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扬眉。

多疑么?

“女儿知道了。”

“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往这里跑,记着父亲刚刚说的话。”

骆笙摇摇头,认真道:“我还会来给父亲送饭的。”

“不用。你这次能进来是赵尚书给了几分情面,下次来恐怕就没有了。”

人情总是会消耗光的,哪怕他与赵尚书关系尚可,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在这种局势下对方会一直相帮。

骆笙平静道:“如果不能见到父亲的面,我会请求狱卒把饭菜给您送进来。”

“你这孩子——”骆大都督张张嘴,没再反对。

见面不容易,打点好狱卒把饭菜送进来还是不难的,就当享享女儿的一片孝心吧。

“父亲,那我回去了。”

“回吧。”

骆笙屈了屈膝,转身走向林腾。

见骆笙走近,林腾不由绷紧了心弦:“骆姑娘说完话了?”

“说完了。”

“那骆姑娘随我出去吧。”

骆大都督双手扶着栅栏,泥塑般立了许久,才默默坐了回去。

牢房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毫不胆怯停在骆大都督面前。

骆大都督看了看格外肥硕的老鼠,神色漠然。

关进这里的人,要么忐忑,要么绝望,谁还有心思或力气对付一只老鼠呢。

老鼠显然也是因此才养成这般大的胆子,叼起地上的食物残渣慢条斯理吃起来。

很快又有同伴加入。

相比其他犯人,骆大都督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自然大受这些小东西欢迎。

甚至有一只老鼠吃得忘形,得意拿鼻尖蹭了蹭骆大都督裤腿。

骆大都督沉默着伸出手,把老鼠弹了个跟头。

老鼠翻身起来,冲骆大都督抗议叫了两声,竟也不跑,继续寻起吃食。

走出地牢,瞬间开阔亮堂起来。

骆笙眯了眯眼,一时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林腾默默换了个方向。

骆笙看着走在身侧不动声色挡住光线的青年,不由牵了牵唇角。

有林腾这样的兄长,是大外甥的幸运。

林腾一直把骆笙送到衙门外。

“林大公子。”

林腾停下脚步:“骆姑娘有事?”

“明日我还来。”

林腾险些维持不住面上严肃的表情。

父亲被抓进大牢,女儿因为担心来探望不奇怪,可骆姑娘说得真是理直气壮,毫不委婉……

不过,也正是这份理直气壮,才是骆姑娘吧。

林腾不由想到了那次骆笙登门做客的事。

当时他都做好了替堂弟牺牲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骆姑娘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恶劣。

“骆姑娘明日再来,不一定能见到大都督。”

“我不会让尚书大人为难,只是能不能请林大公子与狱卒打声招呼,帮我把饭菜给父亲送进去?”

“这个自然可以。”

骆笙嫣然一笑:“多谢林大公子,以后有间酒肆倘若还能开下去,我请林大公子喝酒。”

看着面带浅笑的少女,林腾正色点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去的。”

骆大都督的案子由三法司审查,作为在刑部当差的人,为了避嫌自是不便去酒肆。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一道声音插进来。

骆笙侧头,冷眼看着平栗走近,淡淡问:“大哥怎么来了?”

“我来打听一下义父的情况——”见林腾在一旁,平栗皱了皱眉,“三姑娘,眼下正乱着,你莫要乱跑,安心留在府中吧。”

“我来探望父亲,怎么到了义兄口中就成了乱跑?”

“那你可见到义父了?”平栗反问。

在他心里,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惹祸的小姑娘自然是见不到骆大都督的。

他这个义妹以往活得无法无天不过是仗着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而现在这个身份已经不管用了。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平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大步走远。

平栗目光追逐那道背影片刻,看向林腾。

林腾拱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往衙门内走。

“林大人请留步。”

“平大人有事?”

“林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大都督?”

