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见识过骆姑娘的酒肆,我也该回宫了。”

骆笙微笑:“宫中安全,殿下是该早些回去。”

卫羌总觉得这话不大顺耳,又寻不出毛病,只得笑笑抬脚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到酒肆外,卫羌停下来:“骆姑娘不必送了。”

“那殿下慢走。”

面无表情目送卫羌离去,骆笙刚要转身回酒肆,就见林腾带着三两人走过来。

“可否向骆姑娘讨口水喝?”

骆笙视线在对方干裂的唇上落了一瞬,笑笑:“自然可以。”

眼见林腾接过女掌柜递来的水瓢大口喝水,骆笙随口问道:“这样热的天气,林大公子一直在外头么?”

把水瓢还给女掌柜,林腾点头:“总觉得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逃脱太过顺利。追过去的王府暗卫追丢了人,很快赶到的官兵也一无所获,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带人熟悉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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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相认

视线停留在林腾嘴角的水珠上,骆笙笑笑:“林大公子真是尽责啊。”

早知如此,她该把水瓢扣这小子脸上。

迎着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腾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骆姑娘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明来酒肆吃酒没有任何优待,不像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样子。

林腾看着严肃,实则脸皮极薄,这么想着不由红了耳根,忙道:“不打扰骆姑娘了,我去周围看看。”

“林大公子去忙。”骆笙微笑。

等林腾带着手下消失在视线中,骆笙神色冷下来,转身步入酒肆。

酒肆里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大堂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后厨门口的大锅中正炖着肉,还是香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不,比之往常多了一丝酒香。

那是刚刚卫羌在时秀月失手摔的橘子酒。

只闻酒香,地上的狼藉早就被络腮胡子与壮汉收拾走。

红豆站在院中,单手扶腰,笑眯眯表扬二人:“还是你们两个勤快,不似有些人毛手毛脚浪费好东西。”

要是摔个盘子碗儿的她也就忍了,哪怕摔个旧年花瓶也无所谓,可摔姑娘酿的美酒就没法忍了。

络腮胡子与壮汉呵呵傻笑,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拿扫帚扫院子。

得罪不起红豆大姐,也得罪不起秀姑大厨,他们还是干活吧。

干活多好,努力干活,努力吃肉,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骆笙走过来。

“姑娘。”红豆忙凑过来,“昨日我看杜大郎磨了许多豆子呢,咱们今儿个要做豆腐吃吗?”

豆腐也不错呢,白白嫩嫩,做成豆腐脑,或是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细碎葱花,怎么样都好吃。

“我去看看秀姑准备得如何了,你们把酒肆里外都好好打扫一番,去去晦气。”骆笙交代完,抬脚进了厨房。

因是酒肆,后厨空间极大。

秀姑立在最里头的案台前,正在发呆。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扭头,见是骆笙,不知怎的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难受,陡然红了眼圈。

她垂眸遮掩,对着骆笙微微屈膝:“姑娘。”

“随我去东屋坐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秀姑擦擦眼角,默默跟上。

红豆等人正忙着洒扫,无人留意这边。

留意到也无妨,姑娘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进了东屋,骆笙坐下,示意秀月也坐。

秀月没有坐。

骆笙也不勉强,直接道:“今日秀姑见到太子,似乎有些慌乱。”

她没往下说,等着秀月的反应。

从进京路上相遇再到进京后一点点展露属于清阳郡主的那些东西,直到昨晚有意让秀月见到她一身黑衣从酒窖出现,她不信到这时秀月还不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有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

果然,秀月在骆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紧绷,直直望着她问出一句话:“昨晚平南王遇刺,是否与姑娘有关……”

“是我干的。”骆笙语气从容,拿起摆在桌几上的茶壶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姑娘——”秀月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下去。

骆笙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是我啊。我躲在树上射了他一箭,只可惜没射死。”

“您为何,为何——”秀月不自觉上前两步。

骆笙把茶盏放下,与秀月对视,轻声道:“到现在,你心中还没有答案吗?”

秀月浑身一震,眼中迅速蓄满泪水。

“郡,郡主——”她再往前一步,痴痴望着骆笙,“是您吗?”

骆笙站起身来,握住秀月不自觉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瘦粗糙,犹如老妪。

可没人比骆笙更清楚,秀月如今还不到三十岁。

与秀月咫尺而立,骆笙轻声道:“是我啊,秀月。”

她一梦十二载,从尊贵不凡的清阳郡主变成了骄纵肆意的骆姑娘。

披着这副皮囊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身在人间,心在炼狱。

而今,终于能以清阳郡主的身份与旧仆相认。

她是清阳郡主,是父王、母妃的洛儿。

不是骆姑娘。

“郡主!”秀月跪倒在骆笙面前,抱着她双腿痛哭。

骆笙没有动,任由对方宣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月哭声终于停了。

“起来说话吧。”

秀月爬起来,拿帕子擦拭眼角,等缓过劲来问骆笙:“郡主,您怎么会——”

骆笙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笑笑:“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成了骆大都督的女儿。”

“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秀月胡乱说着,眼泪越擦越汹涌。

骆笙抬手拍拍秀月的肩:“别哭了,说说小七是怎么回事吧。”

秀月一下子醒过神来,望着骆笙神情激动:“郡主,小七是小王爷宝儿啊!”

