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丰扫了一眼王府大门前冷冰冰的石狮子,才走了进去。

“骆大都督这么说?”强撑着病体听了卫丰带回来的消息,平南王妃陷入了深思,而后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皇上的意思?”平南王妃死死盯着儿子,颤声问。

卫丰沉默点头。

平南王妃扶着美人榻的手不停颤抖着,想要喝口茶压压惊,却端不稳茶盏。

或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不,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平南王妃看向卫丰,艰难开口:“丰儿,你怎么看?”

夫君只剩一口气吊着,长子整日酗酒,到这时平南王妃才惊觉竟然只能依靠这个儿子了。

卫丰半晌挤出一句话:“我猜皇上的意思是尽快把妹妹失踪的事压下去,免得人们再议论。”

平南王妃沉默听着,怔怔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丰儿,你妹妹不在了,凶手定是长乐公主。”

卫丰用力握了一下拳。

听了骆大都督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他就隐约猜到一些,只不过不敢相信。

妹妹与长乐公主可是堂姐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长乐公主怎么下得去手!

平南王妃已是理清了思绪:“皇上知道了害死雯儿的是长乐公主,所以才通过骆大都督暗示我们把雯儿失踪的事压下来。他忧心的从来不是失踪的雯儿,而是长乐公主的名声……”

卫丰默默听平南王妃说完,问道:“母妃,您打算怎么办?”

平南王妃眼角挂着泪,苦笑着:“还能怎么办,寻一个与雯儿身形相似的丫鬟,就说找到了,过个一两日灭了丫鬟的口,再把雯儿承受不住名声有损自尽的消息传出去……”

她失去了女儿,却只能把一个丫鬟当做女儿安葬,而女儿的遗骨却永远寻不回来了。

真是恨啊,恨不得把长乐公主挫骨扬灰,咒这个贱人永世不得超生。

“去吧,早点把事情办好。”平南王妃压下滔天恨意,平静催促。

卫丰缓缓点了点头,沉默着走了出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则新出炉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

平南王府小郡主找到了!

小郡主真是惨啊,披头散发别提多狼狈,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磨难。

急人的是平南王府没有透露半个字,很快就把小郡主带回王府,从此朱漆大门紧闭。

铺天盖地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小郡主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金水河上,也有说小郡主那日误把别的男子认成了状元郎,结果被那名男子祸害了……

什么难听的说法都有,小郡主清白尽毁。

那些曾感叹状元郎与小郡主天作之合的人皆向苏曜投以同情的眼神。

与苏曜走得近的人忍不住道:“苏修撰,小郡主发生了这种事,其实你们的婚事——”

苏曜正色道:“传闻不可信,我会等王府的说法。”

“若是王府装聋作哑呢?”

这话放在以前自是没人敢说,但现在谁还怕得罪平南王府呢?

苏曜笑笑,郑重道:“那我就相信小郡主是清白的,如期与她成亲。”

这些话一经传出,顿时引来无数人对状元郎称赞不已。

闲云苑里,红豆把瓜子皮一吐,撇了撇嘴:“姑娘,那个苏曜又被赞美了。”

骆笙呵呵一声,懒得置评。

蔻儿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有兴趣,抿嘴笑道:“苏曜还真是挺行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每次都被赞美。”

红豆呸了一声:“行个屁。我跟你说过了,那就是个扫把星,小郡主肯定要被他克死。”

连她们姑娘这么福大命大的人都险些被那扫把星克死,小郡主还能逃得了?

呸呸呸,真是个大扫把星。

红豆才呸完的转日,平南王府小郡主投缳自尽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听到消息,红豆猛拍蔻儿肩膀:“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蔻儿疼得尖叫:“红豆,你是要拍死我好永保第一大丫鬟的位子吗?”

