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咸鲜滑润,肥而不腻,酱鸭舌怎么可能比肘子还好吃?

小崽子一定是为了让他少吃几片肘子吧?

盛三郎对父亲大人眼神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忙解释道:“表妹酒肆的酱鸭舌和别处的不一样,是用话梅和黑蒜腌制的,味道很是独特——”

盛二舅吃了一根酱鸭舌。

“父亲,卤牛肉您也尝尝。卤牛肉是最常见的下酒菜,反而最能体验厨子的本事。”

盛二舅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吃!

一道菜接一道菜,每道菜都吃得盛二舅眼睛发亮。

他也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奈何这些菜实在太好吃。

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

这时骆笙所说的新菜瓜姜鳜鱼丝才姗姗端上来。

碧绿的荷叶盘中是薄厚均匀、肉质洁白的鱼丝,只见鱼肉,不见鱼皮。酱瓜与姜丝更是细如银丝,给这洁白添了令人垂涎的色彩。

青翠的是酱瓜丝,嫩黄的是姜丝。

骆笙介绍道:“这道菜很讲究刀工,要做到皮不带肉,肉不带皮,不碎、不破、不散才成。舅舅和父亲尝尝看。”

骆辰捏着筷子,用力嚼着一块卤牛肉。

一筷子雪白的鱼丝放入碗中。

骆辰抬眸看去。

“弟弟也尝尝。”

骆辰嗯了一声,垂眸吃鱼丝。

“好吃吗?”

“好吃!”盛三郎露出大大的笑脸,猛点头。

骆辰嫌弃看一眼,矜持吐出两个字:“尚可。”

也没有好吃到让他撒娇讨好的程度。

谁像三表哥这么没出息。

正矜持的工夫,一盘鳜鱼丝已经见了底。

少年的脸彻底黑下来,飞快去抢了最后一筷子。

嗯,真香。

但他是不会说出来让骆笙骄傲的。

一顿饭吃完,见盛二舅心情愉悦,盛三郎趁机道:“父亲,儿子近来协助表妹打理酒肆很有些心得,想着以后在咱们金沙开一家分店呢。您看……就让儿子在京城留一阵子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红豆悄悄翻了个白眼。

协助她们姑娘打理酒肆?

表公子的脸皮真是比肘子皮还厚。

盛二舅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坐着,一下子理解了儿子赖在京城死活不回去的原因。

天天能吃到这样的饭菜,换了他也不走啊!

见盛二舅不语,盛三郎再接再厉:“再说了,大哥、二哥用不了多久也要进京了,实在不行儿子等着与两个哥哥一起回去呗。您说行不?”

盛二舅想点头,又有些不甘心。

臭小子倒是可以晚点走,他不能留下啊。

儿子来了不走了,老子来了也不走了,让远在金沙的老太太他们怎么想?

他都到了儿子能娶媳妇的年纪了,可不能被一口吃的给留下了。

可是确实好吃啊!

盛二舅觉得用理智已经很难说服自己回家了。

罢了,还是先忍痛回去,到时候跟老太太他们说说,大郎、二郎要是金榜题名留在京中,总要在京城置办一些产业,他就留在京城负责打理这些吧。

虽说故土难离,他这不是为了孩子嘛。

盛二舅看着目光殷切的儿子,没好气点了头。

“表哥每日都吃这些?”骆辰淡淡问。

“是啊,我是酒肆的人,当然会管饭的。”

骆辰定定望着骆笙,提出要求:“姐姐,我也想在酒肆当店小二。”

“辰儿啊,为父已经给你找好了先生,你这个年纪还是要多读些书啊。”骆大都督忙道。

女儿在这吃,儿子在这吃,就连侄子都在这吃,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骆辰淡淡一笑:“也不会耽误读书。不是说姐姐的酒肆只在晚上开门么,我白日好好读书,晚上过来帮忙就是了。”

骆大都督还能说什么,只能如盛二舅那样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奈何他是一品大都督兼太子太保,还是笙儿的父亲,来当店小二实在不合适。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骆大都督叹口气,拈起一根酱鸭舌丢入口中。

楼下大堂里,已是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临窗那桌那道绯色身影对酒肆的常客来说再熟悉不过,不是开阳王又是谁。

“主子,您是不是在找骆姑娘啊?”石焱侍立在一旁,眼瞧着卫晗时而往柜台边扫上一眼,小声问道。

卫晗冷冷扫了石焱一眼。

石焱本以为除了一声滚听不到别的话,没想到卫晗淡淡道:“不然看掌柜吗?”

