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侯咬牙切齿:“我只想听实话,莫要把我当傻子哄!”
杨氏到嘴边的辩解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已经认定了,否认只会让他更恼火。
杨氏登时软下来:“表哥,我也是为了咱们侯府打算。那可是五千两银子,没了这笔钱侯府过年都艰难——”
长春侯一巴掌甩了过去。
“头发长见识短的贱人!你这一打算,损失了一万两银子不说,还让长春侯府在大过年的时候成了笑话!”
那黄毛丫头虽然可恶,有句话却没说错,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不可能都相信他们夫妇毫不知情。
尤其杨氏,名声受损是肯定的。
长春侯看着杨氏的眼神带了嫌恶:“你是怎么生出那种念头的?”
杨氏捂着脸,哽咽解释:“表哥,我真的是心疼那笔银子。”
“那就指使人去抢?”长春侯语气更冷。
他怎么从来没发现杨氏这一面?
对那几个混混,杨氏是不是还生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长春侯当然恨不得把那几个混混碎尸万段,可在他心里一直柔弱纯良的表妹能做出这种事,却难以接受。
长春侯望着杨氏的眼神结了冰:“你好自为之吧。”
见长春侯要走,杨氏忙拽住他衣袖:“表哥,你听我说——”
长春侯推开她,冷冷道:“我不是真的傻子!”
眼看着长春侯大步离去,杨氏跌坐在椅子上,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转变。
侯府下人追讨银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以后她与各府夫人应酬来往岂不是要承受许多异样目光?
还有侯爷,想要哄得他回心转意恐怕要费很大心思了……
杨氏心中气苦,因为许栖被逐出家门而生的快意早已烟消云散。
许栖此刻的处境就更糟了。
看完那场令他觉得解气的热闹,随着人群散去,少年走出没多久就被几人拦住了。
许栖见是千金坊的人,一脸戒备:“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笑笑:“听说许大公子与侯府断绝关系了,咱们这不是怕以后寻不着人嘛,就赶紧过来了。”
望着围过来的人,许栖后退一步,寻找逃跑的机会。
为首之人脸一沉:“许大公子莫不是忘了还欠着咱们赌坊八百两银子?”
另一人阴森笑着:“八百两银子肯定与许大公子欠牌友的五千两比不了,可对咱们赌坊也是好大一笔钱呢,许大公子不会真的忘了吧?”
那些先前在长春侯府门前看过热闹又恰好与许栖走了同一方向的人猛然停住了脚步。
居然还有后续!
第364章 赚钱去
面对越围越紧的几人,许栖浑身紧绷,咬牙道:“不过是八百两,我会还的。”
“会还?”为首之人嘿嘿一笑,“许大公子会还就再好不过了。”
他把手伸到许栖面前:“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许大公子还了赌债,咱们还赶着回千金坊干活呢。”
讨债的人五大三粗,摊开在许栖面前的那只手犹如一只破蒲扇。
许栖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没有钱,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笑了。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往少年肩头重重一拍,皮笑肉不笑道:“许大公子在说笑吧,你现在要是没钱,以后怎么会有?拿着侯府打发你的银钱去千金坊翻本吗?”
一人眼睛一亮:“对啊,长春侯府把许大公子赶出家门,肯定会给银子的!”
为首之人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几人凑上来,去抢许栖手臂挎着的包袱。
“你们抢劫!”许栖死死护着包袱,放声大喊。
看热闹的人皆站着不动。
真的遇到抢劫,也会有壮士出手相助,或是人们一起上,把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的歹人打成猪头。
可眼前不是这么回事啊。
管不住自己的手欠了赌债,要是自家人都不管,别人凭什么帮忙?
也就是许大公子年纪小,这么看着有几分可怜,要是换了那种烂赌鬼,只想吐口唾沫说活该。
人们冷眼旁观之下,许栖哪里对付得了几个大汉,死死护在身前的包袱眨眼就被一人抢了过去。
“大哥。”那人把包袱递给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看着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的少年,狞笑着打开了包袱。
几件衣裳鞋袜掉下来,除此之外就是一只宝蓝色锦缎荷包,躺在雪地上极为显眼。
为首之人立刻把荷包捡起来,兴奋笑着:“我瞧瞧侯府给了许大公子多少安身立命的本钱。”
许栖盯着那个料子极好的荷包发愣。
他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被扫地出门后还没顾上打开。
不过还上八百两赌债应该没有问题。
许栖想到了第一次输钱后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手头紧找赌坊借啊,多方便。你是侯门公子,还怕还不上十几两银子?”