林腾皱眉,淡淡道:“抱歉,这恐怕不方便。”

平栗面露失望。

林腾抬脚走进了衙门。

平栗在衙门口立了一会儿,脸上的失望随着转身默默收起。

第304章 消息

等到傍晚,趁着林腾尚未下衙,骆笙就拎着食盒来了刑部衙门。

守门的衙役一眼就把骆笙认出来了。

“你不是晌午才来过的小姑娘吗?”

骆笙微笑:“是我。”

衙役视线往下落了落,吃了一惊:看着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力气真不小,竟然一手提了一个食盒。

“又是给我们尚书大人送饭?”

“是啊,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骆笙说着把其中一只食盒放下,腾出手来从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

少女笑意盈盈:“蒸了几个肉馒头,大哥要是还没吃饭,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饭倒是还没吃……”衙役皱眉把油纸包接过去,心道小姑娘真不懂事,居然就拿几个肉馒头打发他。

好歹塞点钱啊。

“骆姑娘——”林腾向外走来。

骆笙忙提起食盒迎上去,大大方方问:“林大公子在等我吗?”

“咳咳!”林腾一下子呛住,咳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恢复冷肃神色,“正准备下衙。”

“那我运气真不错。”

林腾嘴角一抽,招来一名衙役:“领骆姑娘去地牢。”

他可不想让骆姑娘误会了。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跟着衙役走了。

林腾端着一张严肃脸往外走。

守门衙役揭开油纸包,里面的肉馒头还是温热的。

松软白胖,卖相倒是不错。

守门衙役一口咬下去,眼神当即就直了。

太,太香了!

皮薄馅大,汤汁鲜美,在这种冷飕飕的天里吃上这么一个热腾腾的肉馒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你在吃什么?”林腾在守门衙役身侧停下来。

守门衙役嘴巴被塞满,含糊道:“肉馒头。”

“香吗?”

“香!”

一只大手伸来,连油纸包带肉馒头一起拿走了。

“大人!”守门衙役惨叫一声。

“我尝尝。”林腾快步离开了衙门。

守门衙役扶着门框一脸悲痛。

这不可能是正直严肃的林大人!

还有三个肉馒头呢,全——拿——走——了!

领路的衙役悄悄瞄了瞄少女手中食盒。

本来有两个的,其中一个被闻讯从房里走出来的尚书大人直接提走了,都没让下属帮忙。

肯定很好吃。

领路的衙役暗暗咽了咽口水。

骆笙又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大哥尝尝我带的肉馒头。”

领路衙役矜持把油纸包揣进了怀里。

没多久就到了地牢口。

狱卒得了吩咐没有刁难,笑道:“骆姑娘把食盒交给我就好。”

“多谢。劳烦对我父亲说,不要吃太急,细嚼慢咽对身体好。”骆笙悄悄塞了一角银子到狱卒手中。

狱卒掂着银子,露出真切笑容:“没问题,骆姑娘等着吧。”

狱卒走进去,来到关押骆大都督之处,喊道:“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

坐在地上看老鼠打架的骆大都督猛然起身,扑到栅栏前:“她人呢?”

狱卒笑笑:“骆大人就不要为难小人了,这里是刑部大牢,哪能一天两趟来探望。骆姑娘在外头等着呢,您把饭菜拿出来,小人把食盒带出去交给她,也算是个交代。”

嘿嘿,等明日骆姑娘再来送饭,就又能得一锭银子了。

骆大都督从打开的小窗接过食盒,一一拿出碗盘,再把食盒递出去。

狱卒接过空食盒,闻着空气中不像话的香味想了起来:“骆姑娘让小的转告骆大人,不要吃太急太快,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她还说了什么?”骆大都督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问。

“没说别的了。”狱卒语气里带出一丝不耐烦。

都因为勾结逆臣关到这儿了,骆大都督是凉了,有饭不赶紧吃,以后可不一定能吃到了。

也就是看着晌午的时候是林大人把骆姑娘领来的,加上银子的份上,他才给个脸喊声骆大人。

“那劳烦你把食盒带给她,让她赶紧回去吧。”

