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声谢被默默咽了下去。

“只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是时间吗?”骆笙问。

卫晗眼中闪过欣赏,微微点头:“对,就是时间。办这些事需要时间,可在这期间大都督随时可能被定罪,一旦罪名落定,想要再推翻阻力就大了。”

到了骆大都督这样的地位,定罪就是惊天动地,岂是轻易变来变去的。

骆笙微垂眼帘沉默片刻,正色道:“我有办法争取时间,其他事就拜托王爷了。”

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卫晗不由伸手去扶:“骆姑娘不必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骆笙眉心跳了跳,忍不住横他一眼。

卫晗并没觉出有问题,收回手道:“我去安排一下,骆姑娘有事就打发石火他们给我报信。”

“王爷慢走。”

骆笙送卫晗走出堂屋,立在外头的红豆把早准备好的食盒递了过去:“王爷,您的饭。”

卫晗把食盒接过,发觉比先前的食盒还要重些,扬着唇角大步离去。

红豆走在骆笙身边,随口问道:“姑娘,您下午还去衙门给大都督送饭吗?”

“当然要送。”

“不如让婢子去吧,反正也见不到大都督,婢子去是一样的。”

蔻儿拉了红豆一下,小声道:“红豆,你不会说话就多吃饭少开口!”

红豆不服气翻了个白眼:“姑娘还没说话呢,就你啰嗦。”

小蹄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起来,最近酒肆好冷清,没人抢饭吃竟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骆笙开了口:“送饭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这是我对父亲的孝心。”

也是她为骆大都督争取时间的途径,这些日子的未雨绸缪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姐姐,换我去吧。”

骆笙看着走近的少年,微微皱眉:“骆辰,你怎么来酒肆了?”

少年自嘲笑笑:“我在府中也没什么事,来酒肆至少还能打杂。”

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骆笙一个女孩子还能设法见到父亲,每日给父亲送去可口饭菜,甚至得到开阳王的帮助,替父亲奔波斡旋。

而他只能待在府中,听姨娘们嘤嘤哭。

“今日我去给父亲送饭吧。”

“不行。”

少年脸色微黑:“怎么不行?”

“女孩子才适合送饭。”

“那我呢?”

看着紧皱眉头的少年,骆笙正色道:“你适合留在府中,安抚人心。”

“我没觉得自己有这个用处。”骆辰脸色越发冷,“今日我出门时,门前又多了许多烂菜叶子。”

父亲还没定罪,那些对大都督府有怨言甚至纯粹起哄无聊的人就如此了,将来如何可想而知。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不要在意这些。这世上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等还了父亲清白,这些恶心事自然消失无踪。”

“倘若无法还父亲清白呢?”骆辰反问。

骆笙沉默一瞬,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如果罪不及家人,那你身为骆府唯一的男丁就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如果祸及家人,我们自然会与父亲一起,那些跳梁小丑如何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弟弟是宝儿,镇南王府的小王爷,也是骆辰,骆大都督的儿子。

“回府吧,你在府中,人心才会安定。”

骆辰抿唇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很快又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

有间酒肆依然门可罗雀,任由香味越传越远。

骆笙提着两个食盒往刑部衙门而去。

赵尚书放下书册走出房门,看了看天色,一颗心悄悄飞了。

今天时间过得有点慢啊。

“大人,钱尚书来找您。”

赵尚书一听,登时警惕起来。

老钱一个工部尚书,上衙的时间找他能有什么事?

刚想打发属下去说他不在,就见钱尚书脚底生风走来。

“赵兄,还没下衙呢。”

赵尚书心藏警惕,呵呵一笑:“这不是忙么,钱兄这是下衙了?”

钱尚书乐呵呵道:“这个时节工部事情不多,我来看看赵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赵尚书一听气坏了,恨不得一口唾沫呸钱尚书脸上。

帮忙?这是听说骆姑娘给他送饭了吧?

第306章 毒

钱尚书确实是闻讯赶来的。

自从骆大都督出事,罪名尚未落定,有间酒肆一时半会儿是不好再去了。

牵扯到逆臣,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一来,能不馋吗?

