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柿子树红红火火,正如卫晗此刻火热的心情。

他以前不懂总想见到一个姑娘意味着什么,现在明白了。

他想把这个姑娘娶回家,随时都能见到她,而不是跑到酒肆来才能见到。

对,想明白了,就算是有赠菜的酒客,终究也只是个酒客。

他不想只当一个酒客了。

柿子树仿佛感受到了卫晗此刻的心情,枝杈悄悄停止了晃动,似乎怕打断他的勇气。

而骆笙也察觉到气氛的古怪。

她侧头看了一眼同赏柿子树的男人,不动声色问:“王爷要不要去大堂喝杯茶?”

这样的气氛,令她有些不安。

卫晗看着骆笙,神色认真:“骆姑娘,还记得我说过等到霜降,我们再来看柿子树吗?”

“记得。现在看过了,王爷不去喝茶吗?”

“我现在不想喝茶。”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轻声问,“我想问问骆姑娘,愿不愿意与我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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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不愿

这个时节柿子树的叶子已经稀疏,挂满枝头的一颗颗柿果表皮结着白霜,倒真像是白了头。

共白首,多么美好的字眼。

骆笙静静看着对她说出这番话的男子。

他个子很高,哪怕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也要仰头去望他的眼。

那双眼黑而清澈,满是真诚与期待。

骆笙喉咙发涩,嘴唇翕动。

卫晗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不愿意。”

少女的回答很轻,如被晚秋的风揉碎了,一点点吹进卫晗耳中,继而落到他心里。

他的心,瞬间疼了一下。

被拒绝了。

卫晗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

对这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意外,可还是感到了难受。

他尝到了不甘心的滋味,却没有把“为什么”三个字问出来,而是对着面无表情的少女笑道:“那我们去大堂喝茶吧。”

骆笙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王爷去喝吧,我先回屋一趟。”

卫晗沉默一瞬,应了一声好。

二人在柿子树旁分开,一人走向大堂,一人走向屋中。

越离越远。

屋中安安静静,骆笙抬手揉了揉冰凉僵硬的脸,隔着雕花窗望向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

开阳王邀她共白首……所以那几次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骆笙自嘲笑笑。

她就说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笑过后,就是长久地静默。

屋外传来脚步声。

骆笙依然望着窗外,亲眼看到一颗柿子突然从枝头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这么甜的柿子,真是可惜了。

才晃过这个念头,帘外就传来声音:“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骆笙收回视线,平静道:“进来吧。”

秀月轻轻走了进来。

“有事么?”骆笙笑问。

秀月却觉得那抹笑让人瞧着心酸,默了默道:“姑娘,开阳王……是个挺好的人……”

最关键是对郡主好。

郡主太难,也太累了。

骆笙垂着眼帘许久没说话。

“郡主——”秀月不知如何劝,却忍不住开口。

骆笙抬眸笑了笑:“但他姓卫呀。”

卫羌被废了,但平南王府还在。

就算平南王府倒了——骆笙调转目光,望向皇城的方向。

平南王府倒了,还有更大的山压在头上。

到那时,他们不是敌人就不错了。

秀月听了骆笙的话,也沉默了。

卫晗坐在大堂里,一杯接一杯喝着茶。

石焱看不过去了,凑上来道:“主子,要不卑职给您拿壶酒来。”

用喝闷酒的架势这么喝茶,肚子受得住么?

“一坛。”

石焱愣了愣,很快搬来一坛酒。

酒液清澈,酒香醉人。

卫晗默默喝完酒,起身离去。

骆笙出来时,就见临窗的酒桌旁空荡荡,只剩孤零零的酒坛与酒碗。

石焱唉声叹气:“我们主子胃不行啊,喝多了酒疼得厉害。”

骆笙深深看他一眼。

石焱继续叹气:“看样子晚上也不来吃了,在府里又吃不下饭,那就更难受了……”

骆笙听得莫名烦躁,淡淡道:“知道你们主子喝多了酒胃疼,你还给他搬一坛酒?”

