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仁很快被两名护卫扶了出去。

“现在你满意了?”卫羌盯着卫丰,若不是这种场合,恨不得扬手给他一巴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卫丰这么冲动犯蠢?

“是那个狗奴才威胁我!”不知为何,这种混乱反而越发激起了卫丰的戾气。

“大哥,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母妃她——”

卫羌心头一凛,一巴掌甩了过去:“住口!”

这个混账,莫非要把生母对他的母子情深嚷得人尽皆知?

“你打我耳光?”卫丰不可思议睁大眼睛。

众人也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平静的表面下,是沸腾的八卦之心:天哪,太子打了平南王世子耳光!

“你好自为之!”卫羌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门口走去。

卫丰酒意上涌,下意识抬脚去追。

“二位客官等一等。”娇娇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随着众人视线投过来,蔻儿脸色微红,怯怯提醒道:“是哪位客官做东呀?还没结帐咧。”

以为耍酒疯就能逃了吗?都是什么人呀。

卫羌铁青着脸看向走过来的骆笙:“先记下,回头本宫派人来结。”

现在拿什么结帐?钱袋子在窦仁身上呢!

骆笙微微一笑:“这点小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说。”

卫羌快步走了出去。

“你回来!”卫丰愤怒喊着。

小厮死死把他拦住,急得满头大汗:“世子,您喝多了,咱们快回去吧。”

看不到卫羌,卫丰心里那团火熄了些,总算不再闹腾,由着小厮扶走了。

石焱等人很快把一地狼狈收拾干净。

赵尚书心碎喊道:“结帐。”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东家说了,今日不收二位客官的钱。”

“不收钱?”赵尚书一惊。

“对呀,刚刚别的客官打扰了二位吃酒,咱们酒肆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就不收钱啦。”

赵尚书晕乎乎走出去,被寒风一吹才恢复了清醒,摸着鼓鼓的荷包一下子激动了。

万万没想到啊,没人请客居然也没花钱!

肩膀被人一拍,赵尚书看过去。

钱尚书一脸严肃:“赵兄,咱们是朋友吧?”

“啊——”赵尚书迟疑着点头。

“以后再来有间酒肆吃酒,一定叫上我。”

比起酒肆这边的热闹,平南王府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摆在平南王妃面前的一桌子菜照旧未动,陪坐一旁的小郡主卫雯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担忧的是母亲的身体,焦急的是兄长的迟迟未归。

二哥不是说很快就回吗,这都到王府的饭点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雯儿,你去歇着吧,母妃也要歇着了。”

“您再等等,二哥说去外头给您买些顺口的。看在二哥对您一片孝心,您也等等呀。”

平南王妃点点头,想到一双儿女的孝顺,心头微暖。

这时下人来报:“世子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怎么不过来?”

下人面露迟疑。

然而王府规矩重,主子问到了必须要答。

“世子看起来好像喝多了,小厮扶着他直接回房了……”

“不可能!”卫雯脱口而出,下意识去看平南王妃,见平南王妃脸色难看,忙道,“母妃,您先歇着,我去二哥那里看看。”

卫雯直奔卫丰那里,闻着对方的满身酒气,气得浑身发抖。

第285章 生隙

气怒之下,卫雯语气有些冲:“二哥,你喝酒了?”

卫丰本就没有彻底熄灭的怒火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大哥是这样,就连一贯温柔可亲的妹妹竟然也这样对他说话!

“我喝酒还需要向妹妹请示?”

卫丰的反问令卫雯气个倒仰,怒道:“二哥,你莫不是忘了出去干什么?是你说要去有间酒肆给母妃买些吃食,结果喝成这样才回来,那给母妃买的吃食呢?”

卫丰迷离的眼神有一瞬清明。

给母妃买的吃食?

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去看小厮。

小厮亦是傻了眼。

他当然知道主子去有间酒肆是买吃食的,可那时候主子险些和太子打起来,他为了小命着想只想着赶紧把主子劝回来,哪还想得起来买吃的。

卫雯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不由冷笑:“二哥是不是忘了?”

“我——”卫丰头有些晕,一时无言。

卫雯哪肯就这么算了,气道:“二哥可真行,你若想出去吃酒,自去吃就是了,何必打着给母妃买吃食的幌子?亏我还跟母妃说起你的孝心来哄母妃开怀,现在你让母妃怎么想?”