说真的,他都有些羡慕老赵了,居然每日都能免费吃到有间酒肆的饭菜。

“钱兄太热心了,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就不劳烦你了。”赵尚书委婉拒绝,心里有点急。

老钱再不走,骆姑娘就要来了。

骆姑娘一来,老钱蹭不上饭铁定不走了。

钱尚书一听不服气了。

还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依他看,是老赵的脸有点大才对。

刑部尚书的位子他不能坐吗?那些麻烦事又不是老赵做的。

赵尚书一扫钱尚书的表情,就知道这老家伙不服气了,当即在心里冷笑三声。

呵,不服气?

不服气有什么用,反正他有得力的左膀右臂,老钱没有。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骆姑娘来了。”

赵尚书抬脚就从衙役身侧走了过去。

留下钱尚书一头雾水,忍不住低声问衙役:“怎么骆姑娘来了,你们大人还要亲自去迎?”

就是他来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啊。

衙役低着头,嘴角抽搐:“我们大人做事累了习惯活动一下。”

难道要他说尚书大人不放心别人,非要亲自去接食盒吗?

钱尚书默默追了上去。

听衙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钱尚书刚追上,就见骆笙把一个食盒递给赵尚书。

赵尚书拎着食盒,往回走的步伐稍显吃力。

“赵兄,我来帮你拎。”

“不用!”赵尚书察觉语气有些激烈,笑出一脸褶子,“挺重的,累着钱兄我会过意不去的。”

“赵兄这话就见外了,凭咱们的交情,我还怕累着?”钱尚书紧跟老友脚步,眼睛瞄着食盒,“这是食盒吧,我瞧着是骆姑娘送来的……”

“啊。”赵尚书心道果然来了,含糊应了一声。

“那肯定是有间酒肆的酒菜了。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有口福了。”

赵尚书:“……”无耻老贼!这是来得巧吗?分明是踩着点来的!

然而人都来了,还能赶出去吗,只能忍痛与之分享了。

领着骆笙前往地牢的衙役,心中激动不比两位尚书少。

矜持是不可能矜持了,眼睛就差黏到人家姑娘挎着的布袋子上。

今日的布袋子看着比往日鼓呢,目测有好吃的。

骆笙摸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今日做了脆皮烧鸡,大哥尝尝。”

一只手飞快把油纸包接过去,声音透着热情:“多谢骆姑娘。”

来到地牢口,骆笙如往常一般把食盒递给狱卒。

与之一同递过去的除了银子,还有一个油纸包。

“等着吧。”狱卒把裹着烧鸡的油纸包放好,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食盒盖得严严实实,闻不到香气,狱卒却知道这里面的饭菜有多香。

当然,他没尝过食盒里的饭菜,但他尝过肉馒头啊。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在光线昏暗的地牢中,狱卒心中一动:饭菜这么好吃,他为什么不尝尝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止不住了。

狱卒停下来,堂而皇之打开了食盒。

最上层是卤味拼盘,薄到透光的卤牛肉,色泽漂亮的鸭舌头,软糯肥香的肘子片……

狱卒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再尝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再回神一盘卤味已经见了底。

狱卒愣了愣,把最上面的空盘子随意往地上一丢,合上食盒盖子若无其事往前走。

骆大都督的罪名早点定下来就好了,定下来后怎么也要在刑部大牢关上一段时间才砍头,到时候骆姑娘送的这些美味就能全到他肚子里了。

至于现在,还是要收敛着些。

“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站在栅栏外,狱卒没好气喊了一声。

吃吃吃,一个要死的人还有心情吃这么多,真是浪费好东西。

骆大都督自是听出了狱卒的语气变化,却懒得与之计较。

他当锦麟卫指挥使这么多年,这种人见多了。

进了这种地方,若说一开始还能有几分客气,一日日过去就会耗光,到最后只剩下冷酷,不把囚徒当人看。

接过食盒,骆大都督下意识皱眉。

今日的食盒,分量轻了些。

他不由看狱卒一眼,视线在狱卒泛着油光的嘴上落了落。

狱卒愈发不耐:“骆大人看什么呢?”