石焱被问得一滞。

“晚饭你就别吃了,与主子有难同当好了。”

石焱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一万个不甘:凭啥啊,人家都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一个小侍卫给这么高的待遇合适吗?

骆姑娘这是迁怒!

迁怒——

石焱眨眨眼,琢磨出几分意思来:骆姑娘这是心疼了。

这样看来,骆姑娘没有表现得那么无情啊。

不行,他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主子,省得主子自暴自弃,以后连酒肆都不敢来了。

眼见离酒肆开门还早,小侍卫溜了出去,顺手从门口枣树枝上撸下一颗枣子丢入口中。

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长乐公主快步走来。

石焱忙把枣子咽下,亲眼瞧着长乐公主进了酒肆。

长乐公主又来找骆姑娘了?

小侍卫在心里嘀咕一句,往开阳王府去了。

骆笙看着摆在眼前的空酒坛,莫名觉得碍眼,吩咐道:“红豆,把桌子收拾了。”

“嗳。”红豆脆生生应了一声,利落收拾着桌面。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一个空酒坛,加一个空酒碗,转眼间桌面上就变得空荡荡,连洒落的酒水都被抹干净了。

骆笙垂眸遮住眼中情绪,往后边走去。

“阿笙——”

骆笙转过身来。

长乐公主旁若无人走近,随口吩咐盛三郎:“给我上一壶橘子酒。”

橘子酒端上来后,盛三郎飞快跑了。

长乐公主投过去纳闷的一瞥,对骆笙道:“阿笙,你这个表兄别看体型圆润,动作倒是挺利落的。”

躲在门帘后的盛三郎表情扭曲了一下。

什么叫体型圆润?

不过随后又松口气:圆润就圆润吧,在长乐公主眼里圆润可比玉树临风安全。

他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会被公主抢去当面首,压力一大饭都多吃了一碗呢。

骆笙余光扫了一眼微微晃动的门帘,笑道:“是啊,我表哥挺能干的。”

长乐公主抿了一口酸甜的橘子酒,道出真正来意:“阿笙,最近苏曜没来吃酒么?”

骆笙不动声色摇头:“有些日子没来了。”

从长乐公主在酒肆第一次见到苏曜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日子,渐渐传出长乐公主看中新科状元郎的风声。

据说,状元郎对长乐公主的青睐不假辞色。

长乐公主捏着酒杯笑吟吟道:“这是躲着我呢。”

她看起来笑靥如花,风轻云淡,骆笙却看到了眼中的势在必得。

“他是小郡主的未婚夫。”

长乐公主听骆笙这么说,噗嗤一笑:“在我眼里,只分看得上眼能当面首的男人和丑男人。”

谁的未婚夫,有什么打紧呢。

长乐公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阿笙,我先走了,等酒肆开门时再来吃酒。”

骆笙起身把长乐公主送至门外,目送那辆停靠在路边的华丽马车渐渐远去。

坐在马车中的长乐公主懒洋洋吩咐宫婢:“让车夫直接去翰林院。”

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一个有名有姓的大活人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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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请帖

翰林院是个清贵衙门,出入其间的人大多也是从容闲适的姿态。

下衙的时间到了,苏曜对路遇的同僚打过招呼,不疾不徐向外走去。

那些与苏曜说过话的人,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惋惜。

苏修撰年轻有才,人品还出众,本该前途无量,与平南王府结亲真是可惜了。

苏曜走出衙门,就听一声喊:“苏曜——”

少女的声音轻柔慵懒,却令往外走的翰林们脚步一顿,眼里的戒备如遇洪水猛兽。

苏曜对拦在面前的少女客气拱手:“微臣见过殿下。”

长乐公主轻笑一声:“苏修撰最近怎么不去有间酒肆了?”

