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罐腌萝卜皮,卫羌就有了去见朝花的台阶。

而腌萝卜皮是从有间酒肆得到的,顺口提到酒肆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只要朝花想见秀月,听到她会带酒肆大厨参加秋狩的消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她相信以朝花的聪明能够做到。

卫晗默默看着拎着黑瓷罐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明眸流波,唇角轻扬,似是想着什么高兴事。

想一想骆笙是从哪一桌过来的,年轻的王爷隐隐有些不快。

他才是酒肆的老顾客,骆姑娘却先给太子腌萝卜皮,还给的如此愉快,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扫一眼桌上摆着的四碟赠菜,忽然觉得那晶冻一般的水晶虾仁、金黄酥脆的茴香豆、碧绿酸甜的酱瓜、拌了红油的笋丝都没了滋味。

这些赠菜是他答应保守秘密换来的,岂是太子那样不劳而获。

“给王爷带走的赠菜。”骆笙把黑瓷罐放下,转身便走。

“骆姑娘。”卫晗喊了一声。

骆笙转过身来,神色冷淡:“王爷还有事?”

卫晗忽然没了话说。

好像又被嫌弃了。

“多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看着骆笙向赵尚书那桌走去。

一时酒散。

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骆辰突然开口问:“姐姐与开阳王很熟?”

“不算熟。”天上弯月如钩,冷冷清清,骆笙语气更冷。

骆辰深深看她一眼,道:“我听说姐姐扯掉过开阳王腰带。”

骆笙嘴角微抽,很快恢复了淡定:“那是过去的事了。”

跟在身后的石焱一听,脸都黑了。

听听骆姑娘这始乱终弃的论调,太无情了啊。

这个事怎么能过去呢!

骆辰也被骆笙若无其事的态度给惊呆了。

他以为骆笙好歹会脸红一下。

“打听开阳王干什么?”骆笙不紧不慢往前走着,随口问了一句。

骆辰表情严肃起来:“今晚他看了姐姐十二次。”

石焱呆了呆。

有这么多吗?

“是么?我没注意。”骆笙蹙眉揉了揉骆辰的头,“你注意这个做什么?”

小小年纪,莫不是太闲了?

回头跟骆大都督说说,给骆辰再请两个先生吧。

“不要摸我的头。”骆辰皱眉躲开。

一个男人总是盯着他姐姐看,难道他不该给提个醒?

想一想这个姐姐是骆笙,骆辰又有些茫然。

或许真的不需要提醒的。

这世上能占骆笙便宜的男人,大概不存在。

踏着月霜回去的还有卫晗。

偌大的开阳王府因为只有一个主子而显得有些冷清,就连那随风飘摇的一串串大红灯笼都添不了多少热闹。

卫晗踏入书房,默默看了一会儿书,走向书架背后从一处暗格拿出一把弓。

弓很普通,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指腹抹过弓弦,男人唇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今年的秋狩,似乎可以期待几分。

此刻赶回宫中的卫羌立在岔路口微微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手中黑瓷罐,抬脚踏上了一条青石路。

路越走越偏,好在是在宫中,处处灯火通明。

卫羌推开小院的院门时,心情复杂难言。

他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眼不见为净,可拎着这罐腌萝卜皮,还是不自觉走到了这里。

青儿见到卫羌,震惊得手中绣筐都掉了下来:“殿下——”

“你们选侍呢?”

“选侍在里边。”青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选侍,殿下来了!”

卫羌越过青儿往里走去。

一道纤细身影屈膝下拜:“殿下。”

卫羌走进去,把那罐腌萝卜皮放到桌几上。

朝花看了一眼,心中一动。

他又去有间酒肆了?