十两又十两,到了八百两,赌坊不再借他了,但也没催他还钱。
再然后,他就向几个牌友写下一张接一张欠条。
就算父亲对他失望至极,难不成连八百两银子都不给他?
许栖目不转睛盯着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从荷包中拿出一沓银票,以及零散碎银。
为首之人毫不避讳,当众清点起来。
随着他报数目,许栖的脸色越发苍白。
为首之人数完了,看向少年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啧啧叹息道:“真没想到堂堂侯府把许大公子扫地出门,用五百两就打发了。”
一人跟着道:“就是啊,五百两对咱们小老百姓是一笔巨款,可对动不动拿出一万两银子的侯府算什么呀?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嘛。”
看热闹的人议论起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些衣裳鞋袜和傍身钱总不会是长春侯一个大男人准备的,定是侯夫人安排的,果然有后娘就有后爹。
这样看来,骆姑娘一点没说错,就是长春侯夫人安排家丁去追银子的。
人群里混着两个长春侯府的人,听着这些议论,其中一人拔腿就往侯府跑。
长春侯打发人悄悄跟着许栖,并不是担心其被赶出家门后艰难落魄,纯粹只是留意一下动静。
“侯爷,千金坊的人围住了大公子,找他讨要赌债。”赶过来的下人气喘吁吁禀报情况。
长春侯脸色顿变,咬牙道:“那畜生还有赌债?”
“是,大公子还欠着千金坊八百两银子——”
“没有什么大公子!”长春侯含怒打断下人的话。
下人忙改口:“许大郎欠了千金坊八百两银子,千金坊的人把许大郎的包袱抢了,里头荷包里放了五百两银……”
长春侯皱眉,脱口而出:“只有五百两?”
见长春侯面露疑色,下人忙保证:“千金坊的人当众清点的,银票共计五百两,还有几两碎银。”
长春侯脸色难看起来。
许栖带走的东西是杨氏准备的,他以为至少有一千两银。
这个杨氏!
一时间,那张温柔小意的面庞变得模糊起来。
长春侯心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他似乎并不了解这个表妹。
“侯爷,许大郎还差着三百两——”
“不管他!继续去盯着,有新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下人匆匆离去,长春侯神色一直不得舒缓。
到了他这个岁数,当然知道赌场翻脸无情有多么可怕,可这笔钱侯府不能拿。
所有人都知道许栖被逐出侯府,要是他拿出这笔银子,以后许栖行事就与侯府扯不清关系了。
那样隐患极大。
可虽然下了这样的决定,想到许栖将要面对的遭遇,长春侯难免有几分不忍。
他很快把这几分不忍化为了对杨氏的恼怒。
那个贱人要是多准备一些银钱给许栖,何必让他为难!
不说长春侯对杨氏的厌烦更深一层,许栖的退路已经被几个壮汉彻底堵住了。
为首之人把银票收好,再把装着几角碎银的荷包抛回许栖怀中。
“咱们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几角碎银留给许大公子买馍馍吃。不过许大公子得说清楚,剩下三百两如何还?”
许栖死死咬唇:“我……会尽快找到活计。”
为首之人乐了:“许大公子真是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你知道寻常活计一个月拿多少钱?”
许栖被问住了。
他并不知道。
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他没有受到过苛刻。
为首之人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月能拿到二两银的已经是不错的差事。许大公子算算三百两要多久才能还清?”
许栖不用算,就已遍体生寒。
为首之人忽然笑了:“不过呢,许大公子是有长处的,说不准真能赚三百两银呢。”
许栖困惑看着对方。
为首之人手一挥:“兄弟们,把许大公子送去赌坊对面换银子去!”
第365章 告诉主子去
赌坊对面?
看热闹的人有一瞬间迷惑。
赌坊对面是什么啊,还能送去赚钱?
当铺?
不存在这么良心的当铺,许大公子就算一身穿戴不错,可真的进了当铺换不了几个钱。
去过千金坊的人反应过来:“哎呀,千金坊对面不是一家小倌馆嘛!”
此话一出,犹如一锅热油溅进水珠,气氛立刻沸腾起来。
天呐,许大公子要被卖入小倌馆还赌债了!
