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过境迁,如今情况又有不同。

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刃已经被搬走,骚乱不断的北地也安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刚登基数载接连丧子、内忧外患的帝王了。

他还未太老,而太子已经快到而立之年……

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在心头浮现。

永安帝神色越发莫测。

“贵妃娘娘到——”

随着内侍的传唱,一名美貌女子走了进来。

萧贵妃一袭华丽宫装,光彩熠熠,顾盼神飞,随着她的到来整个大殿仿佛都多了几分亮堂。

永安帝见之欢喜,露出真切笑意。

这笑意极浅淡,而对于永安帝来说却很不容易了。

萧贵妃未语先笑:“皇上怎么突然召妾过来?”

“来坐。”永安帝指了指身侧。

那里本该是皇后的位子,萧贵妃却十分自然坐下来。

而殿中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宫中无后,深得帝宠的萧贵妃本就是真正的女主人。

甚至外头早有传言,朝廷重臣的汲汲营营,不及萧贵妃一句话管用。

“叫爱妃来陪朕喝两杯。”

萧贵妃笑了:“皇上怎么不早说,妾都吃过了。”

“这么说,爱妃不给朕这个面子了?”

萧贵妃眼波流转,笑吟吟道:“怎么会呢,皇上要饮酒,妾当然乐意陪着。”

饮了一杯酒,永安帝随口提起:“对了,前两日爱妃是不是派人出宫,去骆驰的女儿开的酒肆买吃食了?”

萧贵妃笑着点头:“打发人去买了一只叫花鸡,妾偶尔就念着这一口。”

永安帝握着酒杯,笑道:“不如朕找骆驰说一说,让他把那个厨娘送进宫里来。”

第287章 大白来了

萧贵妃一怔,随后笑了:“这倒不必了,妾每个月打发宫人去买一次也算是个乐趣,真要叫进宫来,被那些御厨一带,说不定就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永安帝笑笑:“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只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不可大意了。”

萧贵妃掩口笑了:“妾知道。再说那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开的酒肆,难不成还敢乱来?”

“无论是谁开的,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萧贵妃笑着点头,素手提起酒壶把酒杯倒满:“妾敬皇上。”

永安帝举杯与之相碰,一饮而尽。

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在酒肆起了争执的事还是很快传了出去,让一些人重新审视起平南王府。

太子出宫去安国公府吊唁却没有顺便去探望平南王夫妇,以至于被平南王世子直接问出来,可见平南王府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没有世人以为的那么重呢。

这样看来,平南王府似乎也没有那么超然的地位了。

这番议论传到平南王妃耳里,令她气得在卫丰面前拍起了桌子。

“混账东西,如今外头都在看平南王府的笑话,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面对平南王妃的质问,卫丰十分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母妃为何把错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难道太子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那日出宫,但凡对您和父王上点心来看一看,我又怎么会当众与他吵起来——”

“够了!”平南王妃厉声打断卫丰的话,直直盯着他道,“卫丰,你记住了,太子不能有错。”

太子有错,很可能会给平南王府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这混账东西怎么就不明白呢。

卫丰当然无法理解。

或者说,他原本可以试着理解的,可是素来温和的母妃如今扭曲的表情、充满指责的语气,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

他不想再去理解卫羌了。

他受够了!

“呵呵,太子不能有错,他完美无暇,情深义重,只有我处处是错,不配为人子,母妃满意了吧?”

“你——”平南王妃抖着毫无血色的唇,喉间阵阵腥甜上涌。

卫雯大怒:“二哥,母妃本就身体不好,你非要气死母妃才甘心吗?”

卫丰冷笑,望着卫雯的神情再无往日兄长对妹妹的爱护:“卫雯,我是你二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妹妹更在意的也是卫羌。

也是,等将来卫羌继位,说不定封她个长公主当当,他这个世子算什么?

“雯儿不能教训你,我这当母妃的也不能?来人,请家法!”

下人们一时没敢动。

平南王妃大怒:“我还没死呢,就指使不动你们了?”

