,眼泪簌簌而落。

司楠凝视着少女挂在睫羽上的泪珠,有些信了。

如果她只是问这个,那他愿意相信她就是郡主。

“你……别哭了。”司楠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了,最终用了一个“你”字。

骆笙睁开了眼,眸底是化不开的痛苦。

司楠熟悉这样的痛苦。

这是王府倾覆之后,他最多的感受。

那日之后,他的人生中就没有欢喜了,除了痛苦便是仇恨。

“你还有想问的么?”司楠问出这话,心中紧张起来。

倘若她如审讯的那些人一样要问出他与镇南王府幸存者是否有联系,那他只能认为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是一套精心编造的谎言。

其实就算是为了套他的话而编造的谎言也无所谓,他确实不知道王府还有谁侥幸逃出。

惨祸发生之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可到底还是遗憾啊,他比谁都希望眼前人真的是郡主还魂,来找那些害了王府的人索命。

骆笙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想问的了。

如果幼弟当时就死了,她还问什么呢。

问到那些幸存的人又如何?她难道要把他们拖入到复仇的深渊吗?

司楠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久久凝视着骆笙。

眼前的少女,仿佛与他记忆中尊贵又不失温柔的郡主身影重合。

“抱歉,我救不了你。”骆笙说着这话,心头苦涩。

即便是骆姑娘,依然有不能做的事。

身为清阳郡主,不允许她任性的事就更多了。

司楠似乎根本没把骆笙这话放在心上,望着她露出个笑容。

这笑没有蔑视,更没有容貌所赋予的勾魂夺魄,是再纯净不过的一个微笑。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司楠轻声道。

他依然叫不出“郡主”两个字,可他希望她是。

“你说。”

“杀了我。”

骆笙的手猛然一颤,问道:“你说什么?”

司楠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涩:“诏狱刑具几乎都在我身上用过,我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你若愿意帮我,那便杀了我吧。”

骆笙目光下移,落在司楠手腕。

他的手腕被铁环牢牢勒住,几乎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身上辨不出颜色的衣衫破烂不堪,一道道伤口狰狞翻卷着。

她离他很近,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腐臭的味道。

司楠说的没有错,这样活着确实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

锦麟卫不可能放过司楠,到最后无论是问出什么还是一无所获,司楠面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帮我解脱,可好?”司楠轻声问,那双精致风流的眸子闪着期盼的光。

骆笙沉默许久,轻轻点了头:“好。”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多谢。”司楠深深看了骆笙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缓缓闭上眼睛。

骆笙伸手入怀取出一柄匕首,咬着唇用力刺入司楠心口。

既然答应了他,犹豫就是对他的折磨。

司楠吃痛睁开眼睛,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郡——”他动了动唇,垂下了头。

骆笙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轻颤。

云动听到动静进来,见到眼前情景不由大惊:“三姑娘!”

骆笙回头,神情有些呆滞。

云动大步走过来,一探司楠鼻息变了脸色:“你杀了他?”

骆笙伸手拽住云动衣袖,喃喃道:“他说我父亲该死,我气不过……”

云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着进来的牢吏六神无主:“三爷,这可如何是好?”

云动回过神来,冷冷看了牢吏一眼:“犯人受刑不过死亡,可记住了?”

人是义父的掌上明珠杀的,锦麟卫上下除了帮忙遮掩别无选择。

只不过平栗要吃个哑巴亏了。

当然,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