长春侯府知道吗?
那个跑回去报信的长春侯府下人还没回来,另一个混在人群里的下人也待不住了,拔腿就往回跑。
许栖脸色大变,嘶声道:“你们敢!”
蒲扇般的大手不紧不慢拍打着他的脸颊,粗糙的手犹如树皮,硌着少年柔嫩的肌肤。
“许大公子,你说说我们为何不敢?你以为你还是侯府公子?啧啧,梦还没醒呐?”
其他人哄笑起来。
“堂堂侯府公子五百两银子就打发了,真令人大开眼界啊。”
“可不是,听说那些公侯之家银子像雪片一样堆着,珍珠当弹珠打,一个有几分脸面的丫鬟嫁人,主子赏的都不只这点银子呢……”
看热闹的人中不乏权贵之家的下人,听了这话默默抽抽嘴角。
这些泼皮对公侯之家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揭穿是不会揭穿的,谁不想要张大脸呢。
而这些话化成无数利刃,全扎在了许栖心上,甚至忘了去躲那带着侮辱拍打他面颊的大手。
为首之人背过手:“带走!”
许栖被推了一个踉跄醒过神来,开始剧烈挣扎。
“堵上他的嘴!”
听了老大吩咐,其中一人立刻抽出汗巾团了团塞进许栖口中。
许栖睚眦俱裂,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他绝望向看热闹的人群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一刻,少年心头再无长春侯府会庇护他的奢望。
看热闹的人们依然坚守看热闹的本分。
三百两银子呢,谁出得起啊!
再说,又不是小姑娘卖身葬父被地痞恶霸拉走强卖了,还不是这败家子自己输的。
许栖眼中的绝望愈深,下意识四下寻觅着,突然一道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人群里,少女一袭青色斗篷素净寡淡,却压不住那张明媚的面庞。
那是一张能令人想到阳春三月的脸。
许栖眼睛猛然亮了,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少女侧过头去,笑吟吟对着一旁穿红色比甲的小丫鬟说了句什么。
小丫鬟神情欢快,笑容与周围看热闹的人别无二致。
许栖眼睛睁大几分,又死死盯了那个方向片刻,眼里亮起的光暗了下去。
骆笙轻轻扬了扬唇角。
她曾从几个少年的包围中把许栖救出来,尽管那时许栖一万个不领情,果然到了身临绝境的时候会下意识认为她该救他。
她可不惯这个臭毛病。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许栖被几个壮汉拖走,提着裙角默默跟上。
长春侯火气还没消,又接到了下人的禀报。
“什么,卖去小倌馆?”随着长春侯一声怒喝,是茶盏摔得粉碎的声音。
下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长春侯气得来回在屋中打转,在心里再次把杨氏骂个半死。
那个贱妇要不是心那么毒,多打发许栖一些银钱哪有后面这些事!
眼下侯府真是进退两难。
出面替许栖解围,人们就会认定许栖与侯府还有脱不开的联系,以后那孽子就能打着侯府的幌子胡作非为。
可若是不管,许栖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儿子,他宁可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冻死饿死,也忍受不了被卖去小倌馆。
走了几步,长春侯一个急停,沉声道:“许栖眼下的情况,想办法让林二公子知道。”
既然他不方便救人,就让林家出面好了。
林疏是许栖的表兄,这些年许、林两家明面上没什么来往,但他知道这对表兄弟私下里有联系。
既然如此,表弟落难,表兄岂会袖手旁观。
长春侯有了解决的法子,微松口气,催促道:“快去办!”
下人应了,忙去办事。
这时许栖已经被带到了小倌馆门口。
天已经擦黑了,小倌馆门前的红灯笼又大又亮,莫名有些招摇。
门口立着两个格外清秀的少年,穿着笔挺的夹袄,仿佛丝毫不惧这样的雪天。
可偏偏他们的脸颊因为寒冷染了一抹绯红,又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眼见黑压压一群人过来,两个清秀少年茫然睁大眼睛,瞧着就更可怜了。
什么情况啊?
他们这里不比别处,绝大多数都是一个人登门,就算有结伴来的,三五人最多了,这瞧着得上百人了吧!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不起眼的角落站着几个大汉,也是小倌馆的人,遇到闹事的就该他们发挥作用了。
见此情况,几人走过来。
他们与千金坊的打手自然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