两名下人忙呈上戒尺。

平南王妃拿起戒尺,对着卫丰背部打下去。

她多日不思饮食,手上并无多少力气,戒尺落在穿着夹棉袍子的卫丰身上,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可心头的屈辱愤怒远超身上的疼痛。

卫丰跪在地上,任由戒尺一下接一下落在背上,垂下的眸底仿佛结了冰。

也因此,并没有看到卫雯的欲言又止。

平南王妃打累了,气喘吁吁把戒尺一扔,斥道:“滚回房去,好好想一想你错在哪里。”

等卫丰掉头走了,平南王妃还气得手抖。

她万万没想到,素来还算乖顺的小儿子长大成人了,反而叛逆起来。

难道是平南王府前些年太过顺风顺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母妃,您别气了,二哥是一时犯了糊涂……”

平南王妃苦笑着拍了拍卫雯的手:“雯儿,也只有你贴心了,可惜你陪不了母妃太久。”

卫雯挽住平南王妃胳膊,娇嗔道:“女儿不想嫁太早,想陪您一辈子。”

放眼京城,并无让她看入眼的男儿,她才不愿随随便便嫁人。

好在贵女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晚嫁渐成风尚,还能得两年自在。

“说的什么傻话,给你挑个好人家,母妃才能真正放心。”

卫雯垂眸抿唇:“女儿还不急,不是还有二哥么。”

平南王妃一怔,心思动了动。

或许给丰儿娶了妻,能收一收他混不吝的性子。

男人啊,无论多大,只有娶妻生子才能真正懂事。

卫丰自是不知道平南王妃起了给他娶妻的心思,回到屋中随便换了一件外衫,沉着脸走出了平南王府。

离着天黑尚有一段时间,青色的天际浮着几缕暗红。

这么一点红铺不成绚丽晚霞,只让心情不佳的人觉得凄清。

卫丰不知不觉走到了青杏街,遥遥望着那迎风招展的青色酒幌出神。

新换的小厮神情惶恐:“世子,王妃吩咐了,您不能再在外头吃酒了——”

一句话未说完,就被卫丰推到一旁。

“滚开!”

他又不是犯人,去个酒肆还要被个小厮管着?

跟在后边的几名护卫追上来,拦在卫丰面前。

卫丰狠狠瞪着几人,冷笑:“你们真是好样的。”

几名护卫拱手:“世子莫要为难小的们。”

卫丰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不喝酒,我去酒肆坐坐,只吃菜总成吧?”

“这——”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卫丰撞开一人,大步向有间酒肆走去。

酒肆才刚开门。

“雅室有人了么?”

“雅室还空着呢。”

卫丰面无表情道:“带我去雅室。”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领着卫丰上了楼。

卫丰把小厮、护卫留在外头,独坐在雅室中喝茶吃菜。

雅室一面窗子对着走廊,一面窗子临街。

卫丰心情烦闷,不知不觉走到临街的窗边,支开窗子向外望去。

光线尚好,青石板的街道看起来朴素干净。

卫丰的目光很快被走来的人吸引。

那是一个尚带着稚气的美貌少年,脸上带着纯真欢快的笑,正凝视着身边的……一只白鹅?

卫丰视线落在白鹅身上。

那真是一只很大的白鹅,伸长了脖子能有半人多高,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最惹眼的是白鹅颈部打了一个漂亮蝴蝶结,瞧着竟不像是正经下蛋吃肉的鹅。

卫丰只觉古怪又可笑,不由笑了一声。

第288章 异样

这声笑很低,并没有引起美貌少年的注意,反而是那只系着蝴蝶结的白鹅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来。

“大白,你看什么呢?”负雪抬头,随意瞥了一眼。

他看到站在窗边的卫丰,下意识一笑。

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年唇红齿白,这般扬唇一笑就好似春阳在冬日破云而开。

卫丰只觉心头一跳,迅速离开了窗边。

躲在窗内的他神情一阵恍惚,却又忍不住悄悄往外看。

那少年与白鹅渐渐离开了视线,到这时他才看到少年身边还有人跟着。

跟着少年的那人,好像是有间酒肆那名叫石三火的伙计。

卫丰靠着窗边墙壁,神色茫然。

他刚刚莫不是疯了,怎么会见到一个少年心生异样?