“没什么。”骆大都督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小鬼难缠,他可不想得罪这么个东西,回头往笙儿给他送的饭菜里吐唾沫。

打开食盒,里面明显少了一层。

一样样碗盘摆出来,放在最底下的是一罐羹汤。

骆大都督把食盒递出去,狱卒提着空食盒那叫一个心疼,阴沉着脸走了。

骆大都督这才打开笼屉,笼屉里照旧是摆成梅花形状的六个肉馒头。

他把摆在正中间的肉馒头拿起来,小小咬了一口。

这几日每次都能从肉馒头里吃出一个“等”字,今日会有不同吗?

理智来看,笙儿一个小姑娘短短几日不可能改变什么,但只要是人,谁能没点好奇期待之心呢。

熟悉的触到硬物的感觉再次出现,骆大都督悄悄吐出了小小骨片。

骨片上依然只有一个字,可骆大都督看清这个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变了。

那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毒”字。

骆大都督盯着那个字,心中翻腾。

一连几日都是“等”,而今日变成了“毒”,笙儿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打算毒死他,被笙儿察觉了?

骆大都督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以藏在肉馒头中的骨片传递消息,从笙儿来探望他之后就开始了,笙儿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有开阳王相助,也不可能在那时就知道有人要给他下毒。

或许……笙儿是另外一个意思。

骆大都督目光从碗盘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罐羹汤上。

那是一碗猪肚汤。

“肚”与“毒”谐音——

骆大都督眉心跳了跳,心底的猜测越发清晰:笙儿是暗示他,这罐猪肚汤有毒?

第307章 有人害我父亲

骆大都督抓着肉馒头,一口一口吃着。

这几日笙儿送来的饭菜,肉馒头、卤味、热菜,菜色都是一样的,只有羹汤有变化。也因此,才会让他很容易就注意到这罐汤。

倘若笙儿在暗示他这些饭菜中有被下毒的,他认为最大可能就是这罐汤里。

闻到香味的老鼠们如往常那样围过来,在骆大都督身边四窜。

骆大都督神情麻木咬着肉馒头。

那罐被打开的猪肚汤似乎被遗忘,香味萦绕着阴暗潮湿的牢房。

几只老鼠被香味勾得吱吱乱叫,终于有一只格外肥硕的老鼠忍不住扑倒了汤罐。

乳白色的汤汁流淌出来,香味愈发浓郁。

那只肥硕的老鼠直接跳进了流淌出来的汤汁里,很快其他老鼠就不甘示弱凑了过来。

骆大都督猛然回神,怒吼一声:“滚开!”

聚在一起吃得正香的老鼠不情不愿散了,可骆大都督才刚咬了一口肉馒头,这些无法无天的小玩意儿就又聚过来。

骆大都督气得怒骂连连。

一名狱卒听到动静走过来,不耐烦喊道:“闹什么呢?”

骆大都督冷着脸看狱卒一眼,没有吭声。

狱卒看到倒地的汤罐和吃得兴高采烈的耗子,不由乐了:“被耗子抢食啦?正常,这些耗子胆子比猫还大呢,要是碰到刚受了刑身体虚弱的犯人,都敢直接撕扯他的血肉——”

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狱卒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极难看,颤抖着手指着地上。

骆大都督低头,便看到最肥硕的那只老鼠倒地抽搐着。

再然后,抢食的老鼠一个个倒下。

他瞬间变了脸色,腾地起身:“有毒!”

狱卒眼睛睁得老大,眼眶颤抖,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骆大都督扑到栅栏上,从缝隙伸出手一把揪住狱卒的衣襟:“说,这是怎么回事儿?竟然有人害我!”

狱卒如梦初醒,惊恐喊道:“不可能!”

一股大力把狱卒推开,伴随着骆大都督的怒喝:“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呃,呃……”狱卒完全忘了刚才对骆大都督的轻视,转身便往外跑。

牢头,也就是这几日给骆大都督送饭的那名狱卒,此刻正撕着烧鸡与尚未离去的骆笙说话。

“骆姑娘,今日的烧鸡太好吃了,叫什么来着?”

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狱卒,骆笙笑得很甜:“脆皮烧鸡。

“听说是你开的酒肆的厨娘做的?”

吃了这几日骆笙送的东西,牢头早打听过了,原来这位骆姑娘在青杏街开了一家酒肆,据说酒菜贼贵,吃一顿他一半家当就没了。

“是呀。”骆笙依旧好脾气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