这一声反问那个坦然,那个理直气壮,竟令小侍卫一时哑口无言。

话已说出口,卫晗干脆直接问:“骆姑娘呢?”

她还没有长时间不在大堂过。

那一次离开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是去杀人。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卫晗说不清是好奇还是不放心,既然想知道,那便问了出来。

“骆姑娘在雅室吃饭呢,今日骆公子回来了,所以一家人来酒肆吃酒。”石焱说出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开窍了,可实际上没开窍。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太迟钝,可主子说话很大胆嘛。

“原来是弟弟回来了。”卫晗举杯,把酒饮尽。

------------

第194章 小烦恼

一顿饭吃得尽兴,骆大都督一行人从雅间出来,走下楼梯。

大堂里只剩下两三桌酒客,其中一道绯色身影最为显眼。

骆大都督眼角余光往那个方向一扫,升起一个念头:开阳王天天来吃,怎么不长肉呢?

再看盛三郎,一张脸虽然还俊朗,可比刚进京时圆润多了。

还是圆润点好。

不像开阳王,吃白食不说,还白吃了。

骆大都督腹诽着,走过去打招呼:“王爷吃酒呢。”

卫晗放下酒杯:“吃好了。”

他说罢起身,对骆笙微微点头,再与骆大都督打声招呼,往酒肆门口走去。

“那位就是开阳王吗?”盛二舅问。

骆大都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正是。”

“竟然如此年轻。”盛二舅感慨着,“笙儿的酒肆招待的果然都是达官显贵。”

骆大都督与有荣焉:“笙儿从小就有想法。”

这么一家酒肆,因是小姑娘开的,有百官勋贵聚集也不会招人非议。

他若是想要交好哪位大人,通过酒肆还是很方便的。

当然,他一时用不着这么干。

可也受益不少,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林祭酒等人,如今见了他也有几分笑脸了。

他琢磨着这些老头子是想让他给打折吧?

打折?这可万万不行,他想花钱还吃不着呢,怎么能给那些人打折?

这时就听盛二舅小声道:“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开阳王好像还没给钱就走了。”

他其实也想忍住不问的,可家里在外头的产业都是他打理,对账之类要弄得清清楚楚,最见不得这个。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没说话。

他早就想问问了,考虑到笙儿曾经扯过开阳王腰带,强忍着没问。

万一是笙儿想拿美食把开阳王哄到手呢?

他不能坏了女儿的好事。

骆大都督不吭声,骆笙却开口了:“开阳王预付了一万两银子,每次吃酒直接从预付的钱里面扣除。”

盛二舅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多,多少?”

“一万两银子。”

盛二舅眼神发直:“这得吃好几年吧。”

盛三郎插话道:“要是每日都来吃,一顿按三百两银子算的话,勉强吃一个月吧。”

盛二舅身子晃了晃,不敢说话了。

他对京城的生活可能存在着误解,还是研究清楚再决定来不来京城置办产业吧。

骆大都督则语气莫名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闹半天是他误会了。

不过开阳王一个月吃掉一万两银子,这也不行啊,太不会过日子了。

但不得不说,开阳王家底挺厚的。

骆大都督也挺矛盾的,一会儿觉得开阳王不错,一会儿又觉得哪哪都是缺点。

到最后,一拍脑袋。

开阳王是好是坏关他屁事,他操心这么多干什么,明日还是带着舅弟一起去酒肆光明正大吃酒才是正经。

翌日一切如常。

骆笙把吃得心满意足的骆大都督与盛二舅送到酒肆门口:“父亲与舅舅先走吧,我留下打理一下酒肆。”

骆大都督点点头,看向骆辰:“辰儿呢?”

“我与姐姐一起回。”

盛三郎眨眨眼。

表弟在酒肆连吃两日,“姐姐”叫得越发顺口了。

其实要是能吃一辈子表妹做的饭,让他叫姐姐也是可以的。

盛三郎想到终有一日要回金沙,满心怅然。

骆辰回到大堂,想了想,拿起一条白汗巾搭在肩头往后厨走。

盛三郎不由乐了:“表弟,你这样看着也不像店小二。”

骆辰淡淡反问:“哪个像?”