苏曜平静回道:“微臣囊中羞涩,去不起。”

这话一出,不少人悄悄弯了弯唇角,心道苏修撰面对长乐公主真是不卑不亢啊,看这回答多滴水不漏,让长乐公主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长乐公主挑了挑眉,笑道:“我与有间酒肆的东家是好友,苏修撰若是去,我让阿笙给你打折。”

“即便是一折,以微臣的俸禄也去不起。”苏曜淡淡道。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道:“本宫可以做东。”

苏曜客客气气道:“多谢殿下的慷慨,不过微臣已有婚约在身,与其他女子一同饮酒不合适。”

长乐公主嗤笑一声:“苏修撰年纪轻轻,怎么像老夫子一般无趣。”

有婚约就不能与别的女子吃酒?

那些娶妻的臭男人不照样左拥右抱,小妾通房一堆。

苏曜有什么不一样?

长乐公主定定看着眼前清俊无双的少年,玩乐的心思渐渐有了些变化。

苏曜垂眸拱手:“微臣就是这般无趣之人,还望殿下恕罪。”

“本宫若是不恕罪呢?”

苏曜挺直脊背,淡淡反问:“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微臣?”

长乐公主一愣,雪玉般的面庞爬上寒霜。

苏曜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当众顶撞她。

这是看准了她不能对平南王府小郡主的未婚夫下手?

随着长乐公主沉默,气氛一时紧张起来,不少人都对苏曜投来关切担忧的目光。

而苏曜依旧平静,与长乐公主对视的眸中没有慌张,也没有恼火。

这让长乐公主明白,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改变心意。

长乐公主笑了笑:“朋友相交,本就图个志趣相投,你情我愿。本宫开个玩笑,苏修撰莫要放在心上。”

苏曜扬唇微笑:“微臣不敢。殿下不与微臣计较,微臣感激不尽。”

长乐公主打量着少年平静的眉眼,噗嗤一笑:“我可看不出苏修撰感激不尽的意思。苏修撰真的感激,不如请我吃酒吧。”

见苏曜不语,长乐公主勾了勾唇:“是了,苏修撰有婚约在身,不便与别的女子吃酒。”

苏曜没说话,只是冲长乐公主拱了拱手。

长乐公主却没有罢休的意思,笑吟吟问道:“那苏修撰与未婚妻一起吃过酒么?”

苏曜陡然察觉投来的那些目光由关切转为好奇。

看热闹,传八卦,从来是人的天性。

“这是微臣的私事,不便对旁人说。”苏曜淡淡道。

“这也不能说么?”长乐公主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已经生出怒意,“苏修撰倒是很保护未婚妻的名声。”

苏曜不卑不亢道:“礼教对女子更严苛,维护未婚妻名声本就应当。”

长乐公主抿了抿唇。

未婚妻,未婚妻,苏曜一口一个未婚妻,是把卫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么?

是因为卫雯出身平南王府,还是纯粹因为卫雯这个人?

长乐公主上前一步,声音放低:“假若苏修撰的未婚妻不是小郡主呢?”

苏曜愣了愣,面不改色道:“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道理。”

“是么?”长乐公主深深看苏曜一眼,大步离去。

苏曜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任由秋风悄悄卷起青色官袍的衣摆。

几位同僚围上来,纷纷出言安慰。

“苏修撰,别的我不佩服,就佩服你面对那位时不堕咱翰林的风骨。”

长乐公主目前可是皇上的独苗,谁敢惹啊。

“是啊,苏修撰,你得罪了那位,以后可要当心些了……”

听着同僚们的宽慰,苏曜拱手道谢,语气谦逊。

长乐公主掀起车窗帘,探头瞥了一眼翰林院门前那鹤立鸡群的青袍少年。

风吹来,纱帘从指尖滑落,阻隔了视线。

长乐公主靠着软枕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平南王府花园的凉亭里,卫雯面色阴郁盯着荷花池中嬉戏的鲤鱼,有一下没一下丢着鱼食。

长乐公主青睐状元郎苏曜的传闻早就传到了她耳中。

初次听到这个传闻时,卫雯是出离愤怒的,甚至有种去找长乐公主理论的冲动。

父王病重,大哥丢了太子之位,二哥沉迷男色,整个平南王府由以前的鲜花着锦变成现在世人眼里的笑话,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长乐为何还要打她未婚夫的主意!

与新科状元苏曜的亲事,已经是她仅剩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