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医听着少女温声软语的介绍,吃了一块南瓜椰蓉糕,吃了一块碧玉豆糕,吃了一块水晶玫瑰糕……

盘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点心渣。

李神医手伸在盘子上空,尴尬了一瞬。

相对而坐的少女笑意盈盈:“神医要不要再吃一盘?”

“不用了!”李神医艰难吐出这三个字。

一盘又一盘,再吃下去他还好意思问话吗?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狡猾,妄想以一盘糕点、一杯茶贿赂他。

他堂堂神医,是这种人吗?

“蔻儿,再端一盘糕点来。”

很快一名俏丽丫鬟把空盘子撤下,换上满满一碟糕点。

李神医一脸不在乎扫了扫,坚决不吃。

“老夫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骆姑娘现在可以说说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的来历了吧?”

“这是自然。”骆笙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立刻拉着红豆退到院门口,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神医还记得我说在南阳城遇到一位神医吧?”

李神医虎着脸:“记得。”

小丫头满嘴瞎话,亏他还信了。

想想气不过,李神医还是说了出来:“小姑娘骗老夫!”

骆笙面不改色道:“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确实是我从南阳城得来。”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得来的!”李神医一时忘了吃下肚子的糕点,又生气了。

骆笙默默把点心盘子往李神医那里推了推,为难道:“我怕说了神医觉得荒诞,并不相信。”

“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稀奇事没见过。说!”李神医一拍石桌,顺手拈起一块糕点。

骆笙说起来:“年初我被父亲派人送去金沙外祖家,路过南阳城时逗留了半日,等到了金沙见到体弱多病的弟弟,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有了这两张药方……”

李神医嘴唇抖了抖,强咽下大骂胡说八道的冲动。

骆笙见李神医没发火,接着道:“当时我没往南阳城这上面想,谁知上月回京时再次在南阳城逗留,到了第二日夜里不知是夜游还是什么缘故,清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处荒宅中——”

“荒宅?”李神医眉心一跳,有了某种预感。

骆笙神色凝重:“您知道么,那竟是十二年前被灭了满门的镇南王府废宅。当时我吓得不轻,浑浑噩噩离开后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多了个声音,告诉我退寒丸与养元丹的药方属于一位姓李的神医,而那个声音自称清阳郡主……”

对面的少女脸色微白,眼中闪烁着不安:“神医,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

第99章 头痛

这么离奇的事由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出来,李神医很想斥一句胡言乱语,可先前放话说什么稀奇事都见过,就不好打自己脸了。

李神医忍了忍,没吭声。

少女白着脸追问:“神医,我是不是撞邪了?”

李神医被问住了。

他是神医,又不是神棍。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没见过的不一定不存在……

李神医心中一动,问道:“你从金沙回来,逗留南阳城夜游镇南王府废宅时是哪日?”

“三月初三。”骆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以随意的语气说道。

李神医心头一震。

他记得清楚,十二年前的三月初三,正是镇南王府灭门之日,也是清阳郡主出阁的日子。

那时他已经离开了镇南王府,因为正研究的药物到了紧要关头无法赶过去恭贺,还曾托人送去贺礼。

这一刻,李神医几乎要信了骆笙刚刚那番话,只是理智让他还心存几分怀疑。

难道说真有鬼神存在,而因为冥冥中的定数,清阳郡主的魂魄与眼前的小姑娘产生了联系……

骆笙见李神医神情变幻莫测,心中一叹。

她仔细想过,现在还不到对李神医和盘托出的时候。

说出真相,对方只有两个选择:信或不信。

若是不信,她再想自证就更难了,何况一旦传入骆大都督耳中,她恐怕要被活活烧死。

这个风险她不能冒。

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哪怕李神医再派人去南阳调查也查不出漏洞来。

从金沙回京时她确实夜探过镇南王府旧宅,而她从红豆口中了解到,离京去金沙时他们也曾在南阳城短暂逗留。

据说是骆姑娘发现一个格外美貌的少年入城就追了过去,只可惜后来没寻到人……

她对李神医说了这些,算是半真半假解释了药方来历,无论李神医信或不信,从此对她定会与旁人不同。

也许有朝一日水到渠成,神医终会认定她是清阳郡主。

骆笙承认自己在算计,可负重前行、步步荆棘,由不得她还当那个清贵无忧的郡主。

她早就不是清阳郡主了。

“小姑娘,你刚刚那些话都是真的?”李神医目光灼灼,紧盯着骆笙。

骆笙苦笑:“不瞒神医,我有时候也闹不清真假,仿佛是在做梦……”