骆笙无视两个丫鬟的打打闹闹,脑海中浮现出那如玉兰般清雅的少年。

骆姑娘闹着要嫁给苏曜,死掉了;路遇苏曜一路追到苏府的钱姑娘,死掉了;与苏曜定亲的小郡主卫雯,也死掉了。

一而再,再而三。

长乐公主这一次大概是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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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因果循环

养心殿中,永安帝微垂着眼帘问周山:“平南王府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禀皇上,平南王府已经把‘小郡主’安葬了,平南王妃……哭得很厉害。”

“是么?”养心殿中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永安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周山虽早已习惯了这位帝王的心思深沉,此刻还是感觉到丝丝凉意。

“看来平南王府对小郡主的遭遇还是意难平。”永安帝睨了周山一眼,淡淡吩咐道,“让人盯着些,若有异常及时禀报。”

周山忙应了。

当初平南王府举家搬来京城的时候,皇上就赏了不少人下去,耳目总是不少的。

周山出去了,永安帝随手拿起一册书漫不经心看着,心思还放在平南王府上面。

从太子被废那一日起,他就生出了把平南王府连根拔起以绝后患的念头,只是不能操之过急。

而今平南王府对长乐杀了卫雯的事心知肚明,就更不能留了。

永安帝把书册放下,面上一派平静,眼底却满是冰冷。

料理了小郡主的后事,平南王妃的脸色看起来越发苍白了。

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女儿流着血泪质问为何李代桃僵,不替她报仇。

“啊——”尖叫声响起,平南王妃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连喘气都是虚弱的。

值夜的侍女匆匆拨开帷帐:“王妃,您喝点水吧。”

平南王妃接过瓷杯,一口一口喝着水,瓷杯透过的温度却无法暖过她的指尖。

喝过后,平南王妃把瓷杯递给侍女,枯坐着发呆。

侍女忍不住劝:“王妃,您还是躺下歇着吧。”

“闭嘴!”平南王妃一声厉喝,这声呵斥也没有多少力气。

她不敢闭眼。

平南王妃眼皮不停颤动着。

侍女虽遭了呵斥,却不敢离开,不知过了多久鼓起勇气再劝道:“王妃,就是铁打的身子不睡觉也熬不住啊,您还是睡一会儿吧。”

平南王妃突然翻身下榻。

侍女伸手去扶:“王妃,您要什么对婢子说,婢子给您拿。”

“掌灯。”

侍女快步走到桌案处移开灯罩,点亮烛火。

屋中瞬间亮堂了。

平南王妃靠着屏风缓了缓,吩咐道:“去拿针线来。”

“王妃——”侍女一脸不解。

“去!”

侍女不敢再说,拿了针线筐过来。

“你出去吧。”

打发走侍女,平南王妃从针线筐中翻出细软素缎一阵裁剪缝补。

不多时,手中多了一个人形布偶。

布偶有鼻子有眼,素绸为衣,锦绫当裳,烛光摇曳下有种森然的美丽。

平南王妃垂眸盯了人偶许久,从针线筐中拾起一根银针,用力刺入布偶心口处。

看着银针扎入布偶心口的瞬间,平南王妃从料理女儿后事后就饱受折磨的一颗心陡然轻松,唇角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又是一根银针刺入,直到把人偶心口处扎满银针,平南王妃才停手。

雯儿,母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替你报仇了。

长乐公主那个贱人一定不得好死!

平南王妃默念完,四下看看,把人偶藏好。

这一夜,她终于睡了个踏实觉,一直睡到第二日快晌午才醒来,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后平南王妃就迷上了以银针刺入布偶心口的感觉,那一下下仿佛刺到了长乐公主身上,让她大为解气。

到后来,除了晚上入睡前,平南王妃午间小憩也会把侍女打发出去,享受那份隐秘而难得的畅快。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本就有一双双有心的眼睛盯着这里。

永安帝知道了。

听完周山的禀报,永安帝面色依然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波动:“写的是长乐的八字?”

周山低着头称是。

许久后,永安帝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很好。”

这两个字听在周山耳里,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上也是如此。

“传骆驰进宫。”

不多时骆大都督匆匆赶进宫来。

“有人密报,平南王妃行巫蛊之术诅咒朕。”永安帝淡淡道。

骆大都督大惊:“平南王府竟如此胆大包天?”

永安帝冷笑:“是啊,朕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这么大胆。骆驰,你这就带锦麟卫去平南王府查一查,看是否确有其事。”

“微臣领旨。”

龙案后的永安帝居高临下扫骆大都督一眼,波澜不惊道:“另外找一找平南王府当年诬陷镇南王府的证据。”

骆大都督一愣,不由抬眼去看永安帝,对上的是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睛。

骆大都督心头一凛,恍然大悟。

皇上这是想彻底除掉平南王府,还有什么比替镇南王府翻案更釜底抽薪的法子呢?