“殿下出宫了?”朝花因着这罐萝卜皮轻轻抬头,柔声问道。

看着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卫羌压在心里的火气散了些,淡淡道:“嗯,去了骆姑娘开的酒肆。”

朝花笑笑:“看来殿下很喜欢那家酒肆。”

卫羌不由想到了酒肆外迎风招展的青色酒旗,还有大堂里的酒香。

在那里,确实有种难得的自在。

看着比以往多了几分柔顺的女子,卫羌心情不错:“那里确实不错,只是以我的身份常去多有不便。”

朝花爱惜抚着装萝卜皮的黑瓷罐,语气满是遗憾:“是啊,要是换作寻常身份,妾也想去这家酒肆尝尝。能做出这样好吃的腌萝卜皮,酒菜一定十分美味。”

见朝花难得露出几分向往,卫羌笑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现在只是太子,未免束手束脚,等将来……可以把有间酒肆的大厨招进宫来。

“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妾听闻骆姑娘行事肆意,以后或许就不开了。”

卫羌一听,不由笑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骆姑娘确实任性了些,今年秋狩还打算带着酒肆的厨子去,酒肆要歇业。”

“是么?”朝花带着几分意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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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几乎就在牌子摆出来的第二日,有间酒肆的熟客就都知道了酒肆即将歇业的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出望外的非骆大都督莫属。

笙儿要带着酒肆大厨去秋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厨要给笙儿做饭啊。

给笙儿做饭,还愁他这当爹的没一口饭吃?

一连几日,骆大都督高兴得哼小曲儿,令锦麟卫上下一头雾水,暗暗怀疑大都督中邪了。

愁的自然是赵尚书等人。

皇上出宫放风一般都不乐意带着文臣,而是把他们留下处理政务。

毕竟都去玩了,谁干活呢?

再者说,他们这把年纪了,长途跋涉跑去山林打猎也受不住啊。

去不成,有间酒肆歇业,愁!

永安帝上朝时敏锐察觉某些老臣情绪波动有些大,一时间连几个想议的事都默默延后了。

还是等秋狩回来再说吧。

有间酒肆歇业前一日。

这日打烊比往日要早一些,大堂里灯火通明,香气诱人。

眼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骆笙开口道:“明日酒肆就要歇业,我来安排一下。”

众人放下筷子,乖巧看着骆笙。

万一表现不好被留下,那就没法活了。

“红豆、秀姑和小七随我去秋狩,其他人在酒肆等我们回来。”

对小七的安排,骆笙颇费了一番思量。

带小七去秋狩,肯定没有留在京中安全。

可是小七是她的弟弟,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她再担心小七的安全也不能把他当成金丝雀关在笼子里。

她的弟弟需要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认识一群更出众的人。

至于杜飞彪与陆虎,二人毕竟是山匪出身,只要不惹事,就作为秀月的大侄子留在酒肆劈柴烧火好了。

带去秋狩,自然没有这个必要。

络腮胡子一听这个安排,脸都急红了:“东家,小七长这么大从来没与我分开过啊!”

倒不是真的担心小七,这些日子东家和秀姑对小七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呢。纯粹是想着被留下就吃不上秀姑做的饭菜了,难以接受。

小七一见络腮胡子如此,忍不住求情:“东家——”

他现在知道了,东家面冷心热,根本不是女魔头。

也因此,才敢求情。

骆笙伸手揉了揉小七的头,笑眯眯道:“小七若是舍不得你大哥,一起留下也可以。”

“我舍得!”小七脱口而出。

络腮胡子的脸由红转黑,心痛望着黑脸少年。

小七变了啊——

小七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大哥,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络腮胡子黑着脸没理他。

壮汉就比络腮胡子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没他们什么事。

与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求秀姑多做些好吃的呢。

“姑姑,侄儿真的舍不得您啊。”壮汉虎目含泪望着秀月,情真意切。

秀月哭笑不得,安慰道:“今日我特意多做了一锅扒锅肘子,留着给你们吃。”

壮汉眼睛一亮:“原来那锅扒锅肘子是给我们留的。”

秀月笑笑:“扒锅肘子在三伏天能放上十日不坏,如今天凉下来了,能放更久。”

“能放再久有什么用哩,最多两日就吃完了。”络腮胡子心痛道。

“还做了一些烤馕,五香味的。”

壮汉与络腮胡子听了大为感动,齐声道:“姑姑,您对侄儿可太好了!”