卫丰用力抹了一把脸,可少年扬唇一笑的模样依然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有些慌,快步走回桌边扶着桌沿微微喘了口气,接连倒了两杯茶喝下才平复了心情。

那突如其来的异样仿佛随着茶水被灌下肚而烟消云散了。

可新的问题来了:茶水喝太多,想要去净房。

卫丰起身准备回府,然而沉甸甸的肚子不允许。

他只好慢慢走出去,一步步下了楼梯。

跟着来的小厮与护卫以为世子这就打道回府,暗暗松了口气。

谁想到等结了账,就听卫丰问了一声:“方便让我用一下净房吗?”

被问的是盛三郎。

盛三郎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的,客官随我来。”

人有三急,这种事能给方便还是要给的。

盛三郎没有多想,领着卫丰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石焱刚好带着负雪与大白从后门进来。

卫丰一眼看到负雪,脚下一顿。

“客官怎么不走了?”盛三郎问。

卫丰收回视线,忍不住问:“酒肆又来了新伙计吗?”

“没有啊。”盛三郎随口回道。

“那少年瞧着面生。”卫丰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思,话题不受控制往少年身上扯。

盛三郎看了负雪一眼,笑道:“他不是新伙计,是我表妹的面首。”

卫丰猛然停住了脚,一脸诧异:“面首?”

盛三郎也被自己给吓住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表妹有面首这种事如此习以为常的?

不好,他这是近墨者黑啊!

盛三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卫丰亦是心思起伏。

生得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是骆姑娘的面首!

他登时有种想要鸣不平的感觉。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脑海中浮现少女娇美的容颜,又觉得这么说不准确。

反正骆姑娘太过分就是了。

玩蛇,还养面首!

石焱终于忍不住提醒:“咳咳,你们站在茅厕门口,不觉得难受吗?”

盛三郎与卫丰同时回神。

卫丰快步走进净房,过了一阵子走出来在井边洗了手,一抬头对上了大白鹅的视线。

看着膘肥体壮的白鹅,卫丰笑着与大白鹅旁边的美貌少年搭话:“今日酒肆是要做全鹅宴吗?”

负雪惊恐看了卫丰一眼,掉头就走:“大白,咱们去那边。”

这个人瞧着还算体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恶人,居然打大白的主意!

大白几年来头一次出门,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看着像要杀了吃肉的?

而大白挣脱了负雪的手,梗着脖子冲了过去。

“嘎嘎!”半人多高的大白鹅伸嘴,狠狠拧上卫丰的屁股不松口了。

因为卫丰来后院上净房,小厮与护卫皆被留在了大堂,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及时护主。

石焱虽能轻易制服大白,可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大白鹅,而不是保护想吃鹅肉的人,于是双手环抱胸前看起了热闹,并时刻准备着救鹅。

至于盛三郎,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店小二,他其实很想帮客人的,奈何打不过凶悍的大白鹅啊。

“扁毛畜生,快松口!”

大白居然真的松开了嘴,然后没等卫丰缓过气来,就对着他裤裆啄去了。

卫丰双手护裆,吓得脸色惨白。

石焱这才上前把大白按住:“好了,白爷,咱消消气,吃东西去吧。”

大堂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酒客,听到鹅叫声,有人心痒痒问:“骆姑娘,怎么听到后边有鹅叫声呢?莫非今日有鹅肉吃?”

说起来,有间酒肆开张几个月了,还从没推出过鹅肉。

香喷喷的卤鹅,味道定然十分好啊。

骆笙笑着道:“是我养的鹅,用来看家护院的,不是吃肉的。”

约定取鹅血替开阳王治病的时间到了,神医开的医馆就在对面,把大白带过来最方便。

“呃。”众人一听,顿时失去了兴趣。

有些鹅比狗还凶悍,用来看家护院确实是一把好手。

不过有间酒肆还挺讲究的。

自从平南王在青杏街遇刺,官府就加强了对这里的保护,随时可见一队队官兵巡视。

更别提酒肆是骆姑娘开的,锦麟卫暗里定然少不了关照。

啧啧,如今居然还弄来一只大鹅看家护院。

骆笙不动声色去了后院,面无表情看着卫丰。

卫丰吓出一身冷汗,见骆笙出现,皱眉抱怨:“骆姑娘,这只鹅太凶了!”

骆笙笑笑:“鹅不凶怎么看家护院?小王爷还是莫要在院里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