盛三郎摸摸鼻子,没话说了。

骆辰进了后院,就见一名黑脸少年挎着书袋从后门走进来。

“姑姑,我回来了。”

后厨中走出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手中端着一盘包子,柔声道:“小七饿了吧,净过手先吃包子垫垫肚子,等打烊再吃饭。”

黑脸少年匆匆擦了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包子皮薄馅大,汁水鲜香,烫得少年直吸气。

骆笙走出来,见小七吃得狼吞虎咽,嗔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七把包子咽下,笑出一口白牙:“太好吃了。”

秀月拿帕子给小七擦了擦嘴角,笑道:“肯定好吃,那次姑娘听说你喜欢吃虾仁,今日特意选了新鲜的大虾做包子,包子馅是姑娘亲手调的呢。”

小七不好意思抓了抓头:“东家对我太好了。”

就只是让东家看了一下屁股蛋,不但供他读书习武,每日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想想真是太幸福了。

至于把他养大一些会不会送去“养鹅”,认真想想,其实也能接受……

骆笙看着小七,目光温柔:“我与秀姑投缘,你是秀姑的侄子,那与我弟弟也差不多。”

夜色里,微风起。

少年眉如墨画,眸若点漆,一张白玉般的脸渐渐冷凝。

与弟弟差不多?

骆辰走了过去,微仰着头问骆笙:“他是谁?”

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骆笙还认了个弟弟?

“是秀姑的侄子。”见骆辰目光扫向秀姑,骆笙再道,“秀姑是酒肆的大厨,你这两日吃到的酒菜都是秀姑做的。”

少年根本没被敷衍过去,淡淡道:“包子馅是你调的。”

“我偶尔会在厨房打下手。”骆笙从盘中拿起一个白胖胖的包子递过去,“要不要尝尝?”

骆辰移开眼,冷冷道:“不饿。”

骆笙转而递给小七:“小七再吃一个吗?”

小七忙点头,伸手去接。

一只手横伸过来,把包子拿了过去。

小七错愕看向骆辰。

骆辰平静看着他。

这黑小子,要是敢仗着骆笙的另眼相待耍横,他就不客气了。

小七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包子好吃,你趁热吃吧。”

盘子里还有好几个包子呢,东家的弟弟一副要杀了他的表情干什么?

骆辰睨他一眼,捏着包子走了。

“捏漏了会烫咧。”小七在后边喊了一声。

骆辰脚步一顿,加快了脚步。

等小七吃完包子去做杂事,秀月不安道:“姑娘,骆公子与小七好像合不来。”

骆笙笑笑:“无妨,骆辰嘴硬心软,不会欺负小七的。”

弟弟多了,也有些烦恼啊。

------------

第195章 有所求

东宫的阴云一直没有散。

永安帝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令人猜不透帝王心思。

到了换药的时候,太子妃冲到梳妆镜前看到左脸颊上那道狰狞伤口,发狂扫落了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崩溃痛哭。

桂嬷嬷早把其他人赶了出去,抱住太子妃轻声安抚:“太子妃,您要振作起来啊,就算为了小主子也要振作起来啊。”

太子妃怔怔落泪:“振作?我的脸毁了,你告诉我该如何振作?没有毁了容的女子能当太子妃乃至皇后的——”

桂嬷嬷忙掩住了太子妃的口:“太子妃,慎言啊!”

换做平时,太子妃根本不会说出这般要命的话,现在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这也难怪,容貌对女子来说多么重要,更何况处在太子妃这个位置。

“慎言?”太子妃惨笑,“嬷嬷,我如今这个模样,慎言或是不慎言还有什么要紧呢?”

桂嬷嬷宽慰道:“太子妃,皇上那边并没有说什么,萧贵妃不爱管这些事,太子对您即便有所不满也不能如何,您可不要自暴自弃了。”

太子妃失魂落魄摇摇头:“太子现在不能如何,是因为我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可以后呢?”

等太子坐上龙椅那一日,成了大周最尊贵的男人,还能容忍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当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