卫丰虽自知理亏,可酒意上头,如何受得住妹妹的咄咄逼人,当即恼了:“你以为我想忘了么?还不是大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一听涉及到卫羌,卫雯面色微变,追问道:“太子怎么了?这又关太子什么事?”

卫丰头脑虽有些不清醒,却明白在有间酒肆发生的事一旦被平南王妃等人知晓就是麻烦,含糊道:“没什么,我喝多了随口一说……”

“真的是随口一说?”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卫丰与卫雯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平南王妃由一名婢女扶着立在不远处,脸色雪一般白。

“母妃,您怎么来了?”卫雯顾不得与卫丰争执,快步走了过去。

平南王妃却没看向女儿,而是直直盯着卫丰:“丰儿,你把话说清楚,你出去吃酒怎么扯上太子?”

“儿子真的是随口一提——”面对平南王妃,卫丰觉得头更晕了。

平南王妃面色一沉:“知子莫若母,丰儿,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我就问你的小厮,或是派人出去打听了。”

卫丰只好说了:“我去酒肆给母妃买吃食,因为酒肆推出的锅子花样多,所以打算尝一尝哪种最好吃。后来大哥——”

“叫太子!”平南王妃拧眉提醒。

比起长子,次子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本来幼子不需要继承家业,性子跳脱点也没什么,可偏偏长子成为了太子,偌大的平南王府必须要由丰儿担起来。

这样一来,平南王妃就难免对比,难免挑剔。

卫丰改了口:“后来大哥来了,我们就一起吃酒了,然后就喝多了,忘了给母妃买吃食的事……”

“只是这样?”

卫丰硬着头皮点点头。

平南王妃看向小厮:“你说。”

小厮不由去看卫丰。

卫丰投给小厮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厮下意识缩了缩肩,一时不敢吭声。

平南王妃厉喝:“不必去看你主子,要是胆敢瞒我,这就剥了你的皮丢出去!”

小厮扑通跪下,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

平南王妃气得脸色煞白,微喘着质问:“你就当众与太子吵起来了?”

卫丰忍不住反驳:“我没有吵,我只是叫太子跟我一起回来看看——”

“看什么!”平南王妃声音扬起,抬手给了卫丰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不只落在卫丰脸上,更是落在他心上,令他一颗心彻底结了冰。

“太子打我耳光,母妃也打我耳光,你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母妃觉得我叫太子来王府看您,难道错了?”

面对儿子的质问,平南王妃怒火上涌:“你难道没错?丰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太子是什么身份,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为难?孽障,你竟然当众这么逼他,把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卫丰只觉从平南王妃口中吐出的这些话犹如利刃,直戳他心口。

理智在这一刻被愤怒与不甘压制。

“我怎么逼他了?我就是小声问了一句,他就当众给我甩脸色,拂袖便走!母妃,您叫我孽障,那他是什么?我看他就是个薄情寡义、虚伪至极的东西——”

啪的一声响,又是一巴掌落在脸上。

“你这个混账!”平南王妃指着卫丰抖个不停,眼前突然一黑往后倒去。

卫雯手疾眼快把平南王妃扶住,怒道:“二哥,你非要把母妃气出个好歹来是不是?父王已经那样了,母妃万一再有个什么,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我……我满意什么?”卫丰嘴唇抖着,本来因为平南王妃摇摇欲坠而生出的担心在听到卫雯的话后立刻被愤怒盖过了。

“你真是不可理喻!”卫雯跺脚,柔声劝平南王妃,“母妃,二哥喝多了,您莫要与他生气,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平南王妃缓了缓神,冷冷道:“等你清醒了再来见我。”

卫雯扶着平南王妃走了,小厮也因为没有盯好主子被拉了下去。

一时间,屋中只剩面无表情站着的卫丰,以及三两个立在角落大声不敢出的下人。

“你们都出去!”

一名小厮鼓着勇气道:“世子,小的伺候您洗漱吧。”

“都滚出去!”

在卫丰的吼声中,下人们忙退了出去,并体贴关上了房门。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唯一响起的就是卫丰急促的呼吸声。

再然后,便是瓶罐被扫落在地发出的声响。

卫丰一身酒气往床榻上一坐,手用力扒着床沿。

说他是不懂事的孽障,说他逼太子……

他逼卫羌什么了!

是他逼着卫羌陷害镇南王府吗?还是他逼着卫羌去当太子?