李神医沉默了半晌,正色道:“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对别人乱说了。”

对面少女苦恼道:“本来就不敢说,是神医问起药方的来历才说的。”

李神医吹了吹胡子。

这么说怪他了?小丫头片子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

这样看来,他倒是不必操心了。

吃下一块藕粉桂花糕,李神医施施然起身:“老夫回去了,小丫头好自为之。”

“我送神医出去。”骆笙说着冲守在院门口的蔻儿招了招手。

蔻儿会意,快步跑进了小厨房。

“不必送。”李神医拒绝,突然看到小丫鬟提着个食盒匆匆走来,不由放缓了脚步。

骆笙从蔻儿手中接过食盒,一边陪着李神医往院门处走一边笑盈盈道:“给神医准备了些糕点,还有两罐自制的梅子酱。”

糕点?梅子酱?

李神医精神一振,却一脸云淡风轻:“准备这些干什么?”

他堂堂神医,是缺一口吃的人吗?

骆笙微笑:“知道神医不稀罕这些,只是晚辈一点心意,还望您别嫌弃。”

神医喜欢吃甜食,当初因为吃多了她做的糕点不消化,专门研制了健胃丸……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收下了。”李神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等走出院门,李神医提醒道:“骆姑娘不必送了。”

骆笙拎着食盒停下来,客客气气道:“神医慢走。”

李神医等了等,不见对方有反应,咳嗽一声道:“把食盒交给赵大就好。”

不是说给他准备的吗,还一直拽着食盒干什么?

没有眼色!

直到守在院门外的仆从接过食盒,李神医这才加快了脚步。

“出来了,神医出来了!”

“快看,神医身后跟着的仆从手中多了一个盒子!”

“是不是药箱?

“眼瞎吗,没看药箱神医自己提着呢。”

“你们有没有觉得仆从提的盒子像是食盒?”

“食盒?你是说神医从大都督府出来带了个食盒走?”

这种猜测很难让人信服啊。

而很快李神医就上了马车,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回到住处,李神医左手一壶清茶,右手一盘糕点,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说起来,姓骆的丫头比开阳王那小子懂事多了。

开阳王是真不行。

李神医吃满意了,卫晗治病有望也满意了,骆笙还了人情就更满意了。

至于什么都没闹明白险些被好奇心憋死的一众看热闹的人,那就没人负责了。

好奇有风险,八卦需慎重。

接下来的日子,骆笙主要精力放在了酒肆上面,同时让蔻儿悄悄打听着长春侯府的情况。

林家家风清正,大外甥暂时不让她忧心,而大姐留下的一双子女究竟如何就是她接下来要关注的事了。

而石焱在这些日子领着一群手下险些跑断了腿,卫晗交代要办的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有了这点眉目的小侍卫心情是复杂的,思来想去只有先回来请示。

“有消息了?”卫晗有一阵子没见到石焱的人影,见他出现在面前,心情微松。

经过神医施针,他再没出现过那种身不由己的糟糕情况。

而正是这样,才更体会到身体康健的可贵。

这个轻则让他被小姑娘调戏、重则能丢了性命的怪病,一定要治好。

“卑职多方打听,总算打听到有一只或许符合条件的白鹅,只不过——”

“不要废话。”卫晗淡淡道。

“那只白鹅是骆姑娘养的!”石焱说完,飞快看了卫晗一眼。

说真的,他都有点同情主子了,怎么又落在骆姑娘手里了呢?

一只匕首敢卖三千两,一碗臊子面敢卖一百两,那么一只养了十几年的白鹅呢?

而卫晗在听了石焱的话后,忽然觉得眼睛又疼了,就好像被扬了辣椒面的那种感觉。

不,或许是头痛。

------------

第100章 买鹅

缓了缓,卫晗问:“确定骆姑娘养的白鹅符合条件?”

石焱点头:“是。骆姑娘养的白鹅叫大白,是四年前专门从王家庄买来与人斗鹅的,一来就打遍京城无敌手,很是风光了一阵,直到后来骆姑娘换了喜好才消失在那些好赌斗的人视线里。”

“换了喜好?”