“宝儿?”骆笙后退一步,茫然坐回椅子上。

对于小七是宝儿的可能,她其实有想过,却不敢想太多。

期望过大,往往伤心越深。

“我打听到的消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宝儿就被骆大都督的人摔死了……”骆笙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咬唇道。

“那肯定不是宝儿!”秀月抹着眼睛,又哭又笑。

骆笙等她情绪缓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秀月陷入了回忆:“那晚王府本来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突然就被许多官兵围住……府兵一个个倒下,杨准带着小王爷往外冲,是婢子亲眼瞧见的……”

她看着未婚夫临危受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宝儿往外冲。

他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走了。

她当然不怪他。

她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敌助他。

未婚夫带走的,是镇南王府的希望啊。

后来她侥幸生还,亲手毁去容貌,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杨准,找到小王爷。

听着秀月讲述那个夜晚她不知道的点点滴滴,骆笙渐渐红了眼睛。

这样说来,小七才是宝儿,而那个晚上被摔死的婴儿应该是为了掩护宝儿推出去的可怜人。

骆笙庆幸幼弟还活着,亦怜惜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这些罪孽,全拜平南王府所赐。

此时,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林腾突然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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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阴影

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林腾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一遍又一遍,原本对这棵不知存在于此处多少年的老树熟视无睹。

可就在刚才他无意间瞥见一线黑,停下脚步仔细瞧,是掩映在树杈间的一个树洞。

这树洞不大,生得位置也巧,若不是凑巧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也只是一个树洞而已。

可林腾盯着这个树洞,却兀地升起一个猜测。

也不是猜测。

查的案子多了,总会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或是经验。

歹人潜伏在树上射杀平南王,逃跑时手持弓箭一旦被人撞见就会立刻暴露。即便不暴露,歹人把弓箭带回住处也是一个隐患。

倘若在逃跑时经过这棵老树,顺手把弓丢入树洞里呢?

树洞虽隐蔽,也不排除偶然瞥见的可能,或是早就知道这个树洞的存在。

那棵被歹人潜伏的树他仔细检查过,有些痕迹可以证明歹人早有预谋,提前踩点过多次。

歹人对这片地方应该很熟悉。

“大人?”一名属下见林腾迟迟不动,纳闷喊了一声。

林腾并没回应属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老树近前,伸手往树洞中摸去。

冰凉,滑腻。

触感奇怪,莫名令人发毛。

林腾抓着从树洞中摸到的东西,收回手。

一条青绿色的蛇昂着头,狰狞对打扰到它的人吐着信子。

两名属下哪怕是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腾扬手把蛇扔了出去。

青蛇砸在树枝上,震得落叶纷纷。

蛇尾灵活卷住枝杈,青蛇飞快爬走了。

林腾甩着手,脸色十分难看。

这双手碰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形容多惨他都没有恶心过。

在他心里,对这些因横死而无法保住自己体面的人只有同情。

他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出凶手,沉冤昭雪。

可是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这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他以后大概要对树洞有阴影。

缓了好一阵,林腾大步往前走。

“大人,您去哪儿?”两名属下追上去。

“去有间酒肆。”林腾回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要洗洗手才能继续查案。

“林大公子怎么又来了?我们酒肆还没开门呢。”

红豆正指挥着络腮胡子反复冲洗酒肆门前的青石板,见林腾过来不耐烦问了一句。

不是说今晚应该没有酒客来了吗,怎么这个姓林的这么早就来了?

懂不懂事啊!

“你们这是——”

“去去晦气啊,昨晚发生那么吓人的事。”红豆回得理所当然。

林腾嘴角一抽。

他从这位红豆大姐面上可没瞧出一丝害怕来。

“林大公子还没说来干什么。”

“呃,我来借一瓢水——”林腾正说着,便见骆笙从大堂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时卡住。

骆笙走出来,语气淡淡:“林大公子又渴了么?”

林腾登时耳根发热。

听骆姑娘这么一说,活像他居心不良,借着喝水故意凑过来似的。

不行,得解释清楚。

“刚刚碰到一条蛇,想借一瓢水净手。”

“林大公子不是在查案么,怎么还捉蛇玩?”

林腾滞了滞。

说出缘由,总觉得有些丢脸。

一名属下十分贴心替上峰解释道:“大人见有个树洞,伸手掏了掏——”

骆笙心头一跳,面无表情看向林腾。

她不怕丢入树洞的弓被发现,却吃惊于此人的敏锐与细心。

难怪赵尚书心疼成那样还是会带着林腾一起来吃酒,看来是属下太得力,太省心。

这样的得力用在查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身上,她可不喜欢。

红豆则哈哈笑起来:“林大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掏树洞……”

林腾脸色黑了黑,很想纠正一句:孩子不掏树洞,孩子掏的是鸟窝。

“林大公子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骆笙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实则她心中的惊讶不止如此。

那把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她没去取过。

可明明是杀人的弓,为何变成了蛇?

难道那把弓它不是一把弓,而是蛇精变的?

这一刻,理智如骆笙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林腾板着脸轻咳一声:“方不方便让我洗个手?”

“进来吧。”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内走。

林腾默默跟上。

骆笙把林腾带到院中,一指墙根处的水井:“林大公子请自便。”

林腾走过去打上半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手。

骆笙默默数了数,至少洗了七遍,看来是恶心坏了。

她隐隐有些暗爽,悠悠问道:“摸出来的蛇是什么样的?”

林腾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闻言错愕看向问出这话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