好处明明全给了卫羌,一家人还要时不时提醒他该感恩,感恩卫羌当了太子才有他的世子当。

卫羌这个太子既然当得这么不情不愿,委委屈屈,当年为何不继续当平南王世子?

身为嫡长子跑去给别人当儿子,如果不是心里一万个愿意,难道是皇伯父逼着吗?

第286章 念起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

卫丰对卫羌的不满由来已久,可若没有闹开,这些不满就如长在阴暗处的苔藓,生在心里的暗疮,永远见不得阳光。

任由心中如何翻腾,在所有人面前都会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

可如今挑明了,骂了出来,那伪装起来的硬壳一下子被敲得粉碎,如同这一地的碎瓷。

满目疮痍,又有种莫名的痛快。

是啊,他早就对卫羌不满了。

都是父王、母妃的儿子,可大哥从小到大占据了父母所有的视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王府的未来主人。

而他呢,只要当好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不给家里惹祸就很好了。

这样他也认了,谁让他晚生了几年呢。

可他最看不惯的还是卫羌当了太子却对平南王府心怀怨怼的嘴脸,偏偏父王、母妃明明被人家冷落,还要上赶着。

卫羌当了太子,依然占据着父母所有的视线。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卫羌刚好反了过来,人生如意十之八九,只少了那么一两分,便是清阳郡主的死。

可就是这一点便成了卫羌折磨父母、远离平南王府的理由。

他哪来的这个脸!

当年难道是父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干的不成?

卫丰越想越怒,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兄弟情犹如脆弱的蛛丝,终于因为今日这场争执被扯散了。

暗疮被揭开,暴露在阳光下,疼痛又丑陋。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地意识到:他其实是厌恨着卫羌的。

厌恨对方生来就拥有一切还不珍惜,厌恨对方自以为清高实则贪婪无耻。

“去你娘的!”卫丰抬脚踹翻了不远处的小杌子。

小杌子倒在一地碎瓷中,显出几分孤零零。

卫丰站起来,连踢了小杌子数脚,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比起卫丰宣泄出来,卫羌那口气却憋在了心里,回到冰冷的东宫只觉更加憋闷。

卫丰那个混账东西,分明没有真正尊重过他这个兄长,竟然当众逼问他,把他陷入难堪的境地。

难道那个蠢材不知道,他与平南王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吗?

卫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茶杯掷在地上,压抑着怒火问:“这是谁上的茶!”

一名宫婢跪下来:“是奴婢。”

“你要烫死本宫么?”

宫婢头垂得更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该死,求殿下恕罪……”

卫羌居高临下盯着宫婢,眼底波涛涌汹。

眼前的女子卑微伏地,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一下子便能折断。

卫羌的手指不受控制动了动,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夜晚。

朝花也有这般纤细白皙的颈,他不过稍稍用了些力气,便不动了。

一股奇怪的骚动从卫羌心头升起,如失控的野兽,叫嚣着冲出樊笼。

卫羌一把抓起宫婢,把她扔到了床榻上。

许久后,卫羌恢复了理智,冷冷道:“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宫婢忙爬下床榻,整理好散乱的衣衫退了出去。

夜已经全黑了,卫羌枯坐许久,发出长长的叹息。

永安帝那边,早在卫羌回宫时就得到了消息。

“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在酒肆起了冲突?”

周山低头应是:“平南王世子埋怨太子不去平南王府看望王爷、王妃,太子气怒之下打了平南王世子一巴掌……”

永安帝不动声色道:“朕知道了,去把贵妃请来。”

周山躬身退下。

永安帝眼神眯了眯,心情有些复杂。

他乐见太子与平南王府疏远,然而平南王如此情况,太子出宫却没有去探望的心思,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担心惹他不悦,二是对生父、生母没有多少感情。

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免让他觉得太子心性凉薄。

至于平南王府——永安帝眼神冷下来。

决意过继原本的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子,他就把平南王一家召到了京城,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这些年来,平南王府还算本分,可如今看来却有些贪心了。

又想让儿子继承皇位,又想让儿子顾着旧情,岂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还是因为过继时卫羌已经大了,被平南王府当作继承人养了这么多年,平南王府难免有念想。

倘若当初过继一名懵懂稚子,可能就没这些麻烦了。

然而有些事需要人去做,许诺的好处就不得不兑现,身为帝王也不可能完全顺着心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