石焱迟疑一下,还是贴心提醒道:“后来骆姑娘就开始养面首了……”

从养鹅到养面首,骆姑娘跨度忒大了。

卫晗默了默,沉着脸道:“继续说。”

“卑职去王家庄打听过,村上人都说大白至少养了七八年了,因为看家护院特别凶,还咬伤过偷鸡的狐狸无数,所以主人家一直舍不得杀,这才等到被骆姑娘买走。”说到这,石焱面色有了微妙变化,“主子,您知道骆姑娘花了多少钱买大白吗?”

卫晗没说话,淡淡睨了石焱一眼。

石焱伸出一根手指,神情悲愤:“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买的是一只鹅吗?买个花魁都够了啊!

小侍卫越想越悲愤。

“主子您看,大白在王家庄养了七八年,又被骆姑娘养了四年,这么一算就算没有十二年也差不太多。”

卫晗微微点头,想想再被骆姑娘坑一次委实不甘,问道:“其他地方呢?”

石焱苦笑:“主子,除了骆府您要是在方圆百里内能找到一只活过六年的白鹅,就打断卑职的腿。”

除非像大白那般天赋异禀,谁家吃饱了撑的给一只普通的鹅养老啊,是宰了吃肉不香吗?

想一想这些日子险些跑断的腿,石焱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卫晗沉默片刻,淡淡道:“既然如此,替我约骆姑娘在先前那家酒肆见一面。”

石焱没有立刻应是,而是小心翼翼提醒:“一百两一碗臊子面。”

话不需多,主子都懂。

卫晗面色冷了冷。

“主子,反正只是需要一点鹅血,要不就别跟骆姑娘说了,卑职偷偷混进骆府弄点儿?”

他怕主子把老婆本都亏掉啊,相比起来他牺牲一下,当个梁上君子偷点鹅血怎么啦?

卫晗眼风如刀扫了一眼石焱,指指门口:“滚。”

石焱叹口气。

这是不同意了,主子太在意面子。

卫晗要知道亲卫的想法,恐怕又要打发这混账去刷恭桶。

他哪里是好面子,而是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跑去人家姑娘家偷鹅血,他是穷疯了吗?

如果骆姑娘只是要钱,他堂堂亲王给得起。

至于会不会要别的——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么让人头疼的事。

无论如何,他的病得治。

约见的信照旧是蔻儿带回来的。

蔻儿心细,这几日一直在张罗酒肆的事,回府的时候手中突然被塞了一封信,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给姑娘的。

骆笙看信的时候,小丫鬟一直在旁边碎碎念:“开阳王不行呀,怎么每次送信都偷偷摸摸呢……”

红豆点头附和:“确实不行,不光开阳王不行,他的亲卫也不行。就上次登门送钱,居然还装不认识我。”

“装不认识?”

“是啊,明明进京的路上相处了好几日呢,以为换个严肃的表情我就认不出他是那个饭桶了?”

蔻儿啧啧摇头:“过后就翻脸不认人,这是真不行呀……”

骆笙看过信,陷入了沉思。

神医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他们之间算是暂时两清,开阳王突然又约她见面干什么?

呃,说暂时两清,是林家砍树那个把柄一时还用不上,等她需要时再说。

骆笙想了想,还是决定见开阳王一面。

她不准备放过与皇族中人打交道的机会。

特别是开阳王,人还算厚道,万一又有好处可拿呢?

照旧是在那个不起眼的酒肆后院,二人见了面。

“骆姑娘请喝茶。”卫晗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递过去。

骆笙伸手接过,轻抿一口。

茶不大好喝,不过这并非重点。

“王爷见我何事?”

卫晗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想向骆姑娘打听一下。”

“王爷请说。”

“不知骆姑娘养的大白多大了?”

大白?

这一刻,骆笙险些以为听错了。

如果她没记错,骆府上下统共只有一个叫大白的,就是骆姑娘养的大白鹅。

“王爷是问我养的那只白鹅?”

“是。”卫晗面无表情点头,强撑出云淡风轻。

他大场面虽见得多,可向一个姑娘郑重其事打听人家养的白鹅,是真没经历过。

好在这个姑娘是骆姑娘。

呃,倒不是与骆姑娘关系近,而是在同一人面前丢一次脸与丢两次,区别也不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