骆大都督目送狱卒提着食盒离去,仿佛隔着食盒看到了爱女可怜巴巴等在外面的模样。

再回神,发现打架的老鼠围着碗盘急得吱吱叫。

蒲扇般的大手把最心急的一只肥硕老鼠拍飞。

掀开笼屉,里面是摆成梅花状的六个肉馒头。

其他盘碗中则是小菜与汤羹。

骆大都督在衣裳上蹭蹭手,抓起摆在正中的那个肉馒头往嘴里送。

肉馒头到了嘴边,不由想起狱卒传的话,本来想一口吃掉半个,最后只小小咬了一口。

登时满口流油,齿颊留香。

骆大都督再咬一口,眉头突然一皱。

他不动声色转过头对着墙壁,吐出了藏在肉馒头里面的硬物。

手心里的硬物是一块小小骨片,骨片上浅浅刻着一个字:等。

骆大都督把骨片反复看过,确认没有别的字,把骨片放入嘴里嚼起来,最后一口骨头渣吐到了地上。

早就迫不及待的耗子们迅疾围了上去。

骆大都督吃着肉馒头,琢磨着骨片上的字。

笙儿中午才来过,传这么一个字进来,不大可能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笙儿的目的……应该是提醒他注意,以后会借此传递某些消息。

难为这孩子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骆大都督摇摇头,心情黯然。

骆笙提着狱卒送回的空食盒走到了衙门口。

两眼无神的守门衙役腾地站起来:“小姑娘这就走了啊?”

骆笙微微颔首。

“明天还来送饭吗?”

骆笙莞尔一笑:“还来。”

守门衙役眼睛立刻亮了。

谢天谢地,还来!

如此几日,无论是守门衙役,领路衙役,还是狱卒,快到下衙的点儿就开始眼巴巴盼着。

而骆笙在几日后终于等到了新消息。

“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我留在南边的人查到了镇南王府护卫供认当年大都督放走镇南王幼子的原因。”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收拢,问道:“什么原因?”

对于卫晗的人如此快查出内情,她没有太意外。

在镇南王府废宅能遇到开阳王,就说明他在那边不是毫无布置。

或许,开阳王对镇南王府这桩旧案的追查了解,比她想象要深得多。

第305章 时间

卫晗心知骆笙心急,并没卖关子:“十二年前,那名护卫带着镇南王幼子逃脱后辗转在流清县一处镇子落脚,后来娶妻生子在那里扎根……我在南边的人发现那名护卫的妻儿被人控制了起来,那名护卫很可能是因为妻儿受到胁迫指认大都督。”

“那胁迫他妻儿的人查出来了吗?有没有可能把他妻儿解救出来?”

“出面胁迫他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想查清楚需要一些时间。”不忍对面的少女失望,卫晗很快接着道,“我那些属下对解救人质还算擅长,把他妻儿从那些人手中救出来想来不会太难。不过即便救出来,把人质送到京城尚需要一些时间……”

与飞鸽传书不同,带着妇孺进京可不是几日工夫就行的。

骆笙垂眸想了想,道:“护卫就算知道他妻儿被送到京城,不一定会改口。”

护卫是镇南王府的人,性命早就捏在皇上手中,他的妻儿来到京城与在那些人手里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死路一条。

换作她是护卫,对领兵围杀镇南王府的骆大都督不会有好感,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替骆大都督洗脱罪名。

除非——给他的妻儿一线生机。

骆笙想到这里,便听卫晗道:“所以我没打算把他妻儿交给三法司。”

骆笙微怔,默默看着他。

对面的男人弯唇一笑:“就留在我手中,反过来去威胁那名护卫好了。”

“威胁?”骆笙眸光闪了闪。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行事总能出人意料。

卫晗笑笑:“说是威胁也不准确,应该说是给他一个让妻儿活下来的机会。把他妻儿交出去,他妻儿性命难保。留在我手中,只要他愿意还大都督清白,我便承诺护他妻儿一生。”

骆笙嘴唇翕动。

她想道声谢,却觉得一声谢太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