这样的姑姑,怎么早没有呢。

秀月默了默。

这样的大侄子,她不想要了还来得及吗?

骆笙看向石焱。

一直看热闹的小侍卫登时头皮一麻,心生不妙的预感。

不是吧,他不是默认要去秋狩的吗?

“这次出京时日不短,你就留在骆府吧,酒肆这边有什么事还能处理一下。”

“东家!”石焱只觉一道惊雷狠狠劈到头上,劈得他头晕目眩。

“事情就这么定了。”

“骆姑娘!”小侍卫垂死挣扎。

他现在想起来了,他是开阳王的人!

主子去秋狩肯定会带着他的,怎么能被骆姑娘留下呢。

骆笙弯唇笑笑:“王爷吩咐你来骆府养鹅。”

石焱呆了呆。

忘记了,他以为他只是有间酒肆最优秀的店小二兼打手。

盛三郎重重一拍石焱肩头:“三火,好好照顾我表妹的鹅,等我们回来。”

石焱这小子,平时还总想跟他争最佳店小二的名头,现在看出身份不同了吧?

就是表妹不带他去,姑父也会带他去的。

心情愉悦的盛三郎回府的路上神采飞扬。

石焱则成了霜打的茄子,步伐沉重辍在后面。

“姐姐。”骆辰开了口。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嫌弃指了指跟在秀月身边的黑脸少年:“秋狩为何还要带他去?”

“正好给你做个伴。”

骆辰紧锁眉头,不满道:“我不需要他作伴。”

骆笙微笑:“我觉得你需要。”

“我不需要。”少年冷了脸,有些恼火。

骆笙就是偏心,什么给他作伴,明明是想带着那黑小子出去玩。

骆笙习惯性揉了揉骆辰的头,笑眯眯道:“你身体弱,其实应该留在京中好好养着,长途跋涉去狩猎挺让我担心的。”

骆辰浑身一僵。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父亲最听骆笙的话,她回去若是这么对父亲说,他定然会被留下。

“真的不需要玩伴吗?”月色下,少女笑意温柔,落在骆辰眼里却堪比女魔头。

“需要。”骆辰挤出这两个字,走到小七跟前,不耐烦抓起他的手。

小七错愕,随后咧嘴笑了:“我以前打过獾子呢,獾子肉可好吃了。”

骆笙看着牵手的两个少年,满意笑了。

东宫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太子妃自毁容后第一次站在卫羌面前,压抑着怒火问道:“听说殿下要带着玉选侍去秋狩?”

卫羌把书卷一放,淡淡道:“太子妃受了伤,需要好好休养。我让一两名侍妾随同伺候,有问题么?”

每一年的秋狩,为了不惹人非议他都是与太子妃同去,不带任何侍妾。

而今年不一样了。

太子妃毁了容,出现在外人面前就是丢皇室脸面,他带着侍妾去无可厚非。

“殿下带别人可以,带玉选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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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红李

卫羌视线落在太子妃面上。

太子妃生着一张鹅蛋脸,也算是气质温婉的美人儿,此时面上却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察觉被打量,太子妃明知面上有薄纱遮掩,还是下意识别开脸,把没受伤的半边脸对着他。

卫羌淡淡反问:“为何不能带玉选侍?莫非我要带哪个侍妾,还需太子妃同意?”

太子妃拢起的指尖颤了颤,冷冷道:“殿下就不怕父皇见到玉选侍,想起她偷服避子药的事?”

卫羌脸色冷下来:“父皇日理万机,不会记着这些琐事,我劝太子妃莫要操心了。”

“殿下,玉选侍这样羞辱你,难道你就毫不介意?”太子妃声音微扬。

卫羌神色更冷:“介不介意,更无须太子妃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