平南王府由镇南王府而兴,又由镇南王府而衰,在世人看来也是天理循环了。

至于有没有平南王妃诅咒皇上一事,就难说了。

总之皇上召他进宫只有一个目的:要平南王府完蛋。

刚好,这也是他期待的。

“臣这就去办。”

锦鳞卫就擅长这个。

晌午的时候,一队锦鳞卫就踹开了平南王府的大门。

大门外飞快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平南王府又要倒什么霉了?

总看一家的热闹,说真的有点麻木了啊。

“不对,这次是锦鳞卫,看来平南王府要出大事了!”

轮到锦鳞卫出场,这是至少抄家的待遇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围了一层又一层。

骆笙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中。

她在小郡主失踪的事上推了一把,后面究竟如何发展,终究难以预料。

人心本就难测,何况帝心呢。

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

周围是一脸兴奋的看热闹百姓,与骆笙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而锦鳞卫也不负人们的猜测,牵出两桩惊天大事。

一个是平南王妃对太子被废心存恨意,以巫蛊诅咒皇上,一个则是正被软禁的镇南王府侍卫拿出了多年前保存的平南王府陷害镇南王府的证据。

越来越多的官兵把平南王府包围。

日落西山之时,平南王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骆笙静静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的镇南王府。

第448章 倾覆

平南王府的兵荒马乱被隔离在朱漆大门之内。

骆大都督亲自去见的平南王。

彼时平南王正躺在病榻之上,见到闯进来的骆大都督眼皮不停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王爷对不住了,您今日恐怕要换地方了。”骆大都督走近病床,神色难辨喜怒,“皇上要彻查平南王府诬陷镇南王府的事呢。”

平南王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大,死死盯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微微倾身,放低声音问道:“王爷还记得十三年前吧,是不是和今日挺像的?那时候领队的也是骆某,亲眼瞧着镇南王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至今洗刷不干净……”

“你——”平南王艰难吐出一个字,脸色越涨越红,头使劲往上抬起。

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半仰起身的平南王猛然倒回床榻,停止了呼吸。

骆大都督居高临下打量着已经咽气的平南王,弯了弯唇角,转身大步走出去。

卫丰在听到平南王府被围的原因后,疯了般冲向平南王妃。

两名锦麟卫死死按住他的肩头,冷冰冰道:“世子不要再闹,随我们走吧。”

与平南王妃之间隔着多名锦麟卫的卫丰目眦欲裂:“母妃,你究竟在想什么?因为大哥被废就诅咒皇上,你是嫌咱们平南王府死得不够快吗?是不是除了卫羌,王府上下所有加起来在你心里什么都不算?”

他真是恨啊。

他已经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只要不愁吃喝就好。

可就是这样的念头竟成了奢望。

怨谁呢?

卫丰转头,红着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卫羌。

都怨卫羌这个祸害!

当年卫羌不当太子,平南王府何至于有今日。

酒气扑面而来。

卫丰忍无可忍,冲卫羌吼着:“卫羌,你可真是个只知道逃避的丧门星!当年逃避清阳郡主的死,当上太子就理直气壮疏远平南王府,现在又逃避被废了储君之位,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你对清阳郡主这么痴情,当初为何不随她一起去死呢?”

卫羌醉眼朦胧,听卫丰提到清阳郡主瞬间恢复几分清明,怒道:“洛儿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走过来的骆大都督早已听得不耐烦,冷冷道:“带走!”

什么洛儿不洛儿的,听着烦。

他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个死在他眼前的少女。

她摔下马来,却连一声痛都没有喊,带着绝望与愤怒看向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很快失去了光彩。

夜色掩不住那一袭大红嫁衣与满地鲜血,也掩不住没入她后心的那支冷箭。

那时候他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傻呢,不知道她的父母最渴盼的就是她能活下去吗?

他最疼爱的女儿才三岁,若是受点什么伤害,他要难受坏了。

骆大都督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越发冷漠。

平南王妃早已挣扎不动,有气无力解释着:“我没有咒皇上,我没有咒皇上……”

这些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可只要一提到长乐公主,就会被人捂住口鼻。